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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作品名称:树盘上的过往      作者:牵手月亮      发布时间:2023-12-14 11:44:58      字数:5100

  重栽龙凤树
  2015年的春天如约而至。
  农历二月十九这天一大早,天气晴朗。平阳县城一处叫“昌盛苑”的住宅小区里,英气四溢的张安生从一个楼宇门里出来,身后跟着他的爸爸张耀武、妈妈王琼芳、妹妹张安静。他们衣着入时神清气爽,耀武的两鬓已略显花白,但身板依旧壮实;琼芳的眼角和额头已印上浅浅的细纹,但曾经的美丽依然留在脸上。安生和安静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他俩,一个英武帅气,一个娴静可爱。安生还在攻读博士,他几经周折得到奇树,专程回来了却爸妈的一桩心愿。安静正上高一,专门请了假回去见证奇树的重生。因为四周还很寂静,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安生朝不远处的白色奔驰按动了摇控钥匙,车灯闪过,车门发出轻微的开锁声。他们先后上了车。耀武和琼芳坐后面,安静坐到了副驾位上。
  车子开出小区,一辆加长工具车很快跟了上来。车上拉着一棵树冠很大的松树,树梢向两边和后面探出去,像顽皮的孩子在欢呼。车上还放着两个装满水的大水壶,以及几把镐头。四个年轻男子在树两边相对而坐,眼睛不时扫过路两边的建筑,和颜悦色地说着话。驾驶室里,除了司机还坐着四个中年男人,他们都是安生雇来栽树的。两辆车从平阳县城一路风驰电掣,向三十公里外的龙凤村进发。
  来到村口,日出正把天空映得霞光万里。民谚说得好:二月清明花一半,三月清明冷清清。这年清明来得早,龙凤村的山山岭岭上,果然已是桃花吐艳,杏花争春,杜鹃飘紫,连翘撒金。男人们不由得对大自然的美由衷赞叹,琼芳在安静的欢呼中也喜不自禁。安生让工具车上的人在村口等会儿,他们一家人提着装有香烛、水果、点心的绿色篮子,向村中的观音堂走去。
  荒芜的村落里,柳树默默披着青纱,青草静静散发香气。这里七年前就成了空壳村,高高低低的院落里,枯草伏下身子迎接新草生长。屋顶上的枯草在春风中东张西望,抑或在寻找过去炊烟里的人和事,抑或在守候主人的归来。附近的象牙村曾经是煤矿区,在过去二十多年的时间里,给这里的人们带来欣欣向荣的生活。但终因过度开采,被勘探出危机四伏,政府不得不下令整村搬迁。龙凤村因与象牙村毗邻,也被列入搬迁对象。果然,象牙村最后一家被强令搬走不到两个月,废弃的矿井在一场大暴雨的蛊惑下,将一排排二层小楼塌陷得七零八落。而龙凤村则安然无恙,似乎在坚守一片不肯忘却的记忆。
  观音堂大院,因水泥硬化过而没有荒芜,但墙角和缝隙间都已绿意盎然。当年的学校、戏台、村办公室均已破落不堪,唯有观音堂安然,大铁钟在微风中怀念昨日,观音塑像静静迎候久违的故人。
  琼芳虔诚地摆好供品,耀武恭恭敬敬地点上香烛,一家人在香烟袅袅中,依次三拜九叩,并各自默默许愿。礼毕,这才面容凝重地下了观音堂,朝村口走去。
  在耀武的指点下,两辆车途经一段公路,来到村对面的山坡下,在长满荒草的空地上停下来。这里曾经是耀武的砖厂,荒草中依稀可见围墙的根基。人们合力把松树搬下来,树干不是太粗,根却很大,上面带了足够唯持水分的原土。山路前几天就修好了,该拓宽的拓宽,该平整的平整。前面两个男人用绳子把树根系好,用一根杠抬起来。中间两个男人系好树干,也用一根杠抬着。树梢由两个人在后面照看着,时不时伸手托举一阵。另有两个男人抬着两大壶水。安生和耀武扛着工具,安静和琼芳跟在后面,一行人就往山顶爬去。这时太阳正一点点升高,他们的身上和脸上都沐浴着金色的阳光。林中的鸟儿被他们惊起,披着阳光欢叫着飞向蓝天。
  一行人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山顶,在一个大树盘前停下。所有人都不禁为这个巨大的树盘惊讶不已,这便是老龙凤树的树盘。老树在的时候,耀武和琼芳都来过树下,但没有想到树盘会如此巨大。老树曾给村子带来几百年的活力和灵气,二十四年前的今天突然消失。安生得知龙凤树的遭遇后,就答应爸妈一定要重新栽下一棵龙凤树,今天终于如愿以偿。
  重新栽下龙凤树,也标志着安生宏图伟业的开端:他将在平阳县城建一所国学专科学校,名字就叫“溯源学院”,学校已进入选址阶段。他把重建故乡的大业交给了爸爸:把龙凤村和象牙村开发成一个现代化的农业基地,名字就叫“复兴庄园”;把周围的山上栽满水果林和干果林;建一个绿色无公害粮食加工厂,一个水果、干果加工厂。用不了多久,这里将是生机勃勃的新气象。
  树坑很快刨好,新树栽到了老树盘的西边,意指东为首。众人给新树培好土浇上水,待水全部浸入土地,再修整一番才能离开。趁着这个空闲,安生和安静用手机给小龙凤树拍照,给爸妈拍照,给远山近岭的花草树木拍照,兄妹相互拍照,欢喜得不亦乐乎。
  不一会儿,安生跑到耀武跟前:“爸,你看这是不是老龙凤树?”
  琼芳也凑过来,两个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是,就是!你在哪里得到的照片?”
  “是我北大校友郝凯新发来的。他是象牙村人。”安生解释道。
  “象牙村?郝凯新?他爸是谁?”耀武追问。
  “他爸几年前不在了,我见过他写的一篇名为《怀念爸爸》的微博。”安生说。
  “黑背的儿子,一准是黑背的儿子。好啊!黑背总算可以安息了。”耀武仰天长叹道。
  “黑背?”安生不解,“我刚才在朋友圈发了小龙凤树的照片,他马上把这个照片发给了我,说是在他爸爸的旧照片里拍到的。”
  在场的人都围了过来,安生把照片放大一些,人们看到一棵苍劲的古松,树头左边仿佛一条从天而降的骄龙,右边却像一只飘逸美丽的凤凰,中间龙头啸天,凤头高歌,照片虽然有些模糊,但老树的气势犹在眼前,完全就是一幅天然的龙凤呈祥图。人们无不为大自然的神奇造化惊叹不已。再对照小树,都频频点头。
  “整整二十四年了,在时光的倒影里,为什么眼泪总是擦不完?”琼芳含着眼泪说。
  “因为苦难和伤痛才是生命的养分。”耀武叹息着说。
  “哥,你看妈像个诗人,爸像个哲人。”安静惊讶地对安生说。
  “嘘,不要打搅他们。”安生把食指放在嘴边小声说。
  耀武和琼芳的眼里都溢出了泪水,他俩虔诚地跪了下来,抚摸着沧桑的树盘,似乎想抚平一道道深深的伤痕……
  
  龙凤树失踪
  这天,耀武照例天刚蒙蒙亮就起床了,他要赶早到象牙村煤矿装煤,再送到一百多公里外的一家炼钢厂。
  耀武出门前,习惯地俯下高大的身板,在琼芳和安生的额头上亲一下,那本来就略带三分笑意的眼睛,这时便笑意七分。琼芳看着丈夫宽阔的额头和结实的肩膀,心里无比的安宁。耀武轻轻说声“我走啦。”便一路轻轻关上房门和院门。琼芳听着房后汽车发动的声音,不觉又朦胧睡去。她刻意不去摸床头柜上的感应台灯,她始终记得老辈人传下的话,亲人出远门时家里正开着的灯是不可以关掉的,那样会不吉利。这款台灯在方圆几十里都是个稀罕物,别人家都还是房梁下一根灯绳管全家,原装的尼纶绳任意接上几截毛线、布条或麻绳,也不管色调和粗细,被烟尘熏得黑乎乎的,白天是猫咪的玩物,晚上压在炕檐边一溜枕头底下,谁下地摸上一阵才能把电灯拉亮。
  琼芳等到天大亮后才起床,她记着今天是给观音菩萨敬香的日子。她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住进新房的新鲜感和幸福感,立马又洋溢在脸上。院子是传统的五裹三样式。北屋五大间,西边两间为独立一室,床上新铺新盖叠得整整齐齐,沙发、茶几、写字台、台灯样样齐全。东边三间,中间两间为客厅,东边一间为卧室,卧室通着东屋。客厅沙发坐西朝东,靠背和扶手上,披着琼芳用细白线勾的龙凤呈祥和喜鹊登梅图。常有女人们捧在手上细数上面的针数,然后爬在面前的玻璃茶几上往本子上记。墙上挂钟四角,贴着琼芳用金箔纸剪的两对金蝴蝶。邻居小孩得空就在弹簧沙发上蹦两下,想摸摸墙上的蝴蝶,常被大人喝斥住。正面三大组木色组合柜,中间放着一台红灯闪烁的双卡收录机,年轻人来了,假装逗安生玩,把流行歌曲磁带A面B面听个够。两边的镜子里,常常照出他们羡慕或幻想的眼神。沙发对面的写字台上,放着一台十四寸彩电,村上早几年买了一台十二寸黑白电视,自从耀武家有了彩电,人们就都来耀武家看电视。高高的天线杆竖在院子西北角,可以调出十几个频道。屋里挤得厉害,耀武干脆把电视搬到院子里,人们一直看到很晚才肯散去。耀武成了方圆几十里的冒尖户,仍然以平柜、立柜、扣盖箱为结婚标准的人家,拗不过年轻人,只好来参照耀武家的样式。
  东屋外面两间为餐厅,里面一间是厨房。厨房又用推拉门隔开,里边是洗漱间。西屋是独立的三间,两间客厅一间卧室,新家具一应俱全。大门在南面正中,两边分别是储藏室和茅房。所有房子的正面墙上都贴了白瓷板,门窗框漆成桔红色,宽敞明亮的大玻璃衬托出一片温馨祥和。隐壁墙上,蓝天白云迎客松图案也镶了玻璃,时擦时新。门楼上方四个烫金大字“福泰安康”,足以让走进这座院落的人,不禁赞叹主人的富足。院里铺了红瓷砖,砌着四个六角形花池,琼芳已经找回几样牡丹花根,还有菊花和凤仙花的种子,准备过两天就种在花池里。她看着花池,就能想象出不久的姹紫嫣红。
  琼芳从客厅进了卧室,看了看安生仍在熟睡,就从卧室角门进了东屋,穿过餐厅和厨房进了洗漱间。她精心洗漱一阵后,齐眉齐耳的短发便散发出清爽的香气。她返回客厅,打开还散发着松油味的衣柜,拿出耀武几天前刚给她买回的月白色中长款毛衣,穿上后在椭圆形的镜子前转着身子端详一阵,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村里的姑娘媳妇们可没穿过这个款式,今天又要引来一阵叽叽喳喳了。她这样想着,又将耀武按照服装店老板给搭配的紧身黑裤和银灰色筒靴穿上,正好衬托出她丰满而不失曲线的身材。镜子里的她,好一个标致的人儿,清澈的大眼睛里洋溢着满满的幸福。耀武给她花钱从来不掂量轻重,看见什么好穿的好吃的好玩的,就会毫不犹豫买回来,她总是一边嗔怪耀武不心疼钱,一边笑着收起来。她摸摸自己白晰光滑的脸颊,吸了吸娇俏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张了张,对自己扮了个鬼脸才走开。她返身进卧室亲亲熟睡的安生,进厨房提上昨晚就准备好供品和香烛的绿色小提篮,从东屋出来,出去锁上大门又反复拽了拽锁环,这才快步往村中心的观音堂大院走去。
  琼芳面朝东方时,霞光立刻拂满她的脸颊。但她却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站住了,她盯着东边山头张大了嘴巴,崖顶上的龙凤树不见了。她每天只要走出院子,就会与龙凤树打个照面,可此刻,她的心跟着视线从空空的山崖上摔了下去,重重跌入山涧。先是懵懵的麻木,继而是剧烈的疼痛。她在麻木和疼痛中恍恍惚惚迈着步子,走到不远处的岔路口,走下一个斜坡,穿过很长一段参差不齐的土坯房夹着的小巷,偶尔一座青砖挂面的房子闪过,那是村里曾经的上等户,如今经她家的房子一比,一下子就黯然失色。
  村中心大院里,观音堂和戏台南北相对,村办公室和村小学东西相对,四面都是青砖灰瓦、小门小窗建筑。小学几年前与象牙村小学合并后,这里便清静下来。只有到了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这三个庙会日才热闹几天。琼芳进去的时候,敬香的男女老少也相继从四面赶来。观音堂上已香烟袅袅,“当—当—”的钟声一声声飘荡开来。所有人都被愤怒的火烧灼着:“谁干的?”“哪个遭雷劈的干的?”“哪个该掘祖坟的干的?”咒骂声不绝于耳。龙凤古松已存在了几百年,村因树而得名,树因村而成神。很多人已经公开去给老树敬香。这下突然消失,给每个人心头都扎了一刀,它已成为龙凤村人不可分隔的一部分,如阳光空气和水一样,拥有时不知不觉,一旦失去就会立刻少了最宝贵的东西。它那天然的龙凤呈祥姿态,历百年风雨而不摧。每天太阳一升起,就披着金灿灿的霞光,如旗帜般飘扬在村东头的蓝天下,拽着村子的喧闹声,翻开龙凤村新的一天。然而,从这一天起,村名成了虚设,人心也被掏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地震来临一般,让村子惶惶不安起来。
  琼芳回到家里,她的惊恐比任何人都要严重,她坐在床边揪着新毛衣的领口久久发呆,比常人白净许多的脸上没有了血色。自从和耀武走到一起,龙凤树就融入她的生命里,如果没有耀武,她真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耀武从小就憨憨地说:“咱俩就是龙凤树。”现在她也觉得他俩就是龙凤树。尽管中间有过一个小小的插曲,但那不过是一颗露珠滑过叶片。龙凤树才是她幸福和希望的载体。可是,龙凤树突然失踪了,而且在幸福刚刚开始的时候,她的心里感到莫名的恐惧。安生还在酣睡,孩子才三岁,即使醒来也无法排解她的不安。她哄着安生一天都没出门,眼巴巴地盼着耀武早点回来。
  这天,也是象牙村被评为“全县经济发展龙头村”举行庆典的日子。房后有一条穿过树丛和庄稼地的小路,直通象牙村委会大院。排练节目的锣鼓声不断传进琼芳的耳朵,让她更加烦躁不堪。吃过早饭,前去看热闹的媳妇们路过时,或在门外、或走进门洞喊一声“琼芳,走。”她都推说安生前几天受了惊吓不得出门。媳妇们有的发呆几秒钟,有的却会意三分,然后说声“那俺们去了啊。”就离开了。琼芳的娘家就在象牙村,如果是往日,她早就抱着安生去看热闹了。可是今天,她肯定不会去,一是失去龙凤树受到的冲击,再者有两个人一定会出现,她不想给那些长舌妇助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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