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风水(2)
作品名称:风水 作者:不语 发布时间:2012-10-28 10:26:41 字数:3084
二
还有十二年。浅秋看着叔二嫂的屋山头,几棵柿子树开着黄色的花,这些花瓣的形状,让浅秋想到大婆的脸,大婆去世三年了,但是大婆的脸就像一朵绽放的柿子花,村里人都说大婆长得好看,也说大婆是个厉害角色,浅秋看过大婆走路,走起路来像一股风。后来浅秋对心理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研究了好长时间女人走路的步姿还有女人走路的速度,她还决定写一篇有关《女人的命运和走路的关联》的论文,克俭取笑她,说人家教师都是为了评职称才写论文,你是闲的没事要写论文,浅秋懒得搭理他。夫妻这么多年,她觉得和克俭很多事情无法共享,也无法达到一致的兴趣平面。时间久了,很多东西她宁愿和好朋友诉说,也不愿告诉克俭,克俭也没有耐心听她对哪篇文章的评价还有对文章中女主人公的怜惜和同情。浅秋说的这些在克俭的脑子里连个记号都没有,他也找不到切入点和她沟通。克俭回到家就喜欢躺在沙发里看看电视,浅秋也会坐在他的身边,不一会,两个人就因为选择哪个电视节目发生争执,浅秋喜欢看那些情感细腻的家族片子,克俭喜欢看球和战争片子。有时,浅秋会霸道地从克俭手中夺过遥控器,打开自己喜欢看的电视频道,克俭却板着脸抢过去,说你不是不喜欢看电视,喜欢上网吗?快去玩你的电脑吧。浅秋刚才是有意的,就是想逗逗克俭,也想陪着他看会电视,克俭无赖的话就让她反感,她起身去了书房,看书去了。
十二年,你都五十多岁了。也真够累的,还要供应大斌上学,都说在城里住没有钱,住在那里和要饭的差不多。我听人说,去个客人都不给客人吃饱,就买那么几个小馒头,盘子里的菜也是半满不浅的,做个城里人也真可怜。叔二嫂的话像一把细盐,擦在浅秋刚刚结痂的伤口上。
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浅秋是不会在叔二嫂面前服软的,她竟然喊出了一句她都讨厌的口号。以前,她在劝说别人的时候,就经常说这句话,别人听了也受启发,可是真正轮到自己头顶上,她觉得这句话,也就是说说,动力不是压出来的,人只要活着,动力就要时刻存在,没有了生命的动力,这个人活着也是死了。
叔二嫂的家和浅秋婆家隔了三户,他们的房后都有人家刚盖了新房子,盖过新房的住户大门口都用水泥铺平了地面,比前面的老房子高出了四十公分。下雨天,雨水渗到前面的老房子里,叔二嫂和浅秋婆家地面上都冒出水珠来,叔二嫂曾经恨恨地说,等他儿子挣钱多了,要盖全村最高的房子,要把自家的大门口沙高五十公分,要雨水流到别人家去。浅秋婆婆没有发表意见,公爹慢条斯理地说,房子必须盖,你们还能一辈子住在城里,等你们老了,爬不动楼了,还不得回家住你们的老屋。浅秋不敢接话,自己家青黄不接,还有克俭开厂欠下的外债就三十万,如果在老家翻盖房子,她是一分钱也拿不出来了。她用眼睛盯着老屋里掉落的墙皮,忽然感到悲伤,她想到一个女人长到婚嫁的年龄,离开自己的父母,来到一个陌生的家庭,十月怀胎受尽受孕之苦,还要生养孩子,还要顾及夫家的七姑六姨,很像这些粘在墙壁上的泥坯,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掉落了,是不是那一天就是这个女人生命要终结的一天呢?最近,浅秋产生了很多奇怪的想法,她经常地胡乱联系,联系后就莫名地产生忧伤,还会不自控地流泪,流泪后好长时间,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空白后就被很多东西填的满满的,她不会像克俭那样烦躁,而是默默地躺着,两只眼睛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她还会不时地开闭自己的眼睛,慢慢地把眼皮变小,变小,她就看到了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有白云、有花草,还有流水。一段时间,浅秋就这样迷恋着这个变换出来的世界,当失眠的克俭抱着自己的枕头靠近浅秋时,浅秋感到他像一条长满毛的虫子,就是浅秋用自己的眼睛在那个世界里看到的虫子,他瘫软地伏在树枝上,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浅秋怀孕的时候,克俭晚上还是外出,他会说厂长今晚开会之类的借口,等到十点以后,克俭还没有回家,浅秋打过电话去,克俭说就要结束了,就要结束了。浅秋对这句“就要结束了”深恶痛绝,自己在心里把这句话默念了五十遍,她想如果自己的婚姻也快要结束了,她会感到可惜吗?她也知道没有哪一个村办厂长开会会超过十点的。克俭口里的会议无非又是赌钱。那几天她反应厉害,克俭给她买了鸡蛋还买了她爱吃的水果,她总是先想克俭扔她一个人在家的辛酸,又想克俭对她倍加呵护的好处,想着想着自己就流眼泪。终于在一个夜半时分,她听听公爹和婆婆睡熟了,她悄悄地开门,去了克俭的厂里。大街上鸦雀无声,浅秋手灯都不开,踏着夜色走着。也别说,女人生气的时候,就没有了恐惧。以前,浅秋一个人是不敢走夜路的。厂里看大门的人不在。她自己走进去,整个厂子灯火通明,工人在加班,机器的声音很大。她知道克俭在那里打牌,其实她并没有来过,可是她径直走进厂子后边的二楼,蹬蹬地上楼,里边打牌的人没有一点察觉,屋子里乌烟瘴气的,浅秋进去就看到了克俭,好像一共六个人,克俭的前面有一堆钱,五元的多,也有十元、二十元的。浅秋一把抓下克俭的眼镜,想摔,但是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浅秋是一手抓眼镜,一手抓钱的,浅秋的速度很快,她放好眼镜后,就把手中的钱一撕两半,还想撕,她犹豫了一下,也塞进口袋,蹬蹬下楼回家了。
克俭也回家了,让浅秋开门,浅秋说你屡教不改,克俭油嘴滑舌地说,驴,会改了叫吗?不会叫就不是驴了。克俭以为这次浅秋会像上几次一样,被他逗笑,被他逗软了心。浅秋把钱撕了一下就不舍得撕了,他知道浅秋是担心钱撕成几片就粘不起来了。他还知道浅秋不敢摔碎他的眼镜,因为摔坏了他还得去配,还是要花钱的,他知道浅秋过日子,她不会舍得乱花钱的。
克俭是个从不推辞酒局的男人,他说过,人家叫你你不去不是给人家难堪吗?每次酒醉回家,浅秋就质问他为什么喝那么多,不知道自己的胃不好吗?人家出钱你也用不着出胃呀?克俭一边咬着舌子一边说,酒桌上喝的不是酒,喝得是兄弟间的情谊。他听到浅秋不说话了,知道狂风骤雨就要来了,放低声音说,人家让喝也不好意思不喝呀。浅秋狂吼一声,驴不喝水摁不到河里去。这句话是她很小的时候,就听母亲对父亲狂吼过的。她的父亲一辈子没喝醉过,最多的时候就是喝两小盅白酒,她母亲指责的是他做人像头驴子,不知道看死活,只知道给人拉磨。
今晚为了喝酒,克俭没开自己的车,打的去的,是几个同学聚会。这几年克俭搞的狼狈,很少有同学主动约他。那几年红火的时候,同学可是没少挤上门。他有一个在电力工作的同学,买房的时候,借克俭一万元,克俭担心浅秋不同意,就撒谎说,一个和他有业务的朋友急需两万元,这个客户可是每年要带给纸厂二十万利润的。浅秋对钱一向看得很淡,她过日子是一把好手,但是改花的钱,她一分都不会吝啬。她越来越迷恋写一些杂文,她写过一篇《富翁和慈善事业》的论文,克俭说她脑子有毛病了,有点紊乱的迹象。浅秋写到,一个人致富不可能永远光明正大地走光明正大的路子,很可能要送礼、行贿、偷税漏税,一切能利用的黑手段他都会使用。等他发迹了,他会拿出一部分钱帮助失学的孩子,帮助社会上需要这部分钱的困苦人群,他们一是为了名誉,一是为了自己的良心。浅秋滔滔不绝说这些的时候,克俭会阴阳怪气地说,这个社会,很多大事情都是靠富人去完成的。
多亏你不是富人,否则你会翘尾巴了。浅秋对克俭的见解不屑一顾。克俭不明白何以浅秋对富人如此恨之入骨,难道她家前辈子就是给地主抗长工的佃农?克俭的父亲多次说起地主,都是一脸惋惜的口气,过去的地主多数是好的,和现在的企业老板没有两样,穷人有难的时候他们也是帮的。现在的有钱人不是“结对子”帮助贫困山区的失学儿童吗?地主看到穷人家的孩子上不起学,也免费要他们在学堂陪读的。克俭爹电视看多了,知道了希望工程,知道了结对子,就把地主和如今的有钱人联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