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装神弄鬼

　　最让高书记生气的还有老楚头。老楚头因会看房宅和坟茔地，人送外号楚半仙。庄稼院盖房子是一辈子的大事，无论是谁家，都想图个吉利，不管灵与不灵，为了心里不犯嗝应，日后没有遗憾，都愿意找“明白人”给算一算，看一看。哪怕解解心疑呢！这道程序也不愿意漏掉。
　　死人时就更不用说了，被看作是牵涉几辈子人的大事。村里人只要眼一闭，腿一登，就得听任楚半仙的摆布了。什么绊脚丝，长明灯，对着烟筒指路，拉着大队伍送衫，活着的人都被折腾成小发昏。那时这样好，家家孩子都多，一大帮儿女，办事的人也多，换着班的陪灵守孝，襟折腾。要搁现在就完了，家家都一个孩，不给你累趴下才怪呢!
　　因为人们普遍有这种心理状态，就成全了楚半仙。
　　楚半仙也不光图赚点钱，那时也没有钱。好吃懒做的楚半仙，就图混几顿饭吃，混点酒喝，还混个好人缘。因楚半仙不务正业，生在农村，确不会干农活。长两片薄薄的嘴唇，能把死人说活。除了嘴上功夫过硬，其余的没有强项。大半辈子了，还住两间茅草屋，还是老人给留下来的。
　　别人家，一年一抹墙泥，一年一扒炕，二三年房盖栅一回草。可他家墙泥不抹，房盖也不收失，外头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外头不下了，屋里还拉拉。要是不收拾，再住几年就得倒塌了。
　　睡觉的炕，好几年才扒一回。炕洞堵得老满，一烧火就往回呛烟，把他母亲呛得总咳嗽。每次烧火前，他母亲都得把锅拔下来，用高粮秆透一透炕洞后，才能烧火。后来是高书记怕房子倒了出人命，大队出工出料，给收拾了几天，才又像座房子样了！
　　楚半仙因不正干，已经大半辈子了，还光棍子一个人呢！
　　楚半仙并没有糊涂透顶，他明白这样一道理，人得有用，人与其他物件一样，有用的东西有的被放在显眼和随手的地方。有的被好好保管起来，当用它的时候就往出拿。
　　当连一点用都没有的东西，主人就嫌它碍事，留着嫌它占用空间，这个时候，就恨不得赶快把它扔掉，省着占地方碍事。
　　人也是一样，得有用。有用的人，谁都巴结，谁都喜欢，人人都去捧。人一旦没用，都没有人正眼瞧你，更没人愿意搭理你。没用的人，就像一滩臭狗屎，谁都躲你远远的。正因为楚半仙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他才学会了看房宅，看坟茔地这些歪门邪术，并把它发扬光大。
　　在操办红白喜事的时候，还有一大收获，那就是胜利感。
　　因平常谁都瞧不起他，大人连正眼瞅他都不愿意，走对面上赶子跟他说话的人都不多，小孩子都耍戏他。
　　有一次他喝的迷迷糊糊的，歪歪扭扭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群讨狗人嫌的半大小子，把半截高粱秆，劈开一头夹在他的外衣后背下边，后腚的上边。一边喊他楚半仙长尾巴了，一边拍手大笑，用他取乐。
　　可一到办红白喜事的时候，楚半仙就神了。红白喜事，都被人看作是每个家庭的大事，在这样的大事面前谁都愿意一顺百顺。虽然现在办姑娘出嫁，小子娶媳妇等事情用他的人很少，但，一但村子里死人了，别人都不爱张罗了，还非他莫属，真就离不开楚半仙。
　　在这样的场合，虽然他还是个让人瞧不起的人，但都听他的。楚半仙让谁干啥，谁就干啥。楚半仙让大伙怎么做，大伙就怎么做，这个队伍里无论是当官的，还是有钱的，什么样人，什么辈分的都有，可都得听楚半仙的。
　　这个时候的楚半仙可神了，两个肩膀一端，小脸一蹦，迈着方步，二八架子十足。
　　张庄村有个叫雷子的人，因会溜须拍马，这些年混得不错，可这个人有个毛病，软的欺，硬的怕，特别势利眼。像楚半仙这样的人，他连眼犄角都没夹下。
　　可他与楚半仙还是出哪段民工时的工友关系，现在都兴聚会，因楚半仙这样的人，无论什么场合都只能是个，人家不得不戴上的配角。势利眼的雷子更瞧不起他了！当雷子给工友们敬酒的时候，敬完楚半仙身旁那个工友后，到楚半仙那就卡止了！
　　这让楚半仙非常生气，在雷子奶奶死的时候，他狠狠地折腾了雷子一把。摔殇盆子，送杉时拿条扫，下半夜守灵等，正是三九天，该雷子干的活让雷子干，不该雷子干的活，也让雷子干，竟当人面支持雷子，人多势众的，雷子还不敢不干。殇事办完后，雷子把楚半仙叫到背人处，踢他好几脚，算是出了这口气。
　　谁家要是死人了，楚半仙不请自到。听说谁家要盖房子，楚半仙早早的就去给出谋划策，说什么哪处房场会让人丁兴旺，哪处房场会让你财源滚滚，说的楚半仙两嘴丫子冒白沫，吐沫星子满天飞。
　　这回听说大队要平坟，楚半仙怕砸了自己的饭碗子，逢人就说：“共产党干什么我都拥护，可平坟的事我坚决反对。自从盘古开天地，人死后为大，什么情况下都要把逝者摆在首位，让他入土为安。挖坟掘墓，那可是阴损八辈子的人才干的事，正儿八经的人，給一百万吊也不会去干。
　　
　　高书记带领两个儿子，来到了自家坟地，他先给几处老人的坟烧纸，上香，完了带领两个儿子，给几处老人坟地叩头。高书记一边给祖坟叩头一边说：“河套几百亩地因总受涝灾，大队决定要进行旱改稻。为了发展农村机械化，改善群众的生活，现在必须要进行土地规方。要实现这些目标，就得平坟，把坟堆都进行深葬，希望得到先辈们的支持，我和孩子们给你们叩头了。”
　　高书记像倒粪一样，把这套嗑翻来覆去的，一连说了好几遍。说完，高书记带领两个儿子，给几处坟地叩头，然后才进行平坟。很快的就把他家几位主要成员的坟给平完了，尸骨装进了小木匣，随后在原地，分别挖了几个一人多深的大坑。把挖出来的尸骨，用红布包好，重新放回小木匣，然后深葬。深葬过的地方，与大地一平，除了极特殊工程以外，对一般的工程都不会有影响。特别是对搞农业机械化，一点都不会碍事。
　　把老人坟深葬完了后，高书记又带领家人，分别给几位深葬前辈的地方，又上香，又烧纸，再叩头。徐素娟一边上香，一边叨咕：“太爷爷，太奶奶，及所有祖辈们，我们响应上边的号召，为了顾全大局，把你们都深葬了，你们好好安息吧！请你们要保佑俺们全家人都平平安安。”说完，她冲着深葬老人的位子，做了三回揖，每做一回揖，就“梆梆”的磕三个响头。一座坟叩九个响头。这套嗑，到埋着每位老人的地方，她改完称呼后，都要一字不拉的念叨一遍，一连念叨了好几遍，才离开那片坟地。
　　当天大亮的时候，高书记一眼望去，看到了支部委员第三生产队长耿全，带领家人正在自家的坟地上忙呢！也看到了杨凯一家，还有贫协委员闫大麻子一家。
　　闫大麻子是楚半仙的姐夫，听说，大队刚号召平坟的时候，楚半仙到他姐夫家去对他姐姐说：“姐，高书记历来看重姐夫，我姐夫在高书记面前说话也有分量。让他劝劝高书记，不要平村子里的坟地。挖坟掘墓的事不能干，要招报应的。再说了，你们家现在越走越顺，日子越过越好，大奎到部队当兵还得到了提拔，现在撸到了官尾巴，当上了连长。二丫也考上了高中，要我看，二丫高中毕业后一定能考上大学。因你家成分好，二丫也算是根红苗正，上大学一点问题没有。一连串的好事，都让你们家摊上了！这是你们家祖坟冒青气了，那可千万不能动啊！一旦动了，风水就要破的。风水一破，好运就要没了，厄运就要当的。”
　　还没等他说完呢，闫大麻子气冲冲的从外边闯了进来。这对姐夫小舅子从来就不对劲，闫大麻子从来就看不惯小舅子的好吃懒做，对装神弄鬼的小舅子更是反感。一进屋他就问楚半仙：“你来干什么来了？是不是又来鼓动你姐不让平坟？听说你在村里到处宣传对平坟不利的言论，我这几天没功，有功我非揍你去不可。我也知道你早晚会来我家宣传的，才刚你说的那些狗屁嗑，我都听见了。我告诉你，大奎在部队当干部，二丫考上高中，那不是我家祖坟冒青气了，那是旧社会被推翻了，现在俺们老百姓当家做主人了！是共产党领导的好，这与俺们家祖坟一点边都挨不上。你要是再来这给我乱攉龙，我非踢你不可。”
　　还真别说，楚半仙就有点怕他姐夫，他知道他姐夫烦他，他也知道他姐夫急眼了还真敢揍他。他还记得，有一回，家里卖头猪准备收拾房子，可被他偷着拿去赌博了。被他姐夫知道了，让他姐夫在牌桌上就打了好几个大耳刮子。再加上，平时一旦缺这少那，从其他地方弄不来的时候，还得来熊他姐和他姐夫。一到这个时候，他姐夫心理哪怕就是一百个不痛快呢！还是得帮他。现在一看他姐夫真急眼了，吓得楚半仙急急忙忙就溜出去了。一边走一边说：“真是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
　　高书记再往远处望去，在张庄村的各片土地上，星星点点的得有好几十人都在平坟。高书记乐了，高书记知道，这是全大队的共产党员，共青团员都行动起来了！积极分子，干部也都行动起来了！此时的高书记心潮澎湃，慷慨万千！他自言自语地说：“只有落后的干部，没有落后的群众。”
　　高书记在地里转了一大圈后才回家。到家后，他吃了两个玉米面的大饼子，夹了几筷子咸菜丝，咬了几口大葱蘸大酱，喝完一碗白菜汤后，用手抹了抹嘴唇，起身去了大队部。他对通讯员马大个说：“去通知一下子，让全体支部委员马上来大队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