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绝代双骄里的“花无缺”

　　一想到明天就会见到她，我兴奋得一宿没睡。这是高考后的第一次初中同学会，聚餐地点在一家海鲜火锅。在约定时间的前一小时，我还在数码商城里为购买相机的客人贴膜，而我心不在焉的样子被老板看在眼里，呵斥我不认真就扣掉贴膜的提成……
　　啊啊啊！怎么可以这么粗暴地对待一个女生呢？苍蝇王八臭扑街……然后下一秒立马笑嘻嘻地向老板道歉。
　　下班后，我赶紧招了一辆出租车。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黧黑的短发下，有一张俊秀的脸庞，剑眉星目，面如傅粉，就像古龙小说《绝代双骄》里的花无缺。
　　不同的是，花无缺是名扬天下的“江湖第一美男子”。而我，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女生。
　　大概从上小学开始，我就是班里最高的那个。每次学校组织活动、运动会，凡是需要排队的时候，我都会被老师安排在最后，与男生站在一起。那时，我总会奇怪地想：假如……我不是女生该多好！
　　我不像班里的其他女生那样爱热闹，反而比较腼腆，习惯独来独往。所以，在小学里并没有几个交好的朋友。只有我的同桌吴悠，他时常打着“借鉴”之名抄我的作业，一来二去倒和他成了无话不谈的“铁汁”。
　　吴悠家里是开麻将馆的。一到晚上，他时常被二五八万的麻将声音吵醒，但即便条件如此艰苦，他也不思学习，他说他“立志做一个米虫，只要爹妈在，麻将馆就在，一代传一代”。
　　到了第二天上学，他都会早早地到班里物色作业，起先还很客气地问：“欧歌姐姐，能不能给小弟借鉴一下大作？”
　　“这事儿啊……”我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哎呀！你快点！等会老师要来了！”吴悠攥紧了双手急切地说道。
　　“嗯……也不是不行，但……”
　　“但是要答应你一个条件？”
　　“这样吧，你帮我值日，擦一个星期的黑板！”我等待着他崩溃拒绝。
　　“就这？”吴悠一脸的不屑。接着，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去了我的“大作”……没几分钟的功夫，竟然就全部抄好了。
　　“喏！还给你！谁稀罕呀！”吴悠阴阳怪气地说。
　　哇哇哇！臭小子！要不是看你家开麻将馆可怜，我才不借你抄呢！真失策啊！这么草率地答应，现在反而觉得有点儿吃亏呢……死小子，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殊不知，黑板还没擦够一星期，班里就有流言说“吴悠喜欢欧歌……”。尴尬之余，我立马中止了与他的合作，但借鉴“大作”还在继续，且意外升级成了默契。
　　基本上，每个星期一到星期五的早上八点，吴悠就会到班上等我，而我在那之前也会到教室。他说“来了啊兄弟”，我说“闭嘴抄你的”。到后来我不说话刚坐下，他直接翻我书包，边翻边说：“阿弥陀佛阿弥佗佛自给自足自给自足，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有时，也会和吴悠聊一些别的话题……
　　譬如他会问我：“喜欢哪个明星？”我说：“没有。”吴悠一脸的震惊：“不会吧兄弟！是个人都会有的啊！区别只在于是追一个还是很多个，内地的还是湾湾的，不然跨国的……”
　　譬如他会问我：“为什么你一直留短发？女生不都是喜欢留长发的吗？哎哟……搞什么飞机，我的同桌竟然是非主流？”我说：“滚！”
　　譬如他会问我“兄弟你穿什么牌子衣服”，我说“不知道”。然后他一脸傲娇地说：“我都穿美特斯邦威的！”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衣服有牌子，而且有个很牛逼哄哄的牌子叫“美特斯邦威”。
　　后来，吴悠穿着那件美特斯邦威T恤上美术课，并在我的耳旁低语：“兄弟，哥们儿怦然了！”
　　“啊？”我轻轻咳嗽了一声。
　　“你不觉得咱们田老师长的很好看吗？”
　　“呃，所以你喜欢她？”我试探地问。
　　“嘻嘻嘻！英雄难过美人关嘛！你呢，你喜欢谁？”
　　“噗……”
　　“你……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吴悠惊愕地看着我，并用双手护住身体。
　　我恶心了好一阵，才缓缓地开口：“谁有可能喜欢一个穿球鞋，配白色尼龙袜的，猪啊！”
　　吴悠拍拍屁股走人。
　　那是我第一次被人问及“喜欢”，却被说这两个字的人弄伤了脾胃。
　　小升初之前有个S学校的领导过来找我，他承诺我如果选择去他们学校念书，择校费、学费全免……我心动了。虽然这期间也有别的学校来找过我，但S中学不单是全市最好的五所中学之一，最重要的一点是离家近，可以走读。
　　“恭喜你呀！兄弟！”吴悠拍了拍我的肩膀。
　　“嘿嘿……运气比较好！你呢？有想好要读哪一所中学吗？”我好奇地问。
　　吴悠耸了耸肩，回答：“想什么呀？我不过是来人间凑数的！可你不同呀！从现在起，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振兴中华！”说罢，继续埋头睡觉。
　　放学回家后，我跟妈妈谈起了这件事。霎那间，妈妈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转过身从抽屉里拿出了三支香，点燃，再插进香炉；然后对着爸爸的相片嘴里念叨着：“欧国伟，小欧要被保送了，你泉下有知可以安心了！”
　　我赶紧上去拥抱妈妈，安慰地说：“妈妈，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自从我五岁爸爸车祸去世，家里大大小小的担子都是妈妈一人承担。她的工作是开小货车，因为长得漂亮口才又好，所以一直业务不断。只是妈妈太辛苦了，有的时候接的货物太多，她也去搬上搬下，练就一身腱子肉不说，她的腰肢早有损伤。平常都是我回来给她擦药，而如果我选择偏远的学校只能住读，就没有人来给她上药了。所以，这也是我选择S中学的主要原因。
　　接下来，在通过了S中学的入学考试后我就没有再去过学校。偶尔能接到吴悠的电话，不是问我作业怎么做就是吐槽我走后带给他的不幸。没了我这个“兄弟”，他只能重新找别的兄弟借鉴“大作”，就这样四处撒网又四处碰壁，四处哀求又四处撒网，越挫越勇，直到一个晴朗的早晨被班主任突袭抓住……
　　“谁啊？放开你爸爸的手！”吴悠口出狂言，抬头一见，瞬间像被一道闪电劈中似的，动弹不得。随即，他就被班主任拎着去了办公室。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注：《红日》歌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明明上午吴悠这厮才被班主任抓住，下午上英语课又被Miss吴当众批评。
　　“Oh my god！你们班的学生我是不敢教了！选择题一共三个选项ABC，他填了一个D！人才啊！我真是unbelievable！”班里顿时哗然一片。
　　紧接着Miss吴又说：“他明显是看都没看，只为了应付我乱七八糟填的！而且，这个人才啊就在你们班上，吴悠同学请你站起来……”
　　我估摸着胆小如鼠的他那天只剩下半条命了吧。
　　从那以后，吴悠下定决心要翻身做主人，逆天改命。他开始奋发图强，自力更生，虽谈不上一鸣惊人，但确实进步显著。这一点，从他的期末成绩就可以看出，之前班里垫底的吴悠，赶超了班上的二十多名，最终顺利地进入了对口中学Y中。
　　暑假，吴悠请我去吃KFC。最后分别时，他一改往日的涎皮赖脸，认真地对我说：“兄弟，我现在可以相信你从来没有暗恋过我……因为……你居然在关键的时刻抛弃大哥……多么丧心病狂……谢谢你给我抄了3年零一个礼拜的作业！也谢谢你中途离开！大哥会想你的！记得要踩我空间呀！”
　　“好的，兄弟！”
　　九月一日开学，我带着新奇的心情独自前往S中报到。刚下车便望见了S中巨大的红色校匾，它坐落在一个长长的陡坡尽头，该地坐北朝南，龙盘虎踞，放在古代犹如一座银色的城堡，易守难攻。
　　陡坡的左边是CSC乡村基，右边是家具城侧门的入口。临近校门时，大门两侧有六名身穿校服的学生敬礼，而此时的我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突然，一个刚爬上来的大爷瘫坐在了坡边的坎上。他双眼呆滞，嘴唇发白，保安见状赶紧上前询问：“怎么啦学生家长？”
　　“哎……”大爷抬手挥了挥便一言不发地低下了头。
　　眼看坐下的人越来越多，保安心急地上前劝阻：“家长们呐，这里是学校，不能坐不能坐哦！”
　　“不行呀！保安同志！你们这地儿多高，你们自己心里就没点数吗？唉……我都七十有五了！”大爷终于开口。
　　“不……不是我不知道啊大爷，但今天是新生报到呀！我也想您多休息一会，但只要我让您坐了，我这饭碗可就丢了呀！”说完，保安弯下腰去扶大爷起来。见此情景，其他家长嘴上虽嘟嘟囔囔，但还是一个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就像一个个进击的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