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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古城江间龙蛇斗(7)

作品名称:三江逐浪人      作者:林朴      发布时间:2023-10-18 11:30:35      字数:3593

  林炜和三人被关在正房后面一个柴草棚子里,棚顶上悬吊着一缕缕旧的新的蜘蛛网,墙上地上满是灰尘,浓重的腐臭气味扑面而来,熏得人鼻子辣眼睛酸头发晕。刚在乱草堆坐下,吴有才就哭丧着脸叫了一声“炜和哥……”,被林炜和挥手挡了回去:“眼前的事情要紧,还不是谈其它的时候!春林哥,你说说,我今天同姓裘的说那些话要得不?”
  赵春林笑了一下:“要得!那些人越是不安逸他,就越不会受他掇弄,我们就好办些。”说到这,他叹了口气,“只是——这回碰到的坎坎大了,啷个才跨得过去哟,炜和,你想出办法没有?”
  “想是想了一些,还没完全想好……唉,人处矮檐下,权且把头低。春林哥,你看用我们在乌江里苗王寨那办法行不行?”
  “分利?给那些棒客分利?”赵春林眼睛瞪圆了,气愤地说,“官府要,烂兵刮,还要给土匪上贡,还要不要人活呀!我看这生意真的莫得啥做头了!”
  林炜和摇摇头,劝慰道:“春林哥,你莫着急,常言说,天无绝人之路,夹缝里求生存嘛!张澜先生讲过:世道虽乱,终有尽时,要在同侪怀抱理想、齐心协力。你看他,省长的位置被军阀们挤脱了,到北京述完职回来,就倡导搞地方自治和发展实业,还办起实业学校,为啥?推行自治发展教育发展实业,才能拯民救国,百姓才能过上安生日子嘛!罗纶先生不也回西充去当县自治筹备主任了么?我经常在想,我们虽然没啥本事,做不成大事情,但搞生意也是干实业,能为家乡为后辈造点福,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了。你想想,那些当官的当兵的当棒客的都是人,是人就要吃饭,饭从哪来?还不是我们这些百姓嘛!若是把我们都整垮完了,他们到哪里找饭吃?”
  赵春林已经平静下来,接嘴道:“这夹缝里头就有我们的生路?”见林炜和点头,他又问,“这江边有几十座匪棚子,利啷个分?个个都有份的话,那我们背得起么?”
  “这就是我还没想好的地方。”林炜和坦诚地说,“不过总得要想个大家都过得去的章法才行,尤其是眼目下要设法把这批生丝运出去,这还不光是一个钱字的问题。”
  “好嘛,我们都想想办法。你脑壳灵光些,就多想点,反正你啷个说我就啷个做。”赵春林说。
  夜深了,棒客们既没送饭也没给水,看来是有意折磨他们。三人都抱着咕咕叫的肚子忍住饥渴闭目养神。
  
  五更时分,柴草棚子外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和人声,木条门“嘭”一下被打开,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土匪闯进来,二话不说,用绳索将三人捆住。赵春林挣扎着问:“做啥!做啥?”匪众们一声不吭,勒住绳头就往外拖。走到院子里时,林炜和见旁边站着几个棒客,好像是先前的看守,立时喊道:“兄弟,快告诉你们当家的,裘老二要下黑手了!这单生意做不成了!”
  他们跌跌撞撞地被拉到江边一个壕沟里,薄雾中,坎上有人低声吩咐:“搜!看他们身上有啥子?”旋即全身上下被摸遍。“毬都莫得!”几个不同嗓音回了话。“打!让狗日的尝尝哭丧棒的味道。”一阵乱棍落在林炜和们身上,他们跳来跳去尽量躲避,但因为手臂是捆住的,还是免不了被打得头破血流。
  打了一气后,也许土匪们手酸身累了,逐渐停下来。这时一个土匪问:“头儿,放点血不?”坎上那人回道“放——”,话音未落,突地从坎上滚了下来。几个土匪正惊疑间,四周已燃起火明子,华蓥山来的刘老大怒气冲冲地站在高处,喝一声:“绑了!”行凶的匪众便被摁倒在地绳索加身狠不起来了。
  
  一行人回到农家院子时,天刚蒙蒙亮,堂屋里还点着几根粗大的黄蜡烛,把屋子照得透亮。正对大门的座椅四把变成了五把,中间坐着一个须发银白瘦条脸的老者,老者右手边是一个阔脸虬髯粗豪壮实五十开外的汉子和西山坪的赵爷,左手边空一个座位,大约是留给刘老大的,裘老二面带尴尬地坐在最边上,九峰山老王和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立在两侧。
  林炜和被带进来后,抬眼一看,那老者的鹰眼正瞄着自己,脸上的刀疤似乎动了一动。哦,是他!忙俯首一礼:“庹大爷,一别十年,您老还是那么清健啊,龙娃子给您请安了!”
  庹云亭呵呵一笑,抚着白须说:“果然是你呀,不错不错,成了掌三只大船的老板哩!你再看看,他是哪个?”他指了指身边的壮汉。
  林炜和仔细看了一会儿,释然一笑:“哎呀!飞鱼帮秦二爷,也给您请安了!”
  “现在是秦帮主啰!”坐进椅子的刘老大纠正了一句。庹云亭也补充说:“秦帮主到盐井来看我,我就邀他来这里耍一耍。”
  秦坤笑着说:“龙娃子这小精灵都成大人了,难怪我们要老了呢!”
  “哪里哪里,您老年富神足,壮实得很哩!”林炜和奉承道。
  庹云亭见他三人都面带伤痕和淤血,问是咋回事,林炜和看了裘老二一眼说,都是拜裘二爷所赐,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番。
  庹云亭侧过身:“老裘哇,生意上的事能好好说就该好好说,咋个随便就伸脚动手喃!”
  裘老二忙赔笑说:“都怪裘某约束不严,下面的几个混球乱整,已经由刘大爷教训过了。”
  林炜和心里骂了一句:管束不严?放你妈的狗臭屁!不过大事要紧,懒得扯这些闲经了。就在这前后时间,一个想法基本成熟。
  接下来,众人推举庹云亭主持,双方谈起“生意”。刘老大插话说:“今天把合州三江帮的常师爷请来了,做个中人,把这回的事情做个了断,也为今后立个规矩。”
  经过反复磋商,大家最终同意的办法是:这单生意德隆货庄出六百大洋加上邓永富给的三百,由当事的四家均分,曾家沟来的人虽然最少但传信有功,因此一体对待,没参加的就不拿白钱;货庄这笔钱眼下交六十,其余的约定去重庆交货回来后交给九峰山,由他们转付;今后呢,货庄的船凭本事“躲猫猫”,躲得脱就算了,运气不好遭拦截了就按货值两成交“欢喜钱”,由参加的帮伙依照出力多少分账;各帮伙做生意都要讲点规矩,不毁货毁船,不轻易见血,让大家在贪官污吏和军阀烂兵的夹缝头都找点饭吃。
  这些主张实际上多是林炜和提出的,刘老大首先赞成,庹云亭同意而且说林炜和是个能赚钱又讲信实的人,今后都不要过分为难他,秦坤也点了头。这三个实力最强的帮伙老大都这么样,其他的也就没话可说了。
  
  摆平了这件难事,林炜和终于松了口气。各帮伙陆续散去,林炜和们也准备上船,却不料被刘老大挡住了,说是还有事要耽搁一下。林炜和虽感到意外,但见赵春林、吴有才都很担心,便强作笑颜说:“没事的,你们先回船上准备起航,我跟刘大爷去去就来。”
  刘老大和几个手下领着他东转西转,来到一个竹林掩蔽的处所,看样子是帮里的一个暗棚子。他们刚跨进院子,刘老大就高声说:“二爸,你看我把哪个给您请来了?”林炜和正诧异间,正房中走出一人,竟让他大吃一惊:“刘爷爷!您啷个在这里?啥时候来的?”
  刘先生一抖山羊胡子,略有些忿然地说:“还不是他,我的好侄儿嘛!”
  刘老大赔笑说:“二爸,您还在生气嗦?您老是三顾茅庐都请不到、八抬大轿都请不来的真神,我们是没得办法才这样的嘛!”
  酒桌上,刘老大说出原委——收到曾家沟传来的讯息后,他们原本觉得路程太远,兴师动众怕惊动官家驻军,不打算参与的,是他兄弟刘老二出的主意:听说二爸最心疼那个林炜和,不如趁这个机会把他请上山来!于是帮伙们动身去合州时,刘老二便启程到顺庆,刘先生听说林炜和们遭大难了,马上叫刘老二派人连夜赶到余家沱告诉刘老大,只要林炜和没事,他就答应上山。
  林炜和眼泪一下子迸出来,哽咽着说:“刘爷爷,是炜和拖累您了!”
  刘先生老眼含泪,轻轻摇头:“也不能恁么说,就算是命中注定的吧!你看我岁数也大了,做不得啥子了,有他们在身边也算有个照应,抽空还可以去看看几个孙娃子。反正现在世道不好,兵荒马乱,当个棒客也莫得啥,无非是换个活法嘛!”
  “刘爷爷,我今后能到山上来看您么?”
  “不行!”刘先生摇头,“你是做正经生意的,家里头大娃细崽一大堆,千万莫惹这些麻烦!我这是回老家了,一切尽管放心。回去给你妈说,多谢她这么些年的照顾,这情分就是到九泉之下也会记到起的!”
  挥泪跪别刘爷爷回到船上,林炜和对赵春林、黄树青们谈起这情况时,还不住掉眼泪,众人都感慨不已。吴有才哭着讲了去留香院的事,说都怪自己,害得刘爷爷老了都还不得安生,大家也七嘴八舌责怪了几句。林炜和说:“有才呀,你我都是奔三的人了,虽说现在世风如此,逛个青楼不算啥事,但总不能犯浑哪!好些烟馆妓院邓家帮都出了头钱,还布得有眼线,这不,遭笼起了嘛!不过,晓得错了就好,以后千万注意就是!”吴有才不住点头。
  
  这趟生意虽说亏欠了一些,但三船生丝完好无损运抵重庆,为顺庆的丝业增添了良好声誉;而且与沿江最有威势的土匪们有了个“君子协定”,今后在嘉陵江里跑生意心中有谱了,也算在乱世中寻求到一份生机,想来还是值得的。
  返回顺庆后,料理完诸般事务,林炜和经过认真考虑,决定在重庆设立一个货庄分号,经办三江收货与转运事宜。分号的掌柜由曾英农来做,他办事稳重精细又懂计算,是最合适的人选,这样也方便有空时回顺庆照顾家里。陈玉姑听说这事后,特地备办了一份礼信来线铺道谢。林罗氏故作嗔怪地说:“干女子呀,都是一家子,他当哥的就该替妹子想一想,你客气个啥子呢!”玉姑搂着她说:“就算女儿女婿孝敬一回干妈干爸嘛!”听得林罗氏心里乐滋滋的,脸上的皱纹都笑得伸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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