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余热生辉（二）

　　73.忧心忡忡
　　为了加快进度，任顺生就趁热打铁，于2021年5月19日（农历四月初八），私掏腰包和任让勤、任引良、任乃生、任随处四人去兴平把所需的木头采买了回来。本以为修建祠堂是大势所趋，大局已定，殊不知，凡事却并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记得自捐资动员大会召开至今，已两月有余，就连建造祠堂的木料买回来也已一月有余，可是却无一户人家积极付诸行动——主动上缴捐款，真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这让原本热情似火的任顺生一下子就如同跌入了冰窖，成天眉头紧蹙，疑虑重重，甚至都有点茶饭不思起来。他的老伴王灵侠对此就略有微词，说他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记得在他刚萌生了重修任氏宗祠的想法时，就遭到了老伴王灵侠的反对。她说人心难测，集体的事最难办，他都快80岁的人了，若为此事再熬煎得寝食难安，生一肚子闷气，甚至于被气出病来，真是得不偿失，劝他还是多享享清福，别再多管闲事，自讨苦吃了。可他总觉得不重盖祠堂，对不起老祖先。还心平气和地规劝老伴说，他是老当益壮，让她不用担心，他这一生不知遭际了多少飞来横祸，不都一一摆平了吗？更何况“船到桥头——自然直”，办法总比困难多，他坚信自己总会有办法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面对捐资动员会上大家不约而同、而又斩钉截铁的表态劲头，他原本以为会一切顺利。不料想残酷的社会现实和人心不古的社会现状，却真的不幸被老伴言中，真是一语成谶。面对老伴的嗔怪，他只好自我宽慰起来：
　　在此，先不说历史上建安十三年，曹操率军南下，孙权、刘备两家“同盟破操”大获全胜所经历的重重困难如何，就拿我们日常现实生活中的所见所闻来说：一个村子，一个集体，甚至于一个小家庭，谁还没有个远大目标、宏伟计划和美好的家庭梦想呢?试问最终实现了几件，又成功了几例呢?俗话说：“钱难挣，屎难吃，集体的事更难办。”“众人的老子——死了没人哭”才是一句颠扑不破的大实话，换句话说，集体之事和私人盖房根本就无法比拟。
　　2021年，青化南湾村民任黑求家盖房，和重修任氏祠堂同时起步，一个个小力簿，还上了点岁数的人，既没长三头六臂，又非鲁班后裔，一直默默无闻，无声无息，居然顺顺利利地盖起了一座现代时髦的三间两层楼——论结构，论质量，南北湾少有，不但圆了任黑求多年的梦想，也给青化南湾堡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真是令人难以想象啊！
　　那么，毫不起眼的任黑求为何能得以顺利盖房呢？
　　话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就是任黑求攒下了足够盖房的本钱，就如一句谚语所云：“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人家任黑求等私人盖房，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正因攒够了钱，因而盖房才能胸有成竹，真可谓：“抱在怀里的西瓜——十拿九稳。”又怎能不一帆风顺呢？而集体之事就迥然不同了，那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也不是一个人能办得到的。
　　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必须凝聚大家的力量才能成事。就拿重建任氏宗祠来说，虽然召开了捐资动员大会，但对于身为任氏宗祠临时筹备组组长的任顺生来说，除了他捐出的三万元外，其他村民的捐资款仍未筹集到分文，一切还都悬在空中，成了空中楼阁，又如何能使空拳头蹾个实眼窝呢？真是让人干着急没办法，总归一句话:筹钱还真是难如登天啊。况且人多嘴杂，说什么的都有，还都是光说不干，只会耍嘴皮子的主儿，任顺生最担心的莫过于到了终了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信你看，重建祠堂的木头早已买回来，虽说各家各户自报捐款，合计十几万，可到现在，除了任顺生的捐款外，其他住户连个硬币都没有凑下，全局处于无声无息的冻结状态。也没一个人过问此事，车行车路，马行马路，各有各的事，看样子谁也不愿意给这个火坑跳。况且这次捐资都是高姿态，都是大家自愿付出的，原本是一件你情我愿的高兴事，身为组长，你总不能挨家挨户逐一上门向人家去讨要吧？人家捐款，那是人情，不捐也毫不违法，情有可原，再心急如焚也没用。
　　特别是在当今社会的经济压力下，大部分人把钱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这也毫不见怪，因为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普通百姓的钱都是用血汗换来的，着实来之不易。
　　话说到这里，为人都一样，就拿任顺生来说，他是个古道热肠、热爱公益的热心人。这次修祠堂，为了带头，他在大会上高喉咙大嗓门，当众许诺捐款三万，这还不包括前不久刚买回来的一批木材，乍一听的确不同凡响，殊不知他劳碌一生，居然连区区几千元都没有胡吃海喝、乱花乱用过，虽说没有食言，把钱也如数捐献了，可是说句心底话，割谁的肉谁说不疼，那是假的。那毕竟也是他辛辛苦苦、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血汗钱啊。他之所以如此慷慨解囊，那是因为他对青化南湾堡始终蕴含着难以割舍的深情。
　　青化南湾堡，是任顺生自小到大土生土长的地方，他爱这块热土，更深知村子的劳苦大众，一向生性善良，省吃俭用，勤俭度日，正风正气至今未倒，良风习俗依然存在，大家多年辛辛苦苦，分分厘厘积攒下来的一点积蓄，成千上万地往外捐，谁不心疼？别说修祠堂，就是亲兄弟们盖房，相互叫添点钱加以帮衬，多次叫人说和，结果都未必说得通，分文不给的多得是。何况现在修祠堂，这件可有可无的圈外事，没放在心上的人多，大部分人只顾当下，高瞻远瞩的人却寥寥无几。当今社会现实复杂，可真是天黑路滑，水深浪大。因此，面临这重重危机，不由得叫任顺生恐慌不已，一时还真是“刺窝里摘花——无从下手”，也无路可走啊。
　　话说到这里，不干就行了，却怎么还无路可走呢？那是因为当初任顺生一时冲动，没有考虑后路，竟于2021年4月12日叫人把旧祠堂拆得一干二净，一点不剩。新祠堂一旦盖不起，他又该怎么向大家交待呢？为了此事，他接连几天晚上愁眉不展，唉声叹气，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竟禁不住自怨自艾起来——
　　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那原先的任氏宗祠历经风雨沧桑，距今二百多年都过去了，纵使再破旧不堪，却依然如“大桥边的渡口——无人问津”。可你任顺生为什么偏要逞能呢？按时下的行情，粗略估计，盖一座像模像样的祠堂，连工带料，至少不低于30万，看看眼下，又有谁主动来捐善款呢？真是“吃饱饭闲磕牙——没事找事”，这简直就是“平路不走爬大坡——自讨苦吃”嘛。
　　这时，夜深人静，一看手机都快凌晨一点了，一想起此事，他头就比身子大，这让重任在肩的任顺生又怎么能够酣然入睡呢？自从他提出重修祠堂以来，由于心事重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每天晚上直至凌晨一两点都还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时，他的老伴王灵侠终于按捺不住地发飙了。
　　王灵侠可是与他朝夕相伴了近60年的老伴。他们风雨同舟，同甘共苦，争争吵吵，却又不离不弃了一辈子，对于他的一举一动，王灵侠可谓洞若观火，甚至于熟稔到了细致入微的程度，用他的话说：“我的尾巴一翘，她都知道冒的啥烟。”
　　因此，王灵侠气势纷纷地骂道:“谁叫你没事了寻事！放的安然日子不过，总要闹得不得安然，真是自讨苦吃，天天黑咧害得人睡不成个好觉。”
　　在以往，王灵侠是不敢跟任顺生这样说话的，这回就好像任顺生在“穿着蓑衣灭火——惹祸上身”了一般，又恰似他在玩掷骰子参与豪赌，一不小心把最小点给掷下了，上演了一幕“孔夫子搬家——尽是输（书）”似的。此时此刻的他，就像犯了弥天大错的孩子，只能缄默不语地承受着。
　　正在心情沮丧之时，他的老伴王灵侠却又直言不讳、郑重其事地给他说:“明天开会，和堡子村民最好断个干茬，给他们把话挑明：盖就盖，把放出口的钱都给出拿；不盖了拉倒，把木头给咱留下，以后给斌斌盖房子用，买木头的那几万元又是咱一家出的，与任何人没关系。干净利索些，叫一家人再嫑跟上你成天受这个窝囊气了。”
　　王灵侠这一番话，犹如放了一响惊天大炮，一下子让一筹莫展的任顺生如梦初醒。这番掷地有声的逆耳之言，让他有一种深陷泥潭、重新获救的感觉，那种绝处逢生之感，仿佛自己就是秦腔《三堂会审》中被诬陷毒死人命的苏三，终于被洗刷了冤屈一般。王灵侠句句戳心、快刀斩乱麻式的一番言语，倏然间就让当局者迷的任顺生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他顿感自己就像迷途中的羔羊，忽然找到了回家的方向。
　　“好主意！真是好主意！”又惊又喜的任顺生接连自言自语道。抬头一看时钟，竟然不知不觉已近凌晨两点了，一时兴奋的他告诫自己赶紧睡觉，明天定要拿定主意，准备和大家断个“干茬”。
　　此时此刻，发完满腹牢骚的王灵侠已渐渐进入梦乡。虽是三更半夜，但任顺生还是翻来翻去地睡不着觉。当然，以他老伴王灵侠快人快语、直来直去的脾性，似乎巴不得企盼着搅扰他们全家不得安宁的这桩翻盖祠堂之事赶紧黄了，以便眼不见心不烦，一了百了。但对于有头有脸的任顺生而言，他能轻易放弃吗？
　　要知道，这件事还是由他主动发起的。
　　2021年开春，他就萌生了翻盖任氏宗祠的想法。令他出乎意料的是，在任乃孝家组织召开倡导筹备会上，大家居然热情高涨，你一言我一语，都纷纷慷慨激昂地表了态，予以大力支持。不料，为何却又雷声大雨点小呢？至今时断时续都过去好多天了，大家当初所说的话却犹如“床底下点蚊香——没下文”了。这件事难道就真的像刮过的一阵风，正如他老伴王灵侠所预判的那样，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吗?他越想越不对劲。这就和打仗一样，他深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一旦泄气，前功尽弃，致使任氏宗祠化为乌有，这个千古罪名，他是无论如何不敢背的，他也背不起。
　　事情到了这一步，说句心底话，他还总有些不到黄河心不死：就算任氏宗祠翻盖不成，全当他任顺生放了个屁，但是人家任乃孝却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人，他能丢得起这个人吗?想到这些，但愿明天开会，大家能够齐心协力，尽力而为，不要打退堂鼓，大家力量足了，咱把祠堂盖好些，大家力量弱了，咱就瞎好一盖，权当交差。只要盖起，别叫外人笑话就成。
　　俗话说：“人活脸，树活皮。”人生在世，活的就是个脸面和心情，心情好了，春暖花开，看啥都顺眼；心情不好，把事情弄塌火，这才真的是“睁眼瞎考状元——丢人现眼”，一旦如此，那就不光丢的是他任顺生的人，他们任氏家族百户人家，谁又会觉得脸上有光呢？任顺生就这样天马行空地忧思着，不知不觉都快凌晨五点了，然后才身心俱疲地呼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