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彩笺尺素

　　天气转凉，秋风吹紧。家里的地板瓷砖变得比平时都滑，萧菱在搞清洁时不小心闪到了腰，一时动弹不了，上医院检查，发现腰椎扭伤得严重，骨椎有两节错位了。一时没办法再带两个孩子，贝儿把女儿交给姥姥带，安懿把儿子交给宁冠初带。于是，铺面里，出现一个挺滑稽的景象，宁冠初背着儿子做工，出门送货时，轮到安平背外孙。两个男人轮流带孩子。
　　宁冠初买菜回来，洗了手从安平手里接过宁宁，背在身后，然后下厨做饭。
　　“请问宁冠初在吗？”门外走进一个体格健壮的一中年男子。
　　安平放下手中的活儿，上前问：“您是哪位？找宁冠初什么事？”
　　“我是省体委的，叫启斌。”来人做自我介绍。
　　安平唤出在厨房做饭的宁冠初，得知来人是专程为宁冠祺而来。宁冠初请客人上坐，倒茶敬茶，热情地招待着。
　　启斌告诉宁冠初，他是出差路过此地，在十字路口等车时，看见宁冠祺踩自行车穿过十字路口，速度飞快，眨眼之间消失在视线之外。他大惊之余兴奋不已，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体育好苗子，他联系体育总队的人到交警队调出视频查看，交警反映，这个男孩子有好几次闯红灯的纪录，速度超过了一百一十，甚至达到了一百二十，跟机动车的速度有的一比，交警几次想拿下这个男孩子，但男孩子速度太快，他们没法追上。启斌非常高兴，这趟出差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他请交警协助，很快查到了男孩子所在的学校，但校长和班主任告知他，宁冠祺由于成绩太突出，早已被八一体工队录取，若想进省体委，得征得宁冠祺的监护人宁冠初的同意，于是启斌找上了门。
　　宁冠初为难了，八一体工队是最早发现宁冠祺的伯乐，并立即收编进入了体工队。八一体工队属军队管制，纪律严明，作风强硬，训练刻苦，冠祺在队里如鱼得水，成绩明显，他深爱着队友和教练。如今省体委想要人，体工队说不定是不会放人的，他自己也不能决定冠祺的去向。
　　启斌试图劝说宁冠初，后者让他到体工队与领导说明情况，放不放人是体工队说了算。
　　两天后，启斌再次来找宁冠初，说体工队态度相当强硬，坚决不同意放人。宁冠祺是他们发现的，并着重全力培养，绝不可能放人，并说宁冠祺将来进入国家队训练，也是体工队的人。得不到人，启斌很是惋惜，连声说错过了，但他会一直关注冠祺的成长，临走时留下联系方式。
　　送走启斌，宁冠初转身走进店里，小呙和小司上前打听情况，一个劲地夸冠祺。
　　“省队都来抢人了，可见冠祺是可造之才！”安燊吃着饭说。
　　安平也笑眯眯地说：“说明安懿有眼光。”
　　安燊对宁冠初说：“听说安安又有了？”
　　宁冠初眼里带着幸福的笑意，一边喂儿子吃粥，一边点着头。
　　“你小子行啊，把安安收服得妥妥贴贴的，让她全心全意为你生孩子。贝儿就不听，说什么都不肯再生二胎。”安燊说。
　　“你对她加倍好点，她会愿意为你再生一个的。”宁冠初说。
　　“我对她还不够好？我的钱除了交家里的伙食费、煤气费、水电费，水果费，其余全都交给她了！”安燊低叫。
　　“得了吧，你还有自己的小金库，私房钱不少呢。”
　　宁冠初的话一说出来，惊得安平瞪大眼睛：“有这回事？小子，你做人不老实啊。”
　　安燊惊叫：“爸，你别听妹夫的话，我哪有小金库？哪来的私房钱？”一边在桌子底下踢宁冠初的脚，怪他说漏了嘴。
　　安平生气了：“你说你交伙食费、煤气费、水电费，水果费，那是你当着贝儿的面交给你妈，可是过后，你妈又偷偷还给你。你妈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母子俩做的小动作，我清楚着呢。”
　　一席话惊得安燊说不出话来。
　　安平继续说：“别人说得话我可以不信，但冠初的话我是百分百相信的，他不会也不随便乱说每一句话。你少交给家里，我不说你，你全交给贝儿，我也不说你，但你不能藏着掖着，做人不厚道！”
　　安燊急了，忙着解释：“爸，真没藏着掖着。”
　　“那你说，冠初说得对吗？冠初虽是山里人，但心胸宽广，心思缜密，考虑周全，我与他相处这么久，我完全相信他的人品。对于你，我还真有点怀疑。”
　　安平平缓的语气句句带着令人肃然的紧迫，安燊额头冒出豆大的冷汗。他放下筷子，对父亲说：“我，我，我不是想提高效益嘛，跟几个大单位做生意，说好了有回扣，也不多，每次两三千。我的钱被贝儿捏得紧紧的，那女人特抠门，有进没出。有时我想应酬都没钱，只好问妹夫要。妹夫也知道回扣这事，都让我拿着。有了这些朋友，生意做得更大更好，办事方便。”
　　安平语重心长地说：“冠初处处护着你，帮着你，你上哪里找那么好的妹夫？做了那些背后的事，还不让冠初说话，太不够仁厚！以后有什么事敞开了说，都是一家人，别再藏着掖着。贝儿虽抠门，但从不乱花钱，孝顺长辈，逢年过节老人生日，她都会买东西孝敬。虽没有安安大方，但也是个好媳妇。”
　　“可生二胎的事她打死就是不答应。”安燊说。
　　宁冠初说：“生二胎的事，你可以好好跟她说，她家现在不是准备住进新房了吗？你可以趁热打铁，在她家人面前提这事，她家人帮你说话，这事不就成了吗？”
　　安平也说：“这主意不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贝儿父母也是善良明理的人。”
　　安燊用手背碰着宁冠初的胳膊，笑说：“妹夫，你行啊，点子就是多。不过话说回来，你点子不多，就娶不到安安了。”
　　宁冠初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容：“我知道自己的不足，就要对安安加倍的好。女人嘛，哪个不希望男人对她千倍万倍的好？”
　　安平和安燊笑了起来，宁冠初的话朴实有道理。
　　“你们都吃上了？”门外传来贝儿的声音，她和安懿走进店里。
　　安平说：“是你们晚了，不过，我们才喝了碗汤，没吃菜。”
　　门外有自行车上锁的声音，宁冠祺也放学回来了，接着小呙小司也送货回来了，大家挤在一块吃饭。
　　安懿胃口很好，酸甜排骨一连吃了好几块，又夹了一个清蒸桂花鱼头放在自己碗里。
　　安平瞧着女儿的好胃口，笑眯眯地说：“安安吃得香，说明冠初的菜做得合她胃口。”
　　小呙也说：“冠初哥，你的菜做得真是地道，你是不是上过东方烹饪学校？”
　　笑声顿时爆响，大家全被小呙的话逗得大笑起来，笑声虽带着玩笑的成份，宁冠初在笑声里却感到相当得意和自豪。
　　“我是在部队服役期间，跟艇上的大厨学的手艺。”
　　“了不起，了不起！”安燊竖起大拇指，“不慌废那几年。学有所成，赢得美人心。”
　　“没错，抓住了女人的胃，就等于抓住了她的心。”小呙说。
　　贝儿说：“小呙，你得跟老板多学手艺，为将来讨得一房漂亮媳妇做准备。”
　　“我还是先送完货再说，挣多点钱回乡下建房子，先让父母亲住上漂亮的砖瓦房。”
　　“多孝顺善良的孩子。”安平颔首道，夹了一筷子的回锅肉放在小呙碗里，同时也夹菜给小司，让他们吃多点。
　　物流的大货车来了，宁冠初把宁宁交给安懿，和小呙小司跳上货车搬货。这次的货有别于平时，多了山里自酿的蛇酒，还有腌制品。闻到一股隐隐的香味，贝儿打开纸箱，取出一串串的苗家腊肠和烟熏肉，隔着包装袋都能闻到一股奇特的浓郁香味。
　　“好香啊！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贝儿大声叫着。
　　宁冠初叫小弟用水果刀把一条流油的烟熏肉放在干净的碟里切成细块，分给大家吃。没想到这种肉也能生吃，大家带着疑惑的心情小心品尝，一咬到嘴里，腊肉入口即化，满口生香，好吃得不得了。很快地，一条腊肉转瞬吃完，贝儿意犹未尽，叫宁冠祺再切一条，一时间，店里飘散着扑鼻的香味。进来的老顾客闻到也跃跃欲试，新进的品种还未挂出面世就被客人争相购买，预示着生意必定更加红火。
　　
　　寒风在不知不觉中吹来，安宁店生意很是红火兴隆。宁冠初去驾校学开车，安平既要接电话又要收钱还要接待客人，弄得手忙脚乱。一个大意，收到一张假币，一整天都在自责。宁冠初安慰岳父，和安燊商量，把工作不如意的宛宝儿叫过来，让小舅子专门接电话接客人，安平专心收钱做账。
　　为了提高效益，宁冠初买了两辆送货三轮车，小呙小司工作的热情更高了，拉着满车的货穿街走巷，即使迎面吹来凛冽的寒风，他们也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马驰宇和马教授开着崭新的保时捷小车来到铺面，他们订了五万的货，包括所有的新品种。马教授明年退休，他将全力帮儿子打理生意。
　　宁冠初和马教授聊着天，聊到邮票，马教授高兴地告诉宁冠初，那几枚邮票他卖了两张，大赚，在郊区买了一大块地建了一幢漂亮的花园别墅，还买了车，生意也做大了，开了三家分店。
　　工人把货装满马驰宇派来的货运卡车，马教授父子与宁冠初安平握手告别，把车开走了。送走马教授，安伯昭的货车准时来拿货。
　　下午的物流货运按时送货过来，宁冠初脱掉外套，卷着衣袖忙得满头大汗。安燊从外面办事回来，把证件交给宁冠初。看着手里的几本护照和签证，宁冠初不得不承认，这个大舅哥的人脉确实广，办事效率极高。
　　在大型促销的车展上，宁冠初买了一辆豪华型荣威，他给自己买的车不如给安平买的贵，这让安平深有感慨，一连迭声的夸宁冠初会做人。
　　晚上八点，宁冠初开着新车到火车站接父母外婆和大姐，一家人见面，热情地相拥着。
　　这次宁泰华吉娟娅赶来，是为了到首尔观看世青赛。宁冠初和小妹陪同父母一起出国，安懿要到外国演出，大姐和外婆在家负责照顾宁宁和吉祥两姐妹。
　　首次出国观赛，宁泰华心情相当激动，和宁冠初、冠锦在手机上做足了详尽的旅游攻略。
　　“这辈子真得没想到，冠祺能成为一名专业的运动员，到国外参加比赛，家里人也跟着沾光，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宁泰华感慨无限地说。
　　冠锦笑说：“我们得感谢山里的那一场洪水，它彻底改变了我们全家人的命运。”
　　吉娟娅抱着洗完澡出来的宁宁，问宁冠初：“安懿什么时候回来？”
　　“这几天加班加点彩排，都要练到十一点才回来。圣诞前夕，乐团将在法国几个大城市演出。”
　　“怀着身孕，让她多注意身体，更要多疼她。”
　　“我知道了。”宁冠初说。
　　冠绣给宁宁穿衣服包尿不湿，吉娟娅把招人疼的宁宁又抱在怀里，对儿子说：“你们忙不过来，就把宁宁交给阿妈带。”
　　宁冠初一愣，说：“阿妈，不用了。工厂的事让你和爸姐姐都忙不过来，安懿妈妈身体好了，她在家里带宁宁我比较放心。”
　　吉娟娅不悦了：“你是不放心阿妈带宁宁？”
　　不等宁冠初说话，冠锦插话道：“不是的，阿妈！过去你没什么事做，全心照顾我们。可是现在不同了，你和大姐成了村寨里最忙的人，管理几十号人，哪里还有时间照顾婴儿？连小丫都放到幼儿园去了。你不带宁宁，没人会说你不爱自己的孙子。”
　　宁冠初对母亲说：“阿妈，你好不容易成为一个职业女性，还是个管理者，管着那么多工人，这在山里是一件非常自豪和骄傲的事。安懿的妈妈和你不一样，她退休在家，全心带孩子，她没事做会很无聊的，天天吵得安懿没法工作。”
　　儿女好言劝着吉娟娅，她慢慢理解，带宁宁到卧室，哄着孩子睡觉。
　　在吉祥的房间，冠绣整理着两个女儿衣柜，安懿给俩姐妹买了许多漂亮的四季衣服裙子和鞋子，俩女儿在这里生活得幸福愉快，已和城里的孩子一般无二。看着女儿在认真练琴，冠绣很是欣慰。
　　安懿很晚回来，她推开家门，见到宁泰初和宁冠初还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她轻声叫了声宁泰华：“阿爸，回来了？”
　　“嗯，你下班了？”宁泰华应了一声。
　　安懿脱鞋光着脚走进客厅，宁冠初起身接过她的乐器，看着安懿一脸的疲惫，宁泰华叮嘱她要多注意身体。
　　安懿接过宁冠初给她倒的一杯温水，一口气喝下半杯。
　　“好累，坐到腰都直不起来，脚也肿了。”安懿坐在沙发上的另一头，活动着有点儿发肿的双脚。
　　宁冠初柔声说：“你先去洗澡，睡觉前我给你揉一下脚。”
　　安懿在卫生间里冲凉，宁冠初轻轻敲敲卫生间的门，问安懿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夜宵？安懿打开门，露出一张清水出芙蓉的脸庞，雾腾腾的热气弥漫整个卫生间。
　　“我想吃酸粉，酸溜溜那种，你会不会做？”安懿微笑说，“你不会做就算了，给我冲一杯热牛奶。”说完阖上门，继续洗澡。
　　宁冠初傻住了，安懿想吃酸的，俗话说酸男辣女，这一胎又是个男孩儿，看来生女孩儿是没指望了。吉娟娅安顿好睡熟的宁宁，听安懿想吃酸粉，卷起袖子下厨做酸粉。
　　宁冠初站在母亲身旁，看她和面醒面，做苗家特色的酸粉。吉娟娅看了一眼儿子，笑着安慰。
　　“不管生什么，都是自己的骨肉。”
　　“阿妈，你不知道，安懿全家人都想安懿生个女儿，这里的人爱女孩儿超过爱男孩儿。我若再生了男孩儿，安懿在这个家肯定要被说死了。”
　　吉娟娅定住了，愕然地看着儿子：“不是吧？生儿子是多么好的事！一听说生的是儿子，全家都长脸多有面子。”
　　“阿妈，你不了解。”宁冠初不耐烦地说，“这里的风俗跟山里的完全不一样！生个女娃全家人就酿女儿酒，年年酿年年做米糕发糕；生男娃什么也没有，冷清得很。再说了，安懿这么漂亮，不生女儿亏大了，她爷爷想曾孙女都想疯了，香糯准备了两大缸都没用上，酒缸买了五六个也没办法酿酒。”
　　吉娟娅真的傻住了。
　　“最好是一儿一女，我已经有宁宁了，再生一个儿子，我心里也不舒服，就显得我好没用，没福气生女儿。”宁冠初垂头丧气，语气里尽显无奈。
　　“你们在说什么呀？”安懿洗完澡站在他们身后不解地看着母子俩。
　　宁冠初转身，看着梨花一样清纯脱俗的安懿，握着她的香肩，用商量的语气说：“安懿，这一胎我们不要了，等下一胎怎么样？”
　　安懿吃惊万分地瞪着宁冠初：“为什么不要？”
　　“这一胎若是个男孩儿，你爸爸和爷爷肯定要绝望了，你也没机会再生第三胎。”宁冠初说，“我也会被说死的。”
　　安懿恼怒地甩掉宁冠初握着她的肩的手，生气地说：“我不打胎！你凭什么说这一胎是个男孩儿？”
　　“你想吃酸的，而且还要超酸的。”
　　“那又怎样？我自己身上的肉，就是男孩儿我也喜欢！我喜欢男孩！”安懿极为生气，甩头回卧室。
　　宁冠初心情复杂极了。母亲做好了酸粉，让儿子端进卧室给安懿，看着安懿津津有味地吃着酸粉，那股超酸的味道飘荡在房间里，酸得宁冠初直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