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黄陂

　　黄陂是地名，无名的在小扫的学识之外。它也是人名。他中等身材，体型稍胖，暗黄的皮肤，远看就是一枚熟透的胖黄皮。小扫很高兴认识黄陂，这让他本就敏感观察力更加细微起来。
　　黄陂是无线电通讯兵，他在技校里学习无线电专业，参军后在部队里负责使用无线电设备的使用和维修，转业后就分到了803实验室，也算是对口的专业。他的兴趣在当通信兵时养成，对信息有极强的攫取心，这让他心中装了一个大型的八卦阵，八卦阵中密布顺风耳和千里眼，厂里的奇闻趣事都收录在他的肚子里，小扫从和他的交往中更全面地认识了这个小小的世界，也对社会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组长张剑把黄陂介绍给小扫：“他是黄师傅，是湖北黄陂县人，恰好也姓黄，我们都亲切的叫他黄陂。”小扫高兴地向黄师傅问了好。张剑继续说：“让黄师傅带你看看其他办公室，我到车间办公室去拿份报纸。”组长张剑说完，就出了办公室。黄师傅从墙上取下一个钥匙盘，对小扫说：“走，带你看看我们小组的其它办公室。”
　　出了大办公室的门，左手有一个小房间，黄师傅用钥匙打开小房间的门，两个人进了房间。房间大部分被一个高大的电器占据着，那电器像一个巨大的柜子，柜子面板上布满各种旋钮、钮子开关、电压表头、电流表头和指示灯。黄师傅指着那机器对小扫说：“这是一台发射机，做高功率试验的用的，它是三公分发射机，是给陆军生产的炮瞄雷达的发射机。
　　小扫在一周培训学习期间，也知道厂里存在两条军品生产线：一条是为空军生产毛子的地面防空导弹武器系统的雷达，一条是生产陆军使用的炮苗雷达。黄师傅继续说：“雷达高频前端使用的微波器件包括波导、环流器、快转关节、慢转关节和负载等器件都要连接到发射机上，进行耐高功率性能试验，经受住高功率发射信号传输且不产生高频打火，就算产品合格。”小扫对黄师傅的话默默的记着，但他对快转关节和慢转关节这两种器件没有认识，他知道这是以后工作中要接触到的东西，他必须认识它掌握它。小扫也看到，发射机旁边的空地放上，放着各种长短不一的直波导，弯波导，还有一小堆波导夾。
　　出了高功率试验室，黄师傅打开隔壁的房间的门。这个房间正对着楼梯，两个人走进去。小扫看到房间一边放着两张工作台，另一边有一个大水槽，工作台和大水槽斜对着占据了大半个房间，小扫心里不明白，房间里砌个水槽干嘛用呢？黄师傅介绍道：“这是密封试验室，天馈线使用的微波器件，包括波导、环流器、快转关节、慢转关节和负载等雷达用的高频器件，一般裸露在雷达外面，所以要进行漏气和防水试验，水槽就是用来做实验用的设备。”小扫知道，各种高功率器件连接之间都有法兰盘，法兰盘有槽或方或圆，槽内装有橡胶密封圈，就是为了防漏气，防渗水。
　　黄师傅接着说：“你们单身汉，夏天可以用水槽来洗澡，洗完澡把水槽洗干净就可以了。冬天来了，厂里有暖气，暖气是电厂产生的热水供暖，看到暖气管子上那个小小的旋钮没？”小扫顺着黄师傅指着的方向走到墙角，拍拍暖气管子拐弯处一枚小小的黄色的铜质旋钮说：“是它吗？”黄师傅说：“对，是它。把它旋开，热水就从暖气管子流出来，可以用盆子接着，倒入水槽中洗个热水澡，我年轻时都是这么干的。”
　　黄师傅这么一说，让小扫一下感觉自己会偷偷地富足起来。在小扫的认知里，脏是贫穷寒酸的脸面。在象牙塔的澡堂里，来厂一周第一次在厂里浴室里，那奇怪的荷尔蒙会不自觉地在心底浪涌，让小扫的雄心瞪圆了坚挺的躯干，小扫羞愧得赶紧把身体埋入深深的浴池的水中，生怕一群赤裸的男人抛来鄙夷的目光。自已现在分配的办公室里，有这么方便的洗澡设备，那不是比别人富足了一些。而且生理上的偶尔反应，也不会展露在一群赤裸的男人的目光下。小扫心里暗自高兴。
　　两个人出了密封实验室。黄师傅又打开隔壁的一个小房间，房间里凌乱的摆放着各种波段的波导，长的有一米多长，短的一搾多长，里边的拐角处，有一木制的棋盘，棋盘周围摆放着几个小凳。黄师傅介绍的道：“这是咱们小组的储藏室，一些严重不合格的器件就收藏在这个房间里，没有活的时候，大家也就偷偷地过来下盘棋，打发无聊的时间。女同事就会偷偷地织毛衣。”黄师傅接着又问：“会下象棋吗？”小扫回答道：“会当然会，不过下得不是很好。”
　　“以后上班没事来偷偷下棋。”黄师傅压低声音偷笑着说。小扫会心的笑了一下，不便说什么。
　　出了储藏室，小扫看到对面的房间门开着，两个穿着陆军军装的军人相对而坐在办工作前，黄师傅挥了一下手中的钥匙盘，钥匙盘的钥匙钉叮叮当当的碰撞着，发出的响声是在向两个军人打招呼，这个举动也向小扫表示，黄师傅和他们是老熟人了。“这是驻厂陆军军代表的一个办公室，陆军产品最后的检验都由他们来完成。”走过陆军军代表办公室的房门后，黄师傅对小扫介绍道。
　　小扫跟着黄师傅的身后，顺着楼梯下了楼，小扫心里还在嘀咕，黄师傅又要带他看什么样的设备？
　　楼外，安子文正独自一人站在廊沿上抽烟。小扫走到他的身后，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安子文回过头来，看到是小扫，指着楼上的办公室问：“你办公室在楼上？”小扫说：“是的。”“那咱们俩办公室楼上楼下的。”安子文也兴奋地继续说。小扫也高兴的捏捏安子文的胳膊，算是对他兴奋的回应。
　　二层楼前是一个大草坪，草坪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草坪上长着绿茵茵的野草。草坪被踩出米字形的小径，这应该是厂里工人抄近道走过草坪留下的符号。草坪另一端也有一个二层楼，那二层楼不宽，不到小扫所在的803实验室一半宽。黄师傅带着小扫走过米字小径的竖直的小径，来到二层小楼前。一楼没门，宽敞的大厅耸立着一只大铁炉，黄师傅介绍说：“那是咱们小组韩珍师傅烧铁氧体材料的炉子。韩珍师傅是兰州大学物理系毕业，带着他的徒弟蒙春进行铁氧体材料的研制工作，他和张总工程师是亲家关系。那张总工程师你没见过，他胖得像个球，两只胳膊像是他的励磁，不甩动起来就不能驱动它的两只脚迈出敞开肥胖大腿的八字步。张总前几天刚因绝症去世，现在的副总工程师符康升任总工程师。”小扫心里暗惊，那韩珍不就是舍友钟民的学长，他俩不知是否认识对方。当然这是后话，小扫倒是对同是组员的蒙春却感兴趣，便问黄师傅：“蒙春是那个神不叨叨中年妇女的丈夫吗？”黄师傅回答道：“是的。”“她怎么会有神经病？”小扫继续问。“走上二楼去，坐在二楼，我慢慢给你说。”黄师傅说。
　　二楼楼梯是用角铁焊制成的宽大楼梯，台阶上镶嵌着厚厚的木板，黄师傅说，这么宽大的楼梯便于工作时抬着天线上下楼。那时的天线主要以拋物面天线为主，材料主要是金属薄铝，虽然天线体积大很庞大，但不沉重，两个小女生都可轻松抬起来。小扫在培训时看到的炮瞄雷达，用的就是抛物面天线，而且厂里生产的炮瞄雷达，产量惊人。二楼也没有门，敞开着大门洞。进了房间，看到一个大的转台。转台上端有一个小平台，平台上有可以装置抛物面天线的机构，平台下方有机械传动装置，有摇把控制着，转动摇把可以控制控制转台左右转动。转台上刻有密位数值。转台旁边有一张工作台，转台和工作台旁边放着几张椅子，工作台和椅子上落着薄薄的灰尘，看来好久没有使用过了。
　　工作台上放置着一台接收机。接收机和抛物面天线焦距上的馈源的激励头用同轴电缆相连。接收机上有频率调节按旋钮，还有电压表。黄师傅说，把信号源架在803实验室的窗台上，把微波信号放出来，这边天线接收，读取接收机检波电压表的数值，以接收机接收到信号的最大检波电压对应方位为零点，左右转动不同的密位，记录接收机对应的电压值，把电压值在坐标纸上给成图，就是天线的方向图了。这个小扫当然知道，在学天线理论时，殷教授就在实验室，教过测绘方向图的实验课。不过，那时的天线只有脸盆底那么大。
　　“你刚才在楼下问的事情，现在给你讲他们的故事。”黄师傅说。
　　小扫听到这儿来了兴趣，他从工作台上拿起一块抹布，飞快的擦干净两张椅子，然后把抹布扔在工作台上，对黄师傅说：“坐下说师傅。”
　　师徒两个人坐下来，黄师傅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两只想寄给小扫一支，小扫摆摆手，表示自已不抽烟，礼貌的拒绝了。黄师傅也不客气，点燃烟抽着，开始说起蒙春和他媳妇的故事。
　　蒙春和他的媳妇都是无线电工业学校的，说起无线电工业学校那时可有名气。工厂里大部分的雷达调试员都来自于无线电工业学校。这个学校校址在交通大学旁边，有三个专业，分别是雷达专业、器件专业和机械专业。雷达专业的毕业生大部分分配在雷达总体调试车间，有些能力强的后来调入了军品设计研究所。器件专业的毕业生都分配在分机调试车间，机械专业的毕业生是厂里车铣刨磨等技术工人。现在这个学校已经转成了一个研究所，不存在了。
　　蒙春和他的媳妇都是器件专业的学生。他媳妇儿在学校里也是很有名气的大美女，用现在的现话说叫校花也不过分。她有一个同班的同学，是她的初恋。虽然那时学校是明令禁止谈恋爱的，但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相视生情的场面让两人恋上了对方，他们私下里传递着火辣辣的情书，表达着彼此的热爱，畅想着毕业分配后可以在同一个地方工作，成为一对幸福的恋人。而现实的无情让两个眷恋的男女成了痛苦的异地恋。她的初恋配到一个小城市，她和蒙春分到了我们小组。每当车间文书辛芹把初恋寄来的信件交给她，她就高兴地躲在角落里看着来信，有时高兴得独自微笑，有时痛苦得泪流满面。
　　蒙春当然知道她和初恋的事情，遇到这种情况，就会凑到她的跟前，打听她的初恋也是他的同学的近况，说些高兴或安慰的话，让她激动的心慢慢恢复到平静的心态。她和初恋的事情慢慢在小组传开了，倒是她的学姐张剑十分不看好她们能终成眷属。张剑有时打趣地说你还不如和蒙春谈对象，他高大威猛，男子汉气势十足，又是同班同学，又是同事，互帮互助双宿双飞多好。同时张剑也鼓励蒙春追求她，其他同事也乐于促成他们的好事。
　　两个人在小组里开始暧昧起来，不对，应该说是谈起了对象。他们终于结婚了。那时年轻人结婚厂里是分不到房子的，不过蒙春家就在附近，现在坐公交车也就五站路的距离。结婚后就住在自己家里。那时候厂周围都是农村的土地，种植着庄稼，时有野狼出没。蒙春骑着一辆二八自行车，带着他的媳妇上下班，让她很是自满。
　　他媳妇把她和初恋的情书放入她心中的图书馆，他们有了一对儿女。不过她时常会独自打开心中的图书馆，把叠得整齐的寄托拆开来，嬉戏着浪漫一把。遇到这种情况，蒙春心里很不高兴。
　　蒙春的不高兴表现得有点夸张。他在附近别的厂托媒人给自己介绍对象，他把自己说成是单身青年职工。媒人倒是给他搓成了，蒙春和那个女青年谈起了恋爱，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女方父母就来厂里了解蒙春的情况，就像那时候进军工厂要进行政审一样。当了解到蒙春已经结婚，有一儿一女时，气愤得跑到803实验室大骂蒙春。蒙村倒是躲起来，不过在小组里的他媳妇是把这个场景看得很仔细。
　　受到这个事件的刺激，他媳妇就后悔起来，后悔离开了她的初恋，这样的后悔，让她暗自神伤，有时候独自一个人对着她的初恋所在小城的方向，说些自已才能听懂的话。同事们觉得她精神有问题了，而蒙春对她却漠不关心。没过几年，她的精神就出问题了，时常会脱光了衣服跑出屋子，她要向大众展示自己优美的酮体以惩罚丈夫蒙春的背叛。她已经好久不上班了，今天你分配到我们小组，恰巧她也来上班，让你大开眼界。
　　说到这儿黄师傅嘿嘿笑起来。
　　小扫说裸女却是第一次看到，不过，西方油画画册，他在大学的图书馆是看到过的，也算对女性身体不是很陌生。
　　说到这儿，黄师傅一拍大腿说了声：“下班了，我还得回家给娃做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