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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贼胆包天

作品名称:春潮      作者:响沙      发布时间:2023-09-17 23:42:45      字数:5287

  金晓阳虽被架走,嘴里却不消停,邵勇只是不理。可被晓阳这么一闹,大家都没了喝酒的情绪,草草吃了饭,众人散去。本来想在酒桌上,公布红星厂的人事安排,也没来得及说。
  邵勇担心晓丹,打算陪晓丹到公园走走。
  晓丹看春杏等在一旁,不想仨儿人在一块,彼此都尴尬,推说道:“现在这个时间,我回进修学校,估摸还能赶上下午两堂课。对不住了,都是因为我哥搅局,扫了大家的兴。哪天我做东,再找回来。”与邵勇握手,“要过年了,你又是厂长,应该添两件时尚点的衣服。”大大方方地冲春杏一笑,“这个差事,就奖励杏姐吧!我先回南大洋啦!再见!”
  “再见!常联系!”
  挥别了邵勇和春杏,金晓丹踩着高跟鞋,匆匆往小南门车站赶。邵勇和春杏站在原地,看着晓丹转过街角,俩人才动身。
  依邵勇的想法,到春杏的联营商店随便买两件,可春杏略一蹙眉,没有答应。春杏自己承包的楼层,卖女装、女鞋、女包和床上用品,其他楼层倒是售男装,可春杏觉得不够档次。俩人顺着马路往商业街走。
  邵勇问春杏:“这半年,你的生意咋样?”
  “还行!”
  邵勇疑惑地看着春杏,没明白春杏的还行是几层意思,继续追问:“按理,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手里有了钱,购买力会随之增加,生意越来越好才对啊!”
  春杏看邵勇极其认真的样子,憋不住,扑哧!笑道:“你啊,准是会开多了,看问题总看大方向,可现实是,商场和商家每天都在增加。你看,咱远的不说,就说这眼前,五一路、八卦街,不都是这几年兴起的市场?”
  “我们不去联营,现在去哪?”
  邵勇调换了话题。对于商场百货,他关注得不多。这一年多,自己先是蹲集贸市场,后是跑批发市场,对商场这块儿,等于是门外汉。询问春杏的生意,是出于朋友间的关心,也是一种礼貌。
  春杏听邵勇问到哪家商场,俏皮地笑道:“到了,你自然知道,暂时不能告诉你,免得你印象不深。”
  邵勇抬手刮了下春杏翘挺的鼻子,笑道:“装神弄鬼,看我怎么收拾你!”
  春杏咯咯地笑着,抡起手里的包,击打邵勇的头脸。邵勇故作害怕,屈臂抵挡,躲避春杏的攻击。打了几下,春杏拎着包逃窜。邵勇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追赶,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引得商业街上的行人,都朝他俩看,眼睛里饱含羡慕和欣赏。
  春杏开始光顾着跟邵勇玩闹,没有注意街上行人。当她发现异样,赶忙停止奔跑,饱满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收住了无忧无虑、无所顾忌的笑。春杏虽然大方,可毕竟是姑娘家。
  邵勇从后面撵上,捉住她胳膊,喘着气笑问:“打了我就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这辈子,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逮回来!”
  “真的吗?”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春杏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邵勇,看着这个芳心暗许的男人,眼底有晶莹潜溢。她多想问邵勇:说话算数?这辈子都会这样对自己,就像当初在运粮河里一样,自己落在洪水里,拼了命也要把自己救上岸。
  自十七岁那年起,春杏就把自己嫁给了邵勇,哪怕邵勇不爱自己,娶了别的姑娘,她也准备自己不再嫁人,永远走在他的身后,做他的备份。
  邵勇并不知道春杏所想,但发现春杏眼角的泪水,赶紧撒开手,愧悔道:“我弄疼你啦?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没有啊!”春杏嗫嚅道。
  “那你怎么哭啦?”邵勇不解地问。
  “我哪哭啦?是灰尘迷了眼睛。”春杏掏出手帕,怕花了妆,轻轻沾着眼角。
  邵勇轻叹一声,摇头笑道:“你们小女孩的心思可真难猜!”
  “是啊!大男人,你猜不明白的!”春杏破涕为笑,情绪瞬间恢复了高亢。转过街角,春杏站定,抬手一指,冲邵勇道,“到了!就是这儿!”
  邵勇左右扫视一眼,认出这片街区是圈楼。圈楼建筑非常有特点,红柱,黛瓦,红漆木框玻璃窗,跟福建客家人的土楼类似,是一处占地很大,椭圆形的木石建筑,上下二层,历史可追溯到康德年间,是鞍阳商圈的标志性建筑,算得上鞍阳的底蕴。
  新中国成立,圈楼经三大改造,步入国营商业,可由于年久失修,加之周边新兴商业地产的兴起,逐渐没落。传统的经营范围与方式,怀旧的营业氛围,只有上了岁数的老人,才愿意过来逛上半天。
  改革开放后,圈楼为解决资金不足,改造难问题,率先搞承包经营,出赁档口,引入社会资本,对老旧商场进行现代化升级。如今,围绕圈楼,形成了鞍阳两大品牌:楼里是奢侈品与文玩市场,楼四周是日杂百货。
  市场上人头攒动,叫买叫卖,不绝于耳。春杏带邵勇从拥堵的人流中穿过。寻着圈楼入口,踏着木制楼梯,直上二楼。转过一个消防通道,春杏被两个穿着时尚的女子拦住,邵勇看出她们是闺蜜,不好跟得太近,故意拖后几步。
  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小声说,大声笑,不时用眼瞟向邵勇。春杏也转过头,桃花大眼,水汪汪地望过来。邵勇猜到,她们的话题与自己有关,可有什么办法?既不能上前刨根问底,又不能跟女人计较,只能假装看店里挂着的服装。
  春杏问闺蜜:“品牌男装在什么位置?”
  俩女向前指了指。春杏下颌冲邵勇挑了挑。邵勇会意跟上。经过俩妹子档口时,俩女也没忘挑逗邵勇:
  “喂!傻大个,有女朋友吗?”
  “长这么帅!要是哪天跟春杏掰了,可得给妹妹机会啊!咱肥水不流外人田!”
  “乌鸦嘴!你俩就疯吧!早晚成了老姑娘。”春杏在前面听到,回身怼道。
  俩闺蜜嘴不短,不依不饶:“咱仨儿做伴,谁怕谁啊?!”
  邵勇捏了捏鼻梁,低着头,从俩女身前,快步穿过。后面俩女咯咯欢叫着,弄得邵勇不敢回头。
  金晓阳被泰安和晓刚拽走。马强和一帮兄弟,被经理安排到了至尊王者,只待晓阳他们落座,就要开席。
  弹簧门推开,晓阳刚露面,马强就向晓阳招手,示意晓阳坐到自己身边来。
  晓阳落座,马强甩脸道:“你跟那个姓邵的,为啥儿结的梁子?”
  “也没啥儿!《三国演义》评书听过吧!就是既生瑜,何生亮?”晓阳抽出湿巾,擦了擦手。
  马强瞅了眼晓阳,虎着脸道:“懂了!一山难容二虎。今天原本是要跟你讨个说法的。妈了个巴子,你不知道你当初把我忽悠过去,害得我有多惨!现在翻篇,来喝酒!”
  马强端起杯,往晓阳的杯子上碰去,却没有干,随手往桌上撴着,朝四转圈喊:“过过电,咱把酒干了。妈X的,谁要是喝得埋汰,别让老子说话,自己麻溜地再透一个。”
  餐上人,有样学样,跟着马强撴着酒杯,屋子里顿时响起啪啪之声。马强扫视一圈,端起杯,一饮而尽。众人没二话,能喝的,不能喝的,跟着仰脖往下倒。马强看了挺满意。
  服务员上来倒酒。
  马强操起筷子,夹了一块熏鸽肉,漫不经心地问晓阳:“妈X!你们那旮旯怎么都这么能打呢?我这帮弟兄,遇上你们就没讨着过便宜。”
  “你这句国骂有出处知道不?”晓阳笑笑,反问马强,马强瞪着牛眼,尽是迷茫。晓阳看马强真不知道,补充道,“东北王张作霖听说过吧?说话就爱带这个锒铛!”
  马强不解,抬手作势要往晓阳脑袋上打,嘴里也没闲着:“嗨!我跟你说南大洋。你跟我说张作霖。小子,敢耍我,欠揍是不?”
  “马哥,别动气!我这不往出引的吗?我们那块过去闹响马——就是土匪,闹得特别厉害。所以,当地人习武成风,一般的男孩子都练两下子。”晓阳抬双手遮拦,拉下马强的手臂。
  马强放下胳膊,叹道:“怪不得呢!我说怎么这么邪性,原来是闹土匪闹的。”
  晓阳继续往下讲:“九一八事变前,刘柳镇上姓王的大练长,组建了骑兵队。有一天,接到线报,说土匪来了唐马寨。他带着二十四个兵去剿,却扑了空。回来的路上,在我们那儿被打了伏击,全打死啦!原来就是土匪做的扣儿!”
  “牛!真他们厉害!”马强冲晓阳竖了竖大拇指,“你跟我讲这些,你小子,是不是憋着啥坏啊?”
  “现在咱们是哥们,在大哥面前,我再动啥心思,那还能算个人吗?”晓阳抬手搭在马强肩上,张口大哥,闭口大哥,满嘴奉承。
  马强听着舒服,把话拉回来:“妈了个巴子,这还差不多。来,为晓阳这个故事,弟兄们再走一个!”
  “走一个!”众人随声附和。
  马强想起正事,一瞪眼,冲服务员喊:“都出去,出去。我要跟我兄弟说两句贴心话。”
  服务员丢下手里的家什,转身出去,把门带上。
  马强收回跟着的目光,看向晓阳:“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价钱,才把鞍阳钢铁那帮孙子搞定吗?你可好,净拣吃现成的!要是来个人就学你,我不成冤大头啦!”
  “哥,我错了!我不了解情况。不知者不怪,对吧!”晓阳借坡下驴,赶紧道歉。
  马强看着晓阳知趣,能软能硬,知道进退,转了转眼睛说:“算你小子聪明!嗨!也就你这聪明劲儿,让我喜欢。没办法,对我撇子。那样,以后,你也不用亲自上手去拣了。你替我收。敞开了收。利润我给你提二成。咋样?这可比你拣那点废铜烂铁赚的多!多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晓阳听了心中暗喜,可嘴上却没那么说:“马哥,我行吗?”
  “我说行就行!哥几个,我让晓阳替我照看生意,你们老哥几个啥想法啊?!”马强瞪起牛眼,凶巴巴地扫视着自己带来的人。
  这些人能没有想法吗?替马强收铁,可是肥得流油的差事,谁不想啊?如今给了金晓阳,他们也是羡慕、嫉妒、恨!可没办法啊!谁叫咱打不过金晓阳呢?只能违心地答道:“没想法!”
  听大家对自己的决定,没有反对的。马强对自己的控场能力感到满意。转过头,不无得意道:“我说你行,你就行,谁他妈敢说个不字。但你小子也给我小心点儿,别在里面做故事!我警告你,别他妈把自己撑死!”
  晓阳摇身变作马强的心腹,成了啃铁道的二当家,自有一番感慨。
  又是个晴朗的冬夜,月冷星暗,小北风嗖嗖地刮得草木沙沙作响。
  夜幕下鞍阳钢铁公司厂区空旷而荒凉。一串黑影趁人不备,沿着拉着电网的高墙,贴近铁道旁的栅栏。带头的人操着管钳,掐断了几根铁棍,在栅栏上扒出个窟窿。一行人从窟窿爬进去,像麻雀散落进空旷的厂区。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金晓阳、李泰安和晓刚等人。他悄无声息摸向值班室,掩蔽在建筑物的阴影里。值班室里有俩更夫,年龄都在五十几岁,正在屋里看电视。晓阳观察了地形,打出行动的手势。后面的人,俩人一组,像静默的潜艇,潜伏在通道两旁。晓阳冲泰安点点头。泰安把一个铁皮罐头盒朝值班室门口扔过去。
  “当啷!当啷!”罐头盒滚动,与地面的石头碰撞,在暗夜里发出刺破耳鼓的串响。接着屋里传来脚步声,俩便夫推开门,打开手电筒,四下里照了照,一个人乍着胆子,喊了声:“谁啊?”见无人应,“我看见你们啦!赶紧出来吧!”还是没有人回应,对另一个,“我们往前走走。”
  另一个显然不想动弹,懒洋洋地推脱:“怪冷的!屋子里待着得了。”
  “现在,几点啦?”一个问。
  “七点十分。”另一个答。
  “也该出去转一圈了。没事儿,咱俩回来就睡觉。你看咋样?”一个提议。
  “听你的吧!这些铁耗子,冬天大晚上也不让人消停。让我逮着,非把耗子尾巴给它揪下来不可!”另一个恶声恶气。
  俩人提着手电,刚走进漆黑的过道,就见几道黑影从阴影里蹿出来,没等他俩看清面貌,直接把他俩扑倒在地,七手八脚,反剪双手,捆得结结实实,如同两只粽子。头上不知被谁套了只布袋,然后,被人抬起来,扔在了地上。感觉明显比外面暖和,猜想是被送回了更房。
  俩人心惊肉跳,不知捉自己的人要干什么,正担惊受怕,听一个故意哑着的声音传来:“你俩先这么躺着,该睡觉,睡觉,别碍俺们的事。”“叮叮当当!”桌椅板凳乱响一通。脚步声往外挪。临出门,哑嗓子喝了一声,“再警告你们一遍。你睡你的觉,我干我的活。要是乱喊乱叫,弄死你!”
  “嘭!”
  门被重重地关上了。乱七八糟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呜咽的风里。无尽的黑暗,吞没了厂区里最后一点力气。
  回去的路上,晓刚仍然胆突突地,小声跟泰安嘟囔:“泰安哥!刚才你怕不怕?”
  “有晓阳哥在,不怕!”泰安硬着牙帮骨回答。
  晓刚看不见泰安的神情,自然信以为真,叹息一声:“俺可是有点怕,现在腿脚都不灵光,根本不像腿,倒像两根棒子。”
  “要是害怕,以后你就别跟着了,跟叔和婶好好在家过日子!”晓阳听见晓刚的话,心里也是过意不去,后悔把晓刚带进来。
  晓刚却咬着牙关,倔强地说:“不!俺想好了,就跟哥你干。要想富,走险路!到工地上,拼死拼活,能挣几个钱?”
  “我不逼你。今天的事儿,我也是迫不得已。我得在马哥和兄弟们面前露一手。这眼瞅着要过年了,大家都等钱用。要是做这无本买卖,我们兄弟再挣不到钱,那就撒泡尿,淹死得了!”
  几个人再没说话,跟着晓阳加快了脚步,顺着原路,跳过铁道,钻过栅栏上的窟窿,回到泰安的宿处。如今,门口挂了一块铁皮,上面用红漆写着六个大字:废钢铁回收站。
  冷月无声,北风嗖嗖。陆续有拣铁人,推车过来卖铁。价格不高,但量大。有人问,就不怕偷铁的运到外面私卖?还别说,真出现过这档事儿,可一旦被马崽子的小弟堵着,非打个半死不可。这就是晓阳毫不担心:自己咬倒,大伙吃肉,然后,一哄而散的原因。
  每个人都很高兴。因为没有了更夫,大家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宿。晓阳却让晓刚通知兄弟,下半夜三点前收摊,然后,都拿了钱回家过年,年后初六再过来。
  晓刚不解,问道:“趁着这个机会,干啥不干了通宵?”
  “傻兄弟,这铁是什么?”顿了顿,“是钱,也是赃!他们把铁从厂里弄出来,我们再从收购站弄出去,才算保靠。这钱啊,讲究落兜为安。不到手的钱,那只能叫账。”晓阳耐心开导着自己的兄弟。
  晓刚听了,一吐舌头,跑出去下通知。
  晓阳回头问泰安:“马崽子的姐夫什么时候到?”
  “下半夜二点准到!”
  泰安不安地望向黑漆漆的路口。晓阳捅了泰安一把,有些好奇地问:“你慌里慌张地看什么?”
  “俺不知道,俺们这么干,能不能干过邵勇和文明他们?”
  泰安在晓阳面前,也没有隐藏心里的想法。他已经不知不觉,把邵勇当成了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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