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城中墓地

　　六十七、城中墓地
　　胡同深处显得越发黑暗，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钟梦祖转过身朝来的方向看去，胡同弯弯曲曲，已经看不见马路上的灯光。
　　他只好摸索着往回走。
　　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他赶紧用手扶墙，双手却扑了个空，他一个踉跄差点跌在地上！黑暗中他尽力睁大眼睛，发现刚才他想扶墙的地方原来是一个空空的门洞，他犹豫一下，抬腿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院落。院子周围的建筑没有胡同两侧那样高大，光线顿时明亮许多。夜空下他看出这是一座四合院式的建筑，迎面是高大的北房，两侧是东西厢房，自己正站在南房的院门内。房屋的门窗都已经拆除，门窗的位置是一个个空空的黑洞。院子中间到处是碎砖烂瓦，看来这是一所没人居住的房屋。
　　“有人吗？里边有人吗？”钟梦祖站在院门口大喊几声，里边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完全证明了他的判断。
　　他轻轻走上北房台阶，从宽阔的石台阶和高大的廊柱上，可以想像出这所院子当年的辉煌。因为没有了门窗，北房中的光线不十分黯淡。他朝室内环视一下，看出来这是几间相通的一所大厅，室内也是垃圾满地，墙壁上似乎挂满了画。
　　钟梦祖小心翼翼走进室内，黑暗中睁大眼睛朝墙上的画看去，心里又产生了那种不由自主的恐怖！
　　墙上挂满真人大小的画像，画像上的人都穿着清代的官服。由于年代久远，画面已经变得深一块浅一块，更显得画上的人像面目狰狞。画像的身体部位大都已模糊不清，只有眼睛不知使用了什么颜料，依然是白森森的闪着荧光。钟梦祖环视一下四周，发现周围墙上有不少双眼睛看着自己，吓得赶紧退了出来。
　　东厢房里推满废旧木料，根本无处下脚；西厢房地上没有多少垃圾，只有屋子一角有一堆稻草帘一类的东西。钟梦祖看了一眼那堆草帘，发现草帘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他屏住呼吸想掀开草帘看一看，刚掀开草帘一角，一个黑影“呼”地一下从草帘底下坐起来！
　　“滚开！这是老子的地盘，再敢捣乱老子打断你的腿！”
　　从黑影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判断，大概是个街头流浪的乞丐。钟梦祖忍住“砰砰”的心跳连声道歉：“对不起，打搅了。您刚才看没看见院子里进来个女孩儿？”
　　那个乞丐听见钟梦祖问起女孩儿，立刻哈哈大笑：“女孩儿？老子连做梦都梦不到女孩儿！想找女孩儿到舞厅里去找，别在这里打搅老子睡觉，滚！”
　　遇见这个在西厢房睡觉的乞丐，钟梦祖的恐怖感反而没有了。他又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发现院子东北角上还有一道通往后边的小门。
　　出了小门，钟梦祖心里又是一惊，原来院子后面竟然是一块墓地！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疏密有序的坟头，坟头之间长满荒草，荒草中露出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墓碑。如果不是马路上照射过来的灯光，钟梦祖还以为又来到了北窑岗！不过这里的坟头比北窑岗的土坟显得齐整，一排排整齐排列的坟头都砌着砖围子。好多坟头前有一堆堆黑色纸灰，说明这里经常有人光顾。
　　钟梦祖不明白在繁华的城市中心为什么会有这么一片墓地存在。他朝四外看去，看见墓地的四周围着铁栏杆围墙，围墙外就是亮着路灯的马路。他发现一段铁栏杆围墙上有个豁口，心里不想再从黑烟囱一般的狭窄胡同回去，抬腿就走向那个豁口。
　　他在坟头之间穿行的时候，看见一座坟墓后边好象有个黑影一闪。经过前些日子的教训，他没有胆量一个人再去查看黑影，赶紧忍住心跳，快步走出了墓地。
　　六十八、找不到周小翠
　　早晨吃早点的时候，钟梦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儿子，为什么城市中间会保留着一块墓地，墓地前面为什么还有一所没人居住的大院落。儿子告诉他，那片坟茔是这座城市中很有名的李家墓地，前面的院子是李家祠堂。他们房地产公司已经把那片土地购买下来，现在正商议拆迁问题。
　　儿子很奇怪地问他去那里干什么？钟梦祖说白天没事瞎转悠转到那里，没有告诉儿子夜间遇见女孩儿的事。
　　钟梦祖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给阳光。
　　阳光听完钟梦祖的讲述哈哈大笑，笑完之后他对钟梦祖说：“锺离呀锺离，看来你今年是流年不利引鬼上身，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让你遇到了！不过你不会看走眼吧，你敢肯定看见的是周小翠？”
　　“这一点不容质疑。周小翠在细柳村是我看着长大的，上中学时我又教了她几年，不用看面孔，光听声音就错不了。那天晚上看见的肯定是周小翠！”
　　阳光决定，首先调查这个“肯定是周小翠”的事。
　　阳光和钟梦祖两个人跑遍那条街的所有舞厅、练歌房、美容院，没有一家有叫“周小翠”的服务小姐，也没有钟梦祖所形容的那种长相女孩儿，被调查的很多家都是一问三不知。
　　其实这都在阳光的预料之中。在这种行业里做“小姐”的女孩儿，没有一个用的是真名实姓，老板们也不会轻易把小姐们的真实情况告诉外人。这种走访式的调查，明知是徒劳无益还不能忽略不用，要想弄清真实情况，还要另想办法。
　　六十九、真挚的友情
　　文化大革命开始那年虞荻霏和雷淳庆正在读高二。
　　一夜之间，马路上和学校里贴满了大字报，学生们不再上课，他们整天到处游行，到处串联，到处抄家，到处开批斗会。政府的大小官员被打倒，学校的校长被打倒，老师们也被打倒了。还有那些家庭出身有问题的人，都成了被打倒的对象。
　　雷淳庆出身几代工人的红五类家庭。和那个年代的青年人一样，他带着崇高的理想和百倍的热情参加了这场伟大的革命。
　　他满怀革命激情给那些曾经是他的老师、校长们贴大字报，情绪激昂地组织学生们游行，又和当时所有红卫兵小将一样到处去串联。他带头在学校里成立红卫兵组织，并且当上红卫兵组织的头头。
　　然而虞荻霏这下可惨了。
　　她理所当然地被划到“黑五类”子女这一阶层。在学校她不能参加学生们组织的游行和集会，不能参加红卫兵组织，不能和同学们一块去串联。这让她本来就已经十分谨慎的心理更加紧张，每天惊恐的就象一只胆怯的小猫，走在马路上都悄悄地溜着墙根。为了减少麻烦，她躲在家里尽量不去学校，除非学校里有人找她才偶尔去一次。
　　躲在家里也同样不安全。
　　虞荻霏的家已经被抄过多次，家里的家具、书籍、钢琴、母亲的首饰和母女俩的衣物，都被当作资本家剥削工人的证据给抄走了。搬空家具的大房子显得空荡荡的，连睡觉的床铺都没给留下。母亲被赶出街道工厂，造反派给她剪了个“黑帮头”，拉到街道上被批斗多次，每天和一群“黑帮”们一起扫马路掏厕所。
　　她家的存款被冻结，母亲的工资也不再发放，每月只给她们母女俩二十几元生活费，生活一下变得艰难起来。
　　除了来抄家的人，再也没人和她们来往。每到夜间，母女俩蜷缩在墙角的地板上，听着马路上此起彼伏的口号声，默默祈祷能度过一个平安的夜晚。
　　只有一个人没有忘记她们，这个人就是雷淳庆。
　　在雷淳庆心目中，虞荻霏的家就像是他的家，好像自己已经是她们家中的一员。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不是不知道和一个出身不好的人来往所面临的危险，也不是没有当时人们都有的那种阶级斗争意识，而是他从心底里就不承认虞荻霏的出身有问题。
　　因为都是多年的老邻居，雷淳庆从父母口中早就对虞荻霏的家庭有所了解。刚解放的时候，虞荻霏的母亲不过是个穷学生，不知怎么就和虞荻霏的父亲好上了。俩人不过同居半年，虞荻霏的母亲刚怀孕，她父亲就和全家跑到国外，把祖上的大房子留给了母女俩。
　　文化大革命时期的人都会给自己的言行找到理论上的依据，雷淳庆也是如此。他认为，虞荻霏和她母亲根本就不能算是资本家出身，反而应该算是资本家的受害者。虞荻霏的父亲这个资本家大少爷耍手段奸污了虞荻霏的母亲，留下了虞荻霏这个“私生女”。《白毛女》中的喜儿被黄世仁奸污后不是也生下过一个孩子吗？虞荻霏母女应该像喜儿那样控诉她的父亲才对。当然，他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在当时情况下不会有人理解，但是他相信总有一天会真像大白，虞荻霏早晚有一天会成为自己的“无产阶级”战友。基于这种想法，他和这家“资本家”照常来往。只是怕若出不必要的麻烦，他来虞家时变得很隐秘。
　　大概也是由于爱情小说看得太多的缘故，再大的革命激情也没压住雷淳庆对爱情的浪漫憧憬。他认为，只有经过这种大风大浪的考验，他和虞荻霏的爱情才会显得更加珍贵，将来生活在一起才会更加幸福。
　　雷淳庆每次去外边串联回来，都会跑到虞荻霏家里，像以前商量班上的事情一样，把自己的见闻和想法都告诉虞荻霏。他让虞荻霏和自己共同享受“革命”的欢乐，还让虞荻霏帮他拿一些主意。他看到虞家的生活变得很困难，就背着家里人偷偷从家中拿些粮票以及其他生活用品送给虞家。他的哥哥姐姐们已经有几个人上班，家里的生活变得宽裕起来，已经有能力接济虞家母女了。
　　为了安慰虞家母女，雷淳庆还经常给她们讲运动的形势和进程。按他分析，虞家现在的处境不过是一时困难，很快就会过去。他鼓励她们要经得住“革命的考验和洗礼”，她们家早晚会成为“无产阶级中的一员”。
　　那段时间里，虞荻霏母女都十分感激雷淳庆，是在他的帮助和鼓励下，才让她们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时光。尤其是虞荻霏，因为有了雷淳庆经常来看她，才没感到绝望，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如若不然，她真不知道是否能够活着度过那些地狱般的日子。
　　有一天，雷淳庆兴冲冲地来找虞荻霏，告诉她明天去学校，说她也可以参加红卫兵组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