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小白鞋

　　二十二、小白鞋
　　其实钟梦祖一家人并不知道庄家的这些想法，不知道这个住在西邻的地主之家，竟然对他们钟家怀有这样深的仇恨。他们反而十分同情这户倒霉人家。
　　庄再昌的父亲被红卫兵打死后，细柳村的村民在当时的政治气候下，谁也不敢到他家去看一看。只有钟梦祖的母亲不避嫌疑，拿出自己的钱和布票给死去的庄家老地主缝了一套装裹，让他没有光着身子埋到地下。庄再昌的父亲死后，家里只剩庄再昌一人。钟梦祖的母亲看他可怜，有时就把做好的饭菜给他送过去。但是庄再昌对钟家送来的饭菜一口也不吃，每次都是钟梦祖的母亲怎样端过去还是怎样端回来。善良的钟老太太不会想到庄再昌对钟家心怀芥蒂，还以为他是怕麻烦别人，每次把饭菜端回来还要夸几句庄再昌懂事。
　　后来钟老太太见庄再昌孤苦伶仃生活得实在是艰难，就动了给他找个媳妇的念头。那个年代一个地富子弟想找媳妇简直比上天摘月亮还难。钟老太太娘家有个远房侄女，心灵手巧，不过是个哑巴。虽说是残疾人，但是庄再昌在当时的情况下能找上这样一个媳妇也应该满足了，总比一个人过日子要强上许多。谁知庄再昌并不领情。他不但对钟老太太的好意一口回绝，并且和别人说钟家人看不起他，想把没人要的残疾亲戚硬塞给他。这些话传到钟老太太耳朵里，这才让老太太彻底伤心，不想再管他的闲事。就是这样钟家人也没嗔怪他，见面后依然问寒问暖，而庄再昌却总是哼哼几声敷衍过去。
　　直到庄再昌结婚以后，两家的关系才起了变化。
　　庄再昌的媳妇叫秦士兰，在临河镇一带曾经是个有名的人物。
　　文革时的农村，各公社都建起广播站，对各村进行有线广播。广播员大都是年轻女性。女性当然是越漂亮越招人喜爱，所以公社的广播员一个比一个漂亮，当年选一个广播员就和今天的选美差不多。不过漂亮的女人在眼前转得时间长了，领导们免不了就要想入非非。那时候对干部管理严格，生活作风对干部们来说是个相当严重的问题，于是因为广播员落马的公仆不在少数。
　　庄再昌的老婆秦士兰就是当年临河镇公社的广播员。因为她平时总喜欢穿一双当时很少见的白色网球鞋，所以大家就给她送了个外号叫“小白鞋”。
　　小白鞋当广播员时风流成性，几乎哪一任临河镇的领导都和她有过一腿，所以不管临河镇的头头怎样换来换去，她总是稳坐在广播员的位子上。然而坏事也坏在这乱施情上，和人家乱搞多了，和她搞过的领导也就不再拿她当回事。来到临河镇当官，不和小白鞋有上一段风流艳事反倒让人奇怪。官员们甚至互不避讳地在背后拿她开玩笑，在官员们的心目中，她明显地掉了身价。她和当官的乱搞的目的，无非是想保住自己眼前的位子，再就是将来有一天能把农民身份转成吃商品粮的城镇户口。就这样她在临河镇公社里混了多年，广播员的位子到是没人和她争，转成城镇户口的梦却一直没有实现。和她相好的官员们在耳鬓厮磨之际都答应给她转户口，但是好事过去之后，人们又都把这件事扔到脑后。在那个男女关系还影响到一个人政治生命的年代，官员们都怕给她转了户口引火上身。这样等来等去，一直到后来乡镇撤销广播站，小白鞋也没能转成城镇户口，只好乖乖地回家继续当农民。
　　回到家她才意识到，这些年她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她不但没能转成城镇户口，还错过了最佳结婚年龄。那时候她已经三十多岁，看着周围同龄人的儿女都已经满街乱跑，她开始为自己的婚姻大事着急。但是，她已经是挑水的回头——过了井（景），实在没办法，也只好降低自己的求婚条件。在那个年代，只有身有残疾或者象庄再昌这样出身不好的人才可能成为大龄青年。庄再昌长得一表人才，家中没有老小，又有土改时留给他们家的一所大瓦房，况且上边有文件取消了家庭出身这项政策，当时也算有了找对象的条件。后来在别人介绍下，她嫁给了庄再昌。
　　其实小白鞋嫁给庄再昌也是不错的选择。
　　庄再昌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在三十多岁的时候能把临河镇的“镇花”给掐回家，所以他不但不忌讳小白鞋的从前，结婚后也是百依百顺。生下庄红艳之后，他再也没让小白鞋干过地里活。从此小白鞋在细柳村走东家串西家，打打麻将，议论一下别人家的男盗女娼之事，过上了悠哉游哉的闲散生活。
　　闲散惯了心里就要生些闲事，小白鞋开始旧病复发。她觉得总和一个男人睡觉没什么意思，应该再找上一两个情人生活才会更有情调。
　　她第一个看上的是住在东邻的钟梦祖。钟梦祖虽然没有庄再昌长得好看，但是每天在院墙那边慢声细语文绉绉地说话，听得小白鞋整天百抓挠心。她开始发动“爱情”攻势。
　　小白鞋先把两家之间的一段隔墙故意弄塌上半截，这样她就可以隔着墙和东院的钟梦祖说话。后来她干脆跳过墙来，在钟家院子里和钟梦祖眉来眼去。无奈钟梦祖中孔孟之道的毒太深，心里总是记住“非礼毋用”这条古训，对小白鞋的调情表现得无动于衷。
　　钟梦祖的老伴儿却不能接受小白鞋的肆无忌惮。
　　钟梦祖的老伴儿是小学教师，是个老实巴交的女人。但是再老实的女人也容不得别的女人对自己的丈夫明目张胆的挑逗，她和小白鞋终于爆发了一场战争。细柳村的村民打探到两个女人打架的起因，都很同情钟家，舆论自然都倒向钟家这一边。小白鞋只好灰溜溜地偃旗息鼓。
　　在这件事上庄再昌不但没有埋怨自己的老婆，反而向小白鞋诉说了他们庄家和钟家一百多年来的恩恩怨怨，这才打消了小白鞋继续勾搭钟梦祖的念头。
　　小白鞋和钟梦祖老伴儿的那场战争，也成了钟梦祖吓死庄红艳的一个动机。当然，小白鞋向警察们诉说时不会说是自己去勾搭钟梦祖，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那次打架原因，变成了钟梦祖想调戏她。
　　二十三、被怀疑原因
　　自从钟梦祖的老伴儿和小白鞋打了一架之后，庄家和钟家的关系就变得冷漠起来。不过钟梦祖每次见到庄再昌或者小白鞋，还是客客气气地打招呼，对方却都是用鼻子哼一声算是回答。钟梦祖的老伴儿埋怨钟梦祖太贱。钟梦祖则认为，都是多年的老街坊邻居，何必因为一些小事结一辈子的仇，所以该打招呼他还是打招呼。
　　庄红艳上高中，恰巧分到钟梦祖的班上。这次庄家两口子绷不住了，他们低眉顺眼地提上礼物来到钟家，希望钟梦祖不计前嫌，在班上照顾一下庄红艳。钟梦祖没有收庄家的礼物，却很爽快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从高一到高三，钟梦祖经常把庄红艳叫到家里给她补习功课，两家的关系也缓和了一阵子。后来庄红艳和人打架情节严重，学校准备把她开除。当时小白鞋的老情人还没有调到教育局，小白鞋夫妇只好再次找到钟梦祖，让他去给求情。为这件事钟梦祖去找过校长，然而校长一再强调学校纪律，这让钟梦祖无话可说。因为他自己特别看重学校的规章制度，带头破坏纪律的事他办不出来，最后庄红艳还是被学校开除了。
　　庄红艳被开除后，庄家又迁怒于钟梦祖。他们认为是钟梦祖从中做了手脚，他们是烧香找错了庙门。被庄红艳打的人是常老二的女儿常婷婷。细柳村谁都知道，钟梦祖和常老二关系最好，钟梦祖肯定会帮助常婷婷报这挨打之仇，他给帮的一定是倒忙。从此以后，庄家和钟家的关系又紧张起来。
　　后来小白鞋找到老相好县教育局局长，给庄红艳在临河镇中学安排了工作，恰巧顶的就是钟梦祖的名额。这下庄家全家人都很高兴，轻易不喝酒的庄再昌那天晚上破例喝了酒。喝过酒之后，五十多岁的庄再昌抱着小白鞋又是哭又是笑。他说倒不是多么看重庄红艳的这份工作，他要替列祖列宗感谢小白鞋，感谢她给庄家报了一箭之仇！
　　庄红艳第一天上班就被吓死在北窑岗，按他们的逻辑推断，这个装鬼吓人的一定是钟梦祖！
　　他们推测，钟梦祖被庄红艳顶下来以后，心里肯定会很不服气，这在细柳村的村民中已经有所反映。村民们大都同情钟梦祖，自从他退休以后，他们家来来去去的就没断过人。钟梦祖虽然没有和大家说过什么迁怒于他们庄家的牢骚话，但是谁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心里不服气就可能有所行动，明的不敢来就来暗的，去北窑岗装鬼吓一吓庄红艳，这事他肯定做得出来。
　　庄再昌夫妇除了向警察们提供了这些陈年旧事，最能证明钟梦祖吓死庄红艳的证据，是庄红艳被吓死的那天深夜，庄再昌在门前亲眼见到过钟梦祖！
　　那天是庄红艳第一天去学校上班，很晚也没回家，不知是已经在学校宿舍住下，还是留在食堂值完夜班后再回家。正当庄再昌夫妇不放心的时候，突然听到北窑岗传来恐怖的乐曲声！因为前几天周小翠死时北窑岗就曾经响起过这首曲子，所以他们听到乐曲声后除去恐怖，也更加惦记女儿。后来庄再昌实在放心不下，就去小卖部给学校打电话，学校那头电话没人接。庄再昌打完电话后犹犹豫豫回到家门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站在门口，一会就见钟梦祖急匆匆地从西头走过来。
　　试想，深更半夜他一个人跑到村西头去干什么？尤其是在这恐怖的夜晚，全村人都被吓得关门闭户，只有他一人反而往外跑，这足以说明他一定是去干了见不得人的坏事！
　　二十四、常婷婷挨打
　　庄再昌夫妇怀疑吓死庄红艳的第二个人是常老二。
　　庄家和常家在历史上没有什么龃龉事，他们怀疑常老二的原因就是庄红艳和常婷婷打架的事。
　　不要小看临河镇中学只是一所普通高中，学校在全县甚至全省都赫赫有名。也许是喝了细柳河水的缘故，这所学校学生的成绩都特别好。每年高考，学校里都会有走进清华、北大等全国名牌大学的学生，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更是比比皆是。就是成绩差一些的学生，也能考上个大专什么的，很少有落榜生。
　　学校有了名气，自然就有人想来沾沾灵光。那些有钱人家想让自己的孩子也喝喝细柳河的水，让细柳河水洗刷一下自家孩子脑子里的混气、浊气，于是就有很多人家或者托人，或者交钱，想方设法把孩子送到临河镇中学。这几年临河镇中学来了很多外地学生。这些学生有本县的，有本省的，还有外省的，这就是所谓的“高考移民”。
　　钟梦祖的班上就有这样一个外省学生。小伙子一米八几的身材，浓眉大眼，相貌堂堂。他不但容貌长得好，人也很踏实。虽然脑子不算太聪明，但是学习上很是刻苦，成绩也说得过去。他家离临河镇有一千多公里，他回家却从来不坐火车或者汽车，每次都是从家里开来一辆“宝马”或“奔驰”车到学校接他。从这一点看，小伙子家里一定很有钱。虽说经济条件优越，他身上却没有多少有钱子弟的浮华习气，起码给钟梦祖的印象不错。
　　细柳河水不但给学子们带来灵气，还滋养了细柳村的女人。细柳村的女人个个都长得漂亮。她们走起路来象细柳树上随风摇摆的柳枝，笑起来象细柳河边夏日里的莲花。
　　钟梦祖的班上有细柳村三个女孩儿，长得一个比一个漂亮。庄红艳继承了她父亲和母亲的基因遗传，自然身材是身材，脸蛋是脸蛋。周小翠虽然没有天生的遗传基因，这个姑娘却也长得象出水芙蓉一般。她是那种天生的健壮身材，脸蛋上永远是健康的粉红色，再配上一双黑白分明而又十分天真的大眼睛，给人一种特别清纯的感觉。常老二的女儿常婷婷长得很象她母亲，细高的身材，一张古典美人式的鹅蛋脸，再加上和她母亲一样永远不苟言笑，是个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美人”。
　　钟梦祖班上细柳村的三个女生都长得漂亮，性格和学习上却大不一样。
　　性格上最踏实，学习成绩最好的是常婷婷。这个女孩虽然性情孤傲，但是天资聪明，学习上在班里甚至全校总是一流的成绩。她每天上学独来独往，从不跟庄红艳和周小翠一块走，到校后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有一点超范围的事。在老师们的心目中，她是个中规中矩好女孩。钟梦祖曾经向常老二保证过，常婷婷一定能考上重点大学。果然不出所料，高考后常婷婷被省里一所重点大学录取。
　　周小翠属于那种没心没肺的女孩儿，整天嘻嘻哈哈地跟在庄红艳身后，学习成绩一塌糊涂。她不在乎成绩高低，也不考虑今后的前途，只要高兴就好。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阳光，是天生能给人带来欢乐的那种人。
　　三个人中最复杂的是庄红艳。她继承了她父亲由于长期压抑而形成怀疑一切的性格，不相信任何人的话，有时明明是好话，也会朝歪处想。钟梦祖每次单独给她补课，第二天她还要找别的同学核实一下钟梦祖讲得是否正确。她知道钟家和庄家的恩恩怨怨，怕是钟梦祖故意误导她。她只喜欢和没心没肺的周小翠做朋友，因为和周小翠这样的人在一起不必处处加小心。庄红艳也继承了她母亲的性格，别看学习成绩很平常，却时时留心周围的男孩。最后，她把目标锁定在那个外地男生身上。在她看来，一是那个男生长得漂亮，其次是性格稳重，将来一定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最让她感兴趣的，是她看出那个男生家中一定非常有钱。有钱在当今显得最重要，在她的意识中，有钱就有了一切。她接受母亲的教训，不要等年龄大了，失去女人的青春优势再考虑婚嫁，要趁年轻美貌就把意中人抓到手。
　　庄红艳开始主动接近男生。她给男孩儿洗衣服，从家里给男孩儿带来好吃的饭菜，一直发展到给男孩儿写纸条。那知道老成持重的男孩儿并未领情，他把庄红艳写给他的纸条交给了班主任钟梦祖。钟梦祖找到庄红艳。为了照顾她的面子，钟梦祖并没有提纸条的事，只是委婉地劝说她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要过早考虑恋爱问题。庄红艳费了很多心思，不但没有得到男孩的青睐，反而受到老师的批评。她没有接受教训，反而用她们庄家祖传的方式去考虑问题。她觉得给男孩儿递纸条没人看见，一定是有知情人告密，于是就开始注意和男孩儿经常有来往的人。最后她发现全班只有常婷婷和那个男生关系最好，男孩儿经常主动去找常婷婷讨论一些学习上的问题。别看常婷婷对别人总是绷着个脸，对那个男孩儿却是有说有笑，和平时判若两人。发现这个秘密之后，庄红艳心里的醋坛子被打翻了。她开始在同学之间散布谣言，说那个男生在和常婷婷谈恋爱，弄得钟梦祖的班上满城风雨。中学生的学生守则上规定，高中生不准许在校谈恋爱。临河镇中学对学生管理非常严格，学校开始追查这件事。查来查去，最后查出原来是庄红艳造的谣言。这次批评庄红艳的就不是班主任钟梦祖了。学校德育处直接找到她，不但把她狠狠批评一顿，还让她在班上给男生和常婷婷赔礼道歉。
　　庄红艳偷鸡不成反蛀把米，心里非常不服气，她要想办法报复常婷婷。
　　年轻人必定还是头脑简单。庄红艳想了半天报复常婷婷的办法也没想出什么高招，最后想到只有用暴力手段最解气，于是就找到好朋友周小翠帮忙。周小翠性格单纯，又很讲朋友义气，小时候就喜欢和人动手打架，当时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