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医家憾事
作品名称:碧空远影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08-14 12:46:21 字数:5077
梁步隆之死
《黄帝内经》、《山海经》、《周易》这三部书,被统称为上古三大奇书。尤其是《黄帝内经》,“上穷天纪,下极地理,远取诸物,近取诸身,更相问难”。也就是说,《黄帝内经》对天地之间的事物无所不包,涉及到了哲学、天文、地理、气象、兵法、社会、历法、阴阳等各个门类。所以,它不仅仅只是一部研究人体的医书,它还给后世留下了团团迷雾,其中有些观点,至今仍然使我们感到神秘莫测。
有关《黄帝内经》的成书年代,历史上各个时代的人说法很多,甚至为此争论不休,但无一家能提出确凿依据,因此全无可信之度。
宋朝时有个叫高保衡的人,曾经发出过如下疑问:“人生天地之间,八尺之躯,脏之坚脆,腑之大小,谷之多少,脉之长短,血之清浊,十二经气血之大数,皮肤包络,其外可剖而视之乎?非大圣上智,孰能知之?”他的意思是说,古代没有解剖术,若非“大圣上智”,上古之人是如何对人体内部构造了解得如此透彻的?有后来学者,进一步升华了他的这种认识,直接指出:《黄帝内经》和《易经》《三海经》一样,是史前的另一种超文明人,即“上古真人”,或者干脆就是外星人,馈赠于我们的。
这种说法,似乎是对我们中华民族祖先的智慧与能量持怀疑态度,认为以今人处于知识爆炸年代尚不可解的东西,古人在原始条件下是怎么研究出来的?除非也有一个类似于释迦牟尼那样大彻大悟的佛,在菩提树下坐上七天七夜,就搞清楚了宇宙的奥秘一样。
他们的怀疑,不能说是一点儿道理也没有。要不,研究出如此浩繁巨著的《黄帝内经》之人,建立了这么伟大的功业而又名不见经传,所以只能猜想是得授予“大圣上智”与“上古真人”了,对吧?当然,这些都是疑问与猜想,距离真相究竟有多远,依然是遥不可测。
不过,据我这个老朽了的人想来,这与古人不喜好像今人做事这般张扬有关。今人为版权著作权不惜打官司,乃至打出猪脑子狗脑子来,也在所不惜。古人似乎很傻,著书立说则喜好“成一家之言”,甚至根本就不懂得还要进行隆重的署名之举,而是推崇什么“藏之名山,传之后人”;更兼古时笔墨纸张极度匮乏,远不像今天的人动辄可以复印打印。古人唯一的手稿,必然珍之重之,还要考察哪个后生仔“孺子可教”,值得托付;实在找不到时,就继续“藏之名山”——这其中会有多少的变数,大概只有天知道,故而使得传承之间出现了时空上的误差,以致才造成了今天这样百思不解的谜团。
不信?你就看看《史记》中记载的那个秦朝末年的黄石公,向跟随刘邦造反的张良传授兵书的时候,要半夜三更跑到什么桥上去,还要假装是把鞋子掉进了河里,非要让人家深更半夜跳进冰凉的河水里去捞一回鞋;更想不通的是,他还要告诉人家:他年某个城门口的那块黄石头就是我。黄石公的这一切作为,岂不是挺诡异挺耐人寻味的一回事吗?
其实,各个时代都会产生各个时代的谜团。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财大气粗的美国,曾经制定了两项耗资巨大的恢宏计划,一是要把人送上月球,二是要征服癌症。这当然是深得人心的两大计划,曽一时轰动了整个美国和整个世界。
结果,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一九六九年,美国的“阿波罗号”载人飞船登月成功。宇航员阿姆斯特朗在月球上迈出的一小步,开启了人类探索宇宙奥秘的一大步;而那个攻克癌症的计划,竟然比登天还要难,直至今天都没有被攻克。
更让人感叹的是,如今的癌症呈爆发趋势,癌症病人随处可见,有的就在我们身边。我们看多了各种各样的癌症病人饱受病痛折磨,有的为治病不惜搞得倾家荡产,然而终归还是免不了要承受“不得好死”的下场。那么,我们不仅要追问上天:人类这个群体,究竟犯下了什么样的弥天大罪,要承受上天降临于人类的这样一种难以逃脱的责罚?!
古人也像我们这样多灾多难吗?《黄帝内经》的产生,与这些发生在人类身上的灾难,有必然的联系吗?
《黄帝内经》中载:“黄帝曰:天覆地载,万物悉备,莫贵于人;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君王众庶,尽欲全形……”
《黄帝内经》中又载:“黄帝曰:余闻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故能寿敝天地,无有终时。歧伯对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劳作,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今时之人不然也,以酒为浆,以妄为常……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
现在的中医学家,则明确地告诉我们:生命的延续,靠得是一种内稳定状态。这种内稳定状态,取决于人体的阴阳平衡。阴阳,就像天平上的那两个法码,只有它们的重量相当,天平才得以平衡。否则,阴阳一旦失调,平衡一旦被打破,人体就生病了。一句话,万病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阴阳失调。
但是,阴阳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不会是《红楼梦》里史湘云的那个傻丫头翠缕说的“主子为阳我为阴”吧?
俗话说,良医门前病人多。
刘光裕曾经用他的歧黄妙手,治好了好多人的奇病怪病,其中还包括两例骨癌病人。这两名骨癌病人,都是被大医院判了“死刑”的病人,到他这里来的时候,已经不抱多大的希望,不过是想在死前减轻点儿痛苦罢了。想不到的是,这两个人居然都被他治好了。
刘光裕的名声,因此就传出去了,不光传遍了远近的乡村县城,传到了省城太原,还传到了首都北京,传来传去,最后传得有点儿神乎其神了。随着治好的人越多,传出去的名声越远,四面八方来找他的病人也就越来越多了。
本乡地面的人,熟知他不计贫富,一律平等对待,看病细致认真,小毛病基本手到病除,大毛病从来不厌其烦,而且收费低廉。外面慕名而来的人,则是已经得病乱求医,在跑遍了许多大小医院后,属于抱着不妨来碰碰运气的那样一些人,一旦治好,大喜过望,便将刘光裕看作神医一般,四处去宣扬。
刘光裕本人却谦虚得很。逢到有人向他讨教治病的诀窍时,他总是说:“哪里有什么诀窍?不过是把握阴阳二字。《黄帝内经》中已经讲得很透彻,阴阳好比是宇宙之中的道路,是一切事物的纲领,是万千变化的起源,是一切事物生长与毁灭的根本。对于人体来说,阴阳又是精神活动的大本营。医生治病,必须细心地从患者本身去考察。一旦解决了这个根本问题,自然也就解决了病的问题。”
其实,刘光裕也不是能将所有的病人都治好。九十年代初,曾福的老婆胡爱花得了罕见的脑动脉瘤,他就一筹莫展,只能非常遗憾地告诉曾福:“这是赖病,我实在回天无术。”
发现恩师梁步隆得了肺癌之后,刘光裕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根据梁步隆的状况,不知调整了多少次药方。遗憾的是,他并没有能让梁步隆摆脱病魔的纠缠,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梁步隆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为此,刘光裕常常嘲骂自己是无能庸医,并不比别的医生有什么神奇。
刘光裕当医生是“世袭”来的,说场面话,那就是说他出身于医学世家;说俗话,那就是他打从认识了白菜胡萝卜西红柿,就由爷爷和父亲口口相传,认识了黄连厚扑熟地黄,更兼几十年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积累加上自己钻研的功夫,现在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刘光裕的爷爷是个不第的秀才,从十几岁考上秀才之后又连续考了十余年仍然是个秀才。命运不肯让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他也感觉自己没有“学而优则仕”的彩头,便转而学起了医,而且亲自传授给了儿子和孙子医学知识,让他们也走进了行医的行当。
有一段年月,刘家祖孙三人同时在乡间行医,被人分别称为老刘医生、大刘医生、小刘医生。这祖孙三代在乡间行医多年,德性和医术都被人称道,赢得了“刘家出良医”的美誉。
追述起来,这缘于过去的人大都有一种执拗的想法,不知天高地厚地推崇什么“不为良相即为良医”,说起来都是要普世救人,只是志向有点儿不同凡响啊。
其实,古往今来的良相,那真是屈指可数,奸相倒是层出不穷。反而是古往今来的良医之名不绝于耳,就我们寻常人也能数出不老少来,什么扁鹊华佗孙思邈,什么张仲景施今墨,以及后来的许许多多的名家名医,比如现在电视节目《养生堂》上露面的那些国家级名医。
可叹的是,这些名医名家我们平时根本见不到,一旦有病,还得去找医院里那些大口罩遮得只剩下两只眼睛的西医,再不就是寻找像刘光裕这样比较靠谱的中医。
刘光裕年龄也不小了,身形微微发胖,两鬓已隐现亮亮的银丝,额头上大约是经常思考的缘故,有了一条很深的“一”字型抬头纹,只有两只大眼睛还是一闪一闪的,永远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
他的那些远在天边的同学,像梁如石任祥云们,那是自从学校毕业后分手就很少见面了。不远不近的那些同学,梁佐梁启曾福张兆年吴大丑梁朋他们,则每逢回家探亲都要在他这儿相聚一番。近在眼前的这些同学,但凡有了病,便来找他了;尤其这些年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有些同学还成了他这里的常客。
前些年,人们对癌症这个词并不熟悉,中医常说的话叫什么“五劳七伤”,非常笼统,实在有待商榷。“五劳”指什么?大体上是指日常行为对心、肝、肺、脾、肾五种脏器的耗损;“七伤”则是指喜、怒、哀、乐、悲、愁、忧七种情绪对人体气血带来的伤害。但具体是哪一种情绪伤害以至劳损了哪一个脏器,这里边的学问就大了,不是单纯地用两句“喜伤心,怒伤肝”之类的话就能说清楚的。
事情若是这样简单,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当医生了?
刘光裕最先接触到的癌症病人有两个,一个是他的亲妹妹刘茹香,一个是他的恩师梁步隆。这也正是促使刘光裕潜下心来,下决心研究和攻克这一病症的最直接的动力。
刘光裕是梁步隆家里的常客,但他发现梁步隆得癌症却实属偶然。因为梁步隆这个人喜好高谈阔论,尤其当着他的学生的面,从来都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从来都不像是个高龄老人的样子,更别说是个病人的样子了。
那已经是七十年代末了。那一年春节期间,在县城中学里当教导主任的张兆年从城里回来了,和刘光裕相约着,一块儿去看望他们的恩师梁步隆。
这时的梁步隆已近八十岁年龄了,和他的老妻两人住在一明两暗的北房里,暖炕上摆着四方的小炕桌,桌子上摊开着厚厚的毛边纸本和笔墨之类的东西。显然,这是梁步隆的课业。
家里不算亮,梁步隆麦黄色的国字脸看上去有些枯瘦,但浓眉下那双狭长眼睛依然炯炯有神,身形也依然显得很健朗,嗓门还是中气十足,笑声依然是那样爽朗,尤其是当他见到了张兆年和刘光裕这两个让他得意的学生时,谈锋就显得格外犀利,兴致也丝毫不减当年。
梁步隆一辈子爱看戏,而且常常兴冲冲地和人们谈论起看过的戏剧,这是梁步隆最喜欢的话题。他对戏剧的爱好和探究的程度,常常令人感到吃惊。
今天也是,刘光裕和张兆年刚刚坐下,梁步隆朗声笑着问:“前些年,省里的晋剧名角果子红,对,就是那个省晋剧团唱老生的丁果仙,来咱们村里唱得那台《打金枝》,你们还能记得吗?”
刘光裕说:“当然记得呀,谁会不记得呢?村里的老年人直到现在还经常谈论起来呢。别看咱这村里年年赶会要唱戏,但省城里的大剧团,却就来过那么一次吧?别说,名角儿就是名角儿,人家那唱功作派,真正是名不虚传。那么大的一场失误,硬是被人家掩饰得滴水不漏。直到如今,二十年过去了,村里的老年人说起丁果仙的那次失误来,还都是眉飞色舞呢。”
他们说得是,那年省晋剧团下乡巡迴演出,就在村里的这个戏台上,演出了一场山西梆子戏《打金枝》。
估计是省城来的大演员们,一时适应不了农村这种较为简陋的舞台布置,那丁果仙又是女扮男,穿着两寸厚的松糕底朝靴,在演到“唐王上殿”一场戏时,脚底下厚厚的朝靴一滑,正蹬着台阶上坛的丁果仙突然朝后摔坐在地上。这么大的失误,不但引起了台底下观众的一片哄笑声,连坐在台侧的那些梆子师板鼓师胡琴师也全愣住了,全都停止了动作,不知如何是好。
但名角儿就是名角儿,在众目睽睽这样一种尴尬的情形下,扮演唐王的丁果仙不慌不忙,手扶着台阶缓缓站起来,转身面向观众,捋着胡须作摇头叹气状,并开口念白:“人老气血衰,一上金台就跌下来。唉,”接着,她来了一句清唱叫板,“二次我再把金台上——咹——”
这声高亢嘹亮的“咹”声叫板,惊醒了楞在一旁的梆子师鼓师胡琴师,霎那间,梆点声急如撒豆,板鼓声声声震耳,胡琴声激烈悠扬。台下的观众还在发愣的当儿,威武的唐王已抖袍拢袖,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台阶中央的案后龙椅上。
刚才还在乱轰轰地响着哄笑声的戏场里,立马爆发出哗哗哗的掌声和接二连三的叫好声。
可是,梁步隆眼下提起这场二十年前的戏来,难道会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吗?刘光裕和张兆年全都瞪着眼,不解地看着这个兴致勃勃的梁步隆。
梁步隆则豪气地挥挥手说:“国粹嘛,它就是国粹。璀璨,灵异,辉煌,这是所有国粹包含的共同之处,它们的内在里蕴含着相同的不朽因子。比如,《淮南子》这部书中记载:苍颉造字,造化不能藏其密,故天降栗;灵怪不能遁其形,故鬼夜哭。所以民间传说:苍颉造字,是泄露了天机,使原本愚蠢的人类,由于认识了字而变得越来越聪明,越来越不听从老天爷的安排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