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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商道车马痕

作品名称:碧空远影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08-14 12:46:01      字数:5423

  (接上)
  想不到的是,运气竟然是如此地开涮王老板,仅仅开工才两天,就出师不利,还差点儿全军复没。矿井下面接线盒的高压电缆接头,居然会因为过热着了火,从而引发了一场不小的火灾事故。在这场火灾事故中,光死亡的矿工人数就达到了二十一人,烧伤的也有十四人。
  经过连日来指挥井下的抢救,对这次矿井火灾事故的惨状,王老板已经是心知肚明,也知晓了事故的严重性。但他对外封锁了消息,而且威胁那群痛哭流涕的死亡矿工家属:“谁要是敢把消息捅出去,谁就别指望拿到一分钱!”
  王老板虽然在人前装出一副蛮横的样子来,其实几天来,他后悔得每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对着镜子捶打自己的胸膛,边捶边问:“你他娘的为什么要这么财迷心窍?这下可美得再也不能折腾了吧?看你孙子怎么过这个年?”
  王老板越想越后怕。他心急慌乱地给吴大丑打去了电话,语气里已是万分的懊丧:“我的大丑兄呀!兄弟我这回又坐到火炉上了,连他娘的后脊梁都烧焦了。到时候,你可千万千万要救我哟。”吴大丑其实早已经从三女婿的电话中知道了事故的大概,接到王老板求救的电话后,急忙让自己的大女婿开车,将自己送到了煤矿。
  煤矿里已经是乱作一团,井口旁边,并排摆放着死亡的矿工躯体,家属们的长长短短的哭声不时地传来。吴大丑掀开白布,看见了那一排烧得焦黑的尸体,心里也是一阵一阵的泛着寒意。他明白,这回的事情搞大了,虽然自己不在明面上,不会摊上什么法律方面的责任,但经济方面的损失无疑是巨大的。
  面对头发油乱面目浮肿灰白的王老板,吴大丑只能嘱咐他:“事到如今,别的什么也不要考虑了,破财免灾吧。只有尽最大可能地安抚好那些家属,也才能尽可能地减轻你的法律责任……你就演好这场苦肉计吧!”王老板歪着头磁着眼叹气:“可这样一来,咱这个煤矿就只有到闭的份儿啦。”吴大丑说:“人命大如天呀。这个时候,你就先别考虑煤矿的事儿了,留得青山在,才能有柴烧呀。你得先考虑好,怎样做,才能把你自己先保住。”
  奈何这个蠢物王老板,他没有完全理解了人家吴大丑的一番苦心,反而觉得,反正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跑不了咱全跑不了,你的三女婿不等于就是我的人质吗?再一点,王老板一直以来都把吴大丑当作是一个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人,以为只要在关键时刻,情真意切地呼叫两声:“我的大丑兄呀!”吴大丑就会像踩着祥云及时赶来的观世音菩蕯一样,为他解决掉一切的烦难。因为,在长达十几年时间的合作中,他早已经习惯了这一点。
  在王老板的意识中,吴大丑已不仅仅是个投资意义上的股东,更是他的一个须臾不可分离的合作伙伴。他唯独没有想清楚的一点,那就是,只有他王老板,才是这个煤矿唯一的合法法人。啥叫法人?说明白了,就是承担法律责任之人!
  利令智昏呀!可叹这个愚蠢之极的王老板,不仅没有听明白吴大丑话中的意思,而且他还心存侥幸。一来,他认为这些土哩巴叽的山民好糊弄,根本就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先吓唬一通再给上几个钱就能把口封上了。同时,他也是想把事故范围尽量缩小,以便逃避责任。谁都明白,死两个人和死二十个人决不是一回事儿。他想,只有先把大事化小了,最后才有可能把小事划没了,是吧?
  王老板想得倒是挺美的,只是忘了还有那么一句话,叫做:望乡台上唱大戏,好一个不知死的鬼!都已经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他还在耍弄这点儿小聪明。于是乎,可笑复可憎的王老板,就像小花猫扯上几根乱草遮盖自个儿拉下的屎一样,居然想要让所有的人都像他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搞起了欺上瞒下的伎俩,认为这样就可以躲避掉法律的制裁。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王老板斗胆对地方政府隐瞒了实际的死亡人数,上报中只说有三名矿工死亡,有四名矿工受伤。可是,死人的事儿怎么能是瞒住人的事儿呢?况且还死了那么多!他还又犯了小家子气的毛病,舍不得将自家钱袋子里的钱全部倒出来,用大价钱来堵住那些死亡矿工家属的嘴巴,而是只答应每名死亡矿工给抚恤金两万元,烧伤矿工每人给慰问金一万元。
  无奈的是,这群家属里边有两个非常难缠的苦主,根本不吃王老板的这一碗浓度不够的“迷魂汤”,对王老板要用两万块钱就想抹平一条人命的不人道作法极其不满,吵吵嚷嚷煽动其它家属不说,还和王老板动起了拳脚。有个傢伙揪着王老板的衣服领子,居然一拳就把王老板的假牙给打下来了。另一个傢伙,则将一把匕首插在了王老板的黑皮办公转椅的椅背上,说如果得不到满意的解决结果,就和王老板来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还有一些较为文明的家属,不吵不闹,却已经不动声色地把一纸诉状递到了上边。
  这一来,纸里就包不住火了,这么大的煤矿事故必然惊动了政府。更让政府领导大为震怒的,是王老板这种欺上压下、隐瞒实情、糊弄上级领导的恶劣手段。
  政府很快派人下来,快刀斩乱麻地封闭了矿井,查封了属于王老板的部分财产,向每名死亡矿工发放了五万元的抚恤金,向每名受伤的矿工发放了一万元的慰问金,平息了家属的情绪,并用手铐和警车,带走了王老板和几名相关的责任人。这些相关的责任人里边,也有吴大丑的三女婿。
  听到这一消息的吴大丑,气愤的在屋子中央连连跳着脚:“蠢货呀,真是个愚蠢之极的傢伙!有谁见过这种舍命不舍财的蠢货?”刘玉平过去很少见他这样发火,吓得有些不敢插嘴,等他平息了怒气,坐进了沙发里要吸烟时才试试探探地说:“那咋办呢?咱的三女婿也进去了,总得想办法去搭救吧?”吴大丑忿忿地说:“怎么搭救?案情在那儿明摆着,就是没有别的责任,光是这知情不报,也脱不了连带责任。”刘玉平这才慌了,直眉瞪眼地问:“这么说,还真要住几天监狱了?”吴大丑把一枝烟摔在茶几上:“要不呢,我能说他是个愚蠢之极的傢伙吗?他自己把自己送进监狱里不说,还连带着这么多人,跟着他一块儿吃干落儿。”
  煤矿的事故案很快就判定了,该死的王老板被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其它的连带责任人也被分别判处了三年五年不等的徒刑;吴大丑的三女婿算是判处最轻的,但也有两年零三个月的牢狱之灾。
  判刑之后,吴大丑前往监狱探望王老板。王老板的第一句话是:“大丑兄呀,你知道我现在有多轻松吗?吃得下睡得着,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二十一条人命判了我二十年,太便宜我了!我原本以为自己是要吃一颗‘黑枣’的。”吴大丑听了,还以为他正话反说发怨气,就安慰他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安安心心地服刑,好好表现,争取给自己减刑。”
  哪知王老板居然裂开嘴笑了:“大丑兄呀,我跟你说的是心窩子里的话。这样说吧,没开这个煤矿之前,我是个牙好胃好吃嘛嘛儿香的主儿;可自从开上这个煤矿,我就没活过一天安生日子,操心的事儿在肚子里排着长队,总是叽叽咕咕不踏实。你说我哪里还有吃饭睡觉的心思呀?现在钱是抓挠下几大把了,估计这辈子也花不完了,可人也进来了。嘿嘿,只有进来了,彻底闲下来了,才忽然想明白了:这些年,钱是赚了不少,但钱也把咱给赚了,赚走了咱的快活,赚走了咱的健康,最后还把咱赚到这里边来了。哈哈哈……”王老板居然谈兴旺盛,说得飞快时,连唾沫星子都喷溅了出来。
  吴大丑隔着桌子看着他,想起了在什么杂志上看到的几句话:人在什么时候最清醒?大祸临头时,重病缠身时,遭受重创时,人之将死时。人在什么时候最糊涂?春风得意时,金榜题名时,大权在握时,利欲熏心时,男女迷情时……看起来,这些话说得还真是透彻呀。吴大丑就笑着说:“你能这样想,那就最好不过。家里边的事情你放心,我会多去照料一些……”
  王老板这才打住话头,微微皱起了眉头:“家里边呢,要说不应该有什么事情……就是我那老婆有点儿不着调,恐怕她管教不了我那个二十岁的楞头青儿子。我那个儿子铁成,和你家的喜宝一样,都被咱们掼得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担心的事情就只有他,怕他再给我惹出什么烂事儿来……大丑兄呀,我就这么点儿请求,能不能让我家的铁成,到你女婿们的汽车修理店去当个小工呀?不图别的,只图有个地方管束他,别让他走上什么邪路就成了。”
  吴大丑听了,心里直犯踌躇,知道这绝对是个烫手的山药蛋。可眼下,面对着手腕上戴着镣铐的王老板,看着王老板热切乞求的眼神,听着王老板那声情真意切的“大丑兄呀!”吴大丑根本不忍心也没办法拒绝他。在场面上和江湖上厮混的人,没点儿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你还怎么往下混呢?再说,此情此景之下,又咋能硬起心肠来不答应呢?
  几日后,王老板的儿子铁成,就走进了吴大丑的大女婿和二女婿合伙开的汽车修理店里,学习着当起了一名修理工。王老板的老婆自然也跟着儿子来了。吴大丑为他们在不远的地方租下了住房,安顿好他们过日子的必需用品,吴大丑这才觉得自己心下稍安,觉得能对得起那个住进监狱里的王老板了。
  王老板的老婆面相浑圆团和,显着喜庆,还是个与人见面就熟的人,初次见了吴大丑就非常热情爽朗,一点也不像寻常女人遭受重大打击之后那种悲悲切切的样子。她也学着王老板的样子,直呼吴大丑:“大丑兄呀!”还真诚地说:“我们家老王,不愧交了大丑兄这样的朋友,要不,这回判二十年就能饶了他?我早就劝告过他了,说咱已经挣下不少钱了,就别再干煤矿那种又脏又累又危险的事了,现在不总说要转型吗?咱也转转型,干点轻松的事情,比如炒炒股了,搞搞收藏了,又高雅又不累人,不好吗?可他偏不听。这下好了吧?”
  吴大丑微笑不语地听着,觉得她唠唠叼叨说上这么多也属正常,女人嘛,都说一个女人的噪音相当于五十只鸭子呢,但并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地方就像王老板说的那种“不着调”。王老板的老婆却一回头看见了门外还有提着礼品的刘玉平,一下子就笑得唧唧呱呱,拍手打掌地将刘玉平拉进门里来说:“看看我,连大丑嫂在站在门外都没有发觉,硬是让你这么个贵人在门外站了老半天……”
  王老板的老婆一见了刘玉平,就仿佛找见了气味相投的人,更是有了说不完的心腹话。等她们在沙发上坐好的时候,她看见了刘玉平脖子里的碧绿色珠串,认真凑上去看了看,还用手仔细摸了摸,带着几分夸耀的口气告诉刘玉平:“我这个人吧,也喜欢搞搞收藏,不过我不收藏珠宝,我收藏是全是瓷器,而且全是青花瓷……”她鼓着眼睛小声说:“我家的地下室里,有我收藏的几十件瓷器。你知道现在元青花是什么价儿吗?听说那些港台的人,专门找寻的就是咱们元明清的瓷器,一个小盘子小碗都会有成千上万的价儿。我就想,哪怕我收上一百件假货,只要能收上一件真品,不也就值了吗?我就不信,跑到我面前来的东西,还他娘的就全是假的。”
  吴大丑听着有趣,就问:“怎么样?收到真品了吗?”王老板的老婆来了一阵唧唧呱呱的笑声,看着吴大丑说:“大丑兄呀,我们家老王有次领了个鉴赏瓷器的人回来,挨个看了那些瓷器。我们家老王问他:咋样?什么朝代的?他哼哼叽叽了半天,才眨巴着眼睛说:这全是江瓷。我就问他:啥叫江瓷?他冲着我们家老王直做鬼脸,又皮笑肉不笑地说,就是九十年代生产的瓷器。你说这个缺德带冒烟的,直接告诉我是假货,不就得了吗?可他硬是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他这么一说不要紧,搞得我们家老王从此就不让我干这个了,还非说我是个败家娘们,日后听见卖古董的来了,就不让我出门……”
  王老板的老婆拍着刘玉平的膝盖解释:“大丑嫂你别笑,我哪儿能那么傻呢?他们也就骗我几次。干什么都得交点儿学费,是不是?我现在也学乖了,分得清到底那些是真古董那些是假古董的。比方,那贼亮贼亮的,看着新展展的,就一准儿不对。实话告诉你们吧,我已经好几次半夜里跟着偷坟揭墓的人去到野外,亲眼看着他们从坟墓里边挖出来。像这样直接递到我手上的东西,我才要呢。哎,咱聪明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跤,对不对?我看得真真儿的,那可是长满了草的坟墓呀!”
  吴大丑和刘玉平终于都忍不住,放肆地大笑起来了。
  倒是王老板的那个儿子铁成,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走进汽车修里店里的铁成,中等个儿,白白净净的椭圆脸上,眼睛细长有灵光,人也很安静;工作起来,诚恳,勤快,本分,得到了吴大丑那两个女婿一致的嘉许。这一点,倒是让吴大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次家庭遭遇的大变故,让这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在几个月之间成熟了不少。这原本也是一个在物质条件优裕的环境中飞扬跋扈了好几年的年轻人,比喜宝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但现在,铁成剃掉了原有的长发,改留起了板刷头,穿起了正正规规的茄克衫,连目光都变得坚毅镇定。
  还让吴大丑赞叹不已的是,这个铁成在跟着吴大丑去监狱里看望王老板的时候,铁成表现的出人意料的懂事和体贴,,隔桌子拉着王老板的手,语气沉稳地说:“爸爸,你千万要好。只有你好,我们才都会好。”王老板殷殷叮嘱他,在汽车修理店里要好好学技术,不要惹事生非之类。铁成对王老板说:“爸爸,外边的事情你放心,儿子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去做那些不靠谱的事情了。”那一刻,王老板眼中唰唰地流着喜悦的泪水,也不去擦,只顾得上连连点头了。
  看着这一幕的吴大丑,泪水也不由自主地濡湿了眼框,心里边涌上了一种真切的感叹:就凭这一点,坐在牢狱中的王老板也比自己强。
  日后,吴大丑在训斥喜宝的时候,每每自觉不自觉地拿铁成与喜宝来作比较,总是说:“你看看人家铁成!人家比你小了五六岁呢,可比你不知道强了多少!你多会儿也能像人家铁成那么沉稳懂事,我这辈子也就安心了。”
  喜宝很快就要三十岁了。
  古人有三十而立的说教,说明人生到了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走到了人生当中的分水岭,已不再适合混迹于风华雪月之中了。不管你三十岁之前如何任性,如何被娇惯,行为如何颠狂,气势又如何嚣张,但到了三十岁的时候,你的父母大多已经老了。这个时候,你一定要学会主动承担责任,要懂得让操劳近乎一生的父母在你身上看到未来和希望,因为这是做为人子应有的最起码的赤子之心。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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