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五十六）

　　“我正痴痴地想着哭着，玉强摇着张玉龙的胳膊大声问：姐夫，大姐到哪里去了？！是不是你欺负大姐了？杨强拉过玉强皱眉说：玉强，你别问姐夫了，没看见姐夫已痛苦绝望不堪了吗。姐夫，你别着急，大姐只是出去走走很快会回来。玉芳流泪哽咽着问：姐夫，大姐去哪里了？她为什么要走？大姐在信里说了什么，让你如此地痛苦如此地绝望？玉强推开杨强，拼命摇晃我的肩膀问：姐夫，大姐在信里到底说什么了？你倒是说话啊，想急死人吗？！杨强擦泪后拉过他劝道：玉强，大姐不见了姐夫比任何人都急，整个人都傻了，你就不要再逼他了吧。玉强甩开杨强的手，愤怒地说：哼！他急？他急什么！大姐是他的妻子，去了哪里他竟然不知道！谁知道他把大姐怎么了，好好的大姐怎么会离家出走？肯定是他经常打骂，像蔡虎一样。从一开始他就嫌弃大姐，用憎恨嫌恶鄙视不屑的神情看大姐和她的亲人！人怕伤心，树怕剥皮，你伤透了大姐的心，她才会离家出走的！还我们大姐来！玉强连哭边指着我愤怒。
　　“杨强双目圆睁，怒容满面地说：玉强！姐夫已够痛苦绝望的了，你就不要再雪上加霜，伤口撒盐了吧。他不满地看了眼玉强，扶住我的肩膀轻声说：姐夫，你累了，躺下休息一会儿。
　　“我呆呆地看着自己读后折了放在毛衣上面的信纸，一动不动。玉芳也哭着劝我躺到床上休息一会儿。要要太着急了，她大姐只是出去走走，过几天就会回来。
　　“我哆嗦着把信纸拿起来装入蓝色信封，慢慢地转身，两眼直直地看着玉芳泪如雨地说：你们的大姐不会回来了，走了，带着秀姑小宝到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她不但走了，还留下了一纸离婚判决书。她和我离婚了，没有给我说就在离婚判决书上签了字。玉芳玉强杨强闻言惊得睁大了眼睛：什么？！我机械地回答：你们的大姐和我离婚了。瞒着我把婚离了，她不要我了。玉芳玉强杨强仍然异口同声地问：大姐和你离婚了？怎么可能！我机械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过去，轻轻地抚摸纤尘不染，光可照人茶色的缝纫机前的木板，泪水滚滚地在心里说：这上面有玉兰的汗水有玉兰的气息有玉兰的泪迹，人走了缝纫机还在，睹物思人心似刀割。玉兰，你就这么走了吗？把我一个人扔下，让我如何面对这你曾经用过的东西？没有你踩缝纫机时发出的嗡嗡声，没有你裁剪布料时的嚓嚓声，没有你熨衣服时的嘶嘶声，这屋子便似一座坟墓，寂静得吓人啊，玉兰！
　　“我正悲伤绝望地在心里说着，杨强搬了小椅子在身边坐下，把手放在我的腿上轻声问：姐夫，你说大姐和你离婚了是怎么回事？两个人都到场才能离婚，你没有去怎么就判了？玉芳站到张玉龙的身后面问：是啊，姐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糊涂了。你人都没去大姐怎么可能拿得到离婚判决书？
　　“她在春天就去县里找了妇联和法院，说我们的婚姻并非她自愿，是包办是强迫，她要离，递交了离婚申请，在好心的妇联同志的出面奔走下法院就让我缺席判了离婚。我面无表情，好像说着别人的事。我说她还帮秀姑把婚离了，要我在离婚判决书上签字后再去找蔡虎签字按指印。玉芳玉强杨强的眼睛睁得溜圆，惊喊起来。我没有管他们，继续机械地说着话：她说我们的婚姻是违法的，违法的婚姻是无效的婚姻。我看着在梦里穿戴系过好几次的毛衣毛裤帽子围巾手套，声音空洞。哈哈，我们的婚姻是违法的！照她那么说农村有一半婚姻都是违法都是无效的了？我突然笑起来，眼里却在不住地涌泪。
　　“杨强含泪劝说：姐夫，现在不想这些，躺下休息一会儿吧。什么也不想好好地休息一会儿，精神好了我们去找大姐。休息？他有什么资格休息！玉强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两眼喷火，俗话说人怕伤心树怕剥皮，一定是他伤透了大姐的心才离婚的。说！你对大姐做什么了？说！玉芳流泪冲弟弟大声说：玉强！别说了！张爷爷去世后大姐生病，姐夫吃不下睡不着日夜守在床前，三天瘦了十几斤，你不是没看见。姐夫对大姐那么好，怎么会欺负大姐？你冷静点好不好！
　　“杨强用手绢擦泪后，站起来把玉强拉到小桌子边，示意他坐下后说：是啊，玉强，你别再责怪姐夫了，他对大姐怎样我们都有目共睹，一清二楚。大姐走了，姐夫有多悲伤绝望你没看见？别冲动，冷静点，别再给姐夫疼痛滴血的心撒盐了好吗？玉强抓住杨强结实有力的手哭着说：二姐夫，我心里难过极了！像有把刀在心里绞着。杨强轻轻地拍着玉强的颤抖的肩膀轻声说：我知道，我知道。大姐走了我们都难过。没有谁在亲人不见了后会高兴。玉芳哭着上前要拿信，想看看她大姐都说了些什么。
　　“我机械地转过去把信封捏在手里说：不！这信是写给我的，不是写给你们的 ！你们三个人和爹妈的信放在了你大姐和奶奶睡了十五年房间的柜中棉絮下面。玉芳绕过去在张玉龙的身边坐下答应：好吧，你不同意我们看信就算了。姐夫，你一点都没发觉大姐要走？一丝迹象也没有？我机械地摇头回答：没有。我真的没想到你大姐会离开我，真的没想到。我的话刚说出口，眼泪又像雨一样。玉芳边擦不住流的泪边问：大姐，最近有没有异常行为？说话怪怪的，做事怪怪的。我声音空洞的回答：没有。只是更加冷淡，喜欢去歪脖子柳树下坐了。玉芳长长地叹了口气后说：看来大姐早就决定要离开你了，早就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我没有说话，呆呆地流泪坐着，直到母亲在外面放声大哭才回过神来。我抚摸了一下脖子上的金项链，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离开再也看不见玉兰身影的北屋。
　　
　　“我摇摇晃晃地走出房子发生的事，是出院回家第三天经由母亲和其他人讲的，我当时一点印象也没有，像失忆了一样。
　　“母亲见我从台阶上来，不回答她的问题，面无血色，眼睛发直，玉芳玉强和另外一个没见过的军人都脸色苍白。我跑进房间转眼像疯了一样，去了池塘，很快又像疯了一样地跑回房间，当时她就傻了。相信玉兰被人抢走了，像二十年前邻村赵仁和长得像画上的小女儿去看外婆途中被人抢走了。天哪，玉兰没了如何向她父母交代！母亲呆呆地看着玉兰种的菊花，泪水滚滚而落。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老天爷，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母亲哭着急了很久，才想起该去看看我怎么样了。玉龙那么喜欢玉兰，玉兰没了，会受不了。早晨还说要和玉兰重新拜堂成亲呢，说的时候眉飞色舞，兴高采烈。说要遍请亲戚恩师至交好友，举办张家河解放五十年空前绝后，独一无二的婚事。可是现在玉兰没了，让他如何受得了啊。天啊天！母亲想着哭着，只觉得万箭穿心，如坠冰窟，抖做一团。老天爷啊，玉兰心地善良没做过坏事啊，你怎么不保佑她平安呢？神灵啊，我何华英没有做过缺德事啊，怎么灾难就降临到我身上了？天啊天！母亲想到此，开始恨起神灵天老爷没有保佑儿媳。想我一生行善，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夜里看不见和干活时不注意踩死过，但并非有意啊）；别人骂我不还口打我不还手，一心为了邻里乡亲着想，闹灾荒自己吃不饱穿不暖，还把粮食衣服给逃荒来的人，凭这一点你们也要保佑我的家人啊，怎么任坏人抢走儿媳玉兰！
　　“母亲想着哭着来到北屋门外，从我和舅子姨妹的谈话中才知道玉兰不是被坏人抢走了，而是悄悄地去县城把婚离后跑了。她知道这件事后又惊又气，惊的是玉兰竟然不和任何人说就悄悄地去县城办理了离婚；气的是她并没有因为玉兰害得儿子还在读书就结了婚为难，不但没有为难，还心肝宝贝般地待。自嫁进门就怕冻着饿着，怕儿子对她不好，常在背地里劝说对她好，不要欺负。干活时怕把她累着，布料收多了便劝少收，别把身体累垮了，外出时总忘不了叮嘱。夏天怕她中暑，冬天怕她着凉，听见咳嗽便忙着买药忙着熬红糖大葱生姜水。一年零十一个月待她像亲生女儿，到最后，竟然一声不响地走了。母亲想到此，委屈得放声大哭起来。
　　“我摇摇晃晃地走到母亲面前，挣扎着劝说身体不好，回屋里休息。母亲根本就没有听见我说了什么，只看着我边哭边抱怨道：玉龙，玉兰为啥这么狠心？枉我待她那么好。我们哪一点对她不好，是亏她吃喝还是亏她穿戴？她要这样对我们！的看着门楣上红色褪得差多的百年好合四字，泪水滚滚而下地说：妈，不是玉兰的错，是我不好。我不该在新婚之夜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冷落了玉兰；我不该在婚后那几个月嘲讽讥骂挖苦鄙视不屑玉兰；我不该去读书，伤了玉兰的心。如果我不在婚后第三天晚上说死也要回学校，如果在同一个晚上我不签君子协定约法三章，让玉兰独守空房，受人讥讽嘲笑，她就不会走。都是我不好，要去读书考大学，她寒了心才要走的。我说着放声大哭起来。母亲一见，把我抱在怀里一起哭。
　　“玉芳在我身边蹲下扶着肩膀劝说不哭了，母亲身体不强壮，容易急出病来。杨强也在我的身边蹲下，轻抚着我抖得厉害的肩膀劝解开导，我是唯一的孩子，急出病来母亲可怎么办。我要是病了，哭母亲会更加着急，容易急出病来，要求我回房间休息。
　　“我没有答应他们，只和母亲相拥而哭。过了一阵，母亲抬头向天问道：老天爷，我前世做了啥缺德事啊，这辈子要如此地惩罚我？父母早亡，跟着叔叔婶婶长大，十六岁就结婚，却遇人不贤，受尽委屈。好不容易熬到儿子结了婚，百般疼爱的儿媳跑了，天啊！母亲这么说完后，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