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冰月的决心

　　窗外结界法式形成的阴郁终究演变成了一场洗刷一切的暴雨，洗刷了昨夜战斗的痕迹，更是洗刷了冲裕田沉默的以往，可终究洗刷不掉练冰月，她记忆初始的一切。
　　她手中捧着如月弯刀，看着和那个凤尾刀如出一辙流线，或悲或喜或是冲裕田厚重的托付，都要经由她交到萧若晨的手里，无论他是否愿意。
　　练冰月当机立断完成冲裕田最后的嘱托，看了看窗外拍打的雨点，下定决心手紧了紧大步走出了房间。
　　一出门就看见了梁忠和吴程，她知道从头到尾他们一直都在听无力的动静，便走上前目光却在游移不定，把刀递出说道：“梁将军，这是飞弘毅留给他的东西，请您务必转告有了这把剑萧将军会明白裕田所做的一切。”说完她转身就走。
　　“不去看看他吗？他很想你。”梁忠接过剑说道，声音镇定压倒了雨点拍打窗户的响声。
　　她回过头，最终还是放不下受伤的萧若晨。
　　练冰月赶到萧若晨的寝宫，发现他已经睡下，脸色显得很苍白，眉头还在微皱，太医重新包扎完准备离开，并吩咐着多注意休息。他身边只有雨丝在陪着，这会儿，她已经换上女装，绿色的真丝长袍更显得她女性的清秀美丽，神情温柔恬静无不给她安定之感，雨丝看到她甚是欣喜，便起身迎接。
　　她看看雨丝又看了看萧若晨，“他已经睡下了，那我就不打扰了吧！”说完转身就走，却被雨丝拦住：“冰月姑娘且慢，是我有话对你说，你可以在等等吗？”
　　终是不忍，又重新坐回了床边。
　　“冰月姑娘，不瞒你说，我们将军受伤的时候，都是我在身边照顾他的，可他有什么心事却从来不会说，总是一个人躲起来默默地承受所有，冰月你是否能想象到，他孤苦无依的时候还在忍受失去家人杳无音讯的痛苦，我们不忍心却又一点忙都帮不上。”说完雨丝愁容满面，看着沉睡中像孩童一般的萧若晨。
　　“失去家人，是他的家遭到南王灭门那件事，还有他唯一的妹妹也在那一次失踪了。”
　　“可是后来又听说他唯一的妹妹没有被杀，这是唯一的希望他像疯了一样的开始寻找，可是一直没有结果，最后就连手握她线索的红衣女也消失无踪了。”雨丝言辞恳切。
　　练冰月无从得知当她在冲裕田的保护下度过了平静的几年，而萧若晨却在痛苦中苦苦的挣扎。
　　“现在说起来，他的那个妹妹也应该有你这么大了，可是将军连她的样子都没有见过。”雨丝说话的口气轻重正好，即吵不醒萧若晨，又能让练冰月听得清楚。
　　“所以我想拜托冰月姑娘，把将军唯一的妹妹找回来，你人脉广，接触的事情也比较多，一定可以把她找回来的！对不对？”雨丝言辞恳切，她早知现在万万不是逼她承认的时候，搞个不好就是适得其反导致她暴走，所以灵机一转想到了这个办法，这样一来她就不会推脱。
　　“可是，这件事已经过了起码几年，如果没有一点线索的话，很难找的。”练冰月为难起来。对她这个大监狱的监狱长来说，也是一个大难题。
　　雨丝看到了空前的希望，急切的握着她的手说：“关于线索是有的！我们将军有一半块玉佩，听说那另外一半就在她妹妹身上的！这样不是就好找了吗？目标就是和你一样大的女孩儿，如果身上有另外那一半块，那就是他的妹妹啊！”雨丝给了她明显的暗示，在询问她有没有随身携带的玉佩之类的物件。
　　“玉佩，和我一样大的女孩？”冰月明白了她的意图，在心中暗叹这个聪明的女人。
　　她突然间想起一直伴随着她的一只奇异的小匣子，无论她怎么样都打不开，就连冲裕田也是淡淡一笑表示无能为力，那时她就猜测过莫非里面的东西是和她身世有关的？
　　身世，无非就是她和萧若晨之间的一切。长久以来她觉得身体里一个被摧残磨灭的东西一直没有停止过期盼，促使她寻着那感觉一直走到了现在，从头到尾只是在为过去的自己而寻找。
　　她看看萧若晨紧蹙的眉头，现在她能做到的也只是带替。她感到浑身无力，手却轻轻扶在了萧若晨的手上，答案即将揭晓，又会是怎样的不安？
　　“找到了！在这儿！”雨丝从一个精致的匣子里取出了玉佩，“冰月姑娘，就是这个玉佩，我们将军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看它的……。”雨丝兴奋地拿给她看，练冰月却莫名的想要逃避真相。
　　强打镇定，该来的毕竟来了，她狠下心动作麻木的接过那个玉佩。
　　墨绿色圆形玉佩，一根红色吊穗贯穿其中，边上有一个缺口似乎能和什么东西互补对上，背面有文字刻着：“兄萧若晨。”
　　练冰月看到玉佩一瞬间，一束光直直刺进了眼睛里，她只感到浑身僵硬受到了致命的束缚一般，仿佛被拽入一道狰狞混乱的时空漩涡，雨丝的呼喊在迅速的退去。
　　抛生弃命的想法之下，她任由自己落入其中无法控制，就算天地颠覆也不用再去管，那不是背后的黑暗，也不是双脚悬空般的空虚无力，她觉得一定是有人再把她引向自己的最初。
　　像是踏上了一座光架桥，把她引向一片金黄色的尽头，一片温柔环绕其中意识已经为之涣散。
　　练冰月被阳光刺得睁开眼睛，仿佛是下午，阳光透过树影斑驳，沙沙的声音不绝于耳，仿佛梦境初醒忘记身在何处，忘记一切，她甚至看见阳光下明媚的小屋，旁边有个小小的灶台。一派田园景象引入眼帘。
　　“若兰……！对不起！”一个女孩站在了眼前手搭在她的肩膀。
　　冰月仔细看清，那是一张如阳光一样透白的脸庞，却是满脸的哀伤，淡淡的双眉下一双褐色的大眼睛衬得她整个人如画一般的美丽，梦境般的不真实。
　　“若兰。”她闭上眼睛，下午的日光照在她如羽翼般的睫毛，“我无能为力再也找不回过去的你，但是，你正是心法的继承者，我得以重塑一个新的灵魂，所以不用去怀疑什么，你从来都是真正的萧若兰，我要你相信，明白吗？若兰！”如梦一般的真实，却是她记忆的开始，“从现在如果你有机会打开那个匣子，就代表你找到了你的亲人……。”说着她捧着一只匣子拿到她眼前，“你的哥哥萧若晨，而从前的你叫萧若兰，你们身上各有一块玉佩，上面刻着你们的名字，如果你看到另一半还是记不得，我现在为你作证，你不用在怀疑什么……！还有，我是红衣女，飞海花，是我的名字。”眼前的女孩几句利落的说完，如画的笑容依旧哀伤，完成使命一般渐渐松开了她的手。
　　接着，时空仿佛迅速退去，一身暗红的色转眼就已远去，练冰月挣脱开混沌与混乱，清楚地感觉到，那不是梦境，那是她最初记忆的开始，只记得她梦遗一般不由自主的离开了那一派田园的景色，记忆最初的开端渐渐淡去，而取而代之的是一路的风景像泉水灌溉荒田一般充实着她空虚的记忆，当她拾起那个被遗忘的护身符，从手中飞散的干土成尘，蓝天下屹立的国都高大恢弘的塔门，那第一眼黑衣的冷酷男子唇角勾起的淡淡微笑……。
　　“红衣女，飞海花！”在雨丝的呼喊声中回到了两年后的现实，她在混乱之中在极力整理着这段曾丢失的记忆，无数的雨滴在极其杂乱的砸在窗户上，而那些却无比清晰的刻在了她的脑海中，那个一晃而过的红衣女确实是开启了她的最初，在那空虚无力无边黑暗的背后，她像是得到了空前的救赎，一个可以托付灵魂的依靠，生命最终的归附。
　　雨丝见她痴痴地握着玉佩半天没反应，却惊奇的发现练冰月眼中那雾一般的浑浊在她思绪神游之际变得烟消云散，她不知练冰月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她的眼神清澈而茫然。
　　如梦幻般印象的飞海花给了她如此的答案，练冰月知道她再也找不回从前关于萧若晨哪怕是丝毫的记忆，剩下的只是她自己的决断。
　　“萧将军……！”练冰月把玉佩塞到了萧若晨的手中，又不知被什么力量驱使又握紧了他的手，把头点在上面，“萧将军，你的妹妹，我再也找不回来了……，我找不回来了……。”声音已经哽咽，泪水汹涌而出，她看着面色苍白的萧若晨缓缓起身，眼前一阵眩晕强打精神走出了房间……。
　　雨丝明白了她狠心下的决断，突然觉得从前的一切努力都灰飞烟散，满屋凄然……。
　　却不甘心这样结束，雨丝突然反应追出去，却看见练冰月已经快步走在长廊上，一身的黑色仿佛被阴郁吞噬，仿佛注定属于黑暗……。
　　躺在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方才练冰月的一切他从头到尾看在了眼里，在那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超越命运的坚毅，萧若晨回想方才的谈话觉得这就是注定的结果，练冰月不会再认他。在那之后一切仿佛要从新开始，他要开始背负着那决绝之后不为人知的痛楚与心酸。
　　练冰月行尸走肉的走在被雨水冲刷的大街上，大雨在不断地拍打着她瘦小的身体，灰蒙之中那清澈的眼神也被蒙上了一层揭晓一切之后空茫的诡异。
　　她觉得自己头一回这样甘心于结界法师的禁忌，尽管这个称号将贯穿她生命的始终，尽管她最终会化作漫天的结界，却能以此方式来保护这个美丽的国家，来保护曾为她身心受创的哥哥……。她仰面任雨水更加凶猛的拍打，却莫名的笑了起来。大监狱留下的几个侍卫前来接应，见她莫名其妙笑了起来，却也都静静地守在她身旁。
　　她笑的心碎，发现命运的安排竟是如此的丑恶。
　　一行人疾步走回了大监狱她要向媚如花及时汇报情况，监狱总部像山势一样排开的磅礴楼屋同样被笼罩在迷雾之中，她停下脚步看了看，又一阵疾步走了进去。
　　一切都进行的顺利，练冰月一会去向媚如花和祝国熙及各位副长说明了飞弘毅此次来的目的和冲裕田留给萧若晨的那一把剑，把希望给予了身为国主的他，只是神风团的人都明白，冲裕田最后的所作所为留给了他们太多的谜团去查证。
　　在渐渐减弱的雨势中练冰月正式宣布退出大监狱，走完了两年的监狱长历程从此隐居，当媚如花问起她与萧若晨之间时，这个淡漠如常的小姑娘只是淡淡说了句：“一切交给命运吧……。”一如平常淡定却多了看破一切的洒脱，只是媚如花觉得她确实已不再属于大监狱，在她清澈的眼神悠悠的看向窗外时，他只感受到她自我禁锢的挣扎已经烟消云散的淡漠，取而代之的是自我解脱的超然……。
　　之后的一切理所应当由大监狱处理，但是她黯然离开是神风团谁都不想看到的。
　　“冰月！”媚如花叫住了她。
　　“裕田走时让我转交你东西。”媚如花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有挂链的钥匙交到了她手上。
　　“这是？”冰月疑惑道。
　　“他住所的钥匙。”媚如花轻笑，觉得冲裕田的东西理所应当要交给练冰月管的。
　　练冰月凝视片刻最终攥在手里，目光黯淡最终释然接受了冲裕田已经离开这个事实。
　　雨停，蓝天终于在乌云破晓的上空呈现它悠然的湛蓝，练冰月走出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眺望着前路的广阔，一切都好像曾添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气息，这个国家已被注入了全新的灵魂，她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