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场绵延几十年的情感纠葛
作品名称:碧空远影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07-18 14:00:01 字数:4951
(接上)
*曾福的闪电人生
和程英华这种逐渐沉沦的景况正好相反,爱情上失意的曾福,在仕途上却有如一颗闪亮的新星一样,一直在冉冉上升,“文革”期间,还有过几年扶摇直上的时光。有那么两年时光,在整个晋中大地上,都响亮着曾福的大名。
一九六三年底,曾福在省委党校结束了三年的培训学习,正式进入了国家的干部序列,被分配回本县来,担任了县里的团委书记。这时的曾福虽然已经二十六岁了,成了人们眼中的大龄青年,但在县委县政府机关所在的这个大院里,走在一群“老革命”的队伍中,仍然是个“嘴上无毛”的傢伙。
现在的曾福,一直也没有结婚,虽然身边围拢的姑娘并不少,但曾福似乎完全没有了男欢女爱的那份心情,心气全都用在了工作上。为了这事,范淑珍那个老太婆没少为他操心,但曾福就是无动于衷。
六四年的时候,全国范围内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四清”运动,县里从农村借调来了一批干部,充实进“四清”工作队中,派往各村进行蹲点指导。这批借调出来的干部,大多是近年来从部队退伍的复转军人。当时“四清”工作的重点是,清仓库,清工分,清财务,清帐目,从经济上清查农村干部在这些方面的“四不清”问题,让他们“洗手洗澡”。
当时,和曽福搭伴驻点的是一个叫尹宽的退伍军人,此人在部队的时候当过连长,身上带着军人特有的强硬和霸道作风,很看不惯曾福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学生出身的机关干部,常常与曽福发生一些意识形态上的摩擦。
待在一起时间长了,由于两个人工作作风上的差异,也由于个人品行和喜好的不同,曽福和这个叫尹宽的人结下了“樑子”。“四清”工作结束后,此人偏偏又留在了县委会,和曾福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但这时的曾福,却怎么也没有料想到,在日后的几年岁月中,他和尹宽这两个曽经肩并肩工作过的人,会在这方土地上掀起了一场场的腥风血雨,甚至会成为今生今世都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一对生死冤家。
曾福是县团委书记,主抓青年工作,所以经常要跑到几所县属的中学里去指导工作。
那天,曾福走在去往中学必经的一条大街上,街旁边的一个商店里蹦跳着跑出来一个人,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胳膊。曾福吓了一跳:“哎!你,谁呀?”抓着他胳膊的是个年轻女人,一弯腰笑出了声:“嗨呀,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胡爱花呀!在农机校时和程英华住在一个宿舍里的……”曾福这才“噢”了一声说:“你怎么在这里呀?”胡爱花指指路旁的商店:“这是我的单位,我在这里面上班。”
曾福就跟着她走进了商店。原来这是一个卖油盐酱醋烟酒点心等等日杂用品的门市部,里面还有另外一位售货员。胡爱花就说:“前几次我就瞧着像你,没想到还真的是你。听说你当官了?和县委书记县长们在一起?”曽福无声地笑笑,敷衍着询问了胡爱花目前的生活状况。哪成想,这个胡爱花从此就死死活活地缠上他了。
胡爱花上学的时候就以大胆泼辣出名,是学校里有名的二混堂,敢和男同学打打闹闹。每次考试,胡爱花十次有八次会考个五十九分。考试卷子一发到手中,胡爱花一看到那个五十九分,就大大咧咧地把卷子往课桌上一拍,满不在乎地说一声:“可惜!”一来二去,就被人送了个绰号:可惜。但这个绰号,有的人可以叫,有的人就绝不可以叫,全看胡爱花与这个人的眼缘如何。有一回,胡爱花的母亲去世了,胡爱花穿了条毛边白裤子前来上学,那个嚷鼻子还有点结巴的同桌男同学问:“可惜,你,你给谁,谁,谁,穿上了白,白裤子?”胡爱花转脸就骂过去:“你他妈的长着屁股不会放屁!可惜,也是你可以随便叫的吗?”结巴男同学急忙辩白:“我还,还,还以为,那是你,你的名儿——么……”
现在的胡爱花更泼辣了,从事着这样的工作,打交道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她也学得更老道了,熟能生巧地拉扯起了方方面面的关系,在这座小县城里生活的如魚得水。自从她打听到曾福还没有结婚,就经常会跑去找他,无论曾福去了哪里,她总能出现在他的面前,让周围的人都误以为她是曽福的对象。而且,胡爱花居然找到了曾福的家里,把范淑贞这个老太婆买哄得对胡爱花赞不绝口。如今范淑贞已经退休了,搬到城里来和儿子住在一起。胡爱花就不断地从她的日杂门市部里挑来些好吃的点心辣醬之类的东西送过来。家里若是来了客人,尤是来了年轻姑娘的时候,胡爱花就熟练地端茶倒水,一副当家娘子的作派,让别的姑娘自己识趣,不战而退。
日子长了,曾福若是再不和胡爱花结婚,受到旁人指责的总定是曾福,而绝不会是胡爱花。尤其是范淑贞,认为她的儿子就应该有这样一个家里家外一把抓的贤内助,否则儿子怎么能够一门心思地在仕途上扑腾呢?而且胡爱花也对曾福说:“你若是棵钻天杨,我就是那长青藤,我这辈子就缠定你了。”胡爱花还抖肩动脖,在曾福面前夸张地做了两个新疆舞蹈动作,挤眉弄眼地唱着:“亚克西呀亚克西,我们的生活亚克西。”根本就不在乎曽福不耐烦的表情。
失去了程英华,所有的女人在曽福眼里全差不多,和谁结婚也仅仅是为了组成—个家庭。范淑贞是越来越老了,身边需要一个能照料的人。在这方面,胡爱花当然是不二人选。只是,和程英华身量差不多高矮的胡爱花,留着一头刀切一样的齐耳短发,根根头发都像钢丝一样直直的。胡爱花的日常举动和行为,由曽福的眼里看过去,也同样会让他觉得触目惊心。
在曾福看来,胡爱花实在是没有一点女人味,举手投足,看上去就像广播体操中的“冲拳运动”和“踼腿运动”。胡爱花的脸上,颧骨是颧骨,下巴是下巴,高山沟壑,简直地轮廓分明。平心而论,胡爱花也不丑,也有一双明亮的大眼晴,只是她的一双大眼晴似乎总是在生气,显得有点儿楞。没结婚前,曾福曾经怀疑:这双总是眦裂着的眼睛,睡觉的时候能不能闭上?后来看惯了,也就不再奇怪了。因为结婚之后,这双眼晴瞪得更大了,但凡有了点儿大事小情,胡爱花都会二目圆睁,冲着他来一通“河东狮吼”。曽福有时自嘲地想,为什么当时没有坚定地拒绝她,反而让这种不坚定招来这么一个人,还要时时处处地管束着他。
曾福一般不跟她计较,聒躁的实在受不了时,会无奈地瞪她一眼,恨恨地说一句:“真是粗俗。”胡爱花马上就还击回来:“程英华就不粗俗,那你为什么没娶了程英华呀?”如此肆无忌惮地往曾福的伤口上撒盐。
曾福被触着了痛处,有时会忍不住站起来怒发冲冠:“程英华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什么老要提起她?怎么了?难道程英华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吗?”胡爱花就连连冷笑起来:“哟哟哟,戳着你的痛处了?依我看啊,程英华不是我的肉中刺,她压根扎不着我;恐怕她倒是扎在你心头上的一根刺。这根刺呀,估计你这辈子也拔不出来了,它会连着你的心脏一块儿腐烂……”
谁听过如此刻薄的话语?谁见过如此恶毒的舌头?曽福愤怒地站起来,拉开门要走时,回过头来甩下一句话:“以后,不许你糟塌程英华!”胡爱花就踮着脚后跟,冲着曽福的背影,一迭连声地喊:“程英华程英华程英华……”
走到门外的曾福,仰头向天,悲愤地想道::程英华曾经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可这个女神只在他面前留下了惊鸿一瞥,就化作浮云消散了。胡爱花现在成了他心目中的女鬼,然而这个女鬼今生今世已经跟定了他,天天披头丧发地在他面前晃荡不说,还要时不时地在他面前显露出青面獠牙来,用她白厉厉的牙齿,经常毫不留情地啃噬他的心灵深处最柔软和最敏感的那些部分。
人生,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不如意啊?原以为人生就是革命加事业加斗志加爱情加热情,没想到,为了革命却牺牲了爱情。
为赶跑这些烦心事,曾福把自己的精力和注意力,更多地投入到工作中去,经常跑一些基层团组织,实地指导一些团组织的具体工作,尤其经常跑到青年较为集中的县中学里。曾福觉得,他只有在这群人中,才会感觉如鱼得水。让他自豪的是,他在年轻人的眼晴里看到了对自己的崇拜和尊敬。在这里,他还结识下一个莫逆之交,那就是中学教师兼校团委书记翟玉凡。翟玉凡比曾福年龄小几岁,但知识面很广,说起话来雄辩淘淘,坦率本真,一针见血。曽福就喜欢和这样的人在一起,长知识不说,还根本就不用担心被算计。
那时候,国家刚刚从困难时期走出来,亡羊补牢,做着一系列纠正过去偏差的工作,还树立起了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两面红旗,树起了雷锋这个全民学习的好榜样,社会风气是令人欣慰地一派大好。他们在这种热火朝天的时代,做着这样与青春息息相关的工作,热情是不由自主的高涨,常常也就达到了忘我的境地。
应该说,一九六六年爆发文化大革命,是他们谁也没有料到的。更令人目不暇接的是,毛主席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连续八次在北京接见了红卫兵。这些受到毛主席接见后的红卫兵,回来后全戴上了红卫兵袖章,成立了各种名目的红卫兵组织,诸如:倒海翻江,风雷激,云水怒,扫残云,虎山行……等等,他们的大字报贴得满街满巷。更让人吃惊的是,他们批判的目标,已不再是那些早已定型的地富反坏右了,而是转向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仅仅也就一两个月的时间里,那些往日正襟端坐大权在握的县委书记和县长们,整整一批可以呼风喚雨的人,就被扫地出门了。他们的名字,被打上了大大的红叉,倒置着贴在了城里的主要大街上。他们这些人,也被集体圈禁在一个大会议室里,听一群胳膊上带着红袖章的中学生训话、念报纸。这群学生还“砸碎”了当时的公检法等等部门。
这一切的一切,都来的实在是太快了,快得有些让人晕头转向。但很快,许多人都身不由己甚至是激情澎湃地主动置身其中了。工厂的工人、农村的农民,也都成立了各自的组织,诸如:粮食兵团,商业兵团,机械兵团,二轻兵团,农民造反兵团。而且,这些由工人农民组织起来的兵团,很快又联合在一起,组织成了庞大的“造反总司令部”。“造反总司令部”的总指挥,正是县委搞“四清”运动时借调出来的临时干部,还和曽福一起派驻过乡村的那个尹宽。
一九六七年的四月九日,由尹宽组织指挥的“造反总司令部”抢先冲进了县委县政府,正式夺取了县委县政府的一切权利,并把“造反总司令部”的大本营驻扎在了县委县政府的大院里。而且,他们居然还获得了早已被学生们砸烂的县公检法和县武装部的支持——这便是当时人尽皆知的“四九夺权”。
以学生和教师为主的各红卫兵组织,在得到这一消息后,非常愤怒,怒斥尹宽他们是一伙是形左实右的“保皇派”,发誓要“砸烂保皇派的狗头”。于是,这些原本分㪚的各个小型的红卫兵战斗队,也纷纷联络组织起来,很快组合成了全县规模庞大的“红卫兵联络总站”。“联络总站”的大本营驻扎在了县城的中学里。县团委书记曾福和中学团委书记翟玉凡被结合进来。曾福被推举成为联络总站的总指挥,翟玉凡被推举为副总指挥,另一个副总指挥,则是中学的红卫兵组织代表,名叫奋起。
翟玉凡在刚开始扯旗造反的时候,特别地英姿飒爽,向学生布置任务的时候,总是干巴利脆地发问:“大家记得,抄家抄出来的东西,要一律造册登记。明白不明白?揪斗黑帮时只准揪斗,不准抛洒秽物砖块。明白不明白?红袖章要一律戴在左臂上。明白不明白?”他问一声,下面的学生齐声回答:“明白!”“明白!”“明白!”但不管学生们怎么回答明白,翟玉凡还是唯恐他们不明白,每次学生们们出发前都要不厌其烦地重复他的“明白不明白”。他多年和学生打交道,深知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家伙傢伙们做起事来,有些不知轻重。
让翟玉凡自己都变得不明白的,恰恰是对立派采取的那种雷厉风行的夺权行动。那帮夺了权的傢伙,已经正二八经地坐进了县委县政府的大院里,开始发号示令了。翟玉凡不仅在霎那间迷糊起来,而且还非常气愤地去问曾福:“噢,原来,这些被打倒的傢伙们不光是可以批斗,他们手中的权利还可以夺去啊?”曾福也拍着自己的额头说:“看起来,咱们这些秀才,倒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还不如人家那些工人农民出身的人呢,人家可是一开始就直接奔着主题就去了。”
大彻大悟之后的翟玉凡,怒发冲冠地问曾福:“我们批斗了半年多的走资派,掌权的人却变成了别人,我们这是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他激动地挥着手,一只脚蹬在了椅子上:“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呀?他们凭什么跑下山来摘桃子呢?他们凭什么抢夺我们革命的胜利果实呢?”
曽福毕竟是当过国家正式干部的,看上去沉稳了许多,也并不像翟立凡那么容易激动,他反而安抚双手扠腰怒吼着的翟玉凡坐下,似乎是胸有成竹的说:“一时胜负在于力,长久胜负在于理。看着吧,谁胜谁负还没有定论呢。”其实,这时的曾福也不知道未来形势会怎样变化,只是他这个总指挥,这时候需要强作镇定,总不能来不来就先自家乱了阵脚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