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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前途难卜 (4 亢子军团)

作品名称:蚁氏风云录      作者:顾明军      发布时间:2023-07-19 08:59:53      字数:5280

  将岸坡上的三横标志和十个文字清除干净后,魁九鳌一行四蚁沿河仔细搜寻,希望获得与行脚图有关的新线索。可惜的是,从西山峭壁到黑石冈河曲,没有任何发现。深潭里激起的水雾使黑石壁上的蠕蚯文掩藏在朦胧之中。魁二蚁并不提石壁上的文字。她们希望在弄清楚文义前,不给追风和歌九带来疑虑。北行四蚁扩大了搜寻范围,在乌河附近的森林、沙地和峭壁上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最终,她们认定桐下三三并未在此地出现过。至于攀上群峰向西搜寻,只能以后再说了。就目前的情况,她们只有按计划北上冒险,去直面行军蚁,或者去追踪并没有南下的行军蚁,去验证乌铓的存在。
  三个暗哨沙坑依然蹲守在原处,散布在四周的足迹已经辨不分明了。四周并没有新鲜足迹,也不见翔羽飞翅的踪影。平静的森林里偶尔传出“的溜”一声脆响,不知为何物发出,就再无其它动静了。
  天气高热,北行四蚁连夜往北急赶。魁九鳌要求纵队精心掩盖好腺门,保持最高警戒,非万不得已不得出声,以便先行听到它物的动静。上次便是如此,才幸运地没有被亢子牛一行发觉。追风偶遇紫桐国蚁老,倍感亲切,有许多心里话想说,此时只得闭口不言。
  第二天,红色的天顶变淡了。未知世界空旷而宁静,昨天的紧张与危险便觉得遥远。脚下的地面在数天前出现过行军蚁,现在应该不会有天敌,魁九鳌想,行军蚁的世界里不会允许其它势力存在。她更新了命令,要求保持缄默,抛开杂念,向北急奔。她也不再考虑是否会与行军蚁迎头相撞,她们本就是去主动投入恶魔的巢穴。只见山壁反射的火红的光线里,一支小小的黑甲蚁纵队,扯开六肢,大步流星地向北赶去。白天在赶路中平安地过去了。夜来临了。寒乌林里出现了零星而古怪的声响。夜的暗隐藏了阴谋与罪恶,善良的心只能偷偷祈祷光明尽快来临。北行四蚁在峭壁脚找到一处安身所,轮流警戒,度过了无惊无险的一夜。
  第三天,森林里的杂音多了起来,偶尔能看到飞影在林密处稍纵即逝。这种现象使魁九鳌担心走错了方向——越是接近行军蚁的地面越空无一物才合理。可是,西侧是连绵的群峰,东侧是一望无际的森林,除了向北,只剩向北。如果行军蚁真的存身在万山丛中或森林深处,就不可能找得到了。魁九鳌决定赶到亢子牛自埋处,希望能发现一些线索,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在歇脚的间隙,魁九鳌还是将四蚁临敌可用的阵势、攻守、乱战和分逃等技法教习给追风和第五。有备无患,假如出现其它天敌呢?
  天顶是褐蓝色,一朵一朵镶着金边的云团浮在空中。气温从高热变为平和。空气清新,正适合黑甲蚁野外长行。一条不知名的地虫从泥洞里探出肉乎乎的圆脑袋,查看从南往北的咚咚的奔跑声,又吓得紧急遁入地下,洞口射出泥屑,转眼间泥洞被填实,不仔细看,好像大地上根本就没出现过泥洞。
  
  傍晚,亢子牛自埋的沙丘——哀丘——出现在面前。这是一个悲伤地。魁二蚁垂首默哀。八步追风和初生第五甚是惊奇,并不多言,也傍在一侧垂首侍立。直到此时,魁九鳌才将她们在此处的遭遇讲述给追风和第五。追风和第五在惊叹之余,表达了对死亡的魁铁三蚁的敬意。第五想起雄壮勇毅的魁铁氏,流下了眼泪。魁九鳌和魁铁青唱起了那首哀歌。追风和第五默默地听毕哀歌,便启声复唱,向勇士表达敬意。
  沙丘显然没有被扰动的痕迹,丘面似乎更平滑。魁九鳌怀疑数日前的七只行军蚁并没有挖掘过沙丘。如果没有发现战死的左哨和亢十八,七只行军蚁南行又是为了什么呢?他们能预知乌河的水情而去查看确认?果真如此,他们的强大便不只在武力上了。
  眼见天色已暗,为谨慎起见,魁九鳌率领三蚁登上丘顶。几株杠柳纠缠着贴在石壁上,遍开紫花。杠柳下石片磊磊。魁九鳌亲自寻得一处略嫌狭窄却口小穴深的暗窟,作为今夜的藏身之所。强行军和精神紧张,使魁铁青和初生第五疲累,在窟底早早地歇下了。一路行来并无新闻,魁九鳌匆匆地记了几行,便收起贝叶。她有一种预感,使她急于将她所担的责任交待给追风,便约上斗志昂扬的追风来到窟外。
  夜的世界竟然热闹了起来。蝙蝠的口哨声,翅虫追逐的嘤嘤声,夜睡的鸟从梦中惊醒的啁啾声,凉风穿林的呜呜声,沙粒飞扬的咝咝声,不明来历的“夹喔”声和应和声,从南方贴地传来的低沉的雷声,还有吱咕声喘息声打斗声,处处是声音,组成一个嘈杂的世界。几天前的夜,相同的此处,却什么动静都没有。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现象啊。
  北部天空有七彩的光,如波如涌般飘移翻腾。魁九鳌和八步追风躲在暗窟外的一处石缝里,探头观察着,侧耳倾听着。东部的森林里有彩色的光线在明灭,生出各种奇形怪状,好像有许多恶的角色在那里搬弄是非,这现象使魁九鳌和追风紧张。北部的森林里黑沉沉的,光线只在林梢上跳跃,林下似乎藏着一个巨大的黑洞,连光线都被它生吞了。那古怪的“夹喔”声正是从黑洞里射出来,使魁九鳌和追风闻之生寒。如果这个现象和声音被初生第五看到听到,真怀疑这只具有螳螂般雄心的小小蚁是否会被吓得撒腿奔逃。
  魁九鳌对面前这个充满活力的世界既喜又疑。喜的是行军蚁横扫过的大地依然生机勃勃,疑的是这古怪的现象下掩盖着怎样可怕的秘密。她提议暂时放弃寻找那页行脚图的来历,集中力量寻访乌铓。追风虽说放心不下桐下三三,仍诚心支持魁九鳌的提议。她知道乌铓是释读蠕蚯文的关键。她并未置身事外,甚至早就自发地将寻找乌铓作为自己的使命。魁九鳌又将下一步的行动跟追风做了分工。追风知道责任重大,想到魁铁青的憨直和第五的瘦小,哪里张得开口推辞。魁九鳌说下一步将由她独自向北探路,并连续发出暗语哨音。追风带领魁铁青和第五在视线外尾随。一旦哨音消失,追风必须立即放弃寻访乌铓,带上魁铁青和初生第五向西逃入群山,一边沿路寻找桐下三三,一边直奔一线天南归。她希望那根吠蛛的力丝还在。她希望追风能引开吠蛛。她将一页天下方舆图展示给追风,上面有大槐国至一线天至哀丘的线路。她在主要节点上打了圈,做了详细说明。她将方舆图交给追风,再三强调,不得因顾念她的安危而自投罗网陷身死地。
  这几天日间警行,夜间潜宿,从未得到倾谈的机会。现在,追风攥着图稿,憋了一路的话堆在口边:平安国、秋左绵、绿古丙、通廊、桐左山长、悲谷、琮山,等等等等,千头万绪,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终于只说出了心声四字,“同进同退”。她一时还无法接受弃魁九鳌于不顾的脱身计划。
  “但愿能够如此。不过,一旦出现意外,请一定以脱身南归为重。行侠仗义,需遵循天道物理。徒死何益?切记!切记!”说着,以手指天。
  追风闻言,如见桐左山长,激情归于理智。她朝魁九鳌坚定地点了一下头,扭身退入暗窟深处。
  
  魁九鳌在回忆与想象中度过了这个不眠之夜。
  国史有载,悲谷形成时,有巨蚁背负一书来到紫桐国,正是蚁氏世界的万世密典,为天下蚁共有。可疑的是,九百多年以来,紫桐国中并未见到这部典籍。直到十数年前,紫桐国扩建通廊,掘出一穴暗窟,内藏一部鳞页巨著。可惜的是,此书文字奇古,无法辨识。幸得边批数言是蚁氏平文,方知此书名号及所书文字。参考国史,最终认定它确是《上古臬存》,字称蠕蚯。消息一出,立即传遍琮山大地。蚁氏奔走相告,相信是天启福音,万代繁盛的纪元即将开始。
  后来,为释读密典,派出长行使,图画山川形胜,与密典“舆”部比对,终于释读数句,从而认定能释读蠕蚯文的乌铓在北。于是,近数年来的长行便向北,还将长行使改称俱庐使。因北行河阻山隔,困难重重,路途又太过遥远,不敢向未知地投入太多的蚁力,在每年春便只派出一队使团。上年春自己任俱庐使,率魁铁六蚁离开母国,至今仅剩三蚁。虽说有追风和第五加入,并不能保证平安南归,唯愿魁铁红能够顺利返国。现如今,假如行军蚁发现亢十八是死于我手,又怎能轻饶?假如他们正是乌铓,也未必肯教授蠕蚯文。
  魁九鳌想到此,从静卧处轻轻起身,将背囊携至窟口,解开囊系,从囊底取出两片贝叶。
  追风一夜保持警觉。天欲明时,觉察到魁九鳌开始行动,便也轻手轻脚地起身跟过来。见到两片贝叶,便从魁九鳌身后觑着眼去瞧。
  “上古臬存!”追风发出一声惊叫。
  魁九鳌被吓得跳了起来,贝叶落到了地上。追风趋前捡起,送到魁九鳌面前。心神稍定后,魁九鳌一边以手拂胸,一边疑惑地对着追风问:“你怎知这是上古臬存?”
  “见过。”
  魁九鳌立即猜出追风一定是在紫桐时见过,便换了话头,问:“你识得蠕蚯文?”
  “不识得。”
  “不识得。仅凭此一页,又怎能认定就是上古臬存?”魁九鳌想到密典厚重,鳞页千张,由点线组成的蠕蚯文外形酷似,便多此一问,想知道追风是如何记得住这曲里拐弯的天书的。
  “这一页我识得,山长讲读过。”
  魁九鳌闻言大喜。她离开紫桐时,只知道耆老们仅解出“臬”“舆”部零碎几言,并不知道“舆”部首页已经被释读。捧着这页抄件,魁九鳌请追风讲解。追风欣然依允,张口便读:
  “天下广大,不出圭琮。圭生祥云,琮纳时雨。”
  接着又讲解一遍。魁九鳌喜得触角乱摇,以掌击节为律,又和着节律默诵一遍,一时不能自已。被惊动了的魁铁青和第五挤到她身边,她都没有觉察,一个劲地只顾请追风讲解另一页。另一页应该也是蠕蚯文,字形更为扭曲夸张,似乎只有八字,或者是六字,追风一字不识,甚至,从未见过如此怪样的蠕蚯文。魁九鳌突然醒悟过来,这一页是黑石壁上的抄件,便不再言语,将两页贝叶重新收入囊底。追风自然认为只是另一页抄件,自己并未见过而已。
  魁九鳌又从追风背囊中取出天下方舆图。她不想将今天的功课都留到晚歇时。她直觉今天会遇到困难甚至危险。她在圭山琮山上补画了云纹雨迹,又请教追风可有补充。追风哪敢作假,自然是将自己知道的一一道出,说到“紫河”“乌河”的名称和由来,说得兴起,便不自然地上溯到登上琮山才出现为河命名的事,为此还险些误了紫河冰期,正说着“开河提前七天,桐下三三适期起程,我也紧赶慢赶”……
  魁九鳌突然打断追风——她可从来不曾如此失礼过,劈头问:“紫河开河提前了七天?”
  “是,正是七天,后来平安国预测蚁也确认,是提前了七天。”
  “这,这,这……”魁九鳌结巴了口,一时语塞。
  被惊吓得瞪圆了眼的魁铁青也慌了手脚。
  魁九鳌缓过气来,对着满脸恐惧和疑问的追风和第五,一字一点头地说:“我曾说过的季候症,叫做‘八月飞花’。飞花年年有,虽说可怕,尚可应对。最为恐怖的是每隔数年总会出现一次大灾年。后来发现一条规律,只要出现气温偏高开河提前的异常天象,当年便一定是大灾年。”
  “飞花?大灾年?”追风似乎明白,又不明白。
  “飞花是一种传染症。大灾年发作起来,漫天飞花,蚁氏十灭其九,三年不振。更可怕的是,每次大灾年后,飞花的范围便扩大若干寻。如此下去,再历数次,飞花便会越过紫河,到达圭山大地也就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追风明白了,也理解了桐左山长为何坚持让她一定克期离开。又听说飞花会越过紫河,那里正是平安国所在,立即急躁了起来。
  魁九鳌自语道:“只希望魁铁红能顺利返国。”她将解天花的方法正适用于应对飞花详细说了一遍,叹口气又说了一句,“如果提前将解法遍告紫河沿岸才好。”她想到了紫桐国蚁后和耆老们的决策:不令琮山大地以外的蚁国知悉“八月飞花”,以防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待寻得解药后再布告天下。而今年的南地显见是个大灾之年,假若飞花今年便飞越紫河呢?想到此,便后悔自责起来:蚁后决策太过谨慎,而自己为使在外,自当见机行事,不应在天下存亡这等大事上如此拘泥,是怕惹事?怕担责?
  魁铁青平静了下来,安慰道:“魁铁红聪明灵活,一旦知道提前开河,定会向紫河北岸蚁国说明飞花的特征和解法的。”
  追风有口无心地应和了一句,“她会的。”她仍沉思在平安国的安危上。
  此时,东方破晓,通夜的热闹嘈杂归于平静。真不知黑夜里的活物在这个光明的世界里,是如何藏形匿踪的。
  魁九鳌在内心里逼迫自己不再思及大灾年,她必须集中精力来完成北行的使命。她示意退回暗窟深处。洞外刷的一声,是流沙的声音。四蚁侧耳倾听,沙止声息,四周复归宁静。或许是夜虫晨匿,魁九鳌和追风从石缝里向外窥探,微明的沙地上空无一物。
  魁九鳌将物件做了重新安排。她又一次确认追风行囊中的方舆图,再四强调其重要性,它是返回南地的依赖。追风见其谨慎异常,心理压力陡增,担心丢失,便死死地将背囊搂抱着,再不敢撒手。这种做法会使追风行走困难。这不是个办法。魁九鳌作了难。第五紧紧地抓着垂在眼侧的藤萝丝,为追风难过。突然,第五一撩藤萝丝,说:“交给我保管。”便动手解开藤罗丝,接过图稿,将它裹在左柄节上,套上螳锯,再用藤萝丝缠紧。然后,腼腆地笑着问,“行吗?”
  “行!”魁氏和追风都被她的举动和兴奋逗笑了。确实,被紧紧地缠在藤萝丝里的记稿,不仅丢不了,还很隐蔽。魁九鳌看着弱小的第五,担心她的不胜任,内心不安,却没有明说。她只是让追风三蚁回忆图稿的内容,直到确认她们已经将南归的重要节点、方位和路程都记住了,才放下心。
  接着,魁九鳌又将其它不重要的物件分做三份,分置在自己和魁铁青、第五的背囊中,亢男左哨写的荐书由自己亲自保管,接着严肃地说:“前途渺茫。从今天起,很可能会遇到行军蚁,到那时,你们必须以奔逃为上。如果不幸而失去奔逃的机会,一切由我应对,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你们必须保持沉默。如果我遭遇不测,由追风领队,寻找机会脱身,火速南归,不得迟疑。切记!切记!”说毕,看定追风,直到追风点了一下头。
  一切就绪,四蚁吃了些粗食,准备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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