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涝旱相继 （1 圭山倒了）

　　蚁氏5157年，春。
　　虽说近几年的天气一直偏热，并没有在根本上影响到北地蚁国的日常生活。今年提前开春且有初夏的感觉，也没有引起蚁国足够的关注。春蝉事件与大槐国产生矛盾，越界抢拾翅虫引起纷争，天气上的热便被淹没在社会性的热里了。紧接着行军蚁出现，天劳国危在旦夕，北逃大部竟因此而与大槐国重拾和睦，这算是一个意外收获。
　　当行军蚁终于被八步追风诱引东去后，整个天劳城池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欢庆通宵达旦。向北追寻天劳大部的快蚁在昨天傍晚便已经出发，分送消息到各蚁国的快蚁也同时上路。就在当天夜里，老谋深算的耆老们却突然提出一个问题：行军蚁是否会去而复返？
　　这是一个最为现实的问题，也是一个不能不回答的问题。于是，敢死队被立即重新组建并连夜出发，其中自然包括八步追风，赶到草原的堤坡去瞭望警戒。天刚透亮敢死队急匆匆地返回了城池，报告了一个紧急情况：草原消失了。
　　草原淹没在洪水里了，堤坡下一片汪洋。虽说洪水阻隔，不用再担心行军蚁，无雨而现大洪水，更使天劳国恐慌。南方纵队得到紧急命令：一，沿白茅草原堤顶向北一直考察到乌河，寻找涨水原因；二，在黑石冈及附近的高阜处寻找适合建城的地方，以备紧急迁城；三，顺道打探白蚁；四，速去速回，无论多晚，即使晚至八更八点，也得当天回报。命令里专提白蚁是母后的私心，她担心万不得已落脚到特产奇少的黑石冈，白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虽然攻击白蚁经常得不偿失，也总比坐以待毙强。
　　长年室居的耆老们相信是乌河的水沿着故道流进了草原，长年在外的兵长们一致否认，说乌河故道在黑石冈附近已成了戈壁，并不比河堤矮多少，即使乌河涨水也漫不过戈壁。兵长们内心里不敢明言的后半句是：如果漫过了戈壁，那么洪水很快就会漫过河堤，圭山大地便会一片汪洋了。
　　追风要求加入南方纵队填补五步一杀的位置，立即得到了批准。初生第五要求同去，耆老们并不同意，说她既是客蚁，又是天劳国功臣，必须保证她的安全，私心里是认为第五个头短小，会拖累纵队的行动。第五坚持，甚至说出自己并不与纵队同行，不会影响纵队的行军速度，她只是要走到大河堤，好沿堤向西寻路回归母国。如此至情至理的要求是不能被拒绝的。最终初生第五背上自己的行囊，又在自己的左柄节上绑好螳锯，辞别天劳，尾随纵队出了东城门，消失在天明前的黑暗里。
　　
　　南方纵队摸黑出了东门，在晨曦初显时已经抵达三棵樟树，立即向北奔去。堤东茫茫一片白水，清澈见底，波澜不兴。白茅柔叶在水底静若立剑。相关行军蚁的痕迹荡然无存，倒是有几只麝鼩在水边出没。当太阳露出半边红脸的时候，白水染晕，天地同色。四野静谧，空气爽润。纵队队员满眼所见是祥和宁静，满心却紧张恐惧。沿途的小小蚁国都是空城，她们还在逃难途中，等她们得到平安消息返城时，看到这片汪洋大水，不知是何心情。她们的家园就在这段长堤上，她们的城池里是否已经透水？如果大水漫过长堤，圭地蚁国将何去何从？
　　带着没有答案的思之绝望的问题，纵队七蚁只顾埋头赶路。脚力并不弱的第五大步流星信心十足地紧随其后。接近戈壁，纵队心下稍安，因为大水逐渐变浅了，终于在戈壁南沿消失了。戈壁北侧的乌河水面明显变宽了，几乎达到常时两倍。河边的水草淹没在水下，也不知那些鬼脸蛛狼蛛逃得性命没有。水面离乌河堤顶还有视之心安的距离。槐林的地面也明显高于河面。槐林里有动静，应该是得到消息的大槐国蚁众正在归国。纵队并没有心情和时间去大槐林一探究竟，只顾在堤顶四下张望，希望能发现涨水的原因。乌河水一如继往地向东流去，河中心的浪花却不见了。东流的河水好像凝成一个整体，不仔细看似乎并没有流动。而在黑石冈的拐角，震天的轰鸣和泼天的浪涛切实地表达着下泄河水的强悍狂野，直白地彰显着柔水的伟力。
　　第五在到达乌河堤后，并不与纵队告别，仍是默默地紧随在追风的身后。当纵队催促她赶紧西去时，她说她希望能和纵队一起完成任务，然后再离开。追风和歌九表示赞同。并说在任务完成后，将由其它五个队员返城汇报，她俩会护送第五归国。这件为天劳功臣所做的微不足道的小事，纵队队员自然一致同意，并且表示赞赏。还笑说她是纵队的编外队员，临时送给她一个外号“小八”。第五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虽然是在早晨，虽然隐在黑石冈的阴影里，数千寻方圆的戈壁仍空气燠热，砂地如蒸。乌河北的森林在阳光下浮着一层淡淡的青气。背光的冷杉林里黑气缭绕。槐林好像飘浮在大地上的一堆翠绿。远方的原野在蒸腾的水汽里飘移不定。
　　一路行来的纵队队员看着暴涨的乌河水，根本弄不清白茅草原里的洪水从何而来。她们放弃了寻找涨水的原因。太阳高升照亮了戈壁的时候，她们已经在黑石冈的林里林外小心地寻找合适的建城点了。泥土里密布着巨树的根系，处处不是建城的优选地，处处也都可以建城。冷杉上并没有合适的树洞，偶见几窟都是太过空旷的敞口独洞，或许是鼠或鹰的曾经的家园，并不适合黑甲蚁大国存身。当她们找到天食国废城时，着实高兴了一番。她们潜伏在附近偷偷观察，远远地扔石子粒试探，轻手轻脚地爬到城门口向里张望，壮着胆朝城内扔土块，自然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她们并不进城察看，因为在来前，耆老们一再提醒她们不得深入这座废城以免迷路，黑白之战时的入城结果使耆老们不敢掉以轻心。她们在这座废城附近做了醒目的指示标志后，又在冈坡南侧发现了两座小巧的白蚁废城，城池开裂，即将倒塌，城内杂布着干枯的植尸黑团，是不能居住的危城。
　　冈坡情况大致如此，再无必要进行细致考察。纵队开始进行最后一个任务：打探白蚁天食国。大槐国在一年前就通报天食国失踪了。“五二巨震”后小震不断，黑甲蚁国蚁口常遭损失，一是无需太多食粮，二是无足额兵蚁可派，因此对白蚁并无兴趣，对通报就更不以为意了，只私认为大槐国在弄鬼。天劳国耆老要求纵队谨慎从事，对冈上白蚁，宁信其有，务必做到万无一失。因此，日当正午时，冈顶南沿的枯叶层里，有八片枯叶缓慢地移动到冈顶空地上，枯叶下正是纵队七只队员和第五。
　　出现在她们眼前的便是那座数十仞高的泥山——天食国城堡。城堡在直射的阳光下红得发紫，走雨的泥槽里积满了浮尘泥团，蚁道却平整光洁。有一根枯藤垂落在城池的坡上，城池根脚处积满了从黑石壁脱落下来的枯藤败草。整个黑石壁斑斑驳驳。一切呈静止状态，不见丝毫动静，自然也没有白蚁踪影。最终也是使出了与白蚁废城相同的招数进行试探，并大胆下到城堡内的一层台，一切几乎和纵队初探黑石冈时一样，没有任何新发现。歌九心情复杂，始终紧闭着嘴不发一言。
　　返回戈壁，四下明晃晃的水光射出耀眼的芒刺，纵队吃惊地发现白水又上涨了半弓高。这是一个紧急情况。六指绿在堤坡上下跑了两个来回，度量出尺寸，推算出涨水速度，判定照此速度明天傍晚便会水淹戈壁，夜半便会没过堤顶。几乎没有经过讨论，大家便意见一致：追风和歌九陪第五沿乌河堤西去寻国，同时提醒沿路蚁国提防洪水漫堤；其余队员立即赶回天劳城池报信。
　　
　　返城队员很快便消失在炙热的红光里。追风将第五的行囊背在自己的身上，甩开长腿便准备西行，被歌九拦住了。歌九将上年秋季密探黑石冈时在黑石顶所见详细说了一遍，强调自己能确定木片的浸水位置变动了，私下相信那时的冈上肯定有白蚁，只是不知躲在哪里。她并未对着整个纵队提及此事，也未建议再到黑石顶上去考察，实在是担心在天灾已显事态危急的当下，说一些无法确证的诡异事件，会被责怪为添乱。
　　歌九说：“数年来黑甲蚁常到冈上攻击白蚁天食国，按天命虽属可行，但又并不常胜，大多是功不半劳，根本没有必要。据我对史实的研究，白蚁王国的智慧和能力是高于黑甲蚁国的。一年前，在没有任何迹象的情况下，整个天食国竟突然凭空消失了，细思极恐。或许是白蚁躲起来了，可是数千万众又怎么可能躲得起来？或许是被什么力量给灭尽了，这会是什么力量？做出如此大案竟然不露丝毫痕迹，太恐怖了。至于迎风昂立曾经怀疑是被大槐国‘放牧’了，那更是不可能。”
　　不信鬼神的追风说：“肯定躲藏在什么地方。”
　　惯于在野外挖深洞过夜的初生第五说：“肯定！只要将洞挖的够深，就不容易被找到了。”
　　歌九说：“可是，她们又如何取食呢？数千万众，需要半个杉林为她们提供木质纤维才够。总不能光躲着不食吧？”
　　回望阳光下葱茏的冷杉林，看不到被啃食的任何迹象，她们仨都记得离白蚁城池不远的那株倒毙的巨杉，杉体完整，只有杉根有几星疑似被啃食的陈年旧迹。
　　歌九问第五：“我想再去黑石顶察看。由追风陪你西去寻国，可以吗？”
　　第五说：“不用，阿长，我跟你一起去，寻国可不急在今天明天。恩蚁，啊，追风前辈，你也……”追风不喜欢第五叫她恩蚁，她喜欢这个小小的同类叫自己的名字。第五总有些不习惯，便总在追风名字后面加上“前辈”。
　　“我也去。这是必须的。我在想，白蚁是否在城池的深处修了秘密隧道，远远地通到什么地方去了，比如直接通到巨杉底下偷偷采食，甚至，直接通到乌河北。”追风说。
　　“啊！对！可能！”歌九瞪圆了眼，急急地补充道，“这是可能的。你看她们的城堡，是多么浩大的工程啊。对于她们，即使修个通道直通乌河北，也应该是能够做到的。”
　　“啊！对！肯定是！”第五大声地附和，她对追风的判断是迷信般地信任并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