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能人黄想

　　七月初，桃源市降下了一场雨，从早上到中午，不大，淅淅沥沥，估计会一直到晚上吧。
　　天气不好，原本就安静的小城更显得死气沉沉，连路边的大树小草都耷拉着脑袋没精神，恶劣的天气基本没什么生意，打麻将是最热门的消遣。
　　丛政没有此等的雅兴，他会玩，但不爱玩，之前风光时，免不了陪着打几圈，如今，纯粹只是个消遣了。他没兴趣，但他挺愿意“招人”的，朋友大强总劝他在店里支个麻将桌，哥几个有个放松、玩的地方，没事聚聚，还能顺便蹭顿饭吃、蹭点酒喝，你店里地方那么宽敞，不要浪费了，他也有此想法，看看吧，如果再有生意上门，挣到钱了，他考虑添置一台麻将机。
　　今天，他要出门办事，正巧，好友龙鹏来了。天下雨，店里打麻将，来他店里消遣，却被他抓来当司机，他要找个人办点事。
　　车子行走在路上，激起一路的水花，丛政坐在车上眼望窗外，脑子里回响着与慕文文的对话：
　　“我想找个电脑高手，笔记本有毛病了，QQ停用了，得找回来，还要查两个行程，制作两个表格……”
　　“小林不能做吗？”
　　“人家忙得很，小来小去的不愿做，即便做了，要价太高，不合适，我看你在朋友圈发的广告了，这人行吗？”
　　“放心吧，绝对靠谱，技术上比小林差点，可你的那点活，完全没问题，小林是顶级高手，一般人比不了。”
　　“他是谁，你怎么认识的？”
　　“黄想这个人看着挺平常，实际上是个电脑高手，高手在民间，他毕业之后就在群力乡学校上班，没结婚，单身。”
　　“那他平时……”
　　群力乡，丛政去过一次，出了桃源城一路向北、一路向北、一路向北，乘车将近三个小时，那么一个小小的镇子，前后左右都是大树和空地，好像一个不招待见的孩子，被孤零零地扔得远远地，而他现在要去的地方也是一路向北、一路向北，快出桃源城了。
　　“群力乡离市区远，来回只有一趟客车，回家不方便，平时他都住校，只有寒暑假和‘十一’长假才回去，‘五一’、清明、端午、中秋小长假他也在学校……他父母在市里有房子，贷款的，出租出去了。他父母在外地，给他叔家看场子，过年的时候也不回来，他去或者去他亲戚家过年。放假了，他就一个人呆在那里，很少出门，典型的技术宅，大概七、八年前吧，他开始写小说了，关于电脑方面的，期盼着有朝一日一夜成名、扬名立万……当然有了，人家可不是不正常，听校友说，上学时他暗恋过一个女生，对她特别好，可那女生一直拿他当备胎，后来和别人谈恋爱了，对他打击很大，后来那女生分手了又来找他，他没答应。毕业上班了，听说、只是听说，不知道真假，他和一个女老师互相有了好感，可那女老师结婚了，当然也是没结果的事，再后来，身边的人也给他介绍过几个，都没成，年纪越来越大了，现在连提都懒得提了。”
　　“平时不上班的时候，几乎足不出户，蜗居在小屋里搞创作、玩手机，接点电脑方面的活，一般情况下不要钱的，小毛病的，给他点份外卖、买几桶泡面、一双鞋就行，或者帮他做一下家务，洗洗衣服也可以。你的，我帮你问了，他的答复是，带他去超市消费个二、三百元，再给他点份外卖，交一百元的水电费，因为你的要求比较高、比较多，技术性强还费时间，他要多费些脑子和精力，你看行不行——对了，你可以把不穿的衣服、鞋、不用的杂七杂八的东西都给他拿去，反正你也用不上的……”
　　车子停了下来，打断了丛政的思绪，“到了。”龙鹏说。
　　他四下看了看，果真很荒凉，一大片空旷的土地上孤零零地立着几处房子，他们眼前的是一扇黑漆漆的、油漆斑驳的大铁门，周围空空的。
　　龙鹏敲门，“来了。”
　　门开了，伸出一个头发剪得很短的脑袋，戴着眼镜，仔细看，一半的头发已经白了。他居然是慕文文的实地，还小她两届，看相貌，分明是她的师哥，还是至少大她五届的。
　　确认了身份后，他让他们进了院子。他穿着一件大T恤衫，大短裤，人字拖。他个子不高，微胖，和一般的老光棍、技术宅差不多，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比较闷、比较木，有些邋遢，不爱修边幅，年纪不小了，又不注重保养，已经油腻了。
　　“来了，进来吧。”他将两人请到了院里、屋里。
　　“龙哥，你们先一起去超市吧。”丛政说。
　　龙鹏看向了黄想，他眼珠转了一下，点头道：“也行。”接着转头向丛政：“你到屋里坐着吧，等我回来。”
　　龙鹏带着他走了，偌大的院子只有丛政一个人了，他感觉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向远处看，围墙太高了，看不到墙外。
　　丛政在院子里走着，好大的一个院子啊，差不多有学校的五、六个操场那么大，三面有房，东西面都是连片的平房，有几十间吧，正南面是一所三层小楼，从残留的骨架可以看出昔日厂房的格局和用途，小楼应该是行政区域，东、西两处应该是生产车间吧，现在被当成了仓库，院子里堆满了杂七杂八的大物件，尽管已经废弃了、破败了，可架子还在、气势还在，可以想象当年是何等的辉煌与风光。
　　院子的主人黄想住在东面最边上的一间，挨着大门，房顶上的烟囱飘着几缕青烟。丛政走进去推开门，撩起门帘，看见的是一条窄窄的走廊，她在墙上摸索着，按亮了灯，这是主人的厨房，有火炉。两张学习桌，上面摆着米面油、电饭锅、炒锅、微波炉，桌肚子里面是调料盒、碗筷盘子勺子等。
　　推开第二扇门，是他的卧室、客厅兼书房，两扇窗户，东窗下一台洗衣机，一个脸盆架，一张桌子，上面摆着洗漱用品，墙角处倚着清洁工具，丛政断定：屋里的家用电器应该都是“顾客”赠送的二手机，因为牌子很高端很高级，像他这样的人不会去买，也用不上。
　　南窗下一铺火炕，被褥堆在墙角，正中放着一张小型学习桌，桌上摆放着笔记本电脑，水杯，纸张和笔筒，墙上挂着一排大袋子。
　　屋子不是很整洁，显然是因为有客人要来简单打扫了一遍，尽管是夏季，可因为下雨的缘故，屋子里凉嗖嗖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柴草的味道。
　　丛政站在屋里，窗外黑沉沉的，耳边似有屋檐下雨滴坠落的滴答声。
　　他掏出手机，联系慕文文：“你的这个师弟很‘穷’吗？我看他生活简单，还挣外快，一个老师，工作了那么多年，不至于吧。”
　　“你去他那里了——怎么说呢，确实不富裕，但也不至于穷。他家底子薄，他爸是老师，他妈是家庭主妇，一家人的吃喝用度、他上学的费用、双方老人的生病养老……全靠他爸的工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好不容易等到他工作上班了，东省西省，攒够了首付，贷款了一套房子，他每月还要还房贷呢。”
　　“他有房子，为什么住这里？”
　　“有房子，可他怎么去住啊？一年中有八个月得空着，还要交物业费、卫生费、取暖费，里外里不划算，还不如出租出去，省心又省事，还能得笔房租钱。他父母年纪大了，也到了生病养老的时候了，他的年纪也不小了，也得为以后考虑了。他这人，挺随遇而安的，对衣食住行没那么讲究，趁着现在还年轻，未雨绸缪嘛。”
　　“他住的地方……”
　　“你也看到了，原来是一个大工厂，四十年前可火了，后来废弃了，租出去当仓库，他爸和老板的一个亲戚认识，让他住了经历啊，多少照看一下，他不在时，院子里没人，工人们来卸货、装车会过来几次，看一眼。院子里的你也看到了，都是超大块头，没有大货车拿不走，谁会去偷？”
　　刚结束通话，龙哥带着黄想回来了，他们从车上搬下一个又一个购物袋。
　　都搬完了，黄想往炕上一座，两手放在电脑的键盘上，开始工作了。
　　他的手艺不错，不到二十分钟解决了两个问题。
　　“留个联系方式吧，以后有事常联系。”
　　黄想表示同意，丛政加了他的微信，互留了手机号码。
　　“你平时出行方便吗？”丛政问，他看遍了整个院子，没发现有交通工具。
　　“还可以吧。”
　　还可以，就是不方便。这里偏僻，极少路过出租车，他需要步行半个小时才能到街区。
　　“我有两个朋友是跑出租的，我把他们介绍给你，你有事可以联系他们。”
　　“那敢情好。”
　　丛政奉上了郑实和郭小安的“片子”，想着过后把他发展为自己的“线人”。
　　接着，丛政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不怎么爱说话，可能彼此不熟悉吧。
　　半个小时后，所有的问题解决了，丛政付清了“尾款”：给他付了水电费，点了一份外卖，说是一份，其实是两份，他把明天的也一并解决了。
　　他很热情地将两人送出门，目送了一段路后，退回了那扇又大又厚的黑漆漆的铁门里。
　　雨又下起来了，丛政回望，那房子、那院子笼罩在雨幕烟尘中，恍如武侠世界里的世外之地。
　　“这是他的购物清单。”龙鹏递给他一张长长的、窄窄的小票，总共花了三百多块，这老小子倒是不客气。
　　“他一路上一句话没说，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我也不知道和他说什么，从头到尾没听他说过一句话。”
　　“你别小看他，他可不一般。”
　　“你是说电脑方面吗？他确实很精通。”龙鹏有点不服气。
　　“如果放你在他那里，你能坚持多长时间？”
　　龙鹏不说话了。
　　“虽说现在有手机有网络，可让我长年累月地呆在他那里，我可受不了，虽说我也不是一个多喜欢热闹的人，可就算宅着，我也愿意呆在市区，这哥们能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无聊，不是一般人。”
　　丛政说着，回头望去，那房子、那院子已经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