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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军事历史>火红的杜鹃花>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作品名称:火红的杜鹃花      作者:晏子      发布时间:2023-06-20 19:59:16      字数:19085

  淮海肋骨断裂,在病床上躺了20多天,已渐渐感觉好了,但这几天又被邻床的人传染上了感冒,一咳嗽就肋部疼痛。护士小赵不准他起来,给他找来一本《西游记》,他一个下午就看完了,小赵说:“这么‘玩命’,以后不给你找书了。”
  这天早饭后,小赵给他喝完糖浆,他拿着空药水瓶说:“‘赵曙光’、‘曙光赵’、‘光曙赵’,你答应一声,就被装进瓶子里啦。”
  小赵又拿起给他洗干净的衬衣,放进他的床头柜里,说:“就会油嘴滑舌。”
  他说:“你们姑娘怎么都叫‘曙光’?”
  小赵问:“还有哪个姑娘叫‘曙光’?”
  他说:“我们部队卫生队以前有个宋曙光,她姐姐就在你们医院,叫宋曙云。”
  小赵听后,做了个假装吃惊的样子,说:“那是大首长的千金。”
  小赵离开病房后,淮海从挂在床头的军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那是连里上月给他捎来的曙光的来信,曙光在信中说,她们近期要到医院实习,她已向领导要求到军区后方医院来,不知能不能被批准。这封信他已看过多少遍了,看着曙光那娟秀的字体,脑海中清晰的浮现出曙光美丽的身影。他想:两年多了,分别已两年多了,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她。信正好是他落水的那天写的,这样算来,如果她真能到这里来,就应该已经到了。他将信放进口袋,起身脱掉病员服,拿起小赵刚送来的衬衣穿到身上,那是他今年6月份过20岁生日时,曙光给他寄来的白的确良衬衣,部队里还没见过有人穿这种衣服,可比发的白棉布衬衣漂亮多了。刚要出门,小赵拿着一张床单又进来了,见他穿戴整齐,神采奕奕,仿佛不认识似的盯着他看,然后脸一红,问:“你怎么起来啦?到哪儿去?”
  淮海说:“出去走走,都闷坏了。”
  小赵说:“不行,你还没有痊愈,医生说不能到处走动。”
  淮海说:“我到小卖部去买东西。”
  小赵说:“买什么东西?我给你去。”
  淮海说:“我很快就回来,医生要是问起来,你就说不知道,他自己溜出去的。我们还是老乡呢,这点交情也没有。”
  小赵的眼睛里露出温柔的神情,不好意思地对淮海说:“就会哄人。你去吧,快去快回。外面有风,可不要再受凉了。我趁这个时候给你把床单换一下。”说着拿起淮海挂在床边的军服,给淮海穿上,帮他扣上钮扣。
  小赵的家乡在苏北淮阴市,与淮海的家乡黄海相邻,淮海的父亲又是淮阴地区涟水县人,所以淮海喊她“小老乡”。她是个20岁的女孩,常有病员反映她态度不好,淮海到来以后,人们又反映她对淮海的态度和对别人不同。领导找她谈话,她说:“人家是抗洪模范,为他服务是应该的,你们领导不也是这样要求我们的吗?”
  淮海受伤住院后,第一次走出病房,他陶醉在这天高气爽的气候中,空气中的芳香,让他感到头晕,医院的景物,让他兴奋、激动,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注视着路上遇到的每一个年轻的女兵,希望能见到曙光,那些女兵也向他报以亲切的微笑。想到还有可能在这儿再见到曙光,他心中立即涌起一阵无法抑制的激动,感到生活是那样的美好,这时应该是他人生最幸福的时刻。他打算到门诊大楼那儿去看看,今天是星期五,他们部队有车来,曙光说实习医院定下来后就写信告诉他,她肯定又给他来信了,今天如果连里有人来,或许会把信带来的。他在门诊大楼旁边的停车场上,见到了他们部队的车,车旁只有驾驶员一人,他问驾驶员,知道卫生队送病员来的是卫生员喻小敏。他到门诊找到了喻小敏,喻小敏见到他说:“正好,我给你带来一封信。”淮海心情激动地接过信。信封上散发着香水的气味,但他觉得那不像是曙光的香味,而且信封上没有贴邮票,也不是那种在邮局里买的信封,而是他们部队的信封,字迹更不像是曙光的。他心中疑惑,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拿出信来一看,却是夏茜写来的。夏茜在信中说,她到重庆上大学去了,离开之前非常想再见淮海一面,但等到星期五已没时间了;希望以后还能再见面。写信的日期是10月3日,星期一,这么说她现在已不在大别山了。
  该走的走了,该来的迟迟未来,淮海很失望地回到了病房,却在病房里见到了陆建国和王宏。陆建国说,他们到医院来看病,牛军医叫他把这块手表带给淮海,说着从腕上取下一块上海牌手表递给淮海。这块手表是淮海今年探亲时从家里带来的,八月份牛军医要回阜阳老家探亲,说手表坏了,向淮海借了这块表,上次连里卫生员刘海来,淮海请他给牛军医带信向他要,如果这次淮海掉水里上不来,手表可能就归牛军医了。
  陆建国说:“我和王宏今年可能都要退伍,当兵4年,什么好处没得着,反得了个胃溃疡。不过也有好处,牛军医已答应给我办个《伤残证》,退伍后可以照顾回城。淮海,你也可以办个《伤残证》,你的伤是名正言顺的。”
  淮海说:“我要《伤残证》干什么?”
  王宏在一旁说:“杜大凯,你不要傻,好多人都想办,我们连的祁肚(武)胜,就是我们河西呆向(街上)的祁二,壮得像头楼(牛),也办了一斗(个)‘矽肺病’的《伤残证》。‘矽肺病’我们西东年(施工连)斗斗(个个)都有。”
  他当了4年兵,性情可是一点没变,还是讲话口无遮拦,说东道西,有两句话被传为名言:“最好听的是开饭号和熄灯号,最不好听的是起床号和上工号。”
  陆建国比淮海大4岁,当兵前是插队“知青”。他和淮海虽是一个大院的邻居,从小一块长大,但在部队也并不怎么来往,他们不是一路人。陆建国是那种俗说的“不上道子”的人,抽烟喝酒,流里流气,在一营提起他的名字,可能有许多人不知道,但提起“小胡子”,很少有人不知道。他喜欢不正经地和女性开玩笑,上中学时,常因对女同学语言不雅受批评,大院宿舍邻居家的女孩也都躲着他,说他是色迷迷的流氓眼。淮海的姐姐常有一些女同学到家来,他见了就跟进来,说些不三不四的话,然后就打听人家的情况。一次,他对淮海姐姐的一个女同学,大谈美国电影《出水芙蓉》,又约人家去看电影,人家当场哭了起来。还有一次,淮海母亲单位有一个长着一双大猫眼的女职工,到淮海家来,他在他家里的窗户里看见了,连忙跑了过来,一副神情激动的样子,向淮海打听人家的情况,淮海说:“你打听她干什么?她已30多岁,有了两个小孩。”到部队后毛病难改,见到女人就如掉了魂,在团乒乓球队时,常有病没病往卫生队跑,对人说:卫生队的喻惠珠和他亲过嘴了,喻惠珠对他一见钟情,天天想他,把枕头和被头都哭湿了。一次,喻惠珠给他拿药,他把药瓶的塞子藏了起来,喻惠珠找不到,他就对喻惠珠说:“我这儿有个瓶塞子,和你的瓶口正合。”还猥亵地比比划划地作了“诠释”。喻惠珠听懂了,脸羞得通红,哭着跑了,他说:“装什么假正经,这‘肥猪’,送我还不要呢。”政治处领导终于不顾从六安体委请来的乒乓球教练的反对,让他离开了乒乓球队,说:“他就是刁文元,我们也不要。”——刁文元是安徽省乒乓球队员,当年世乒赛男团冠军,全国男单冠军。
  陆建国又说:“我们七一年兵已经超期服役,听说今年要退三分之二还多,你们连的钱志平也有可能要退,他对领导说,如果再不给我提干,我就要求退伍。你们连指导员说,今年第一个就让你退伍,哪怕只退一个也让你走。”
  淮海说:“团政治处可能不会同意他退伍。”
  陆建国说:“他就是用这个来要挟领导。但你们连领导说,别说团政治处,就是军区政治部也没用。我听王安民说,你们连有许多人在帮你入党,你要抓紧时间争取,反正我和王宏是没希望了。”
  陆建国最后这番话,使淮海阳光灿烂的心情,立刻乌云密布。他们走后,邻床十二军的连长挂完了水,请淮海去喊护士来拔针。淮海走进护士室,室内的人见到他,都不约而同地把头转向小赵,但小赵一点也不在乎。淮海知道,她们都已听到关于他和小赵的传言了,说他们已超出了医患之间的正常关系。他所在的病房,共有4个病人,其中一个是工程兵六一0部队的上海兵,生得高挑帅气,一副公子哥儿的作派,大家叫他“小黄浦”,父亲是同济大学的校工。他对小赵大献殷勤,但小赵很讨厌他,说他是“没病赖在医院里好吃懒做的人”。淮海到医院后,他见小赵对淮海很关心,大发妒意,对人说:“他一个乡窝宁(乡下人),有沙乌子好。”还有一个是六十军某营的军医,已经40多岁,喜欢管闲事,说话刻薄,就像电影《巴黎圣母院》中那个道貌岸然、心理阴暗的副主教,他对淮海说:“你以后跟女兵说话严肃一些!”淮海问:“怎么‘严肃一些’?”他说:“就是不要动不动就跟她们开玩笑。”淮海说:“难道有什么规定吗,连开玩笑也不许?”他说:“我跟你说话是严肃的。在我卫生所里,只要我在场,男兵跟女兵说话都不敢大声,还敢开玩笑!”淮海说:“你做军医真太屈才了,你那卫生所才有几个女兵,这里是女兵集中的地方,应该让你来当政治处主任。”淮海知道,关于他和小赵的传言,就是这两人散布出去的。病区里还有一个地方上的病人,是六安地区商业局长,他听说淮海的父亲曾是地区商业局副局长,和淮海很亲近,他对淮海说:“小赵姑娘不错,和你又是老乡,你就娶了她吧。明媒正娶,又不是偷鸡摸狗,不要怕别人说闲话。”他是地方干部,没当过兵,不懂得部队的规矩。
  夜里,淮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钱志平是团篮球队的绝对主力,没有他就要输球,如果政治处说情也没用,那么自己在宣传队拉手风琴这个并不重要的角色就更保不住了。不知入党问题连党支部研究得怎样了?“二姑娘”这样的人轻而易举地就入了党,而我入个党怎么就这么难!往事像浮云一样在脑海里飘过。他想起当年是那样热切地向往军营生活,希望能在部队干一辈子,当初穿上军装时,怎么也没有想到在部队竟会混得这样落魄潦倒,以后的路怎么走呢,他看不到前途,近4年的表现,已将他像白布染黑一样,再也无法洗掉了,表现再好也没用,过去的问题总是有人抓住不放,好像他就是陈独秀、王明、张国焘……突然一阵强烈的思乡情绪涌了上来。他想起今年春天探家,脚一踏上家乡土地时的激动心情,当时身后有两个少女在讲话,他惊异地发现,家乡的乡音竟是那样的动听,那是世上最好听的语音,过去怎么就没有感觉到呢?当时他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他又想起他家屋后的那条小河,每逢星期天夜里,是东边纺织厂的周末,厂里的工人就用鱼网在河边捕鱼,半夜里隐隐约约传来他们讲话的声音。他想起他家大院里的田园、树林和小河,田边的向日葵、狗尾巴草和挂在树上的葫芦,想起田野里的蟋蟀、蜻蜓和夏夜飘忽明灭的萤火虫,想起儿时听到的鸡鸣、鸟鸣、蛙鸣和蝉鸣……他突然对自己产生了一种怜悯的心情,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悲情人物,比别人长得好,比别人聪明、能干,家庭也不错,却步步不顺,处处倒楣,这一次还差点丢掉性命。他15岁时就幸运地得到了绝世美丽的周玲的爱情,这是他的初恋,可很快就像桃花一样凋落了;他又荣幸地得到了热情似火的将军的女儿的爱情,却有缘相遇、无缘相守。他想起肖向红曾说他像于连,苦笑了一下,于连这个他很不喜爱的角色,先是搅乱了一个纯静女人、市长夫人的心,后又跟高傲、任性的候爵小姐结婚,但最终却是一无所获,还上了断头台,他跟这个悲情人物还真有点相似。幸好,老天又恩赐给他一个柔情似水、冰洁如玉的美丽的姑娘,这也许是对他的过去的种种不幸的补偿吧。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郑丽洋溢着幸福神情的面容,这是他未来幸福的希望,就像一个在漫漫寒夜中行走在荒野之中的人,看见了一间温暖小屋里透出的温馨的灯光。这个姑娘对他一往情深,每周都要给他写信,希望他能早点回来,在一起过两人的生活;她父母都按新政策回上海了,她也符合政策,但她为了他没有走。此时他明白了印小布为什么早早退伍的心情,他想,已经超期服役了,该回家了,我已答应郑丽今年退伍,不能再失去郑丽。可是,那烦人的入党问题,又如乌云一样涌来,遮没了他的思乡的情绪……
  他在心里数着呼吸,不知过了多久,虽然还能感觉到周围的动静,却一个接一个地做起梦来。他梦见司务长刘玉林在大声喊叫,“你爸爸来啦,叫我来接你出院”,他的手里拿着一份《入党志愿书》,来回挥动着说,“快来填表”。刘玉林的身后钻出麻公公,做了个鬼脸,一把将《入党志愿书》抢走,常宝传又跟在麻公公身后追。他觉得病房里有声音,仿佛是老鼠吱吱地叫,有人躲在门后窥视他,他辨认出那人的肉泡子眼,这个灾星,当兵4年所有倒楣的事,都是这个人给他带来的,他们已经不在一个连,为什么他还追着他呢?他又身在大山里,东走西走走不出来,两条腿迈不出劲。后来走到营区北边的大桥上,原来这座桥就是他家乡的南门大桥,在部队几年,不知从这桥上走过多少趟,怎么就没有发现呢?大桥北边的响洪甸水电站宿舍区,原来就是南门大桥桥北的那条街,他看见“二姑娘”的妈妈,口里叼着烟,站在桥北家门口,指着他对人说:“他到现在还没有入党哩!”他又在桥上看见住在他家后面的商业局总账会计唐刚家的大儿子唐峰,原来唐峰就是十一连原先的连长王大肚子,他觉得奇怪,唐峰比他年龄还小,竟当上了连长。桥下的河水突然猛涨,淹没了大桥,他和王大肚子站在抗洪救灾的大堤上。王大肚子叫他跳下水,他实在没有力气跳了,说:‘你们怎么老是看中我!那些共产党员怎么不发挥先锋模范作用呀?’王大肚子就推他,像推气球似的来回推,把他推醒了,原来是邻床十二军的连长在推他:“起床吃早饭啦。”
  天气也像淮海的心情一样,一连多少天,秋风萧飒,秋雨绵绵,雨云将天空抹上一层忧郁的、梦幻般的苍茫,群山、河流、树木、村庄的轮廓,像影子一样在紫色的烟霭中隐现。西风在山坡上空盘旋,已有发黄的树叶随风飘落,山谷里雾气弥漫,树林、竹林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漫漫秋夜,淮海常常在不眠中度过,他感到寂寞、无聊、惆怅……
  一天早饭后,还没等医生查房,淮海就走出病房。早晨下过一阵小雨,空气中笼罩着淡淡的梦幻般的轻雾,让人感到一丝凉意,他仿佛还身在昨夜的梦境中。昨夜,他梦到4年前曙光带他来这儿看病,半夜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现在他要到门诊那儿去重寻旧梦。门诊大楼前人来人往,进进出出,但那里边没有曙光的身影。这时,从医院大门外开来一辆军用卡车,停在那次他们停车的地方,从驾驶室里走出一个女兵,十七、八岁的模样,圆圆的脸,也把身上背着的黄帆包往身后一甩,那身姿和动作就和曙光当年一模一样,“这是哪个部队的车,曙光怎么会在这个车上?”那女兵在转身时,觉得有人在朝她看,随即又转过头来,微笑着看着淮海。“真像啊!”淮海走进了门诊大楼,看见曙光的姐姐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又看到药房里也还是上次给他取药的那个左顾右盼的女兵,这里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化。他在门诊大楼里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人群在他面前涌进涌出,他又见到刚才的那个女兵,匆匆从他面前走过时,又转过脸对他笑了笑。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一个诊室里,脑海里浮现出4年前那个初夏的上午的情景,真恍如一梦……。
  淮海走出门诊大楼,感到非常怅惘,曙光还会不会来呢?他步履沉重地往病房走去。太阳从云隙中钻了出来,驱散了早晨那如梦如幻般的清雾,他感到了强烈的梦醒后的寂寥和失望,愁雾正一团团在心中凝聚,他心中的太阳何时才能出现?忽然,他停住脚步,看见在通向病区的水泥坡道上,有一个正向他走来的女兵,很像是曙光,他以为是思念过度,出现了幻觉,但真的是曙光,那熟悉的身影,就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也能一眼就认出来。他仿佛又一下进入了梦境,心中思念之人竟呼之欲出。曙光也看见了他,停住脚步,仿佛辨认似的,然后扬起手喊了一声,像小燕子一样一下飞到淮海面前,抓住淮海的手兴奋地说:“淮海,真的是你吗?这不是在梦中吧?”
  淮海说:“是啊,昨夜我梦见在这里遇见了你,现在就真在这里见到了你,真像是在梦中。你什么时候来的?”
  曙光说:“快一个月了。你怎么到医院来了,生病了吗?”
  淮海就将他抗洪中的事告诉了她,她听后,惊愕得睁大眼睛望着淮海问:“什么?那人是你!你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
  淮海说:“没事,全好了。”
  曙光说:“我刚来的那天就听人说,有个女教师带着学生来医院看望救命恩人。他为了救他们,被洪水冲到了一百多里外的地方,部队都以为他被淹死了……”她说不下去了。
  淮海朝两旁看了看,说:“曙光,别这样,被人看见。”
  曙光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说:“实习的地方定下来后,我就给你写了一封信,到这里后又给你写过两封信,一直没收到你的回信,我还以为你想躲着我呢,哪知你就在这里,只离着两幢楼。”她又背过身,哭了起来。
  路上的人都奇怪地望着他们,淮海把手放到曙光肩上,说:“曙光,别难过了,事情都过去了,我们现在不是又见面了吗?要不是这件事,我们还不会见面呢。”
  曙光转过身,眼里噙着泪说:“我可不想通过这种事来见面。”
  门诊大楼前又开来一辆军车,从上面下来几个人,曙光朝那边看了看说:“你们部队的车来了。蔚兰——”她朝汽车那边喊了一声,招了招手,又用手帕擦了一下眼泪。淮海回头看去,只见蔚兰带着几个病员往这边走来,她冷着脸瞟了淮海一眼。曙光把两臂一张,和蔚兰拥抱起来。蔚兰走进门诊楼后,曙光说:
  “她怎么也不慰问你一下,一句话都没说,看来还记恨你呢。”
  淮海说:“你在这里,她不好意思。”
  曙光说:“我早就知道蔚兰对你有意思,淮海你说,蔚兰和我关系还是不错的,也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却还打你的主意,她爸爸让我去上学,就是要给蔚兰腾位置。哪知白忙了一场。”
  淮海说:“蔚兰的妈妈后来对人说,是因为我的长相,她没有同意。”
  曙光惊讶地说:“她没有看上你的长相,那她家想找什么样的长相?她也太高看自己了。”
  淮海说:“她是说我长得让人不放心。她是自己找梯子下台,你也不要生气。”
  曙光笑着说:“她这么说倒也能掩人耳目,我也常有一种感觉,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会突然离我而去。淮海,你会吗?”
  淮海回避着她探询的目光,感到心虚,自然地想到了郑丽,但他并不是对郑丽感到歉意,而是对曙光。他说:“怎么会呢,我们现在不是还在一起吗?”一见面就跟淮海讲这话,看来淮海把他跟蔚兰的事写信告诉她以后,也让她心中产生了些许不安。
  淮海说:“蔚兰后来又招了一个女婿,叫蔡凤楼,这人以前和我是一个班的,也是老乡,从小就认识。他家和团司令部那个老资格的参谋郭成淮,有点沾亲带故,以前从不来往,蔡凤楼的妈妈就到部队来拉关系,将蔡凤楼调去学驾驶,后来给蔚兰的爸爸开小车,就成了女婿。长得还可以,个子比我矮一点,皮肤很白,就是有点娘娘像,不爱说话,外号叫‘二姑娘’,但很有心计,极端自私,卖身求荣,什么下着事都做得出来。他妈妈是个很漂亮却俗不可耐的妖精,4个妹妹也全是妖精。在他家那一带,都知道她儿子在部队里做了军长的女婿,军长的女儿是军医,比林立果的妃子还要漂亮。她儿子又到北京大学上学,一毕业就当团长。就是不提给人当倒插门女婿的事。”
  曙光听后说:“蔚兰的爸爸是沂蒙山区人,淮海战役时,我爸爸的司令部就驻在他们村里,淮海战役结束后他参了军,解放南京后在国民党总统府门前站岗,领导看他挺神气的,就将他调到司令部警卫连——如果你和蔚兰没有那件事,我可以找他让你去上大学。淮海,真对不起你,我什么忙都没能帮你。我到门诊去一下,晚饭后你在病房不要出去,我去看你。”
  淮海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蹦一跳的,还像过去那样。她仿佛知道淮海在后面看着她,又回过头来招了招手。
  夜里,淮海躺在床上无法入眠,突然和曙光相遇,让他没有料到。晚上医院里放电影,他没有去看,曙光在他这里一直到电影结束才离开。曙光两眼不住地直看着他,就像当年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仿佛要把两年的不能见面全部补回来。靠门边病床上那个六十军的军医,像吹口哨一样在打呼噜,门口不时响起卫生员小梦沉重的脚步声,这个浓眉大眼的姑娘,走路总是风风火火的,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响亮。他索性起身走到走廊东边的露台上。冰冷的夜晚,树林、山岗上吹来阵阵芳香的微风,霜露落在草丛上散发着一股忧郁的气味。北斗星座横在银河旁边,朦胧的光辉正在暗下去。他望着夜色笼罩的医院,北边的一个山坡上,有一个白色围墙围起来的院子,里面是女兵宿舍,曙光就住在那里,宿舍灯光都已熄灭。他又转身望着南边的五官科病房,曙光此时正在那里面值班。
  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走到了露台上,他不用转过身就能熟悉地听出是小赵的脚步声。小赵走到他身边问:“你怎么还不睡觉?”
  淮海说:“睡不着。”
  小赵说:“你是在想晚上来看你的那个女兵吧,她是谁,好像不是我们医院的?”
  淮海说:“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也叫曙光的女兵,原是我们部队卫生队的,现在二军大上学,到你们医院实习。”
  小赵说:“我见她看你的那种眼神,就知道你们不是一般的关系。”
  淮海说:“我们关系的确很好,她如果不去上学,或许我们会闹出什么事来的。但再美好也是‘镜花水月’,昙花一现。”
  小赵问:“这是什么意思呢?”
  淮海说:“我迟早是要退伍的,那时我们也就分手了。”
  走廊里又传来脚步声,小梦来到露台上,看见他们,对小赵说:“到处找不到你,原来你在这里,我先下班了。”
  曙光时常到病房来看望淮海,后来他们每晚到医院最东边的一个僻静的地方见面,有时也一起到外面去野游。这次相遇,淮海觉得曙光比以前更漂亮了,以前她是一个快乐、可爱的小天使,而现在则是一个美丽的女神,眼神、走路的姿势,就是理头发的样子,都有了与以前不同的神韵,淮海面对着她时,常常心头乱跳,心猿意马,每逢此时,曙光也仿佛知道了他的心思,脸上泛出了红晕。当年他们初遇时,都还是16岁的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转眼间现在都已20岁了,经历了那么多日子的痛苦离别,两地相思,她对他的感情依然还像当初那样炽热。在上海上学期间,她被人追求那是免不掉的,但她根本就不会考虑,遇到淮海之前,她没有爱过任何人,遇到淮海之后,她更不可能再爱上任何人,她常自问:如果不是遇到淮海,我这一辈子会爱上谁呢?或许就会一辈子独生。离开淮海以后,这个大方、阳光、自信的姑娘,在对淮海的思念中,有时也含有一些隐隐的忧虑。淮海和蔚兰的事,更加重了她的这种忧虑,她知道淮海看不上蔚兰,但团部机关、宣传队以及其它部队也有女兵,她知道淮海是不会主动去找别人的,但别人不一定就不会主动找他,比如夏茜,以前就曾追求过他,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在她离开这里以后,夏茜又开始纠缠他,还处心积虑地将哥哥带去见她。还有,他和杨丽华的事,到现在也一个字没对她说。一次,她突然问淮海:“你认识杨丽华吗?”
  淮海吓了一跳,立即想到,杨丽华现在和她是同学,一定跟她说过什么。“你问的是哪个杨丽华?”
  她说:“你认识几个杨丽华?”
  淮海说:“我还真的认识不止一个杨丽华,你说的是你们学校的那个吧?”
  她说:“看来你们还真认识。”
  淮海有些心虚,说:“曙光,我和她只是认识而已,没任何事。她跟你说什么了?”
  曙光说:“我要先听听你的‘坦白’。”
  淮海看着她,见她的眼里露出逗笑的神色,稍感放心。杨丽华虽然会怨恨他,但是个纯洁的人,不会对曙光乱说什么的,他就将他们认识的经过,全告诉了她。
  曙光听后说:“杨丽华到二军大后,和我同住一个宿舍,我们关系不错。一次她问我:‘你怎么没交男朋友?学校女生恐怕只剩我们两个“单生”了。’我说:‘我已有了,’她问:‘是谁,怎么没见他和你来往?’我说:‘他不在这里,是我原先部队的。’她问:‘是吗,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说:‘是个战士。’她说:‘你有他的照片吗?’我就给她看了你的照片。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说:‘果真是他。’我听了这话有些奇怪,问:‘你也认识他?’她就对我说了你和她的事。听了她的话后,我心里真难过,难道淮海会背着我和别人来往?后来想想,你是在认识我之前先认识她的,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特别是正当我离开你时,你的女朋友又离开了你,这时和她相遇,多说几句话,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拒绝了她,这说明你对我并没有负心。淮海,我相信你,刚才只是和你开个玩笑。”
  曙光的话,让淮海很感激,也很愧疚,他没有将郑丽的事告诉她,不能,千万不能对她说,那会很伤她的心的。他开始重新考虑和曙光以后的关系……
  他们的关系很快就在医院里传开了,人们说,那个抗洪模范,先和护士赵曙光谈恋爱,现在又和实习军医宋曙光谈恋爱,女兵们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有的还借故到外科病房来看他。曙光刚到这里时,也被许多年青的军医和病员追求,但她拒人于千里,人们都以为,像她这样的人,一般的人是不会放在眼里的;可突然间听说她和一个病员、还是个战士谈恋爱,都觉得惊奇,许多人也都借故或者直接到外科病房来看淮海。一次,淮海去做X光片检查,在等候的时候,听到一声乡音,说话的人是军区高炮六十六师的营长,他告诉淮海,他是黄海便仓人,淮海知道便仓这个地方,一是因为便仓的“枯枝牡丹”很有名,淮海在上小学时曾去看过一次,二是便仓在大冈公社东边,两个公社之间的公路叫“大便路”。他的头发、眉毛、胡子全掉光了,脑袋就像个大鸡蛋,据说,他1968年援越回来后就得了这种怪病。当他知道淮海的名字后,说:“哦!原来你就是路淮海。”他检查结束以后,没有离开,坐在门口等淮海,淮海检查出来后,他问淮海:“那些传言是真的吗?你可千万要注意影响啊,我们是老乡,别人我也不会说的。”
  医院终于想干涉他们的事了,曙光的姐夫是医院的副政委兼政治处主任,他对曙光的姐姐讲了他们的事,曙光的姐姐说:
  “这事我早就知道。他们原先是一个部队的,我看这个丫头堕入情网了。我以为她去上学就把他忘了呢,谁知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
  “她要找什么人找不到,却偏偏找个兵,真不省事,这会影响我的工作的。”
  “那个小伙子我见过,挺神气的,难怪曙光会看上他。这事以后还不知怎么了结呢?”
  “那有什么?对他执行纪律,通报他们部队!”
  “你可千万不能这样。曙光在家里最小,却最有主见,她早就对我说过,如果医院处理他,他就会被退伍,那她也跟他到地方上去。她是我妹妹,爸爸最喜欢她,不能把事情搞成这个结果。再说他们就是在一起说说话,你凭什么处理他,这事处理不好,医院反而被动。”
  “他们这些人我知道,还不就是想攀高门。曙光年幼无知,被他骗了,等以后醒悟过来,就来不及了。可以先把他们分开。”
  “也没必要,反正那小伙子伤好后就会离开的,现在让他们注意点影响就行了。”
  “那我什么时候给她调到集体宿舍去,不要搞出什么事来。”
  “你怎么把人都想得那么坏,曙光可不是那种人。”
  “我不是说曙光,那个大兵,到嘴边的肥肉他能不吃?要是出了问题,于公我是领导,于私我是大姐夫,都是我承担责任。”
  “你讲话真低俗。那小伙子也不是那种人,曙光都对我讲了,非常规矩。”
  “那不敢保证,哪有什么规矩的男人。我是为了保护曙光,我可是把话说在前面了,要是真的把肚子搞大了,曙光的名誉可就毁了,你也不光彩。”
  “王志红,你这是保护她吗?突然给她调宿舍,别人会怎么想?你是毁坏她的名誉。我告诉你,他很有可能会成为我家的成员,你这个做姐夫的可不要自讨没趣。”
  淮海是个爱情早熟的人,还在上小学时,就非常喜欢学校那些空军七三0一部队子女中的一些美丽的女孩子。在上五年级时,他的心中第一次产生了爱情那样的感觉,但闯进他心中的女人,却是他的班主任,一个比他大近20岁、有两个孩子、学校里最漂亮的女老师。那女老师对他也很好,让他当数学委员,他是班里男生中唯一的中队委员。但他又是一个道德要求很高的人。他从小就喜欢看红色革命小说中的爱情故事,《林海雪原》中的少剑波和小白茹、《野火春风斗古城》中的杨晓冬和银环、《敌后武工队》中的魏强和汪霞等人的爱情故事,让他对爱情产生了一种神圣感,觉得那是一种纯洁的、美丽的纯精神的东西,他憧憬能有这样的爱情。然而,渐渐长大以后,他又知道了爱情除了精神上的相互爱恋以外,还有着另外的东西,而那些东西是会毁掉爱情的神圣性的,会让爱情的纯洁和美丽,变得肮脏和丑陋。和周玲谈恋爱时,他就时常承受着这种心理矛盾冲突的痛苦,现在,面对着曙光,这种矛盾就更加强烈了。
  一天夜里,他梦见和曙光在一个山洞里躲雨。那山洞的最里边,有一块地方铺着稻草,像是有人在上面睡过觉。外面正下着大雨,洞内很静,能听到洞顶往下滴水的声音,只有他们两人在里面。他们紧紧地拥抱、亲吻,然后曙光轻声说:“淮海,我们到那边去。”他把曙光抱起来,走到那儿,轻轻放在稻草上……事情过后,他说:“曙光,我今天可是犯下大罪了。”曙光说:“你怎么是犯下大罪了呢?”他说:“在我的心里,你的身体是世上最神圣、最纯洁、最美丽的东西,哪怕对它有一点点邪念也是犯罪,但今天我将它玷污了。”曙光说:“淮海,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准备将终生托付给你,我早已将心给了你,身体为什么不能给你呢。”他说:“我很担心,如果你家里不同意,那我不是就毁掉你的圣洁了吗?”曙光说:“我明天就去找姐姐,叫她对妈妈说,我们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我已经不可能再和另外的人结婚,如果家里不同意,我这一辈子就只有独生。”他说:“曙光,千万不要将这事告诉你姐姐,她会瞧不起我们的……”从梦中醒来,他觉得短裤上有些凉,又闻到一股难闻的带腥气的异味,用手一摸,小腹部沾了一大片粘乎乎的潮湿的东西,他感到十分愧疚与自责,怎么会在梦里做出这样的事来呢,这不是亵渎曙光吗?但又控制不住地反复地回味着刚才梦中那种从未体验过的快感,仔细地回想着曙光身体上那些让他销魂的地方。他想,我们都已不是小孩子了,相爱也已四年,既然真心地爱着她,有这样的冲动,也是正常的,只是,绝对不能真的有那种越轨的行为。他更加想念曙光,渴望能见到她。早饭后,他急急穿戴整齐,走到病区外面的路上,正是上班时间,远远地看见曙光从对面走来,他迎上前去,曙光斜着穿过道路走到他面前,问:“淮海,到哪儿去?”淮海说:“我想看看你。”曙光笑了起来,问:“夜里睡得好吗?”。淮海说:“做了一夜梦,和你在一起。”“是吗?怪不得我没睡好。”“时间到了,你上班去吧,我在后面看着你。”“我今天要给人动手术,心里有些紧张。晚上再给我讲梦里的事。”他梦幻般地从后面看着曙光那美丽、诱人的身体,今天看着曙光,又是一种与以前大不相同的情感。
  淮海夜里经常失眠,曙光就带他出去爬山。一个星期天,他们一早带着食物,偷偷溜出了医院。阳光明媚的秋天的大山,景色让人陶醉,一片片枫树林,染红了山岗,空气中弥漫着树木花草的浓烈的芬芳。干枯的树叶从白杨树上萧萧落下,一丛丛野蔷薇花红艳似火,蔷薇的一串串红色浆果在稀疏的叶子中间闪耀着红光,腐烂的油杉叶子的浓烈的辛辣气味充斥在空气中,遍地漫延着浓密带刺的黑莓。太阳照不到的阴影里的草丛上还沾着露珠,挂着露珠的蜘蛛网闪着亮光。啄木鸟有节奏的敲啄声和画眉婉转的鸣唱,打破了沉默、肃穆的大山的宁静。淮海和曙光踏着厚厚的潮湿的落叶,用手撩拨着披到脸上的树枝,在灌木丛中走着,惊动了几只野鸽,“扑棱棱”从树枝上飞向天空。
  近中午时,他们从一片树林中走了出来,来到一个像铺满地毯一样的青草的山冈上,淮海说:“累了吧,我们在这儿休息休息。”
  两人在草地上躺下,曙光说:“一个人真不敢到这儿来,我们走了半天也没见个人影。”
  正说着,就听到沉寂的空气中,传来一阵异样的声音,是从他们身旁不远处的一片竹林里传来的,好像是人或者大型牲口的喘息声。曙光警觉地坐起身来,朝那个方向看了看,对淮海说:“听见了吗?奇怪的声音。”又传来几声女人痛苦呻吟的尖叫声。淮海看了看曙光,说:“你待在这别动。”起身从树上折下一根枯树棍,往声音那边走去。曙光在身后喊道:“淮海,小心。”也跟着走了过来。淮海用树棍拨开竹枝,走进竹林,看见在竹林中间的一块平地上,有一对青年男女,女人仰面躺着,尖叫声就是从她的喉咙里发出来的,男人两手撑地,俯伏在女人身上,喉咙里艰难地发出哼哼声,从衣服上辨认,是当地的老百姓。那两人都把头转过来,看着手拿树棍向他们走来的淮海,露出惊恐的眼神。淮海突然想起小时候,有两条狗在田野里连在一起,被一帮小孩用杠子从中间抬起来,就是这种眼神。淮海很尴尬,扔掉树棍,匆忙走出竹林。曙光站在竹林边,手中也拿着一根树棍,紧张地看着淮海,问:“是什么?”
  淮海说:“没什么,我们走。”拉着曙光匆匆离开了那里。
  曙光问:“究竟看到了什么?这么惊慌失措的。”
  淮海说:“一对野鸳鸯。”
  “野鸳鸯?”曙光随即明白了,“咯咯”笑了起来,扔掉了手中的树棍。
  淮海说:“多半是两个插队知青。我还以为是强奸妇女呢,准备走过去给那男人一棍子,待我见到他们看我的那种眼神时,我突然明白了过来。今天差点闹出个大笑话。”
  曙光笑出了眼泪,说:“那你可又要当英雄了。他们都住集体宿舍,只能到这些地方来幽会,差点让你搅了。”
  他们走下山冈,顺着一条山涧往东北方向走去,山涧汇入一个狭长的湖泊,湖水上铺着一层金光,清澈见底,几只长着红嘴的黑色水鸟在水中觅食,见到有人,飞快地钻进了对岸的草丛中。他们在湖边草地上坐下休息。曙光从一只旅行包里取出很多海军罐头,有红烧牛肉、油炸黄鱼、茄汁黄豆、糖水菠萝、压缩饼干和罐装牛奶……怪不得刚才淮海拎着挺沉的,他问曙光:“你从哪儿搞来这么多东西?”
  曙光说:“我叫我大哥从青岛寄来的,这儿小卖部买不到什么东西。”用一把开罐头的启子将罐头打开,摆了一地。
  淮海说:“你不要开那么多,吃不掉浪费。”
  曙光说:“我爸爸就爱吃黄豆,每晚我给他倒一杯茅台,他就吃这东西,别的什么也不要。”
  淮海问:“你爸爸是不是很严肃,平时在家讲不讲话?”
  曙光说:“我爸爸不爱讲话,大家都怕他,他对我姐姐和我很和气,对我的几个哥哥可凶了。‘文革’开始时,我三哥常在外面和人打架,被公检法抓去,他不敢说是谁家的,要是被人报告给我爸爸,那可不得了。”
  淮海很崇敬的说:“你有这样的父亲,真值得骄傲。我并不是因为他职位高而崇敬他,张春桥、姚文元这些人职位也很高,还是政治局委员,但没人瞧得起他们。我从小看《红旗飘飘》,特别崇敬像你爸爸这样的跟着毛主席打天下的英雄,他们就像古代的关公、张飞、秦叔宝一样的人物。没想到竟能遇到他的女儿,这是我这辈子最感荣幸的事。”
  曙光满眼是情地看着淮海,说:“还把他的女儿哄得神魂颠倒。我爸爸肯定会喜欢你的,你和王志红站在一起,一下就把他比下去了。”
  淮海说:“你老说你姐夫不好,不好你姐姐怎么会看上他的呢?”
  曙光说:“姐姐看不上他,全是妈妈做的主。他人虽不咋的,但会巴结人。我家里人都看不上他,三哥叫他‘老乡”,就是‘乡巴佬’的意思,常拿他开玩笑。一次他到我家来,我妈妈叫我给他倒一杯牛奶,我三哥在牛奶里放了盐,他喝了一口不喝了,妈妈叫他喝,我和三哥站在旁边笑,他也看着我们笑,硬是把牛奶喝了。他结婚的时候,三哥对他说:‘这么说,你以后就是我姐夫了?要是你欺负我姐姐,我就揍你。’”
  淮海问:“他家是个什么家庭,不会真是乡巴佬吧?”
  曙光说:“他就是这里六安县人。他父亲1932年参加红军,离开鄂豫皖时,他母亲怀了他。1946年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时,他父亲当了旅长。快解放时,他妈妈被国民党土匪抓到山上打死了,他跑到外地找到部队,当了兵,解放后又找到了父亲。他父亲现在是**军区副政委。淮海,你不要在乎这个,谁也不是天生下来就是干部,你比他小20多岁,以后不会比他差的。”
  中午的大山,显得格外宁静,仿佛十分疲倦在睡觉。湖泊的对岸,生长着一丛丛一人高的茅草,茅草的像芦苇一样雪白的穗子,弯着脑袋在风中摇曳。有两只公鹌鹑在不远的树丛中争斗,发出激烈的尖叫声,离它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只鹧鸪在悠闲地咕咕鸣叫,一只白鹭缩头夹颈地站在一根横生到湖泊水面上的树枝上,几只山喜鹊警惕地看着他们,匆忙地在草丛中啄了几下飞走了,遥远的大山在秋阳下显得烟雾茫茫。淮海望着坡下的湖水,只见清澈的水中,游着一队鱼群,露出鲫鱼的黑脊背,摇动着尾巴,发出“扑啦啦”的戏水声,激起水面一圈圈波纹。他喝完罐里的最后一口牛奶,举起手来想把罐子砸向湖水中的鱼群,但又把罐子放了下来,然后脱掉鞋,把裤子卷到膝盖以上,起身往湖边走去。曙光问:“你干吗去?”淮海说:“去抓鱼。”曙光说:“秋天水凉,你会冻着的。”淮海走到湖边,把一只脚伸进水里,哆嗦了一下,但他还是往水中走去。曙光也跟到湖边,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水里,“咕咚”一声,水溅到了淮海脸上,鱼儿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淮海说:“好啊,你跟我捣乱。”走回岸上,将曙光连头带脚抱了起来,说:“我把你扔进河里喂鱼――你这个小丫头可够沉的,还看不出来。”
  曙光说:“我要你就这样抱着我。”
  淮海抱着她走回刚才休息的地方,轻轻地把她放下。曙光躺在草地上,两手抱住淮海的脖子不放,淮海俯下身去,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也在她身边躺下。从近旁湖泊的水面上吹来一阵风,给中午的燥热增添了一絲凉意,风吹草低向远处起伏。淮海两手枕在脑后,望着浮在天空中的一动不动的缥缈的云雾在想:天上真的有神仙吗?身边这个像女神一样美丽的姑娘,莫非就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到人间来找我的,特别是这次在医院相遇,他总不相信这是真实的事。突然间他忧从中来,天上人间,都没有自由的爱情,王母娘娘用金簪一划,就划出一条宽阔的天河,千百年过去了,牛郎和织女还被分隔在天河的两岸……
  曙光问:“淮海,在想什么?”
  淮海说:“我在想,是不是给宗指导员写封信,请他不要让我今年退伍。”
  曙光坐起身来,用手指理着淮海有些蓬乱的头发说:“你的头发该理理了——我也在想这件事,你不要直接说不想退伍,就说向组织汇报一下住院期间的身体和思想情况,最后表示,愿意继续留在部队,为国防事业作贡献。”
  淮海说:“以前,我一直没有勇气跨过你家的门槛,这次和你相遇后,我克服了这个障碍,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是到你家做奴仆也心甘情愿;我曾在书中读到过贵族小姐爱上家中仆人的故事,那故事曾强烈地打动过我,我愿意做那种美丽故事中的人物。”
  曙光说:“原来你还一直存有二心呀。”
  淮海说:“不是‘二心’,是犹豫。我们家庭、个人地位都不同,门不当、户不对,不可能没有这样的心理负担。是你对我的真情,让我终于下了决心。现在的关键,是怎样才能和你在一起,第一步先争取今年留在部队。我准备再给组织股张股长写信,也请他帮我做做宗指导员的工作。”
  “张股长会帮你吗?组织股长说话还是有用的。”
  “他是我们黄海地区海阳县八大家地方人,八大家就在淮海农场南边20多里的地方,他听宗振国说我老家在淮海农场,就来找我,主动和我认老乡,我想他会帮我的,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听了淮海的话,曙光说:“你知道张股长为什么要跟你拉老乡关系吗?是想以后转业,能得到你父亲的照顾。等今年老兵退伍后,你再请他将你调到政治处,政治处提干的机会可就多了,还可以脱离现在的环境。你最好再给副指导员写封信,把他也尊起来。”
  淮海说:“不!我绝不给他写信,你不知道他有多气人,老是抓住我不放。”
  曙光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我最亲爱的人,谁跟你过不去,我能不恨他吗?但我们的命运掌握在人家手里,该低头时还得低头。你不要以为他这种人无足轻重,他不能帮你成事,却能坏你的事。我知道你的脾气,实在不愿写就不写吧,但回去以后千万不要再和他发生冲突。”
  下午回去时,天突然变了脸,一堆乌云像黑烟似的遮住了太阳,烟雾般的云影笼罩住了大山,风把一片片白杨树发黄的叶子吹落到他们脚边,有的盘旋着飘逝向远方,风也毫不吝啬地将密集的雨点吹落下来。淮海脱下身上的衬衣,让曙光遮在头上,两人躲进了一个山洞。山洞的顶上,有一个小洞,亮光从小洞里透进来,小洞的周围垂挂着从外面伸进来的杂草,山洞的最里面,有一个地方铺着稻草,像是有人在上面躺过。淮海环视着洞内,非常惊奇,心怦怦跳了起来,说:“还真有这个地方。”
  曙光问:“怎么,你知道这里?”
  淮海说:“知道,不,是梦里来过这里,和你一起,也是在这儿躲雨。”
  曙光从包里取出一条毛巾,给淮海擦身上的雨水,她的衣服全被雨水淋湿了,紧贴在身体上,踮起脚给淮海擦头发时,冒着热气的丰满的胸脯,贴到了淮海身上,激起淮海一阵强烈的冲动,真想将她抱住。她小心翼翼地、仿佛害怕将皮肤擦伤似的在淮海身上擦着,轻轻地按了按淮海的左肋,问:
  “是这儿吗?还有没有感觉?”
  淮海说:“没有了,全好利索了。”
  曙光怜爱地抚摸着淮海筋肉发达的宽阔的胸膛,叹了一口气,说:“你这个不要命的家伙,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不担心。我在上海,老是担心你的安全,施工时那些石头可是不长眼睛啊!”
  淮海说:“我现在也不怎么参加施工了,主要负责连里的政治、文化学习。”
  曙光又给淮海擦着后背,惊奇地问:“别人的青春痘都长在脸上,你怎么全长在背上?”
  淮海说:“脑门上也长过几个,后来全移到后背上来了。”
  曙光说:“我还纳闷呢,不会是身体发育有毛病吧?原来你是深藏不露呀。”
  淮海面对着曙光,很是局促不安,薄薄的潮湿的白的确良衬衣,几乎是透明地映出她丰满、健美的身体的轮廓和粉红色的肌肤,他浑身发热,心头直跳,怕曙光看出他的心思,急忙转过身去,拧着衬衣和背心上的雨水,口中说:“行了。你也擦擦吧,不要冻出病来。”
  曙光看了一眼洞口,说:“不会有人闯进来吧。”
  淮海说:“我去给你看着。”穿上衣服,走到洞口,望着远处雨水濛濛的天空,心思却全在身后,曙光就在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那可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啊!只要他转过身去就能看到,伸出手就能抚摸到;然而,那又是他心中最神圣的东西,他的道德约束对她所产生的敬畏心情,阻止着他转过身去。他在心里矛盾着,斗争着,头脑仿佛停止了思维,什么感觉也没有了,时间也仿佛停滞不动了……
  过了一会,他听到曙光说:“你转过身来吧,我衣服穿好了。”
  淮海希望她并没有穿好衣服,又唯恐她没有穿好衣服,怀着激动而又慌乱的心情转过身去。曙光扣好衬衣的钮扣,抚摸着被拧干了水但还很潮湿的衬衣上的皱折,然后到帆包里取出小圆镜和梳子,对着镜子梳理着头发。她脸上神采奕奕,细细的眉毛和长长的睫毛下面的眼睛里,闪动着快乐的光芒。身上潮湿的衣服和洞里阴冷的气氛,丝毫也没有影响她的心情。淮海就喜欢她这种性格,无论到什么时候都很快活,到了哪里,哪里都能听到她的笑声,乐观、自信、宽容、阳光,淮海和她在一起,也受她这种情绪的影响,将一切烦恼和愁绪,都抛到脑后。她在工作和生活中也会遇到不顺心的事,但拿得起,放得下,从不斤斤计较,耿耿于怀,也从不对淮海说那些不愉快的事。不像周玲,老是一副忧虑的样子。淮海和曙光在一起时,曙光的话比淮海的话多,而淮海和周玲在一起时,总是周玲默默地听淮海说话;淮海和曙光说话时,曙光总是看着淮海的眼睛,而淮海和周玲说话时,周玲则总是不好意思地回避淮海的目光;淮海向曙光自我吹嘘时,曙光总是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淮海,饶有兴趣地听淮海谈自己的事情,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而淮海向周玲自我吹嘘时,周玲总是说:看你美的,就会吹牛;曙光的笑声,是爽朗的“咯咯”或者“嘻嘻”的笑声,而周玲笑的时候,则是抿着嘴无声地笑;曙光对淮海的爱,是主动的,不加掩饰地从眼神和言行中表现出来,而周玲对淮海的爱,是被动的,掩藏在心里的;曙光是一团火,能熔化别人的冰冷的心,而周玲则冷若冰霜,要别人来温暖她;淮海和曙光在一起时,是无拘无束的,而和周玲在一起时,则总是小心翼翼地唯恐惹她生气,她一生气就流泪,让淮海受不了……现在回想起来,她们是那样的不同,而最关键的是,曙光始终不渝地爱着他,而周玲虽然一直爱着他,却终于背叛了他……
  曙光瞥了淮海一眼,问:“你在看什么?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
  淮海说:“像一朵‘出水芙蓉’。”
  曙光脸红了,问:“你看过‘出水芙蓉’?”
  淮海说:“没有,我想就是你这样吧。”
  曙光仔细地端详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容,有些害羞地把眉毛往上一扬,脸红了起来,说:“淮海,你是个好人,规矩人,不过,有些事也不要太拘泥,看你刚才站在洞口那副紧张的样子,我们之间又不是外人,你说是不是?”
  一阵冷风吹了进来,随着风雨点倾斜着打在洞口,外面南边的山头上响起了一声轰隆隆的雷声,然后仿佛回应似的,西边的山上又“轰隆、轰隆隆……”接连响起了雷声。淮海说:“见鬼,这个季节还打雷。要是雨就这样下下去,我们可就回不去了。”
  曙光说:“回不去我们就在这儿坐一夜。”
  淮海说:“你不害怕吗?”
  曙光说:“你在我身旁,我不害怕。”
  淮海说:“曙光,我很钦佩你,一般的女人碰到刚才竹林里的那种情况,早吓坏了,你还拿着根树棍,一副准备战斗的样子……”接着他将当兵以前那晚和周玲在登瀛桥旁遇到流氓的事和周玲的死因告诉了曙光,又叹了一口气说:“这都怨我,要是我在家,或许她现在还活着。”
  曙光说:“淮海,这不是你的错,逼死她的不是那帮小流氓,就算你在她身边,能保护得了她吗?”
  淮海说:“死前,她跪在清真寺长老面前不停地哭,问她什么话也不说。她被车间主任强奸怀孕了,就算把胎打掉,车间主任仍然不会放过她,就是她结婚后也不会放过她,除非把她玩够了,一脚踢开。她除了死已无路可走。”
  曙光说:“但如果她能反抗,或许会是另一种结果。”
  淮海叹了一口气,说:“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也是顺便提起。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你虽然比别人刚强,但毕竟也是女人。当你不在我身边时,我心里总是在牵挂着你。我再给你讲一件事。在我们营区北边山坡下的缆车旁,有一个篱笆棚子,那是给缆车站岗的哨兵休息的地方。一个雨天,卫生队的尤美丽一人从山上下来,那时她在我们营卫生所,路过那里,走进去躲雨,正撞着哨兵躺在里面的稻草上‘自慰’。她被吓得掉了魂,回身就走。她是个歪八字,走路像小脚奶奶,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见那哨兵站在棚子外面朝她看。那儿离九连营房不远,如果是在山里无人的地方,还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呢!记住,你一人可千万不要到山里去。”
  曙光认真地看着淮海,听后说:“淮海,你放心吧,不仅我一人不到山里去,除了你,我跟任何人都不会去的。”
  山洞里渐渐光线暗淡下来,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洞顶往下滴水的声音。突然有一个刺猬的脑袋出现在洞口,朝里看了看又不见了,不久刺猬脑袋又出现了,张望了几下后钻了进来,身后还跟着3只小刺猬,在他们身旁跑过,钻进了里面的一个小洞。淮海说:“我们侵犯了它们的家园。幸亏这里不是野猪的窝,那家伙傻不愣登的,不容易对付。”
  他们挨得很近地坐着,只有他们两人,曙光身上那种特有的带着温暖、芳香的诱人的气味,让他激动、不安、慌乱,心又“怦怦”地猛烈跳动起来,脸上发热,呼吸急促……
  曙光把手放到淮海手上,说:“淮海,我身上冷。”
  淮海感觉到她的手发烫,担心地问:“你是不是受凉了?”
  曙光说:“没有,你看我热不热。”说着把额头靠近淮海。淮海把嘴唇靠在她的额头上,她的额头冰凉,放了心,拿起曙光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然后把她拉到身边,抱进怀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们都不说话,只是紧紧地相拥,可以听到他们急促的喘息声。淮海望着洞里边铺着稻草的地方,脑海里幻现出那天夜里梦中的情景,心口不禁更加猛烈地跳动起来……
  突然他听到曙光轻声说:“淮海,我对不起你。”
  淮海一下回过神来,问:“为什么?”
  曙光说:“我现在还不能和你到那边去。”
  淮海心里一惊,这丫头真是鬼精,我心里想什么她都知道,他说:“这怎么能怪你呢?是应该的。”
  曙光说:“淮海,我还得感谢你。”
  “为什么要感谢我?”
  “你不知道,我心中也非常犹豫,如果你也不能坚持,哪怕是轻声地说声‘不’,我也会控制不住的。”
  “我们都是正经人,现在不会做那种事的。”
  曙光又问:“淮海,你以前‘碰过’女人吗?”
  “没有,女人哪能‘碰’呀。”
  曙光叹息了一声说:“真是个老实人。”然后,拿起淮海的手,放在她的心口,淮海隔着潮湿的衬衣,感觉到她火热、丰满的胸膛下面,一颗心在激烈地跳动。
  曙光又说:“淮海,我总想报答你,但我们又不能那样做,先把这笔债记着,等到了新婚之夜,我一定加倍补偿你,到那时随你把我怎么样都行……”
  正是这种对明天的美好的期待,使他们能在今天战胜了那难以抑制的情感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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