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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森林春枯 (3 天劳国处处起争端)

作品名称:蚁氏风云录      作者:顾明军      发布时间:2023-06-21 11:33:09      字数:4560

  原上处处繁忙。
  从东原南原赶来的天劳国工蚁们背上肥嫩肉虫便住城池跑,根本顾不上去攻击已经缓过神来的半死的飞虫。这些累死过一次的得命者,正偷偷地爬到密草的阴影里歇翅,警惕地盯着四周忙碌的工蚁和其它捕食者。各种大大小小的肉食者和杂食者自顾自胡捕海嚼,谁也顾不上谁,即使是天敌与猎物也无暇相互理会。天劳国大小兵长们兴奋地四处飞奔着,张罗着,向工蚁指示肥硕肉虫的位置,那得意洋洋的神情,好像这满地的肉虫都是她们猎杀的。
  体格比较强壮的幼蚁也出现在原上了,背得动便背,背不动便两个或三个或数个合力去抬。一只短小精干的幼蚁一眼便看中了一只死去的绿尾大蚕蛾,冲上去一颚锁定蛾的肥脖铆足劲拖,大蚕蛾纹丝不动,叫来一帮同序幼蚁,将大蚕蛾围了个严实,喊着号子,小小的红颊骨憋成紫黑,愣是没有抬得起来。最后还是老工蚁出主意,请巨颚工蚁将大蚕蛾解成几块,这帮幼蚁才兴高采烈地分块抬走了。
  一只蟾蜍在这片贫瘠的原野上奔忙了一宿,也未像样地吃上几口食。这是一个总令他失望的时代,近来更是一年颓比一年。他气鼓着肚子钻到自己的泥洞里,枵腹而卧,恍惚中的一个肥腻梦刚开个头,就被喧闹声吵醒了。他懒着没动想续上刚刚的美梦,却没能成功,拖着下巴吊着脸,恨着声爬出洞来查看究竟。眼前的景象让他以为自己还是在梦中,端坐着一动也不敢动,怕美梦再次消失。场景在变换,肉香味在飘拂,他突然鼓足勇气,一伸长舌舔了一下鼓突突的眼,定睛看去。啊!不是梦!确是满地挣扎的肉食!
  “咻——蟾蜍!”有兵蚁发出警报。兵蚁和工蚁便都警惕地与蟾蜍保持安全距离。她们知道,这个长着一对暴突眼的癞皮怪并不可怕,只要与他保持距离,他就追不上,万一落到他的长舌范围内,只要一动不动,他就看不见,就能自保。他善于捕捉的是运动着的物体。
  有一只幼蚁相中了一具大小并不适合她搬运的已经死亡的卷蛾,紧咬住卷蛾的肉腹,顶在头上七歪八倒地乱走。蛾翅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太激动了,没能听到长声警报,便不偏不斜地迎着蟾蜍的大嘴走了过去,直接撞在蟾蜍的下巴上。四周响起惊呼声。她这才看清楚挡道的是正气鼓鼓起伏着的大下巴和灰肚皮。她吓得呆住了。
  “别动!”“别动!”四周响起惊叫声。
  她哪里敢动!刚刚又吃了一只螟蛾的蟾蜍正在咂摸着嘴,眼见一只卷蛾走到自己的下巴下,自然地往侧边挪了挪。“别动?去!送到嘴的卷蛾,让我别动?别看我肚子已经很鼓了,其实还能吃呢!惊乍乍的小不点!”蟾蜍睥睨着围在四周的一圈蚂蚁神气地想。他可不能被这些小不点小看了。他并没有看到卷蛾底下还有一只蚁。
  风吹过,卷蛾的翅在动。
  “快压住翅子!”
  “压住翅子,别让它动!”
  “快跑!”
  “快松开颚!跑啊!”
  蟾蜍舔了舔引以为傲的粉红色的舌头,往下巴处轻轻一卷,卷蛾便已经到了他的大嘴里。他半里半外地叼着这具一动不动的美食歇着。他是能再吃,却也得倒一下胃。吓傻了的幼蚁竟然还死死地咬住卷蛾,吊在蟾蜍的大嘴巴下。蟾蜍的下一次吞咽,便会将这只幼蚁和着卷蛾一起送进他的大肚子。围着蟾蜍的一圈蚁突然停止了呼喊,愣住了,瞪眼等着那恐怖时刻的到来。
  突然,一个黑影从远处奔来,冲进蚁圈,冲向蟾蜍。蟾蜍慢慢地朝黑影转过头,还没看清楚,只感觉到下巴下一阵凉风,黑影已经向另一个方向奔去,跳到蚁圈外。
  八步追风肩着还晕乎乎的幼蚁。众蚁围扰上去,响起一片喝彩声。
  “唏——”蟾蜍并未看到在他眼皮底下发生的事,两眼朝天,一鼓腮囊,嗓子眼里不屑地咕哝了一声,一伸脖子,将卷蛾吞了下去。
  
  团正二尺五枪千夫长领着兵蚁赶到西原小树林,见一切平安,便又领着兵蚁返回北原。见到满原来自东原南原的工蚁,让她兴奋得昂首挺胸咔咔咔地走正步,大声指挥百夫长们警惕狼蛛和野鸡。其实现在的狼蛛和野鸡自顾自忙得应接不暇,是无需警惕的,只要不愣往它们的喙前凑。千夫长满面春风的得意劲,好像已经升任都统一般。四面八方响起兵蚁们应和千夫长百夫长指令的声音,声音含混不清,显然是嘴里正塞着美食。
  追风向团正二尺五枪报告了自己见到的森林春枯。正极度兴奋得昏了头的团正根本没有听进去,只是一个劲地指点着满地肉食,连着声说“大丰收!大丰收”。团正并没有下令兵蚁临时转换角色去帮工蚁抢运,团正的大脑里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词条。兵蚁除了违纪的大嚼外,大多是纪律与分工的严格执行者。
  三大队工蚁在远处出现了。她们背了一趟肉虫回城池后又赶回来了。追风一边保持警惕,为工蚁们提供警戒,一边动起手,自发地加入到运输的队伍中。她彻底失去了向团正报告的欲望,也彻底失去了向任何蚁叙述森林春枯的心情。“桐下三三已经记录了,就这样吧,天劳国关心的只是食物!”她想。她加入到三大队的行列里,一直忙到天黑看不清路。
  这半天,因为追风跑得快,就多运了三只肉虫。到了闭城后,追风才觉出全身散架般的累。左技三克八当然没有来挖居室。追风知道大家都累的不行,哪里还能去烦她,何况明天还要去北原背肉虫,便在昂立的室屋里早早歇下了。昂立是西原上的牧蚜蚁,将今天采得的蜜露交割后,又到堆满肉虫的平台上去帮内务工蚁们切割,帮一年蚁和留守的工蚁---这其中就有八步歌九——往风室里搬运切成块的肉食——此时不能称为肉虫了。
  八步歌九经常被安排留守,做清洁甬道,搬运蚁卵,哺育幼虫,分配食粮等内务,内务不多时,也会被派去原上寻物。今天她也出工去北原背回了一条肉虫,回来后继续做着分割与挂架的工作。力弱尚不足以出工的幼蚁们也帮着转运挂架。残蚁们都眼含热泪乐呵呵地在风室里忙碌着。昂立一直忙到三更后才回室,刚伏下就睡着了。
  
  天劳国的寻物场面积还算广大,也曾物产丰富,这在天劳国史里有明确的记载。近几年,气候紊乱的症候不时显现,暗示着周期性降临到圭山大地上的天灾仍未终结,贫瘠荒芜亦将又一次不可避免。敢于如此断言,国史中周期性的记载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天劳国寻物场近几年的状况是这样的:城池处有几株平头楝树,并不出什么物产。东门外有一片小树林,林中有两株梣叶槭。槭树开花的季节,天劳国会派出一队工蚁去和蜜蜂争花蜜。虽说是争,倒也相安无事。只是蜜蜂口阔体雄,精力充沛,一只能顶数百只蚁。这些不知来自何处的空中舞者,在花枝间转换位置具有天然优势,不比蚂蚁攀上爬下费尽周折。她们不但用其嚼吸式口器快速地吸食花蜜,还用跗刷将粘附在身上的花粉粒收集起来,拌上些许花蜜揉成花粉团,装到后足胫节外侧的花粉篮里,一次便带走数十万颗花粉。一个季节下来,天劳国蚁跑断了腿,也争不过几只勤劳的空中饕餮者,收获甚寡。幸运的是林中还有几株低矮的无花果树,成熟的球形榕果外皮光滑无味,皮内果肉却香甜多汁,可惜的是附生在果肉上的瘦果营养一般,比不过白茅瘦果。工蚁可以从果顶的小孔钻到果芯里去细细地舔食果汁,在榕果熟透糖化时便从内向外啃食。身躯庞大的蜜蜂无法钻进小孔,闻着甜香味,只能干着急,又眼睁睁看着榕果皱了皮,瘪了下去,掉到了地上,就知道是被蚂蚁躲在芯里吃空舔净了,自己白守了一天也寻不着门道,落得个两手空空,索性就不再来了。
  除此以外的林中,便是早春时能寻得的几壳蝉蜕,就再也没有其它像样的出产了。小树林往东,经过一片平原后是一道堤埂,堤上有三棵樟树,堤东是陡峭的下坡,坡下是茂密的白茅草原。草原里草深叶密,难辨天日。天劳国曾经组织兵蚁去草原深处探险,除了当季并不稀罕的瘦果外,没有值得争抢的出产,一旦逢雨就数日泥泞,便难得派工蚁去寻物,几乎算是放弃了。
  草原东是荒凉的不毛之地,不知向东多远,便是一片孤悬的山地,山如数座圆丘呈现在天际线上。天劳国史中有记载,称此圆丘为圆山,冰线下长着万年老林。当今的天劳国并无蚁亲自到达过那里。西门向西有一片落叶林,最适合放牧蚜虫,是天劳国最重要的私家牧场。南原和北原便是稀树杂草和砾石混生的半荒原,也是最主要的寻物场。靠近大河长着杂树和高大的乔木。这些乔木应该是大河北的树种被飞鸟带过来落脚生根的。此处偶尔会捡到飞蛾爬虫的残肢。
  天劳国原叫天乐国,正是在某一轮地土贫瘠的时期,工蚁长年辛劳,将国名叫成天劳来取乐。久而久之,不知哪任蚁后竟然有感而发直接改国号叫天劳,沿袭至今。
  现在,天劳国获得了天赐的丰富肉食,举国欢腾,根本没有想到这百年一现的异象所出何因。除了追风外,也确实没有天劳国的其她蚁看到森林春枯,因此根本没有将这现象当作异象。大家一致认为飞虫飞去的地方肯定有个大花园,他们是为抢食才拼命竞争的。为此还就是否派兵蚁去探察产生了争论。后来,话题转到当务之急是怎样运回更多的肉虫,是否探察便不了了之。当有蚁提到夜行的走物会吃肉虫时,大家好一阵紧张,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干叹气。“千万别吃光了。”一只小个子蚁怯怯地说,又为自已打气自答道,“那么多,肯定吃不光!”
  
  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或许是歇过劲来的飞虫逃跑到远地后,刻意向其它蚁国告密,使个离间计,若万幸能使蚁国之间发生战争,便是为自己死去的同胞报了仇。如此揣测,当然难以证实。现实是,第二天的北原上,竟然出现了其它蚁国的工蚁和兵蚁,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也是天劳国不能答应的事。
  虽说原上肉虫还有很多,也不是随便谁都能来搬取的吧?大家一致认为这种行为属于明抢,赶上前说理。理亏的根本不吭声,只顾从北原边沿地带背起不论什么品类的肉虫便走,被呵斥甚至骂詈都不还口。那些明着陪好话暗里做护卫的兵蚁,笑拦着责问者,好让本国工蚁借机走远。这软着抵抗硬着抢的行径,终于激怒了天劳国的工蚁,纷纷卸下背上的肉虫,围拢上来拦阻,又齐声呼叫。天劳国兵蚁得了信,立刻从四面八方冲过来,将对方围在中心。千夫长二尺五枪昨天的兴奋还没有消退,一马当先,第一个出现在它国兵蚁的圆阵前。
  二尺五枪一眼便看出,这一群搬肉虫的是三槐国的工蚁和兵蚁。天劳北原的东北方向靠近乌河有一高阜,阜上有三棵百年槐,三槐国城池便在其中一棵槐树上。她们几乎就以那三棵槐树过活,从来不到天劳北原来寻物。十数年前的“劳槐之战”,三槐国也是加入联军出了力的,这让二尺五枪为难了,拦阻不是,进攻也不是。
  三槐国兵少蚁弱,行此下策前来争食,实在是年馑日甚所致。三槐国兵蚁见天劳国兵蚁黑压压地围了上来,心知退无可退,只能硬撑着组成一个小小的圆阵,将本国工蚁围在核心,低着头顺着颚,企望自保。而紧张正从心里渗出来,她们的六肢在颤抖。天劳国的兵蚁渐渐地将头昂起,颚在一丝一丝地绷开,剑拔弩张的气氛如死神的罩袍,向着这个小小的圆阵罩了下来。大开杀戒只缺一声号令了。
  追风内心里是认可三槐国搬肉虫的,嘴上却不好明言。凭她的算术,立即算出即使三槐国和天劳国都尽全力搬运,今天一天也不能搬清,再到明天,这些肉虫便会在夜湿中腐败了。当她看到刮的正是东风,想出了一个双方都不失面子的调解方法,便抢前一步,对二尺五枪说:“这些臭蟑烂蛾是从东边荒野里被风吹过来的,不要也罢,省得耽误我们时间。”身为兵蚁千夫长的二尺五枪,本来就对曾经共同战斗过的弱国有同袍之情,看着年馑下瘦弱的三槐国兵蚁,早已心生体恤,一经点明,立即同意,危机解除了。三槐国兵蚁工蚁齐齐地朝追风投来感激的目光。
  天劳国兵蚁不明所以,疑惑地松了颚,瞧了瞧三槐所获,似乎真的是臭蟑烂蛾,这才不情不愿地恨着声散去。二尺五枪也不想因争食再次置身战争之中。今年初春就是因为取食不义才发生了槐林遭遇战,她差点送了命。不过,现在的她内心里正生着妒意。她盯着蚁丛里追风雄健的身影,眼神变得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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