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章 晴朗
一个月后，省纪检审查报告下来了：查无实证，纯属诬告，恢复田晓霞工作，同时，还责令浥川县委彻查缘由，整顿工程建设中的不正之风。
按照省纪委要求，浥川县委派出纪检、审计组，进驻有关部门、国企、川沟指挥部和四个专班，深入工地调查了解有关情况。最后，基本查清各乡镇项目工程转包情况：纯属县建筑公司、水利工程公司伙同各乡镇建筑队靠挂转包行为，暂不涉及县委县政府、部门和乡镇领导。县里要求两家公司立即解除靠挂转包合同，清算费用，收回工程，并对公司相关领导和人员做出处理。
这些天，张为民、边向阳在各自办公室坐立不安，原本想给田晓霞点颜色看，结果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好在早有预谋，及时补救，才消财免灾，没掘出根来。不过，他们与田晓霞彻底结下梁子，遗憾的是田晓霞却还一概不知。
一场惊虚过后，事情却还再发酵，远没有张为民等人想象的那么简单和顺畅。不久以后，百里川虎头湾隧道落石伤人事件，打破了他们侥幸过关，继续当官的美梦。
卢建武、田解元等人眼看到嘴的包子不但没吃上，反而还烫掉了牙。他们怀恨在心，决定要报复田晓霞，思来想去，确定还是从孙少安的工程下手。他们想只要孙少安的工程出了大事，最后还是会牵扯到田晓霞的。
此时，孙少安的施工队正在石磨集乡虎头湾开凿山洞。此处，人烟稀少，坡陡林密，险象环生，正是卢建武等人下手的好位置。
深夜，卢建武亲自带人和炸药，穿沟越岭，来到隧道附近的密林里。
隧道光线昏暗，不时传来机械作业声，还隐约听到深处吆喝声。孙少安正在隧道那头指挥施工。
卢建武等人趁洞口没人值守，就潜入隧道布设炸药，在洞口处正要点火时，突然被跑来的田解元叫停了。
原来，田解元感觉卢建武炸隧道有些不妥，就连夜报告给乡长吴建亭，吴建亭听后吓出一身冷汗，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赶紧派田解元制止。
“他娘的，不能就这样算了！”卢建武气愤的说。
他和田解元站在洞口，一边派人收炸药，一边让人松动加固木桩，破坏隧道工程。正当进去的一帮人撤到洞口二十米处，突然，噼里啪啦落石连线，卢建武等人大叫着跑出隧道，大块落实堵住隧道出路，进去的3人当场两死一伤。卢建武等人被附近赶来的倒班工人逮个正着，一个也没跑掉。
孙少安他们幸好在隧道另一开口处作业，才躲过此劫。
出了命案，卢建武、田解元也抗不住了，他们在县公安局，面对省市专案组全招了，同时，还把整个关系网也交代了，共牵扯出以张为民、边向阳为首，涉及县直机关、部门、乡镇及国企共近二十位领导干部，其中还有两个退休干部，吴建亭、庞敬文均在其中，这些干部分别作出开除公职、免职、降职处理，有的还移交司法机关。
一场隧道落石伤人事件，彻底砸碎了浥川县盘踞多年、根深蒂固的官场关系网。从此，浥川县河清海晏，政通人和，面貌一新。
两年后，川道、水利、电力、通信工程基本完工，四个特色小镇建成落地。随着国家改革开放和经济形势迅猛发展，人流、物流、产业流、信息流也逐步涌入百里川，滑翔基地、山地探险体验基地、森林公园、湿地公园、特色种植采摘园、非遗民宿游乐园等生态旅游产品出具雏形；养殖场、生态产品加工厂、服装厂、稀有矿场、影视基地等也沿着百里川道展开布局，往日的穷山恶水，如今变成了生态沟、产业沟、休闲沟、养生沟，“百里画廊”特色品牌，推向全国各地，招引八方来客，打通了川沟百姓发家致富的“天路”。
在田晓霞的带领下，常家沟顺应百里川开发潮流，发展了养殖、种植和加工业，常来会、常来旺、常代民、常大墩等人先后开办了茶园、果园、奶牛场、粮油加工厂、编织厂、山货加工厂等。村民流转土地入股，到田园、工厂务工，做起股东和工人，几乎家家都有了稳定的经济收入，告别老窑洞，住进新瓦房，有的还建起小洋楼房，多数光棍汉也找到另一半，幸福的笑容荡漾在每个庄户人脸上。
常家沟也迎来村委会换届，常来贵退居二线，常来旺、常来会、常代民分别担任村支书、主任和会计，健全村委班子。在田晓霞的张罗下，由老支书常来贵出面，将常来果、常来福、张来中等人召回村里，参加各项经营，郭二孩也到工厂务工，病根也基本治愈。随着村集体经济收入增长，村里翻盖了新学校，建起了卫生院、老年食堂和休闲公园等，村容村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基本实现了田晓霞驻村的愿望。
如今的百里川，川道平坦，河清湖明，山绿水秀，四个小镇各具特色，带动着川沟整体发展，产业成片，万家灯火，一派欣欣向荣，正像副县长戴家存当年说的那样“十里不同乡”，处处新景象。
期间，省报社主编高朗亲自带组来川沟采访，随着一篇《是谁唤醒了沉睡的大山》在省内各报刊载，田晓霞、戚宏凯、孙少安等一线开拓者、奋斗者的感人故事传遍了陕南陕北。从此，秦巴山区“百里画廊生态产业带”登上国内各大媒体，叫响全国各地。
田晓霞交流挂职期满后，组织上没有忘记她的付出和奉献，更没有埋没她的才干和志向，提任康原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兼任坪蓝县委书记。
坪蓝与浥川交界，也是秦巴山区较为贫穷落后的县。
看来，田晓霞升职既是组织的肯定，也是组织莫大的信任，还有更艰巨的担子和任务等她挑战。
到坪蓝上任不久，晓霞也接到少平的好消息。
原来，正当李斌抓住主管大牙湾矿区水泥厂产销运营大权，大捞金钱，大搞权钱交易的时候，结果事发东窗，让他始料不及。
印尼商人努巴阿力齐在我国北部湾边境一带走私金矿石被抓，审讯中他还供出曾和李斌合伙倒卖水泥、火山灰等事宜，说他们都是单线联系，团伙作案，其中还提到一个叫辛会雨的人。
案子转到省公安厅，省高层高度重视，立刻组建专案组，深入铜城调查、办案，先将李斌、辛会雨收监候审。
辛会雨虽跟随李斌多年，从中也捞不少好处，但在大案面前，在警方的攻势下，他首先想到的是自保，第一个招供，为戴罪立功获得减刑，还主动交代了多年前受李斌指使破坏矿井的事。
在铁证面前，李斌也终于全部招供，一一交代了他这些年倒买倒卖、诈取钱财、行贿专权、欺骗组织等罪行，同时还拿出自己的黑账本，上面记载了一笔笔行贿记录，涉及许金友、张广信、赵庆山等人，分别移交市纪委进一步调查处理。
真相大白后，省矿务厅、铜城市委市政府联合组织整改铜城矿务局行业和行政问题，张广信、许金友、赵庆山等人撤职查办，恢复了孙少平大牙湾矿区党组书记、区长职务，何力接任矿区副区长，仍主抓生产。
孙少平复任后，召开第一次矿区班子会，重新调整了分工和生产方案。
会后，少平留下何力。
“何力，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那句话吗？”少平问。
“当然记得，你说‘天不负我！一切都会过去的’。”何力稍加思考地说。
“是的，一切烦恼和祸乱都过去了，但是我们身上的担子更重了。”少平看着窗外高耸的塔炉说。
“这两年，大牙湾矿区风气作风、生产机制、运营模式、发展路子都被他们带坏了，我们要正本清源，一一抓起啊。”
“所以，我们不能因为失而复得，沾沾自喜，甚至忘乎所以。”
少平用信任的眼神看着何力。
“区长，我知道，你放心，我会尽快把生产抓上去的。”何力坚定地说。
“还有，国企股份制改革呼声越来越高，脚步也越来越近了，我们作为矿区‘掌门人’，要看擦亮眼睛，看清形势，要有所思考和筹划啊。”少平提醒说。
“是的，我建议先派人到南方改制成功的企业去考察一下，摸摸信息，探探路子。”何力说。
“这个提法好！我们合计一下，悄悄派人去。”少平肯定地说。
“区长，我到现在还纳闷，在我们落难的日子里，我处处留意李斌，一直在收集他的消息，奇怪！为啥滴水不漏啊？”何力不解地问。
“呵呵，李斌的为人你知我知，他做贼心虚，处处提防着我们哪，怎会让你抓到把柄？”少平笑着说。
“不过，从他的所作所为，我们应该感觉到他离大限不远了啊？”何力也笑着说。
“这都不那么重要了，关键是我们要吸取教训，保护好矿区，也保护好自己，人心叵测啊。”少平意味深长地说。
两人聊了好久才散去，从孙少平、何力的谈话里，可以看出他们奋斗的决心，也可以看出他们更加茁壮、成熟。
阴霾过后，大牙湾矿区再次迎来晴朗的天空，在孙少平等人的带领下，逐步恢复了蓬勃发展的势头。
高朗在采访起宏凯的过程中，了解到戚宏凯正在追求田晓霞，他现身说法，劝说戚宏凯主动退出，因为戚宏凯不了解田晓霞和孙少平的过去，更体会不到他们的生死之恋。
小酒馆里，两个文化人喝的酩酊大醉，戚宏凯接受不了田晓霞的拒绝，一次失败的婚姻，又一次忍痛割爱，让这位西北大学的知名教授，多少女人翘首回望的绅士，再也守不住文人的矜持，大口喝酒，满嘴酒话，甚至痛哭流涕。
“看来，你和我当初一样，并不了解田晓霞，她内心的强大和执着，不是金钱、地位和荣耀能打动的。”
“孙少平虽然草根出身，但是他的刚毅和拼搏不是你我可比的，田晓霞宁可跟他奔波，也不要我们的安逸。这就是田晓霞的秉性，十多年没变，以后也不会变。”
高朗醉眼惺忪地看着戚宏凯，笑着说。
“我心有不甘啊！在百里川我和晓霞找到共同的志向和事业，我们有共同话题和爱情基础啊！我们的孩子亲同姐妹，还有晓霞的妈妈...,不说了，喝酒！”戚宏凯喘着酒气，无奈的摇着头。
直到深夜，高朗、戚宏凯才醉醺醺的离开小酒馆。
转眼又到年关。
双水村孙、田两家热闹非凡。
田福军一家、孙少安兄弟姐妹都回老家过年了。孙少安把来宾安排在农家院里住下。刘玉厚、田福堂既忙乎，又高兴。
这是田福军退休后第一次回老家过年。时隔多年，他和老伴徐爱云，还有田晓霞、孙少平夫妇散步来到村口那片枣林，沿着东拉河向庙坪山走去。
“双水村变化再大，这片枣林却没有变啊！”田福军边走边感慨地说。
“爸，小时候常听你提起老家的枣林，就是这吗？”晓霞问父亲。
“是呀，这片枣林原是金家湾的，他们祖上就是这一带的大户，土改时大都划成了地主、富农，枣林也归大队了。”田福军回忆着。
“每年八、九月枣子成熟的时候，金家就派人看守，我跟玉厚、福堂哥天天在这附近边转悠，偷枣吃，跟看枣行的老汉金满囤打游击。”田福军笑着说。
“呵呵，爸爸小时也淘呀！”田晓霞笑着说。
“小时候，天天几乎都是在饥饿中度过的，生瓜梨枣那可是稀罕物。”田福军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片枣林是我们在外游子最美好的家乡记忆，每年枣子成熟，村里就举办打枣仪式，在外工作的、上学的大都回来打枣，万山叔还编唱有趣的‘打枣歌’，可热闹了。”孙少平也笑着插话。
走过那片枣树林，他们拾级而上，来到庙坪山湾，蜿蜒明亮的东拉河、哭咽河，一派生机的双水村尽收眼底。
“孩子们，记住吧！无论走多远，这片黄土地就是我们的老家、我们的根。”田福军若有所思地说。
二十年后的夏天，那天恰是大暑。
午后，骤雨初歇，随着翻滚的云幕南下，陕北高原又重现了湛蓝的天空，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
双水村的人们还像常日那样开始忙碌着，有的在工厂做活，有的在大棚里收菜，有的在蜂场采蜜，还有的在民宿院里接待游客。
山脚下，昔日的窑洞、老街和石桥都不见了。田家圪垃、金家湾一处处农家小院，错落有致，宽敞的大街和广场；山下的柏油路上一辆辆小车奔流不息；东拉河、哭咽河两岸休闲公园里，庙坪山、神仙山盘山小路上，一波波游人，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好一副现代化美丽乡村景象。
这些年，双水村积极响应党中央号召，抓住国家脱贫攻坚机遇，借助各方力量，特别是在孙田后辈们的助力下，因地制宜，像百里川那样开发特色产业，发展乡村经济，在原西县率先摆脱贫困，领跑乡村振兴。
东拉河畔民宿院里，村支书兼合作社主任田东升带着一帮人正张罗着准备接待一帮特殊的客人。
中午，一辆豪华大巴在双水村西口停下。车上依次下来一帮客人，他们是孙玉厚、田福堂的后人，有来自原北县城的孙少安、田润叶，有来自黄原市的孙少平、田晓霞，有来自省城的孙兰香、陈中平，还有来自青岛、北京的孙家和田家的后生们，一直生活在本村的田润生、郝红梅夫妇早早的在村口等着，男女老少近七十余人。
正是这帮身在异乡的游子，一直牵挂着老家，为双水村的发展尽自己绵薄之力。
他们走走停停，指指点点，寻找儿时的老街、石桥、学校，还有那片枣林。
走在前面的是孙少平和老伴田小霞，这对刚从政府、国企重要岗位上退休的老夫妻，已年过六十，儿孙满堂。叶落归根，孙少平怀念故土，牵挂亲人，一直想着回老家看看，他与亲人相约，回到双水村，看看生他养他的老窑洞。
孙玉厚的儿女们来到村南头的老院里。
看着熟悉残破的大门、半截沉土的碌碡和倒塌的厨屋，满院蒿草齐腰，孙少平抚摸着小时候跟哥哥少安一块栽种的老黑槐，枝条已淹没半拉院子，想到去世多年的父母，还有那段难以为继的日子，热泪盈眶。
他哭着向窑洞大声呼喊：“爸！妈！我们回来啦！”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