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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流年似水

作品名称:流年      作者:沈流年      发布时间:2023-06-11 23:19:45      字数:8652

  阳光依然明媚,反射着过往的岁月。光阴从树叶里渗透出来,清晰照见往昔的美好,青葱的容颜在岁月中早已改变,再远再近,都已是天涯海角。
  小院里的藤萝爬满了墙壁,碧绿的叶子从墙头延伸至墙尾,微风吹过,带来满院馨香。小满房前屋后忙碌着,院墙边的杂草长出来了,篱笆墙的竹子松动了,水池边的淤泥堵塞了,都需要时间清理。
  她没有一点陌生感,仿佛一直在这个院子里从未离开过。阳阳很快和乌乌熟识,阳阳走到哪里,乌乌都跟在后面,小院里传来久违的欢声笑语,天空很蓝,时光很暖,阳光被惊动了,慢慢移到了院墙外。生命中很多事情,纵使我们无法预料,此刻温暖而慵懒的阳光下,心事慢慢沉静,宛若院墙上的三角梅,静静绽放在微凉的风中,淌过岁月的河流,最好的风景仍会如屋檐下的冰凌子,被阳光照射,慢慢融化,留下美好而温暖的回忆。
  我和陆以墨商议着处理小满的善后事宜,原本以为会很顺利的事情颇费了些周折。她失踪后并没有和熊军解除婚姻关系,从法律意义上来讲,她和熊军还是夫妻。小满回来的第二天,熊军就从邻镇的家里赶过来。七年未见,小满对她不是久别重逢的欣喜,而是如路人般的陌生和淡然。也是,她和熊军结婚前,从没有单独见过面。熊军比小满大10来岁,几棍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来,属于你问一句他答一句的那种类型,两人相处时基本处于相对无言的状态。漫长的时光在他们中间已经竖起一道无形的高墙,看不见却真实地存在着。小满抱着孩子坐在凳子上,她看向熊军的眼神陌生中透着茫然,两人如木偶一般枯坐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熊军听说你回来了,立即从家里赶过来看你。你怎么选择?”我把小满叫进屋里,耐心细致地和她叙述当前的情况。
  “我不晓得。”她埋头整理着衣服上的皱褶,瘦削的肩膀如纸片轻颤着,胸前的岬骨里能够放进几枚鸡蛋。
  “那我给你分析一下,你和熊军在法律上还是夫妻,刚才我已经问过他了,他还愿意和你一起生活。你呢,愿意和他继续生活吗?”别人都认为小满智力不正常,我直接替她作主就行了,何必多此一问。可是,我终究不是她,代表不了她的意见。
  小满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理解她。我和陆以墨是正常人,还有深厚的感情基础,分开了几年,现在想要重新开始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何况,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的小满和熊军,如何去跨越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就像一堵墙已经竖起来了,推翻它真的需要时间和毅力。
  “第二个选择,你在石羊村重新组建了家庭,还有了可爱的孩子,虽然那个男人又老又残,只要他真心对待你,而你又愿意和他生活。我同样尊重你的选择,我会帮助你和熊军离婚,然后送你回石羊那个家。”我又给她分析第二个选项,人生就是这样,看似单一,其实有千万条道路可能选择。
  小满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小满失踪的这几年,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磨难。以前有个疯女人,某天游荡到了我们村子,跑到别人家鸡圈里捡鸡蛋吃,被村民们提着木棒驱赶。正好苏瘸腿家里很穷,身体又有残疾,50多岁了都没有讨到老婆,就收留了这个疯女人。结果,女人仍然心性未定,疯性不改,经常跑到村子里偷东西吃。苏瘸腿气疯了,在村子里四处寻找疯女人的踪迹。终于,在罗闽河边一处小吃店前将正在偷东西吃的疯子抓个正着。他扯着她的头发,一路从乐闽河拖到家里。疯子疼得呲牙咧嘴,他仍不撒手。直接将疯女人拖进院墙,像死狗一样扔在地上,狠狠地朝着她的屁股踢了两脚,还不解气,转身回屋里找了根拴狗的铁链子将她捆起来,直到生下儿子,完成他赋予她的传宗接代的使命,他才将铁链子解开,让她重获自由。我的心揪得紧紧的,据石羊村的干部解释,小满四年前流浪到此地,还有几年不知飘散在哪一朵云端下,又遭受了怎么的厄运?这些都是我不敢想,也无法想的事情。我只能如陆以墨所说,不管怎样,小满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第三个选择,你哪里都不要去,就留在家里,守着咱们这个家,守着母亲和乌乌。不要担心你和孩子的生活,我会每个月定期给你们寄生活费。至于熊军和那个男人,如果你都不愿意和他们一起生活,我会处理好他们的事情。小满,姐姐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我紧紧地搂着她,眼泪滴落在她的头发上。
  她似是听懂了我的话,郑重地点了点头。
  没等我反应过来,陆以墨已经开始着手处理小满的善后事宜。他先是和熊军洽谈,熊军自然不愿意和小满离婚。陆以墨好话歹话说了几大箩筐,他始终低垂着头,嘴里只有一句话“我不愿意和小满离婚”。后来他说要回家征求父母的意见,索性躲着我们不现面。陆以墨让我在家里陪着小满,他把村委会的干部、双方的亲戚、当地的邻居都请到熊军家里,经过多方座谈协调,熊军终于让了步,答应和小满离婚,前提是必须补偿他一笔钱。陆以墨居然答应了他的条件。于情,他家里确实挺困难,母亲瘫痪在床生活无法处理,父亲老迈基本做不到农活,只能勉强照顾一下熊母,我们在经济允许的情况下,帮助一下也在情理之中。于理,小满是从他家里走丢的,这么多年,他家根本没有寻找过小满,真当这人丢了就丢了,本应该是我们向他家讨要赔偿,现在却反过来成了我们给他家赔偿了。协商处理时我没有在现场,事后才知陆以墨补偿了熊军10万元钱。我很是肉疼了一下,毕竟10万元不是小数目,起码够小满和孩子几年的生活费。
  处理那个男人的事情比处理熊军的事情还要复杂。因为牵扯到了孩子,男方一口咬定,小满回来可以,孩子是万万不能跟着小满。理由让人无法反驳,男人穷了一辈子,临到老都没娶上老婆,小满给他生了儿子,让他这辈子不至于绝了后。若是小满走了,他到哪里再找女人给他生儿育女,这个儿子就是他唯一的希望和寄托。陆以墨又找到村委会的干部反复给他做工作,男人又做了让步,他可以倒插门,跟着小满一起回到南溪,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彼此之间有个照应。
  我将他和话转述给小满,“其实我倒认可这个结果,毕竟他是孩子的父亲,你们生活在一起相互间也有个照应,总好过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再说,他是孩子父亲,如果他坚持要孩子的抚养权,在法律上也是认可的。这一点我和陆以墨都没有办法帮助你。”
  小满望着我,眼睛里慢慢蓄满了眼泪,轻轻一眨,泪珠便滚落了下来,她点了点头。作为母亲,没有任何人会舍弃自己的孩子,就像墙上的母亲,当年父亲把我们扔下远走他乡,母亲咬着牙也把我们养大了。只是,其中的艰辛唯有墙上的母亲自己知道。我把小满搂进怀里,母亲走了,现在只有我守护她了。
  “妈妈您放心,”我对墙上的母亲说,“我会好好照顾小满,再也不会让她丢失了。我们会在这里守护着你,就像当初你守护我们一样。”
  处理好家里的事情,我和陆以墨回到W市,晚晚约我去看漫画展。我对漫画的认知还停留在圣斗士星矢阶段。小时候,同桌给我看过这本漫画书,上面画着各种在我看来,类似于机器人的东西,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句口号,看我的天马流星拳。而当时,我喜欢的漫画人物是花仙子,就是那个喜欢送花籽给别人的姑娘,我在小卖部买到她的一张图片,用白纸蒙在上面临摹,形成了最初的漫画印象。上大学时,看到几米的漫画《向左走向右走》,上面有一句话特别深刻:那年冬天特别寒冷,整个城市笼罩在阴湿的雨里,灰蒙蒙的天空,迟迟不见阳光,让人感到莫名的沮丧,常常走在街上就有一种落泪的冲动。我到W市的第一年,冬天特别阴冷,整整一个月没有见到阳光,天空阴沉得仿佛可以挤出水来。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到处都是陌生的风景,陌生的面孔,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突然就想蹲下来,一次哭个痛快。
  尽管我对漫画一无所知,还是欣然答应了晚晚的邀约。近期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每一件事都够我消化好一阵,心情和神经一直处于紧张和起伏状态,确实需要好好放松一下。漫画展在W市图书馆,距离我上班的地方不远,步行就可以到达。以前,图书馆的位置是一片水域,因是人工湖泊,没有活水流动,池水上面飘浮着枯枝败叶和动物死尸,饶是隔着数米距离,仍能闻到异味。水域四周林立着很多茶楼会所,推开窗户能够看见散发着臭气的池塘,商家美其名曰“水上乐园”。到了夏天,池塘上面全是绿莹莹的苍蝇,但茶楼会所的生意仍然人满为患,或许关上窗户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眼不见心不烦,里面的茶楼会所又是另一方天地。这一片区域还曾经是W市的美食街,包含了酸汤鱼、辣子鸡、泡汤肉等地方美食,食客按量计价,平均每个人吃下来花费30元左右,好吃不贵的苍蝇馆子让食客趋之若婺,我和林美也爱在这里逛吃逛吃。后来,W市推进城市建设时,顺应民意将这半亩水塘填埋,地下建设停车场,地面打造市民公园。旧貌换新颜,一举数得,既解决了脏乱差的老大难问题,又解决市民临时停车和市民健身娱乐等需要。市民公园公为若干区域,餐饮休闲区林立着大大小小的茶楼会所,与之前的苍蝇馆子不同,这些都是高档会所,非普通人所能及;市民健身区设置着蓝球馆、羽毛球馆、游泳馆等,实行会员制,市民自动到无人售票机前即可办理;历史文化区则是W市历史展览馆和城市规划馆,在这里可以了解W市2000多年的历史文化和城市进程的目标规划;图书阅览区则设置着W市图书馆、文化馆和青少年活动中心,我要去的漫画展在W市图书馆,座落在公园边上,上下四层楼,一楼专门用来开设各类展览,比如书法、绘画、摄影等等;二、三楼是图书阅览区,专门提供图书借阅、喝茶、看书等服务;四楼是办公区,禁止非公务人员进出,一般人员均止步于三楼。
  我到图书馆门口时,晚晚已经到了,她穿着白色连衣裙,海藻般的长发垂落至腰际,看着我舒眉而笑,眼波盈盈,樱唇翘弯,如空谷中的幽幽兰花,似水月里的洞箫声声,自有一股轻灵之气,周围的花草树木都皆她而失去颜色。她只是站在那里,简简单单的装扮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有个小伙子边走边看她,直直地撞到了行道树,我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小伙子摸着肿痛的脑袋,涨红着脸落荒而逃。
  “长得好看不是你的错,出来扰民就是你的错了。晚晚,你如果继续在这里站着,公园的树都要遭秧。损坏的公物,是不是应该由你来赔偿?”我取笑着,“幸好我抗压能力强,不然站在你身边,只会衬托出我这片绿叶的丑陋。”
  “按照基因学的原理,你如果为下一代着想,就应该嫁给陆家人。生个女儿,一半的几率长得像我,生个儿子,一半的几率长得像我哥。”她柳波荡漾,笑容里带着几丝狡狤,“陆家人的基因上至我爷爷奶奶,下至陆晚晚陆以墨,都是一等一的帅哥靓女。”
  “按照基因学的原理,你哥就不应该娶我这种丑女,如果生个女儿长得像我,岂不浪费了陆家人的好基因?”我顺着她的话反驳过去。
  “生一个不行,还可以生一堆。我就不相信,你和我哥生一个足球队的孩子,就没有一个像我哥的?那样的几率比购买彩票的几率还要低。”晚晚又将球软绵绵地推了过来。
  “陆晚晚,如果让我重新选择一次,那天我不当雷锋,就不会掉进陆家人挖好的坑里。”
  “这就生气了?翻脸比翻书还快。”她拉过我,“进去看看漫画,绝对让你震憾到说不出话来。”
  我们走进图书馆一楼,我是第一次来看漫画展。我确实没有艺术细胞,学唱歌五线谱都认不全,每次和大家到KTV唱歌只能坐一边,勉强哼唱出来的声音绝对能让死人复活。绘画更是一窍不通,小时候倒是喜欢用白纸蒙在图像上临摹,不过也是闹着玩的,学校的美术课基本也是圃囵吞枣,连简单的人物素描都画不来。书法更不用说了,我写的字用母亲的话说“像鸡在地上乱爬,毫无章法可言”。陆以墨看过我写的字后,曾经卖回来几本字贴,每日逼着我勤学苦练,我却在新鲜感过后以各种理由推脱。至今,我写出来的字过几天自己都不认识。
  展厅入口处是一幅巨型书法作品,上面只有两个字:流年。龙飞凤舞,苍劲有力,我细细琢磨了半天,看不出这字体是枊体还是颜体?大概认出是流年这两个字,却无端地觉得字迹很熟悉,似在哪里见过。还没撸得明白,晚晚已经把我拽进了展厅,展厅里摆放着数幅美术作品,均是用铅笔勾画出来的。我想起,以前陆以墨去我家喝醉了酒,用铅笔给我勾画过肖像。事过境迁,若不是看到这些铅笔画,我可能还想不起来这档子事。我根本不知道,绘画到底分为多少种?分别是用什么颜料画出来的?对于我来说,大抵都一样吧,就像我根本看不懂,梵高的向日葵到底高明在哪里?
  走到第一幅画前,我的眼睛便移不开了。这幅画的名字是《初见》。上面画着一个女孩手里捏着一串钥匙,钥匙上挂着一只可爱的小狗,她站定在人群中,周围全是横冲直撞的学生,她柔和甜美的脸上泛出几缕慌乱。而她的前方,站着一个男子,身着白色的西服,高松出众木,青松更伟岸。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带着探询、好奇和玩味,嘴角溢出一丝微笑,似春风荡漾在她的身上。
  我身上的血液慢慢凝固,大脑停止了思考,而我的脚步也像生了根一样,定定地停留在这幅画前。这不是我与陆以墨的初遇吗?那天我刚搬完寝室,准备把钥匙拿到行政办交给刘老头,正是下课时间,到处都是移动着的学生,我穿行在他们中间,不小心将钥匙丢了出去,正好砸在陆以墨身上。我使劲揉了揉眼睛,不确定地望着面前的画,画上的人和物,那怕此去经年,我仍能清晰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这些细节已经在我脑海里生了根,时不时窜出来,在我脑子里过滤了千百遍,越是久远越是清晰,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陆大大,我给我哥取的笔名,他在家里排行老大嘛。”陆晚晚的声音响在耳边,“是不是特别震慑,心里有无数的问号冒出来。我慢慢带着你看,你想要的前因后果都在这些画里。”
  我走到第二幅画前,这幅画的名字是《星动》。正是我和陆以墨去金鼎山看日出的那个晚上,我和陆以墨并肩坐在山顶上,头顶上繁星点点,山脚下灯火璀灿,近处的树影,远处的群山,青草的味道,露珠的微响,并肩的人儿,那一刻的美好真的像一个梦,深深地烙刻在我的心上。以至于在最难煎熬的时候,我就是靠着这些回忆,支撑着一个又一个破碎的夜晚。人是很奇怪的生物,明明想忘记的东西,越是忘不掉,越是会挤进你的记忆里,清晰得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那些无法打捞的如水年华,在远去的背景里鲜绿如初;曾经许下的诺言在岁月里发黄,曾经望眼欲穿也没有到达期许的彼岸。
  “那段时间我哥的心情特别不好,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理谁的话都不听。某天我看见他在房间里画画,我哥比较全能,这应该与小时候爸妈对他的教育有关,他参加了很多的兴趣班,绘画、游泳、书法、钢琴等等,别的人可能学一两样都是广而不精,他却似乎样样都出众,只是他很少将他的才华展示出来。他画了很久,画了又扔,扔了又继续画。等他离开房间时,我悄悄溜进他的房间,看见他在所有的纸上都只画了这个画面。那时,我还不知道你的存在,只当他是受了什么刺激。看他心情不好,也没敢问他,只把他画得最好的画收藏起来。”晚晚在我身边解释着。
  我又往前走,面前这幅画是《彷徨》,病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只能看见她不及巴掌大小的脸庞,脸色很苍白却难掩其清秀,眼睛如一口幽深的井,里面盛满了绝望和不舍。她的身旁躺着一个小婴孩,瘦瘦巴巴的样子,像小猫一样蜷缩在被褥里,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望着这个世界。这应该就是念北和她的母亲。只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念北妈妈到底患了什么病,年纪轻轻就把念北抛下了。
  “她叫许素云,从小生活在孤儿院里,高中时和我哥是同学。那时,我经常看见我哥骑着自行车载着她穿过长长的街道,她穿着白色的裙子,长头发披散下来,像海藻一样垂落在腰间,微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她并不在意身边世界的燥杂,双手环绕着我哥,笑容明媚得连街角的蔷薇花都失去了颜色。高中毕业后,她选择去北京上学,我哥考到了上海。后来,无意中听我哥的同学说,她在北京交往了1个男朋友,我哥为此黯然神伤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之间彻底断绝联系,我哥大学毕业之后进入贵希集团。某一天,许素云突然联系我哥说她回来了,想要和我哥见见面叙叙旧。那时,我哥在古城的事业刚刚起步,又和你处在热恋期,并没有答应她。她对我哥说她喜欢的男人有家庭,她生下那个男人的孩子,男人给了她一笔钱后消失不见。这时,她的身体出了问题去医院检查出来是恶性肿瘤,生命只剩下3个月了。她不怕死,可她怕女儿跟她一样在孤儿院里长大,受尽世人的白眼和冷遇。那时北北还不到1岁,瘦小得像只小耗子,我哥动了恻隐之心....他想把事情处理好了再找机会告诉你,谁知你提前来了L市。”晚晚很平静地叙述着这些往事,时不时看看我的脸色,我的面容波澜不惊,心里早也翻起惊天巨浪。
  这就是整个事实吗?我愣愣地站着,回味着陆晚晚的这番话,她不会编故事来唬弄我。毕竟,许素云的死是事实,任何人都不可能拿一个逝去的生命来开玩笑。可是,为什么是这样的事实。从小被父母抛弃,在孤儿院生活的孩子,长大后应该获得幸福才是童话故事的结果,电视上,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上天却给了许素云一个悲惨结局,青春年少所遇非人,未婚生子遭受疾病,英年早逝临终托孤。对于这样一个女人,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恶意,我真心希望她能够和陆以墨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正如他们的结婚誓言,无论将来富有还是贫穷,健康或是疾病,永远在一起。
  陆晚晚拉着我往前走,我又看到了第四幅画《惊蛰》。我躺在床上,一点气色都没有,陆以墨坐在旁边同样神色憔悴,旁边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我不知道,这是我从L市回古城的那个晚上,还是母亲去世后,我在南溪的那个晚上。哀莫大于心死,两个晚上我都悲痛欲绝,心如死灰,在床上躺了很长时间,恍恍惚惚中总感觉陆以墨就在我身边,醒来后屋子里还残留着他的味道。只是,当时的我完全沉浸在悲痛中,根本腾不出心思来猜测这一切的可能性。
  “你以为这几年只有你一个人痛苦吗?你从婚礼现场离开后,我哥像丢了魂一样,他想立即去找你又怕刺激到许素云,我哥想给她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陪着她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刻。可是,他又担心着你,面上的风平浪静都是强自伪装出来的。你回古城的那个晚上,他也跟着回去了。不然,你以为陈洛尘真的能够打开公寓的门。后来,他听说你母亲过世的消息时,许素云的生命已经到了最后时刻,每天都离不开人,他想去送你母亲最后一程,却没有任何办法。小年,你失踪后,我哥差点疯了,他疯狂地找你,动用了所有的关系。这些铅笔画都是他这几年画的,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他的卧室里全部都是你的画,他就是靠着这些画支撑到现在。这个画展并不是我哥的意思,我偷偷从家里将这几幅画拿出来在这里展出的。我和你认识时,并不知道你就是我哥要找的人,我也是今年回去才听我妈说了你们的事。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沈流年,怎么选择,你自己看着办吧。”陆晚晚给我解释每幅画的由来,即使她不说,我至少也能猜到一二。很多事情,就像隐藏在海底的冰山,没有冒出来时,看到的只是海面的平静。
  从走进这个展厅开始,我的心就如悬挂在半空中的落叶,被风吹着抛着飘到半空,又从半空跌落到地面,荡着旋着,就是无法平静;又如一滴冰水突然滴落到油锅里,油花四溅着,从锅里溢到了灶面上。我抑止不住内心的震憾,一路走来,我的心由最初的悲伤,绝望、彷徨、迷茫过度到安静、淡然、平常到宁和,我以为事过境迁,时间将所有的忧伤晾干,抹平了岁月里的皱褶,现在的我已经能够云淡风轻。却在见到陆以墨的这些画作时,心湖里抛进了一根树枝,想要维持湖面的平静,奈何湖底早已波纹四起。
  晚晚去上厕所了,我又往前走。面前的这幅画是《温馨》,正是陆以墨搬到四合院和我做邻居的第二天,他跑步回来做好早餐,我和他、北北三个人围坐在餐桌前吃早餐的情景。北北在啃面包,嘴角沾了不少面包屑,仰起头望着我和陆以墨甜甜地笑。我在吃红油抄手,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我的侧影有一种岁月静美的安宁。陆以墨宠溺地望着我,眼睛里的柔情浓得能挤出水来。我的心有点哽,这场景在我梦里重演了无数回,不管我承不承认,内心深处,我是如此渴望家的温暖。每次听到《我想有个家》这首歌时,都会控制不往泪盈眼眶。身边飘来熟悉的香烟味道,我缓缓回过头,陆以墨站在身后,穿着初见时的那套白色西服,满室明亮的光影里,他笔直地站在那里,轩轩如朝露举,巍巍如孤松立。我望着眼前的人,恍若看见七年前的那个午后,我拎着钥匙去行政办,路过操场时左冲右突的学生将我手上的钥匙撞飞,而我顺着钥匙的移动,就看到了站在光影里的陆以墨。
  “拔开天空的乌云,像蓝丝绒一样美丽,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我想你鼓足勇气,凭爱的地图散播讯息。但愿你没忘记,我永远保护你,从此不再流浪找寻。”
  大厅里响起陆以墨的歌声,他的噪音有些沙哑,却如天籁之音,正如以前的很多个夜晚,他在电话里给我唱歌里的情景。那时听歌的心情,久违的声音都从记忆里涌了出来。七年了,眼前的这个人,穿越时间和空间的距离,真实在站在我的面前,一如初见时。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淌过岁月长河,当时的情感,当时的记忆都卷土重来,而汹涌的情感也会铺天盖地。
  我扑进陆以墨怀里,他紧紧地搂住我。整个展厅里只有我和他,他捧起我的脸,湿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带着薄荷的清凉。这张脸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清晰到我能回忆起他脸上的每一条纹路每一丝皱褶。此时,我凝望着他,他已凝望着我,他的眼睛里倒映着我的样子。也许,七年前,在人山人海的校园里,我们的目光越过千人万人彼此相拥。那一刻起,就注定今生我们将彼此纠缠,直到永远;那一刻起,就懂得,爱即使在彼岸凋谢也会在此岸绽放;那一刻起,我们隔着人群,阳光一寸寸照到心里。原来,如我这般内心坚硬的女子也终究抵抗不住爱情温暖而固执的关怀。原来,对古城的怀想渐渐变成对他的惦念,爱上一座城只是因为这座城市有关于他的一切记忆和美好。他慢慢地俯下身子,湿热的唇触到了我的,薄荷的味道包裹着我,我沉沦在这份甜蜜里,四周的人和物都静止了,唯有我和他,如些真切地感受着这份情感。走弯路是人生的常态,而经历黑暗的天空终会迎来太阳,如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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