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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八十

作品名称:血染长鞭      作者:碾子      发布时间:2023-05-24 22:48:34      字数:11862

  七十八
  
  两局棋后,三儿子和老者各怀心事,都想赢得第三局。第三局开始,老者一改第二局的布局,又采用了第一局的布局,稳扎稳打。院子里观棋的人,有的对老者的布局摇头,说他应该换别的方法。也有的说,对付三儿子,应该稳中求胜。三儿子看到老者与第一局类似的布局,心中有了底。他不能以稳对稳,应该主动进攻,用进攻打乱对方的阵脚,然后战而胜之。老者的布阵实在无隙可击,任凭三儿子左冲右突,始终找不到好的进攻机会,三儿子只好先做出牺牲,再求进攻。老者看到兑棋对自己有利,就顺从了三儿子的意愿。僵持局面打开后,三儿子尝试进攻。这招兑棋让老者出现了破绽,几招之后,老者处于守势,渐渐处于举步维艰的境地。
  院子里有人叹息。他们为老者的棋局着急,恨不得自己来下这一局棋。
  这局棋足足下了半个时辰,三儿子才艰难取胜。三儿子直起腰,舒了一口气,为自己艰难取胜而高兴。
  老者推棋认输后,捋一把胡须,呵呵一笑,说:“好功夫!”然后起身飘然而去。看到老者如此风范,三儿子心里暗暗钦敬,不愧是老者,有棋力,有棋德,有风范。他想上前对老者作揖致敬,却见老者健步如飞,如一阵风飘出寺外。
  院子里的人看着老者飘然而去,有的叹息,有的钦敬老者的败者风范,有的愤愤不平。
  三儿子在众人的目光中离开玉佛寺,和几位土改队员回到住地。同伴称赞三儿子的棋力,三儿子也不知道自己的棋艺到底有多高,只是咧嘴一笑,觉得小事一桩,因为他的心底里从来没有把棋艺看得有多重要,他并没有想以棋艺出人头地,他心里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军人。高兴一阵之后,三儿子一如往常,工作之余,照旧下棋练剑。
  一天早晨,三儿子来到村头的一片白桦林练剑。微风摇摆着片片嫩叶,低吟浅唱;绿草茵茵,一片新绿。三儿子将剑倚着一棵树,先练一套拳路,舒展筋骨。三儿子的剑是爷爷教的,拳也是爷爷教的。爷爷对他说,拳可以防身,剑可以进攻,人生总有进退。多少年,三儿子对爷爷的话不甚了然。一套拳路打下来,三儿子神清气爽,身轻似燕,快慰异常。三儿子又操起剑,随兴挥洒,酣畅淋漓。一番舞剑,腾跃击刺,浑身热汗。练完剑,三儿子正要把剑倚在一棵树上,猛然发现不远处有七八条壮汉手操木棍向他走来,他不由吃了一惊。眼看壮汉们一步步逼近,三儿子心知不妙,立刻警惕起来,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壮汉们走上前,先一字形散开,后散成一个半弧形,将三儿子围在中间。三儿子后退几步,背靠一棵树站着,免遭背后袭击。一个壮汉大声说:“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你赢了棋,也不道声歉,也不留下点什么,一走了之,不够义气吧?”
  一听此言,三儿子心里明白,壮汉们是来为输棋的老者挣面子的。此地棋风很盛,和三儿子的家乡盛行棋剑一样,此地人把棋看得很重,盛行以棋论英雄。老者的棋风凌厉,在当地享有盛名,人们很崇敬他。他输棋,也是大家输棋,这些棋友焉能甘心?俗话说:双拳难敌众手。三儿子尽管拳剑兼通,毕竟面对的是七八条壮汉。不过,三儿子毕竟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面对万千敌人,也不曾惧怕,何惧这几个人?
  壮汉又说:“我们这样做,你可能认为太不地道,棋是棋,棍是棍,怎么能扯到一块呢?你也知道,虽说棋是智慧之争,毕竟有楚河汉界,其实也是兵家之争。既是兵家之争,与武孰能无关?本来,我们手中的棍子只是做个样子,现在看来,真还派上用场了。”
  被逼无奈,三儿子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顾不得较量会给自己带来的严重后果,只好说:“领教了。”
  壮汉中走出一个矮个子,站在三儿子对面,说:“用拳还是用棍?”
  “用剑。”三儿子知道自己的剑比拳好。
  三儿子与矮个子过招,棍来剑往,各有招式。几招过后,三儿子感到对方身手不凡,自己占不到便宜。矮个子人小,手脚异常灵活,三儿子想找个破绽,而对方的棍子点、戳、劈、扫,密不透风。他退后一步,想引诱对方上前,乘机出击,没想到胯部挨了对方一棍。矮个子有点得意,三儿子趁机一剑刺去,“哧”的一声,刺破了对方腰部的衣服,腰部露出一道血痕。见此情景,三儿子往后一跳,跳出赛圈。
  三儿子的胯部隐隐作痛,竭力支撑着。壮汉们看见三儿子刺伤了矮个子,有些气愤。其中跳出一个大汉,挥挥手里的棍子,直逼三儿子。三儿子看到自己没有退路,只好忍痛出招。大汉力气大,棍子在他手里像一根筷子,轻舞起来虎虎生风,三儿子根本无法接近对方。大汉的棍子步步紧逼,他只好边战边绕圈子,寻找机会。大汉根本不给他机会,步步紧逼,提防不及,腰部挨了一棍,顿时一阵剧痛。大汉的棍子扫得猛,来不及快速收回,三儿子一剑击去,击中了大汉的手腕,划出一道大口子,流血不止。
  三儿子捂着腰,忍着剧痛,蹲下身子。
  看到两位兄弟被伤,壮汉们岂肯罢休?这时又跳出一条汉子,大喊一声:“有种的站起来!”
  三儿子不怕自己落败,也不怕自己受伤,偏偏忍受不了羞辱。他用剑点地,强支起身子,决心最后一搏。这次搏斗的结果是伤是死,他已置之度外。他双手抱拳之后,又拉开架势,准备决一死战。
  “住手!”远处有几个人边喊边快速跑来。原来这几个人是三儿子的同事,他们发现三儿子出去好久没有回来,出来看看有没有事,不料远远看见三儿子被人围住,因此大喊起来。
  大汉们一看不是自己人,情知不妙,怕惹出是非,其中一人大喊:“走人!”七八条大汉飞奔而去。
  两天之后,有人来到三儿子的住处,送来一张请帖。三儿子打开一看,是邀请他去喝酒的,邀请的人正是那七八条大汉,这让三儿子莫名其妙。
  一位同事说:“该不是鸿门宴吧?上次他们吃亏,这次让你吃亏,还是不去的好。”
  三儿子认为同事的话不无道理,因为这几个大汉到底是什么人,他一无所知,但他推想,一定与上次的棋赛有关。上次格斗,无疑是找自己出气,这次一反上次的做法,以礼相待,其中必有玄机。以礼相待,是继续加害自己,还是表示歉意,三儿子一时难以确定。三儿子不是好勇斗狠之人,没有必要和陌生人见高低,论短长,应该好好养伤。古训云: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果不去,反而将自己置于无礼之地,遗人笑柄,有失尊严。想到这里,三儿子毅然决定,一定赴宴,并且告诉来人,你尽管准备好酒好菜。
  酒筵设在玉佛寺。三儿子仗剑而来,身边有一位同事陪同。三儿子和同事走进玉佛寺的大门,看见一帮人正在院子里围成一圈看下棋,个个凝神敛色,全然不知三儿子到来。三儿子正要上前打招呼,突然听见“咣当”一声,大门闭紧了,还插上了门闩。看棋的人听到响声,呼啦一下,全都散开,顺手操起靠墙的棍子,将三儿子和同事围在中间。看见大汉们个个怒目圆睁,同事顿时两腿打战,脸上淌着虚汗。三儿子也为之一惊,小声安慰同事:“别怕,有我。”
  三儿子拔剑出鞘,紧紧握着剑柄,做出决一死战的姿势。他往靠墙的两个大汉猛然刺去,两人立即闪开,他趁机跳到墙根,背靠着墙,向同事喊:“快过来。”
  三儿子心知不妙,面对这么多大汉,一定凶多吉少。他想,自己吉凶未卜不说,还要搭上同事,后悔不迭。双方僵持着,谁都没有抢先动手,寺内一片死寂,只有树上的鸟还在叽叽喳喳。三儿子看见大汉们不动手,只是摆着架势,心里渐渐镇定下来。
  “吱”的一声,一侧厢房打开一扇门,一位老者站在门首,哈哈大笑。围着三儿子的大汉们马上一齐收起了棍子,站在一边。
  “失礼了。”老者轻移脚步,走下台阶,向三儿子走来。三儿子一看,正是跟他下过棋的那位老者。
  三儿子将剑插入剑鞘,长吁一口气,心里很不舒服,一脸怒气。
  “请息怒。这些不懂事的年轻人得罪了你,我吼了他们。他们是为我得罪你的,所以今天我请你喝酒,向你道歉。刚才的事别见怪,他们只是试试你的胆量,没有恶意。”
  老者一声招呼,大汉们端来一些菜蔬,几罐子酒,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一起饮酒,三儿子酩酊大醉。老者对大汉们说:“这人是条好汉,你们送他回家。以后遇事,你们不仅不能难为他,而且要帮助他。他远道而来,是为我们做事,我们要以礼相待。”
  大汉们架着三儿子回到住地。一路上,他一直喃喃自语:“好酒!好酒!”
  
  七十九
  
  弈棋,斗武,让三儿子在当地小有名气,人们见了他总会打个招呼,以示敬意。这让三儿子心里颇为欣慰。有几个小年轻,还向三儿子提出拜师习武,三儿子婉言拒绝,因为他怕带徒习武,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身在异乡,难料之事多。
  一天晚饭后,三儿子仗剑来到村头那片白桦林,准备演练一番。他脱掉外衣,随手将外衣扔在地上,操剑挥舞。银剑飞舞,虎虎生风,越舞剑兴越浓,全身心沉入剑兴之中。舞了一会儿,他停下手中的剑,准备休息一会儿。突然,“嗖”的一声,一颗子弹飞来,钻入他的大腿。他“哎哟”一声,蹲下身子,捂住了大腿。他四处张望,看见两个人影飞一般消失在暮色里。听见一声枪响,有人闻声跑来。看见三儿子捂着大腿,蹲在地上,知道他被打中了。
  “出事了!”有人大声喊。
  这时,有几个和三儿子打过架下过棋的大汉也闻声赶来。大汉们看见被打伤的人是三儿子,十分同情,问开枪人逃跑的方向,三儿子用手一指,大汉们仗着自己有几分功夫,立刻向开枪人逃跑的方向追去。开枪人看见身后有人追来,立刻跑进一片小树林隐蔽起来。大汉们要冲进树林,一个大汉说,他手里有枪,不能冒失。双方在小树林内外对峙着,大汉们无计可施。这时,附近有一辆驴车走来,车上坐着几个人。大汉们说,树林里有坏人,开枪打伤了土改工作队的人。只见车上跳下两个政府人员模样的人和一个独臂女人。独臂女人观察了一会儿动静,从赶车人手里要来鞭子,吩咐赶车人离开,然后叫大汉们和身边的两个政府人员模样的人到小树林的另一边向小树林里的人喊话,自己隐蔽在路边的庄稼地里。大汉们跑到小树林的那边,大喊“缴枪投降”,小树林里的开枪人向独臂女人这边悄悄摸过来,想趁机钻进庄稼地逃走。独臂女人从开枪人的身后飞身而出,手中的鞭子闪电般向开枪人头上抽来,开枪人大喊一声,倒在地上,两手捂着头,痛苦不堪。
  独臂女人上前踩住开枪人的脖子,使他动弹不得。小树林那边的大汉们看见独臂女人制服了开枪人,一齐跑过来,拧住开枪人的两臂。开枪人捂着头站起来,满脸是血,惊讶地看着独臂女人,说:“是你!”
  独臂女人握着染血的长鞭,瞪着开枪人,说:“原来是你!你死定了!”
  开枪人垂下了头,双膝跪在地上。
  开枪人被大汉们扭到区政府法办,他就是小诸葛。
  村里人听到喊声,立刻跑来一伙人。大家七手八脚,将三儿子抬到附近一户人家。三儿子用手捂着的伤口一直往外流血,有人用白布紧紧裹住伤口,血流少了。人们知道三儿子腿里面有子弹,村里没有人会取子弹。三儿子说:“我自己来取。”众人说,自己取很危险,要将三儿子抬到区医院,三儿子同意了。
  村民将三儿子连夜抬到区医院,子弹很快取出来了。村民回村了,三儿子独自躺在病床上,琢磨是谁下手要将他置于死地。那伙下棋的人?不会。他已经跟他们和好了,即便有人想跟他作对,老者也不会同意,再说他们手里没有枪。除此之外,只有那些国民党的余孽,他们手里才有枪,他们会暗中害人。
  第二天上午,土改队员被枪打的消息传到区里。人们议论纷纷,都在揣测什么人干得此事。三儿子躺在病床上,庆幸自己没有被打死。他袭击过日本人和四痞子,跟国民党打过仗,从来没有负伤,没想到却在没有硝烟的环境里受伤。他暗笑一声,庆幸自己运气好,也感叹自己的热血没有洒在喜欢的战场上,却洒在一片安静的桦树林。
  “区长来看你。”护士说。
  三儿子刚坐直身子,几个人就走进病房。三儿子看着来人,正想表达谢意,却欲言又止。他被一个独臂女人惊呆了。
  “是你?!”三儿子说。
  “是你?!”独臂女人说。
  “你活着?!”三儿子说。
  独臂女人笑了:“活着。”
  “为什么没有你的音信?为什么不给家里人捎话?大家以为你死了。”
  “捎话了。”
  “赶紧拿纸和笔来,我写封信,把我和你的消息告诉老家的人。”
  “好。”
  独臂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死里逃生的三姑。
  “我给家里捎过一回话,写过一次信,没有回音,不知道收到没有。”三姑说。
  “估计没有收到,不然他们会找来。”三儿子说。
  “你怎么会在这里?”三姑问。
  “一言难尽。”三儿子说。
  “你怎么会在这里?”三儿子问。
  “说来话长。”三姑叹口气,“那次你在路上跳崖,是八路军救了你。当时,我认出了你,托付老乡好好照顾你。”
  “我找不到部队,只好自寻短见。”
  二人聊了很久。
  小诸葛被押回本地法办,依法处死。二愣子、二小和虎子听到这个消息,欣喜若狂。
  小诸葛隐藏起来后,一直在打听三儿子的消息,他要跟三儿子较量,他要复仇。一次偶然机会,他得知三儿子被政府派往雁北参加土改,小诸葛如获至宝,立即前往雁北。到了雁北,他经过多方打听,终于打听到了三儿子的下落,于是寻找机会复仇。他没想到自己开枪没有打死三儿子,反被独臂女人擒获。
  小诸葛的处决地在河滩,二愣子、二小和虎子早早赶到河滩小诸葛的处决地在河滩,二愣子三人早早赶到河滩。他们担心看热闹的人多,报仇的人多,到时候插不进手,所以早早就赶来了。
  晌午,几十个带枪的人押着五花大绑的小诸葛到了河滩,这时河滩人山人海。押解的人拨开一条道,拥着小诸葛往前走。看见小诸葛来了,有人乘机伸手打他的耳光,有人向他吐唾沫,有人用脚使劲踹,有人破口大骂。小诸葛被押到一根大木柱前,人们一拥而上,想要动手,结果被带枪的人挡住了。
  有个带枪的人拿出一根拇指粗细的绳子,将小诸葛紧紧绑在大木柱上。小诸葛被勒得哇哇叫。
  有人上前,想动手打小诸葛。
  “不急!我们先宣布小诸葛的罪行。”一个带枪的人大声喊。
  有个带枪的人大声列数了小诸葛的一系列罪行,然后大声说:“今天,我们代表老百姓处决这个大汉奸,要他怎么死?”
  有人举起胳膊大声喊:“千刀万剐!”
  “石头砸死!”
  “乱棍打死!”
  “锥子捅死!”
  “碎刀子割死!”
  “五马分尸!”
  “油锅炸死!”
  “大火烧死!”
  群情激愤,呐喊着,拥挤着,很多人想上前动手雪恨。看见想报仇的人实在太多,担心秩序难以维持,有个带枪的人大声说:“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哪个想报仇,举手!”
  人们不再拥挤了,许多人举起了手。
  这时,二愣子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了,他在人群中大声说:“狗日的小诸葛和四痞子,两次把我抓进牢里,几乎折磨死,我要报仇!”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二愣子,大声说:“先让二愣子报仇,他的仇最深。”
  二愣子走到小诸葛面前,大声问:“狗日的,你认得老子是谁?”
  小诸葛抬了一下头,没吭声。
  二愣子举起手中的鞭子,一鞭,一鞭,狠狠地抽打着小诸葛。
  看见二愣子抽得很过瘾,二小早按捺不住了。他挤到小诸葛面前,大声说:“狗日的小诸葛和四痞子害死了我的婆姨三姑,我要报仇!”
  二愣子停下了手中的鞭子,二小又举起鞭子,一鞭,一鞭,狠狠抽打着小诸葛。
  虎子在人群中大喊:“狗日的小诸葛和四痞子杀了我的亲人,我要报仇!”
  有人让开一条道,虎子快步上前,举起手中的木棍,朝着小诸葛飞舞起来。
  看见小诸葛被打得半死不活,带枪的人喊:“现在处决狗汉奸!”
  小诸葛有气无力地抬起脑袋,挣扎着喊:“再过二十年,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没等小诸葛再喊什么,有人飞起一刀,“嚓”的一声,小诸葛人头落地,滚了几滚。
  人们一片欢呼。
  二愣子、二小和虎子回到街上,走进一家饭铺子喝酒开心。
  半个月后,二愣子兴冲冲地跑到三儿子家里,跟三儿子的爹说:“三儿子活着!信!三儿子来的信!”
  三儿子的娘和婆姨看到二愣子手里的信,热泪滂沱。三儿子的爹脸上露出了笑容,说:“他是聪明人,知道他在人世。”
  当天,二愣子兴冲冲地跑到二小家里,跟二小说:“三姑活着!信。三儿子来的信。”
  二小半信半疑。二愣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二小。二小看见信,才相信是真的。自从上次寻亲归来,二小心灰意冷,感叹自己的命运不好,尽管找到了个好女人,得而复失,后半生只能与孤独相伴了。没想到老天眷顾命苦的人,让他与三姑再相厮守,心里不知有多高兴。二小高兴得哈哈大笑,好久才停住笑声。
  “你还愿意跟我去找三姑吗?”二小问。
  “愿意。”
  “你回家打理一下,明天我们出发。”
  “好。”
  二愣子转身回家。二小跟儿子们说:“你们看好家,过些天你娘回家,我们又是一个完整的家,你们不用可怜兮兮的。”大儿子要跟着去,二小说,“外面不安全,万一出事,我对不起你娘。”大儿子只好作罢。
  二十多天后,二愣子和二小找到了三儿子。千里之外,三人相聚,格外高兴。三儿子对二小说:“你的命好,三姑活着,我见到她了。”
  二小说:“你是我的恩人。上次为了搭救三姑和二愣子,你们豁出自己的命,不然三姑的命早没了。这次又是你找到了她,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好。”
  三儿子说:“你见外了。乡里乡亲,我们应该相互帮衬,何况三姑是抗敌的一分子,我岂能袖手旁观?吃了饭,我带你们去见三姑。”
  马上就可以见到三姑,二小心里甜甜的,只扒拉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碗筷,说吃饱了。
  二愣子说:“二小,吃饱肚子,晚上跟三姑睡在一起才有精神。”
  三人哈哈大笑。
  三姑在部队干得很出色,为了充实地方干部队伍,她被组织安排到地方政府部门任干部。由于三姑工作大胆泼辣,工作成绩优异,又识字,逐步提拔,任了区长。
  三儿子带着两个同乡人,去区里找三姑。区办公室地点在一个四合院里,三姑的办公室在一间狭小的平房里。三人走进三姑的办公室,三姑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千里迢迢,二小和二愣子找上门来。
  “你想见的人,给你带来了。”三儿子说。
  三姑看一眼二小,又看一眼二愣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历尽折磨,死里逃生,又远走他乡,不知道二小操了多少心。想到这些,她心里一阵惭愧。二愣子是和她一起出生入死的人,他经受的苦难,自己亲眼看到了。她对自己百般呵护,不离不弃,真是生死之交。面对眼前一对真心热爱自己的人,三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呜呜哭起来。
  看见三姑哭泣,二小也抹起眼泪来,二愣子则站在一旁傻笑。
  “见面了,应该高兴。”三儿子说。
  “我给你们倒水喝。”三姑抹去了眼泪。
  三姑倒了三碗水,放在桌子上。二小哪有心思喝水?他死死盯着三姑,看个没完。刚才,他看见三姑用一只手给大家倒水,另一只手臂空荡荡的在一边晃荡着。现在,她把一只手臂放在一张破旧的木桌上,另一只袖子瘪瘪的,吊在身体的一侧,像少了半块身子。再看三姑的脸,虽然不像过去那么粗糙了,但是眼角现出了鱼尾纹,死里逃生的劫难在她脸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看见丈夫盯着自己看,三姑不自主地用手摸了一下那只空荡荡的袖子,脸上掠过一丝阴云。看见过去俊俏的婆姨,现在成了一个残疾人,二小又抹起了眼泪。
  三姑眼里含着泪花。
  二愣子看见三姑低着头,眼里泪花闪闪,知道她心里难过。他不由自主地打量着三姑。三姑穿一件蓝布褂子,那只空袖子紧贴着身子,身子像削去了一半,偏向了一边。她脸上的气色,比在牢里好多了,现出了些许红润。她的身子比赶牲口的时候消瘦了许多,过去身上的那种野性和活力,所剩无几。看着三姑眼前的样子,二愣子的心沉沉的,像压着一块石头。
  三儿子看见二小和二愣子不时瞅着三姑的那只空袖子,想起了救三姑那天的情景。那天,由于现场情况危急,三儿子抢到二愣子之后,无暇他顾,只顾拉着二愣子狂奔。至于三姑的安危,事先已经交给了三姑的爹和二小等人。三姑是死是活,当时三儿子并不知道。现在,活生生的三姑站在几人面前,实在是万幸,他十分欣慰。
  三姑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二小,发现二小瘦小了。二小的脸上增添了不少皱纹,皮肤干涩,老了许多。身上的衣服,倒也干净,还是那件穿了两年的旧衣服。想到自己离开家之后,里里外外都要丈夫照应,三姑一阵心酸。她想,如果自己听丈夫的话,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也许不会经受那么多的苦难。看见丈夫脸上现出微微笑意,三姑心里也高兴起来。从此以后,她可以跟丈夫和和美美过日子,不用担惊受怕,不用遭受苦难。苦难让她明白了人生的宝贵。
  三姑又把目光移到二愣子身上。这个和自己一起历经苦难的壮汉,现在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样子。他脸上露着一脸憨笑,乐呵呵地说笑,好像忘却了经历的苦难。在牢里的时候,他壮实的身子消瘦了很多,只剩下一副坚硬的骨架。现在,他依然精神饱满,眼里流露出对三姑的喜爱。三姑感受到了二愣子心里的热情。她明白,这种经过苦难洗礼的热情,是永远不会消退的,会永远燃烧下去。
  “上次没有找到你,这次终于找到了。”二愣子说。
  “我给家里捎过话,让你们知道我还活着,没想到你们会来找我。那次我随着部队走,这里住几天,那里住几天,没有固定地点,你们自然找不到我。二愣子,我以为你死了,再也看不见你了,没想到你活得好好的。老天照顾苦命人。”
  三姑哭了。
  “我的命是捡来的,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活下来,多亏了三儿子。”二愣子说。
  “是三儿子救了你?”
  “是的。”
  三姑知道,三儿子是豁出自己的命去救二愣子的,正像二小和爹救自己一样,都是用自己的命做交换。
  “那天,我以为是自己在人世的最后一天,没有一点生的念头,没想到能够活下来。那天,天昏地暗,我以为你死了。后来听说你真死了,下葬了。我恨死了狗日的日本人和四痞子。”
  “那天,我也以为你死了。那样的阵势,有谁能活下来呢?”
  “我们能活下来,实在是奇迹,也许是命不该死。天意!”
  “你是怎么逃走的?”二愣子问。
  三姑的脸陡然变色。她猛然想起那个可怕的时刻,她的心抽搐起来。不知道多少次,她在梦里梦见那个可怕的场面;不知道多少次,她从噩梦中惊醒。
  “八路军救出来的。”
  “八路军?”
  “嗯。”
  二愣子惊奇不已,感激不已。
  
  八十
  
  半年后,三姑回村了。
  村里人亲眼看到三姑下葬,亲耳听说三姑还活着,又亲耳听说找不到三姑。对三姑的死活,村里人疑疑惑惑,不知是死是活。有人调侃二小:“你那赶牲口的俊女人,恐怕你这辈子再也搂不着了,等下辈子再搂吧。”二小说:“三姑肯定活着,今生我还能搂着她。”人们笑了。有人说:“恐怕你只能搂着那只胳膊睡。”有人说:“还是搂着你的枕头更实在。”二小瞥一眼说话的人,现出鄙夷的神色。
  听说三姑回村了,人们欢呼雀跃,争着来看三姑,看到底是真三姑回家还是假三姑来骗人。
  隔壁二婶是最先进门的女人。她刚进院子就喊:“三姑,让婶子好好看看你,可怜的人!”
  听见二婶的喊声,三姑打开门,站在门口说:“快点进来,二婶。”
  二婶一进门,就握住三姑的手,呜呜哭起来。
  “我回来了,哭什么?”三姑笑着说。
  “你是从阴间回到阳间,容易吗?世上有几个死而复生的人!”
  三姑咯咯笑着,说:“这不稀奇,我不就是吗?”
  听三姑一说,二婶破涕为笑:“苦命的人,你终于回到婶子身边了。你的命真比天还大。”
  二婶瞅着三姑,从上到下,连瞅几遍,仿佛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陌生女人。
  “我是一个婆姨,不是一个姑娘,有什么好看头。”三姑笑着说。
  “三姑,你瘦多了,衣服穿在身上,都空荡荡的。”二婶摸着三姑的身子,“能不瘦吗?遭了那么大的灾难。”
  “是啊。人间的苦,都让我一个人吃了,好歹留下了一条命。”
  “活着就是福。以后你会有好日子过。”
  二婶进门不一会儿,二小的院子里就挤得水泄不通。三姑热情地招呼各位乡亲,刚跟这个打了招呼,又跟那个打招呼,忙得不亦乐乎。看见来的人多,二小站在院子里,咧着嘴,笑呵呵地跟人们打招呼。看他高兴的样子,好像三姑是新媳妇进门。
  “二小,你真有福气,你又能搂着三姑睡觉了。”一个年轻人说。
  “当然。你羡慕吗?给你搂一回。”二小说。
  “三姑是你的婆姨,现在很金贵,给公家做事,不比从前了,哪敢随便去搂?”
  “没福气的东西!”
  来看三姑的人进进出出,一拨走了,又进来一拨,热闹极了。直到天黑,人们才渐渐离去。看见人们走了,二小赶紧和面。
  “你饿坏了吧,三姑?”二小问。
  “心里高兴,哪顾得上饿?”三姑说。
  三姑不停地摸着两个儿子的头,不忍释手。两个儿子看着娘,甜甜地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晚上,三姑刚吹灭灯,二小就钻进她的被窝。二小摸着三姑的身子,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心里甜滋滋的。
  “跟以前一样吗?”三姑说。
  “你是我的婆姨,还会有错吗?”
  “我是说我的身子变了吗?”
  “没有。皮肤还是滑滑的,还像从前散着淡淡的香味。”
  “我以为经历了这么多苦难,我的身子跟从前不一样了。”
  “除非你变成妖精,怎会不一样呢?三姑还是三姑。”
  三姑紧紧搂着二小,二小紧紧搂着三姑。二人沉浸在甜蜜中。
  “以后我们不会再担惊受怕了,你回家吧。”二小说。
  “我不是回来了吗?”
  “你不走了吗?”
  “不走了。”
  “我可以夜夜搂着你睡觉了。”二小搂紧了三姑。
  三姑咯咯笑了:“我是你的人,你不搂谁搂?”
  一番温柔,一番甜蜜。二小真真切切感到三姑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三姑实实在在感到自己回到了家。他们经历的苦难,抛到了九霄云外。
  “以后,我会在政府里工作。我很想再赶一回驴。”
  “你赶了半辈子驴,还没有赶够吗?赶驴,让你吃了多少亏!”
  “是吃过不少亏,可我还是喜欢赶驴。”
  “这有何难,我给你找一头驴,你再赶一回,从此罢手。”
  “我的那头驴呢?”
  “它以为你死了,成天不吃不喝,没几天,伤心过度,死了。”
  三姑心里隐隐作痛,没想到自己不仅连累了家人,还连累了那头牲口。她的眼前出现了那头驴的影子,不由得抹起了眼泪。
  “我的鞭子呢?”
  “在。在墙上挂着。”
  “好。休息一两天,我再赶一回驴。”
  “赶驴给你引来不少麻烦,险些丢了性命,还想着这事,秉性难移。现在你是公家的人,人们看见会笑话。”
  “我原本是个赶牲口的人,怕什么?再说,我还没有上任,人们不知道我是政府的人。兴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赶牲口,让我过一把瘾吧。”
  一天,三姑赶着二小给她借来的一头驴,去给自家驮炭。出门时,三姑甩起了响鞭:“啪啪!”
  鞭声传遍整个村子。听到鞭声,有人心里觉得很奇怪,难道三姑刚回家又去赶牲口了吗?有人跑出院子,看见三姑一手拿着鞭子,一手牵着驴,高高兴兴出了村。有人感叹:“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三姑出了村,下到了沟底,不由自主地举起鞭子,连甩几个响鞭。她不明白,甩这几个响鞭是习惯,是怀念,是发泄,还是一种期待。
  “啪啪!”远处传来了鞭声。
  三姑咯咯笑着,她没想到她的鞭声会得到回应。
  接着,远处传来了歌声:
  天上的老鹰摇一摇,地上的鸡;
  摇来摇去摇三回,撂不下你。
  
  听到歌声,三姑心花怒放,知道是他来了。三姑停下脚步。
  不一会儿,三姑身后传来了铃声。接着,又是“啪啪”两声。
  “知道是你来了。”三姑满面笑容。
  “听说你回来了,没想到你又拿起了鞭子。”二愣子说。
  “你不也拿着鞭子吗?”
  “我舍不得撂下鞭子,手里没有鞭子,我心里空落落的。”
  “呵呵!我们都是贱骨头,吃苦的命。哎——”
  “回来住一阵子,还是留下来?”
  “不走了,留下来。”
  听三姑说不走了,二愣子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他凑到三姑跟前,拍了一下三姑的肩,现出十分亲昵的样子。
  二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又看见了那条河。河水清清,河面映照着二人洗脸时嘻嘻哈哈的样子。
  他们一起到了煤窑,装好了两驮子炭,跟着摇摇晃晃的驮子往回走。他们刚走到一个沟岔口,就听见远处有人喊:“二愣子,过来歇一会儿。”
  二愣子将手搭在眉头一瞭,原来喊他的人是虎子。二愣子在驴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快点走!”
  三姑也认出了虎子,心里一阵感激。他听二小说,虎子和强盗湾的人曾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
  看见三姑一步步走近,虎子大吃一惊,他怀疑自己看错了人。当活生生的三姑站在他面前,他确信死了的三姑又回来了。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虎子急切地问。
  “那天,风雪飞扬,我听见有人低低叫了我一声,好像是我爹的叫声。随后,风雪弥漫,面对面都看不清对方。一个人猛然拉住我的手就跑,我随着他跑。我听见日本人叽里咕噜地大喊,接着听见枪声大作。我被人拉着,跌跌撞撞,大概跑了十几步,猛然一阵剧痛,我被人拉着的胳膊没有了。原来,我的胳膊被日本人的大刀砍掉了。我被人群挤倒在地,数不清的脚踩踏着我,我感觉自己要死了。这时,我被一只手拉起来,扶到另外一个人的背上,这个人背着我疯狂地跑。我发觉自己晕过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来了。醒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暖烘烘的炕上。”
  “是谁救得你?”虎子问。
  “有几个区武装的侦察员前来侦察情况,看见要被处死的是我,所以他们决定救我一命。”
  “就这么简单?”虎子问。
  “我给区里送过几次情报,与这几个侦察员相互认识。他们知道我为八路军做事,所以救了我。”
  “这么神奇!”虎子如梦初醒,“八路军真是天兵天将,及时救了你。那天,我们没救出你,懊悔死了。后来听说没看见你的尸体,以为你真死了。”
  “多亏你们相救,不然我哪有今天?”三姑呜咽起来。
  “三儿子呢?”虎子问。
  “在雁北参加土改,土改结束后就会回来。”三姑说。
  “强盗弯的人知道你回来的消息了吗?”虎子问。
  “知道了。”二愣子说。
  “他们一定高兴坏了。”虎子说。
  “是的。”二愣子说。
  “伤好了后你做什么?”虎子问。
  “我帮着部队做后勤,后来又到了地方上做事,最近才回来。”
  三人在一起叙了很久,看看天色不早,二愣子和三姑告别了虎子。虎子看着三姑拖着一只空荡荡的袖子渐走渐远。
  不到半个时辰,他们走到了金花旅店门外。三姑不停地瞅着金花的旅店,二愣子看出了三姑的心思,知道三姑想跟金花说几句话,于是抬头看看天,问:“进去歇一会儿脚吗?”
  “进去。我们很久没见了,很想她。”
  二人赶着牲口进了金花的旅店。金花正在院子里收拾晾晒的被褥,听见身后有牲口进来,转身看见了三姑,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
  “你是三姑?”
  “当然是。难道会是鬼吗?”
  金花扔下手中的被褥,向三姑扑来。金花扑在三姑身上,呜呜哭起来。
  “你还活着,真是老天开眼!我们以为你死了,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着,金花大声号起来。
  三姑和金花说了很久的话,眼看天黑,三姑起身要走,金花死活不放,说:“你好歹在这里住一夜,我们好好说说话。”三姑只好住下。金花瞅一眼二愣子,狡黠一笑,说:“还不快点去喂牲口。”
  二愣子乐呵呵地说:“就去。”
  晚上,金花又跟三姑说了半夜的话。看见夜色已深,金花看了一眼喂完草刚进门的二愣子,故意说:“今晚三姑跟我睡,别眼红。”
  二愣子说:“现在经常可以看见三姑,不眼红。”
  夜里,三姑睡得甜,二愣子睡得香,金花睡得美。
  不久,人们听说县里来了一位独臂女区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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