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三十七）

　　“放暑假回到家后，我一心都想要玉兰快乐开心，而不是整天神情冷淡，沉默不语，问什么爱搭不理，视我如不存在。我想要她露出笑容，说话聊天，像其他人的妻子一样与我有问必答，有事同干。但这又是不可能，我几个月前对她的种种，使她的脸上没有笑，使她的嘴不说话，更别说与我一起外出办事了。可是我不愿她整天都沉默不语，只忙着做衣服而不露出笑容，便想让她快乐开心起来。于是，我就有了能让玉兰露出笑容的办法，那就是请她挚爱的人到家看作客，与她相聚，让所有的不开心和不愉快统统都烟消云散。当然，是暂时的，不会是长久的，玉兰不可能因为所挚爱的人去看她而忘掉所有的伤痛悲苦。别说玉兰不会，换了任何人也不会，因为有些伤痛是一辈子都不会忘掉的。
　　“张爷爷不可能离开与奶奶长眠之地隔河相望的小屋，虽然看不见，但他一天多次都会面对而立很久，一年四季，风雨无阻。而奶奶早已不在人世，只能梦中相聚。剩下的便是秀姑了，但蔡虎不会让她外出作客，她是家里干活的机器，从田间地头到家里杂务都一个人担着。他自己可以整天游手好闲，四处乱逛，除了赌博就是喝酒与人鬼混，秀姑却连赶集都要规定时间，一旦超出时间就会拳脚相加。玉强玉芳倒是有时间，但与秀姑比，玉兰见了最开心快乐的却是后者。并非她不疼爱弟弟妹妹，而是他们有父母疼爱。能读书，有足够多的食物吃，有足够多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玩耍，外出，属于幸福和幸运的人，与秀姑比如生活在天堂，而她则陷于地狱，因此玉兰对秀姑的关心和爱护更多也更深。但要请秀姑到家看玉兰，虽然没有登天难，也不容易办到。蔡虎不会让她外出，怕跑了不再回家。他知道自己配不上秀姑，且秀姑一直都想要逃离他的魔掌。但为了能看到玉兰露出灿烂的笑容（与梦景里一样的笑容会让我感到无尽地快乐和幸福），我打定主意要请秀姑到家里作客。虽然张家河与钟家坪只隔了两座山两条河，因为蔡虎这个恶棍流氓，却如同远隔千山万水，相见难。要达到让玉兰在现实中露出笑容的目的，让我幸福快乐，需要靠运气。在那之前我是不相信运气一说的，但在那之后我就相信了，因为我如愿请秀姑到家作客。
　　“有了让玉兰在梦景外露出笑容的办法，我就不会等，马上实施，清晨起床后便带了开水饼干边走边吃喝去赶集。那天我的运气真的很好，在区上找到了秀姑。她在药材站卖药材。我看见她的心情，无异于期末考试得了第二名，高兴得笑出了声。蔡虎被陈寡妇叫去收早玉米和砍玉米秆的活儿，秀姑能外出一整天，我请她到家作客，和玉兰相聚。陈寡妇和陈寡妇之流家所有的苦活累活都是蔡虎干，而他也只给她们干，自己家的活从不动手，由秀姑干。就像所有无耻之徒和不务正业之流一样，家里懒，外头勤，令人耻笑和挖苦。但蔡虎以及蔡虎者之流不会感到羞耻，相反会得意洋洋地夸耀自己招人爱有人想，愚蠢无耻至极。
　　“我请秀姑到家里作客，她有些犹豫，怕中午不回钟家坪母亲家，小宝会哭闹。经我再三恳求和劝说才答应找人捎信给母亲，她有事耽搁，帮忙带一整天小宝，天黑前会去接，之后在那里等我买了东西一起回家。
　　“在路上，秀姑告诉了我很多有关玉兰的事。她是多么的善良，总是同情和怜悯别人。对她和小宝，比母亲还心疼她母子，总是关心保护；多次上门怒骂蔡虎，因为他不尊重和疼惜妻子，总是动拳脚；安慰被丈夫婆婆欺负的小媳妇（其中包括她），想方设法地帮助最需要帮助的人。而她受玉兰的帮助最多，吃穿用，出嫁前悄悄地把米、面、红薯在夜里送去，让怀孕的她有东西做吃的，不至于挨饿。出嫁后每次回钟家坪，最早只给钱，后来既给钱也送吃穿用，好像是母亲，疼爱着她，虽然只大了一个月。她孝顺爷爷奶奶父亲母亲，照顾弟弟妹妹，尊敬老师，团结同学，从不因为家境好欺负弱小，也从不因自己优秀而瞧不起别人。总是急他人之需，不落井下石，只雪中送炭。对伤害自己的人，不以为仇，只以德报怨，既往不咎，不计前嫌，还以真诚。
　　“（秀姑怀着敬爱的心情，激动地告诉我她兰姐对伤害自己的人，不以为仇而是以怨报德，既往不咎，还以真诚后，我在心里抱怨，对别人以德抱怨对我却很是计较。像我的初中老师，对别人宽容大度，对自己的亲人却是极为苟刻。一年后，我否定了那天的想法，我错怪了玉兰，她并没有计较我曾经对她的伤害，之所以对我不理不睬，是因为她想以此让我对她心生反感和厌恶，转而喜欢生长于城里，既美丽漂亮，能端铁饭碗，文凭学历一样的人，那么她离开后我就不会悲伤痛苦。她一直都在为我着想，伪装自己，把心藏起来不让我看见，以为她仍然记恨我而心灰意冷转身离开。可我一直都不知道她的良苦用心，还以为她根本就不喜欢在乎我呢。）”
　　张玉龙笑了，泪水却在流淌。
　　“秀姑说了很多，除去玉兰对伤害自己的人既往不咎，以德报怨，还以真诚，我有几秒钟不高兴，其它时间都很开心很快乐。因为我很开心快乐，秀姑也很高兴，心情好便走得快，路像缩短了，不知不觉间我几个月前不想回的家出现在了眼前。为了给玉兰一个惊喜，我们没有说话，向在葡萄架下择菜的母亲摆手示意不出声。
　　“婚房内，大剪刀正唱着欢快的歌，跟着我进入北屋的秀姑上前颤颤地叫：兰姐。正专心裁剪布料的玉兰浑身一震，手中的剪刀尺子掉到了地上。回头后她以为做梦了，揉揉眼睛，咬咬嘴唇才惊喜地叫：秀姑！是你吗？秀姑含泪回答：兰姐，是我，我来了。玉兰转身看着门口瘦弱憔悴，两眼含泪的人问：秀姑，你怎么来了？小宝好吗？爷爷好吗？蔡虎有没有打你？她扑上前握住秀姑瘦削的肩膀，语无伦次，泪水满眶。秀姑含泪回答：兰姐，爷爷很好，你别担心，有我和玉芳玉强柳亮；小宝也还好。你呢，还好吗？怎么不多回去看看，我很想你。秀姑说着哭了。
　　“秀姑真的很想玉兰，那天玉兰回去她被蔡虎逼着去给他姑妈干活去了。第二天午后，她趁蔡虎不在家带着孩子去看张爷爷，捧着玉兰给她和小宝做的衣服哭了，后悔没有坚持不去给蔡虎邻乡的姑妈干活，因此夜里又跪在月下求菩萨神灵保佑玉兰平安多福。这些是秀姑在路上告诉我的，让我很感动也很自豪和骄傲，娶了一个被人敬爱喜欢的女孩。
　　“玉兰露出了在婚房里看不见的笑容，拉着秀姑在小圆桌边坐下。我站在一边看着玉兰那如同美酒鲜花般的笑容，心儿便似浸在了蜜汁里。要不是怕吓着姐妹俩，会放声大笑。我紧紧地抿着嘴唇，心里乐开了花地去摘葡萄切买的西瓜，放到秀姑和玉兰的手里，然后，去和母亲做饭，让姐妹相对着说话聊天。是玉兰嫁到张家河过得最开心的几个小时，一直都笑着，让我如同泡在了蜜缸里，连头发骨头都是甜的。
　　“午饭时候，我把金黄色的腊肉、炖鲜猪排，不住地往秀姑碗里夹，直到实在堆下了才气恼地停止。秀姑碗里不只有我夹的腊肉，鲜猪排，还有我夹的韭菜炒鸡蛋。这些食物秀姑在家近两年都没吃到过，因此我要让她吃个够。玉兰也想给秀姑夹菜，但没有机会，因为我一直都在忙着往秀姑碗里添菜。秀姑吃得很饱，玉兰也是，我没怎么吃，太幸福了，忘记了要吃东西，因为玉兰一直都笑着。不是大声地笑，抿着嘴唇轻轻地笑，让酒窝变得更深更大。这样的笑，只有梦见爷爷奶奶，看见爷爷父母玉芳玉强秀姑小宝才会有，其它时候看不见。那八个小时，玉兰都这么笑着，让我觉得像在天堂，如果有天堂的话。
　　“为了多看到玉兰让我像在天堂一样的笑，我想要秀姑住一晚。但她说不回去小宝倒是有外婆照顾，晚上蔡虎与人鬼混回到家没有饭摆在桌子上又会拼命打。玉兰也赞成秀姑回家，虽然她很想要秀姑多吃些好的食物。我虽然很想要秀姑多陪陪玉兰，让我多看见玉兰笑，但却不忍她挨打，同意回家，只是要求吃了晚饭再走。玉兰也赞成，于是她们继续留在池塘的柳树下说话，我和母亲做饭。荷包蛋面条，韭菜炒腊肉、热中午的鲜猪排。我又用腊肉鲜猪排荷包蛋把秀姑手里的大碗堆得满满的，玉兰又没机会夹菜，只能含笑看着她吃。
　　“晚饭后，我把腊肉皮蛋和各类糖果苹果给秀姑装了一大包，要她藏起来自己和小宝吃。玉兰没有用感激的神情目光看我，但我相信她在心里轻声说谢谢。她握着手送秀姑离开我们的家轻声叮嘱：要坚强，要咬牙忍着蔡虎的欺凌，自己会兑现承诺，让她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常去看爷爷，勤拆洗爷爷的被子，他爱干净，不让爷爷盖脏的穿脏的，不让爷爷受虱子跳蚤的侵扰，奶奶在泉下会难过。秀姑答应她会坚持活着，为了和小宝过一天玉兰所说的幸福日子。
　　“在房子下面的大地边，秀姑恳求玉兰留步，因为爬山很累，做衣服太辛苦。我虽然很想和玉兰走在落日余晖下的乡间小路上，在夜暮降临时分闻着庄稼泥土炊烟的味道，看着她袅娜娉婷的身影，如鸟儿翻飞的辫梢走向我们的家。但却不忍她受累，便也要求回家，由我一个人把秀姑送到第一座山梁上。玉兰没有坚持，答应秀姑。但她没有马上回大地里面二十一个台阶上面的家，扶着地边的柏树目送秀姑翻过山梁才转身回去忙碌。
　　“我站在山梁上看着秀姑消失在山下的柏林，回到家告诉玉兰我在给小宝买的奶粉和米粉的下面放了二十元钱。玉兰一听急了，说会被蔡虎夺走，浪费了。我安慰她，秀姑走下山崖后我说了，要求藏好不让那个混蛋发现。这一次，玉兰并没笑着对我说谢谢，而是皱眉问我是不是向母亲要钱了。当我回答是上学期没用完的生活费，没向母亲要。她便要我以后不再把钱挪作他用，用来买学习资料，我心里甜滋滋地轻声答应。
　　“秀姑到家的八个小时，玉兰一直都笑着，或与秀姑在房间里说话，或与秀姑坐在池塘边的柳树下，回忆有爷爷奶奶的往事，总有笑声从她的嘴里飞出，让坐在柳树对面竹林里的我，整个人如同浸在了蜜汁里，以至于夜里的熟睡中，我都还能感到心里甜甜的。于是，我想多看到玉兰的笑容，让心儿又如同浸泡在蜜汁中，过了两天，想请玉芳玉强去看她。但玉兰像个心理学家一样，能洞悉我在想什么，计划什么。听见我在早饭后告诉准备下地干活的母亲次日清晨要赶集，她就说正是采收晾晒棉花辣椒玉米的时候，连三岁孩子都在帮父母干活，何况十几岁的人。她的言下之意只要不傻都能听懂，我不能去请玉芳玉强，他们要帮父母干活；我应该干的事不是请舅子姨妹到家玩，而是应该帮腰腿有疾的母亲尽可能多的干活。她这么说，我就不能坚持去请玉芳玉强到家里玩，和母亲去采摘棉花辣椒。我要是坚持，玉兰会以为我自私只想着自己高兴而不体恤心疼她的父母我的母亲。
　　“那天上午，我边采摘母亲请人帮忙移栽上，她一个人管理得很好的棉花辣椒，边在心里敬佩玉兰具有心理学家的能力，知道我在想什么。敬佩后，就为她惋惜，要是能读书会成为心理学家。可惜岳母要她嫁人，要不是这样的话，她的前途会很好。当然，她的前途很好，我便不能娶到她了。所以说，我要感激岳母把玉兰拉出了心爱的教室，逼她嫁给区长唯一的孩子。
　　“但过了两天，我就趁给父亲的同事送玉兰做的衣服，把玉强成功地请到了家。玉兰又露出了让我有了如同整个人浸在了蜜汁中的笑容，像在天堂一样，不再冷冰冰的，也能回答我的问题，叫也答应。这更让我感到幸福快乐，时分都如在天堂。玉强住了三天，第四天就坚持回家了。作业还没写完，要帮父母采摘晾晒棉花辣椒玉米。我虽然很想要他再住几，但也不能反对，收拾了一大包糖果，送到山梁上，看着他消失在山下的树林才回家。没有忘记送他红包，用来买文具。我没有告诉玉兰，怕她责备。但她后来还是知道了，玉强不可能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