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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旧事重拾

作品名称:流年      作者:沈流年      发布时间:2023-04-21 14:45:56      字数:9014

  吃饱喝足,我和陆以墨走到大街上。刚才的天空还依稀能见到太阳的影子。此时,天气阴沉下来,偶尔还飘来几滴雨,街道有些湿滑,飘落到地面上的落叶被人们踩碎,杂乱地陷进石缝里,零落成泥辗作尘。环卫工人提着扫帚清理着路边的残叶,她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只笨重的布袋熊,只有眼睛露在外面,从穿着上完全看不出是男还是女。这么严寒的天气,若不是生活所迫,谁不想坐在温暖的房间里烤着火炉喝着烧酒嗑着瓜子。陆以墨牵着我的手,我们像情侣一样在街上漫步,寒风打着旋卷起我的围巾粗糙地拂在脸颊,如一把叛逆的利剑,透支着少得可怜的温暖,使放荡不羁的寒冷凶涌而来,路上都是缩着脖子,拉紧衣服领口急匆匆而过的行人,空气中到处膨胀着寒冷,我身上很冷,手心却很热,在陆以墨宽厚的手掌里。
  路边有卖糖人的小摊,一位戴着旧毡帽的老汉掏出糖经按照顾客指定的动物图案浇注。小时候每次路过糖人摊时都会迈不开腿,围着卖糖人的老爷爷,觉得他很神奇能变幻出各种形态的糖人,比如憨态可掬的小狗,古灵精怪的猴子,形象生动的金鱼。只是,母亲根本没有闲钱给我们买糖人,我和小满只能站在旁边看,口水滋滋地往心里流。以至于到现在我对糖人都有一种天然的好奇心——是甜的还是酸的?大抵应该是甜的,不然就不会叫糖人了。
  “想要吗?”陆以墨看见我眼睛都快掉到糖人摊上了。
  “不知道好吃不?”是真的不知道。
  “多少钱一个?”他问卖糖人的老人。
  “五元。”老人伸开五个指头。
  “以前才五角钱。”我拉住陆以墨,才几年的时光,糖人都这么贵了?
  “两个。”他递给老人10元钱。
  “要什么形状?”老人问。
  “一只小狗,”陆以墨笑,“另一个要孙悟空。”
  老人舀出一勺糖快速在面板上划着,随着他的一笔一捺,笔走神会,一只活灵活现的金色小狗完成了。
  “小年,给你。”陆以墨从老人手里接过糖人递给我。
  我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果然是甜的。
  “好吃吗?”陆以墨将头侧过来。
  我将糖人伸过去,他学着我的样子舔了一下。
  “好腻。”他吐了一下舌头。
  “腻吗?”我又舔了一下,“很甜啊。”
  老人将浇好的孙悟空递给陆以墨,我们一人一个糖人,麦芽糖的清甜索绕在唇齿间,多少抹去了冬日的严寒,让空气也变得香甜起来。吹来的风也因这麦芽糖的香气,没那么凛冽了。
  前面就是老电影院。作为南溪人,我只在这里看过一次电影,说出来没人相信,但事实却是父亲离开后,母亲一个人拉扯我和小满,她没有工作,根本没有多余的闲钱拿给我和小满零花。为了让我和小满活下来,她想尽一切办法挣钱。我记得和母亲做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捡垃圾。那时,我才8岁,也是父亲一去不回后的第二年,家里连买食盐的钱都没有。母亲在表姨的鼓动下来到黔钱租了一间民房,每天天不亮背着背兜在城区里转,捡回的垃圾经过分类后卖给废品回收站,每月能挣几百元,一家人的口粮有了着落。但这活计没坚持多久,我要回南溪读书,家里没人照顾,母亲不放心,遂又搬回南溪。
  家庭重担压得母亲喘不过气,日子更是捉襟见肘。我因为没钱交学费,只能报名注册领不了新书,母亲便到邻居家借旧书给我读。有时,邻居家的旧书借不到,我只能看同桌的书。一旦得罪同桌,她就会用手把书蒙上,我照样没有书读。我读三年级时,金刀鞭炮厂与镇龙小学签订协议,凡是在厂里务工的工人,子女就读镇龙小学,学费由工厂担保。母亲带着我们到火炮厂务工。说是务工,其实就是给鞭炮插上引线。当时的工厂属于纯手工作业,废纸卷成筒,切割成盘,灌上火药,手工插引线,经过压紧、包装等工序,鞭炮就制作完成。我和母亲手脚灵活,一天可以插80到100盘鞭炮。鞭炮是危险工种,时常发生爆炸。特别是夏天,有时工作着,火药受高温影响,突然就发生自燃。在目睹几次安全事故后,考虑到子女安全,母亲不再到鞭炮厂务工。
  没工作就没收入,母亲恨不得将一分钱掰成两分花。我记得学校有次组织春游活动,每个班只有2个名额,班主任组织大家考试,前2名才有资格参加活动。我考了第一名,兴高采烈等着参加周末的春游,却被告知每个学生需要缴纳10元的活动费用。我回家去跟母亲说了这件事。她说地里的胡豆成熟了,明天采摘一些去集镇卖,卖回的钱全给我。我眼巴巴地盼到天黑,母亲提着半篮子胡豆回来,看到我叹了口气,小年,胡豆行情不好,5角钱一斤都没人买。要不,春游咱不去了?
  我满心的期望变成失望,巨大的委屈袭上心头,眼睛喷涌而出。
  “你也不能怨我,谁让你爸一去不回呢?”母亲看了我一眼,提着篮子进屋。
  自那以后,凡是需要出钱的活动,我都不会参加。
  “想什么呢?”陆以墨扯了我一下。
  “没?”我扯出一抹笑,“咱们去看看老电影院。”
  “小年,”他扳过我的脸,“要这么笑。”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只是,我同样发现,陆以墨笑起来并不好看。
  老电影院在马家巷子,是一座修建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白墙灰瓦的楼房,一楼售票兼卖各种零食饮料,二楼是可容纳千人的大型放映厅,三楼从没上去参观过只能猜测是办公场所。以前,南溪镇上除了这个影院外,还有很多镭射厅,带包厢那种,里面播放的都是ABC类别的电影,从门口路过时可以看见张贴着的各种让人血脉喷张的海报。我只知道有这类影院,从没涉足过。老电影院的门还在,走进去发现里面已经是一片废墟,旁边竖立着一块拆除告示牌,上面标示着某某项目筹建处,喻示着不久的将来,在这片废墟上会出现一处广场或是一幢住宅。我走进去,一排排的石阶还在,台痕不是上阶绿,而是一片枯黄,杂乱的野草耷拉着脑袋,在严寒的肆虐下,垂头丧气地贴在石头上。原先投放电影的幕墙塌了一大半,像饱经风霜的老人,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陆以墨陪着我在废墟里面慢慢走着。
  就是在这里,父亲和母亲第一次约会。她穿着格子衬衣,扎着两条麻花辫子,踩着咚咚的心跳声和他走进这幽黑的电影院,就像一头受了惊的小鹿闯进原始森林里。电影已经开始放映了,整个影院里黑黑的,她仰起头看见他正好也在看她,他的眼睛发着光,像夜空中的萤火虫。也是在这里,我起身去上厕所,回来找不到座位,黑压压的人海中,我不知道父亲是哪一个,只愣愣地站着。待电影散场,人潮退去,父亲才找到站在空地上茫然无措的我。
  往事如幕墙,一叠一叠翻涌而过,时光真是一个怪物,不仅偷走了我的父亲,还偷走了我的许多回忆,回忆里的父亲越来越模糊,他当时买给我的糖葫芦连同他一起留在了岁月深处。
  “年儿。”陆以墨递过来一个包。
  “什么?”我从回忆中抽身。
  “打开看看。”他努了努嘴。
  在他的示意下,我撕开层层包装,居然是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桔子、山楂和苹果串成的糖葫芦上浇了一层透明的糖浆,颜色诱人,香味扑鼻。
  “你什么时候买来?”陆以墨一直跟在我身边,我不相信他会变魔术。
  “我变出来的。”他一板一眼地撒谎,“年儿,你缺失的遗憾我都会给你弥补回来。”
  “嗯,”我吸了下鼻子,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有一股暖意在身体里升腾。
  “尝尝,是不是原来的味道?”陆以墨将糖葫芦递到我嘴边。
  我咬了一小口桔子,甜丝丝酸溜溜的味道自舌尖蔓延开来,确实是小时候的味道。
  “好吃吗?”他问我。
  “嗯,”我点了一下头,眼泪翻涌上来,模糊了整个曾经。
  “傻丫头,”他将我扯进怀里,“酸哭了吗?”
  “我试试。”他咬了颗山楂到嘴里,鼻子眉毛皱成一团,我被他的样子成功逗笑了。
  “其实很甜,是不?”他摸着我的鼻尖,“一切不美好的回忆都是曾经,就像这糖葫芦,初尝时很酸,酸里同样包裹着甜。”
  我靠在陆以墨肩膀上,感受着他传递出来的温暖。凛冽寒冬身处废墟,全是物是人非和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感慨,因为有了他,突然就滋生出了坚韧和力量,有了抵御严寒的勇气和面对未知的能力。
  我们从电影院出来,天空又阴沉了几分,冬天的天黑得很早,才五点过钟却似到了晚上,整个天地都笼罩在黑暗中,街灯已经亮了起来,给飘渺的雾气增添了几许神秘,朦胧的街灯又映照出几分暖意,湿冷的街面上已经没有行人了,临街铺面还亮着灯,店员均坐在火炉边取暖。
  “我要回去了,”我对陆以墨说,“妈妈会担心的。”
  “我送你。”他握住我的手,“一会我直接回古城。年儿,咱们要年后才能见面了。”
  我原本拒绝的话语在他说到年后才能见面时咽了回去。自和陆以墨确立关系后,我从没有和他长时间分开过,就算他偶尔会出差,也是快去快回,我们就像所有恋人一样,巴不得24小时都腻歪在一起。我站在原地等着他把车子开过来,车里暖气还没有升起来,冷得像冰窑,陆以墨握住我的手,“还是这么冷,年儿,年后我带你去看看中医。”
  “这条街道有位老中医,我是他医馆里的常客。”我答,“陆以墨,你能想象我是药水泡大的吗?”我对医药本能地畏惧,闻到药味胃都会不自觉地痉挛。
  “我陪你,”他侧目,“一起看病,一起喝药。”
  “是药三分毒,你不要没事都喝出事了。”我从他掌心里抽出手,“小心开车,你不熟悉道路。”
  “谁说我不熟悉?”他抗议,“第三次来南溪了,闭着眼睛都能开回去。信不信,我可以把南溪镇到你家的路上有什么重点标志都说出来?”
  “不信。”我是真不信,前两次来去匆匆,我不相信他真能说出来。
  “从这个路口看过去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寺庙叫青山寺,寺里有一个老和尚叫无常。”他开始娓娓道来。
  “他连这个都知道?”我不禁侧目过去,某人一脸得意。
  “青山寺下面是一个交叉路口,路口有两个小卖部,两家的妻子均不生育,年老的丈夫在外面找女人生孩子,年青的夫妇则抱养了一个孩子。”他继续描述。
  “你怎么知道?这不可能。”我惊奇地望着他,这些我从没有在社交平台发布过,他不可能在我QQ空间里看到。就算和他聊天时提过,也不可能这么详尽。
  “老实交待,你是不是做过调查?或者,你跟踪过我?”我实在难以相信他才来过南溪3次,就把我身边的事情了解得这么详尽。
  “用心。”陆以墨专注地开着车,“年儿,一会我和你一起回去。”
  “不行。”我断然拒绝,就这么带陆以墨回去,非把母亲震得外焦里嫩。
  “我来了三次断然没有不登门拜访的道理。往后,阿姨若是知道了,定会怪我没礼貌。你顾虑的事情交给我,我知道怎么面对。”他握紧我的手,“丑女婿早晚要见丈母娘。”
  话说到这份上,我要拒绝也找不到理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知母亲见到陆以墨该是何种表情?会不会提着扫帚将他赶出来。
  车子在薄雾中前行,路面湿滑,光线不是很好,陆以墨开得很慢。一路上,他都在给我介绍周边有什么显眼或是突出的标识或是建筑,倒显得我像他第一次带回家的女朋友。我垂眸望着他的侧颜,浓密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坚挺鼻梁下薄唇轻启,眼神专注望着前方。我的手抚上他的面额滑到耳朵上,触感坚硬冰凉与传说中的耙耳朵不一样。
  他侧目,“摸够了吗?”
  “没。”我忍住笑,咸猪手再次摸到他的鼻子。
  在他熟睡时,我就是这样一遍一遍抚摸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他的耳朵的。我想起某次在电视上看到一个节目,主持人让女嘉宾全部蒙上眼睛,靠触摸在人群里找出自己的爱人。当时,我就想如果我和陆以墨去参加节目,我绝对会凭触感在人群中快速将他找出来。
  “花痴。”他捉住我的手,“别闹,我车上没带华子。”
  这是我和陆以墨看过的一个段子,某青年过年回家为了显摆,故意将车子开进稻田,请邻居们帮他抬出来。事后,每人发了一包华子,还顺带让乡亲们知道他开了辆豪车回来。
  没想到他还记得这梗。我忍住笑缩回手,我可不敢让他把车开到田里。那样的话我可在南溪出名了。
  没多大会就到家了,他将车子停靠到路边打开后备箱提出几个袋子。他整天都和我在一起,敢情这些东西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我过去捶了他一下,他露出狡狤的笑容,伸手欲揽过我的肩膀。
  我急忙往旁边躲了躲,虽然是晚上,没有人看见,我还是下意识地保持与陆以墨的距离。
  “带路。”他了然,自觉地跟在身后。
  乌乌听到动静蹿出来,看到是我后乖乖地摇着尾巴走到身边,亲昵地舔着我的裤角。乌乌是只土狗,灰不溜秋的颜色,小时很凶悍,经常去咬鸡娃,母亲嫌它闹腾,将它带到数十公里外丢弃。谁曾想半年后,它竟寻了回来。母亲也就没再赶它。它经此一事后乖巧很多,与其他禽类也能和平共处。我就算没经常回家,它也能第一时间认出我,并很快与我熟识。此时,它跟在前面,带着我和陆以墨到达院内,呜呜地叫着,示意母亲出来。
  母亲循着声音走出门来,就看到提着大包小包的陆以墨和呆立一旁手足无措的我。
  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来客人了。”又过来扯我,“死丫头,都不晓得提前打个电话?”
  “阿姨,我是陆以墨,小年的朋友。”陆以墨倒是镇定自若。
  “小陆啊,你太客气了,带这么多东西。”她接过陆以墨的东西,“快进屋,外面冷。”
  我和陆以墨进到屋里。屋子里很温暖,母亲把炉火烧得旺旺的,炉子上还烤了几块红薯,香甜的气息溢满整间屋子。陆以墨坐下来,母亲给他倒水也不是递烟也不是,一向冷静的人在陆以墨面前慌乱得像个孩子。
  我在一旁憋笑,“妈,你用不着对他那么客气。”
  “阿姨,我自己来。”陆以墨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水杯,抿了一口,“这茶好喝。”
  “你喝得惯就好,这是乡下的土茶,自己炒制的。”母亲在一旁陪笑,“你们没吃饭吧,小年没打电话来,家里没准备,冰箱里还有我早上包的饺子。我去给你们煮几个,小年,你过来帮忙。”
  说完,母亲就往厨房走。我只得跟上去,陆以墨用眼神予以鼓励。
  “咋回事?”母亲在厨房问我,“给你妈整突然袭击?”
  “他要过来见你。”我不知该如何向母亲解释。
  “多久了?”母亲问,“上次小满结婚没一起回来,应该不是那时开始交往的。”
  “当然不是。”我赶紧否认。
  “小年,这陆先生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妈妈从小就教导你,女孩要自尊自爱,你怎么不声不响就把人领家里来了,这让隔壁邻居怎么看我们?”
  “妈,我和陆以墨正常处朋友,别人爱怎么看是别人的事。”
  “说得轻巧,你看隔壁胡家女儿从城里带回来一个男人,谁不在背后戳她后背?”
  “那怎么能一样?”母亲说的胡家女儿在城里傍上了一个大款,去年带回来时是一个老头。据说,年龄比他父亲还大。
  “那你和小陈又是怎么回事?”母亲拿筷子敲我的头,“那孩子一看就对你就有意思。而且,上次来家里特别见机,左邻右舍都夸他,妈妈也中意他。”
  “妈,陈洛尘和我只是普通朋友。”我边切葱边对母亲说,“我分得清其中的关系。”
  “小年,妈也是为你好。”母亲往锅里放饺子,“古人都讲门当户对,你和小陈才是最适合的。”
  “妈,鞋子合不合脚只有我自己知道。”
  “你呀,从来都不让老娘省心。”
  母亲将饺子捞上来撒上葱花端了出去。我把自己的那碗拌好赶紧跟上去,倒不是怕她为难陆以墨。
  陆以墨坐在火炉边拿着一块红薯干在啃,看到我们出来赶紧停下,嘴唇边沾了不少红薯的碎沫。若是平日,我绝对会跑过来用嘴给他舔干净。
  他似是看出我的不怀好意,意味深长地咳嗽了一声。
  母亲将饺子放在他面前,“小陆尝尝,合不合口味,家里没准备,凑合凑合。”
  “嗯。劳烦阿姨了。”陆以墨略一颌首,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
  “怎么样?”母亲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好吃,”陆以墨看向我,“小年,你的厨艺不及阿姨的万分之一。”
  “合口就好。”母亲坐下来,松懈了一直紧张的心情。
  不是我自吹,母亲的厨艺在村子里可是出了名的,谁家有个大凡小事都会邀请母亲去主厨,就算放到南溪镇上,她的厨艺也是可以与餐馆的厨师媲美的。甚至,我觉得比他们做的东西都好吃。
  陆以墨很快将一碗饺子吃得汤都不剩,趁母亲收拾碗筷的间隙,他悄声问我,“你和阿姨在厨房聊了些什么?”
  “你猜?”我笑。
  “我应该不是阿姨理想的女婿。”他也笑,“她应该喜欢陈医生那种类型。”
  我想说神啊,你居然能猜中我和母亲的谈话。而嘴里说的却是,“妈妈怪我突然袭击。”
  “是够突然的。”他话锋一转,“我会让阿姨接受我。”
  “小陆会喝酒吧,尝尝自家酿造的杨梅酒。今年第一季的果子,我照着个大的摘下来酿成了果酒,味道纯正得很。”母亲端着自家酿制的杨梅酒出来。
  这就是我的酒鬼妈,要当她的女婿第一关就是拼酒量。我在心里为陆以墨捏了把汗,我这点小酒量在他面前三下两下就现了原形,而我的酒鬼妈可是浸在酒潭里20余年啊,酒龄都快赶上他的年龄了。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正是饮酒好时节。若是阿姨有兴致,小侄酒量虽㳀也定当不扰雅兴。”陆以墨又开始咬文嚼字。
  母亲不听他这些文绉绉的,自顾取来玻璃杯给陆以墨倒了满满一杯果酒。玫红色的液体在灯光的映照下发出耀眼的光芒,混合着梅子果香与玉米清甜的味道在房间里蔓延。母亲又去厨房端来了几道小菜,凉拌皮蛋,水煮腊肠和油烊花生米,也不知这短短的时间这些菜是怎么变出来的。我简直怀疑这是母亲早就准备好了的,只是没有证据。
  母亲坐下来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杯酒,又看向我,“你要喝点吗?”
  “这阵势我能不喝吗?”我总不能让陆以墨第一次来我家就被母亲灌醉吧。虽然,陆以墨酒量貌似也不错。
  “小年少喝点。”母亲只给我倒了一小杯。
  “阿姨,今日未及报备,唐突拜访,小侄先给你陪罪了。”陆以墨端起酒杯。
  陆以墨平日很有素养,经常出口成章。今晚似乎咬文嚼字得太多了,我都有点适应不过来,他应该也会紧张吧。
  母亲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仰起脖子,杯中酒一饮而尽。陆以墨也不甘示弱,仰起脖子将第一杯酒喝干了。
  “第二杯,我仍然敬您,感谢您不怪小侄唐突还盛情款待。”陆以墨又将杯中酒喝了。
  “不能只喝酒,尝尝我妈做的菜,厨艺超绝哦。”我赶紧圆场,这一杯接一杯喝下去,杨梅酒后劲大,不出半小时,陆以墨非醉不可。
  “恩,尝尝。”母亲放慢了速度,“酒是用来品的,怎么样?味道还行?”
  “入口甘甜,回味绵长,既有果子的青甜,还有玉米的清香,我虽然不懂酒,阿姨酿的酒,当属上品。”吃人嘴短,陆以墨说起恭维话毫不含糊。
  “过奖了。”母亲垂眸,“若是愚夫在,他酿造的酒才真正当得起佳酿这两个字。”
  “阿姨...”陆以墨举起酒杯,将母亲从伤感中拉回,“第三杯,敬您将小年教育得如此优秀。”
  “小年父亲走得早,她不懂事,”母亲举起杯子,“你多担待。”
  我的眼睛湿润了,若是父亲在,当是“煮酒炉火旁,笑语出轩窗”的美好景致,而不是此刻的对酌只三人。母亲和陆以墨又喝了几杯,玻璃瓶里的酒下沉了一大半,空气里弥漫着醉人的酒香。母亲的脸呈酡红色,在炉火的映照下,泛着微微的红光。平时自斟自饮惯了,难得有人陪着她,她初见陆以墨时的紧张和戒备消除了,整个神情松驰下来,脸色竟焕发出从未有过的光泽。母亲很美,年轻时在南溪镇上裁缝店里当学徒,与路过的父亲一见钟情并私订终生。这情节让我想起《西厢记》里的故事,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只是开始时有多美丽,结局就有多忧伤。自父亲离开后,母亲这棵鲜花失去了滋养他的阳光和雨露,仿佛被抽离了灵魂,她的两条长辫子剪成了齐耳短发,格子衬衫被她收进了衣柜,终日穿着或黑色或灰色的衣服,暮气沉重得像七老八十的妇女。也许,随着父亲的离去,她的心已经变成了一潭死水。这样的夜晚,外面寒风凛冽,屋内温暖如春,三个人围炉煮酒,言笑晏晏。《酒政之则》里描述冬天是最佳饮酒时节,特别适应在下雪时温一壶老酒,邀二两好友围炉夜话。今夜虽未下雪,气氛一点不差,母亲与陆以墨把酒言欢,我在旁边素手执壶,这样温馨的时刻竟恍如隔世。
  没一会,母亲似是有了醉意。我原以来陆以墨会先醉倒。毕竟,陆以墨是第一次喝这种纯度和酒精度都很高的白酒。他却神态自若,丝毫看不出醉意。母亲站起来,脚步有点踉跄,我过去扶住她。
  “岁月不饶人啊,”她放下杯子,“终是人老不中用,酒量不比当年啊。我先去休息。”
  我把母亲扶回卧室,安顿好她走出来。陆以墨倒在沙发上,醉眼朦胧地望着我,“年儿,哥哥又喝醉了。”
  敢情,刚才的故作坚强都是装的。在母亲面前,他表现得纹丝不乱,一点都没有露出醉态。我没管他,先收拾炉子上的杯盘狼藉。玻璃瓶里的杨梅酒消耗了一大半,少说被母亲和陆以墨喝掉了两斤。不醉才怪呢,我三两下收拾完,顺带着给陆以墨倒了一杯蜂蜜水给他醒酒。
  他两口喝完,借着我搀扶他回房间之机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
  我将他扶到我的房间,他眯缝着醉眼斜视着墙壁上的铅笔画,“这就是你那位脑残同桌给你画的圣斗士星矢?”
  “谁脑残?”若不是某人连站都站不稳,我真怀疑他的醉酒是装出来的。
  “我比他画得好。”他坐在书桌前,“给我纸和笔。”
  “晕,李白斗酒诗百篇,陆某人喝醉了竟要当画家?”我在心里腹诽。
  “给我纸和笔。”他不依不饶,像钉子一样钉在板凳上,我扶不动他。只得在书桌里翻箱倒柜找纸和笔。最后在箱底找到了几张白纸和一截铅笔,遂递到他面前。
  他将纸铺开,拿起铅笔在纸上胡画。
  “头痛吗?”我用手去试他的额头。
  他一只手画画,一只手捉住我的手,“乖,别闹。”
  我只得静下来站在他身后,看他到底要画什么鬼。
  只见他在纸上勾勾画画,一个人的轮廓出来了。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学人物素描时老师教的打油诗。大字不出头,两边挂篮球,三天不吃饭,围到锅儿转....随着老师的念念有词,一个卡通人物画成了。心随意转,再抬眸时,陆以墨已经画完了。居然是我的素描,而且与我本身相似度高达99%。
  “陆以墨,你居然会画画?”我下巴都快惊掉了“你还有什么技能是我不知道的?”
  “想不到吧,”他放下笔,“把那张换下来。”
  “好。”我很快回答,那张画本就不是我的最爱,当时的我喜欢花仙子。
  “年儿,”他捧起我的脸,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带着杨梅酒的青甜。“我很高兴,你带我回家,让我知晓你成长的环境,接触你的家人。看得出来,阿姨并不特别讨厌我。放心,我会让她了解我,信任我,放心将你交给我。我喝醉了,但我比过去更爱你,年儿。”
  “陆以墨,”我将他扶到床上,“你先休息。”
  “你呢?”他拉着我的手不放。
  “我去小满房间。”他第一次来我家,我只能将他安置在我房间。
  “这里,”他把手臂伸张开,“陪我说会话。”
  “太晚了。”我指指母亲的房间,她知道我和陆以墨共处一室就麻烦了。
  “一小会。”他拉着我的手耍赖。
  我只得躺下来。
  他侧过身子,目光灼灼地望着我,“年儿,哥哥给你唱歌。”
  以前他经常会在电话里给我唱歌,面对面唱歌还是第一次,我点了点头。
  你瘦了憔悴得让我好心疼,有时候爱情比时间还残忍。
  把人变得盲目而奋不顾身,忘了爱要两个同样用心的人。
  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沉醉的味道,在夜色里别有一番滋味。我闭着眼睛,感受着他的靡靡之音,本想等他唱累了睡着了,我再去小满房间,却在他的歌声里不知不觉沉睡过去。
  等我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我仍然枕在他的手臂上。看来,昨晚我就是这样蜷缩在他怀里睡了一个晚上。我急忙弹起身子。
  他惊醒了,睡眼惺忪地望着我,“怎么了?”
  “为什么不叫醒我?”我急问,一会母亲绝对会质问。
  “我睡着了。”他很委屈,“给某人唱催眠曲不仅不感谢,还把手臂给我枕麻了,补偿一下?”
  他涎着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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