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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雪花非花

作品名称:流年      作者:沈流年      发布时间:2023-04-19 15:21:53      字数:5568

  岁月是个撕书人,把故事章节融进每一个窗户,开几朵微笑的花,流几滴灼心的泪,浮世如倒影。
  事后看新闻才知当天上万人聚焦在中华路国际大厦门口,开展圣诞狂欢活动。人行通道阶梯有人失衡跌倒,处于高处的民众意识到了危险,挥舞手臂让其他人员退后,但声音太小被淹没在人潮中,更多的人被层层涌来的人浪压倒,继而引发多人摔倒、叠压,致命拥护踩踏事故发生,造成36人死亡,200余人受伤。后背渐渐涌起一层凉意,人多不去趁热闹还真不是说着玩的?我和王与珩基本没受伤,只是手臂蹭破了皮,回来喷涂了云南白药,基本无碍。陈静柔被人群拥挤到了墙角,额头磕在墙壁上,有些红肿,我们都担心她回去,陈飙会不会为难?徐㳀㳀在几人中算是重伤,胳膊脱臼小腿骨折,住进了古城医院。
  “还好静姐没事。”徐㳀㳀心有余悸地说。“我嘛,在床上躺几天就好了。”
  “不幸中的万幸,咱们还能坐在一起讨论明天的天气。”我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也是,幸好陈静柔没出事。
  不然,咱们还真没办法给陈飙交待。且不说他一贯对我们敌视的态度,若陈静柔真有事,怕以后想和我们见一面都难。比如现在徐㳀㳀躺在医院,学校大多数同事都来探望了,唯独不见陈静柔的身影,以她和我们的交情,绝对做不到对徐㳀㳀视而不见,唯一的猜测就是她被陈飙限制人身自由了。
  这次事故倒给王子安制造了很好的机会,之前徐㳀㳀虽然接受了他的求爱,但并未将他带到人前,学校里知道他俩谈恋爱的人廖廖无几,即使王与珩撞破了“奸情”,徐㳀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态度始终是暖昧的,王子安更像徐㳀㳀隐藏在暗处的见不得光亮的情人。徐㳀㳀受伤后,王子安公然以男朋友身份来到医院,鞍前马后俯首称臣,衣不解带地端茶送水洗衣送饭。我们去医院时看到的王子安与平时判如两人,胡子拉渣眼窝深陷,原本就不突出的五官更加潦草,让人生不出一分艳羡之心。他见到我们神色自如地打招呼,倒显得我和王与珩有些局促。
  “咳,就这样。”王子安毫不掩饰的行为让徐㳀㳀与他的恋情浮在水面,想隐藏都无法。
  “谈个恋爱又不是偷人?连我们都瞞着?”王与珩问得直白。
  “也是才开始....”徐㳀㳀嗫喃着,“我也没想到。”
  “有什么没想到的?你和他是同学知根知底,老实交待,是不是一直喜欢他不敢说,还把他介绍给小年当笔友,其实是想利用小年给你俩牵线搭桥?”王与珩乘胜追击。
  “那时是真的希望他和小年成为朋友....之后发生的那些事我也没料到,当时还劝他别冲动。来古城后,更没想到还能在一间学校,作为同学加同事,他自然对我照顾有加。我们应该是日久生情吧。”徐㳀㳀垂眉“喜欢小年的人那么多,也不差王子安一个吧。”
  .....我有些无语。大学时隔壁班有个男生追求徐㳀㳀,约她出去看电影。晚上徐㳀㳀神色飞扬地回来,门卫室有人打电话找我,我跑下去接电话,却被那男生告知喜欢我,约徐㳀㳀只是幌子。现在这些男的不晓得那根经搭错了,都喜欢玩弄这种离间友情的游戏。
  “拉着老同学的手,后悔当初没早点下手,是不是绕了一个大圈子还是觉得他靠谱。”王与珩适时的玩笑化解了一场尴尬。
  徐㳀㳀正准备抬头反驳时,王子提着水壶回来了,“两位美女,要不要喝杯水。”
  空气有点沉闷,我们没有回答王子安的话,和徐㳀㳀道别后走出来。楼梯口碰到陈洛尘,他依然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听诊器,似是查房归来。看到我们颇有些意外。毕竟,自上次醉酒他送我回公寓后,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小年。”他站在光影里,偏自然黄的头发将他的肤色衬托得更白,泛着瓷器一样的光芒。
  “噢。”我迎着光望过去,他长身玉立,对着我微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王与珩借机溜了,每当这种情况,她惯会察言观色,也最会制造给人单独相处的机会,也不管这机会别人要不要。
  “你好。陈医生”这个见面语很陌生,客气中带着疏离。
  “探望徐㳀㳀?”他在我面前站定,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沁入鼻端。
  “嗯。”我在心里嘀咕了一下,“不然呢,和你制造偶遇?”
  “有空吗?请你喝咖啡。”他试探着问道。
  “陈医生上班时间也能约人喝咖啡吗?”我笑着问道。
  “那得看对象是谁?如果沈小姐愿意赴约的话,我当然愿意翘班。”他同样笑着回答,那露出的白牙分分钟让人想到广告牙膏的男主角。
  “好的。”我爽快回答,“喝杯咖啡的时间还是有的。”
  “旁边的喆啡咖啡很不错,你在那里等我。我换了衣服过来。”他指了指身上的白大褂。“你应该会介意我穿着这个跟你去喝咖啡。”
  “我不介意。只是怕你们科室主任误会我会把你拐跑。”我仍是笑着回答,用轻松的语气来掩饰内心暗涌的情绪。
  “10分钟,我就过来。”他望了一下挂在衣兜里的怀表。
  “好。”我往喆啡咖啡馆的位置走。
  以前陈洛尘曾经邀请我在那里喝过咖啡,他家的摩卡味道非常纯正。
  离古城医院也很近,步行几分钟就到了。等我走到门口时,陈洛尘随后赶到了。脱下白大褂的他换上了蓝色的羽绒服,显得皮肤更加白晰,比外面的白雪还要耀眼,倒衬得我像个烧火的丫头。看来,造物主对陈洛尘真是偏爱,容颜俊美,发质浓密,皮肤白晰,牙齿洁白,若说唯一的不足就是身高稍矮了一点。但在南方,1.7米的身高属于中偏上了。
  “被哥迷住了。”他过来扯我,“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老孔”对于自恋的人我们一律称之为孔雀。
  我收回视线,随着他走进咖啡厅里。大厅里空调温度开得很高,暖意袭人,融化了披霜带雪。我把外套洗下来拿在手里,和他坐在靠窗户的位置。咖啡很快端上来,一股醇香飘入鼻端,引人垂涎。我把杯子捧在手里,静静地望着陈洛尘。
  “我没有想到你们会在踩踏现场。”他喝了一口咖啡。
  “知道了你也顾不过来。医生的天职是救死扶伤。”我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
  “对。那天我们医院所有医护都出动了。动静很大,动作也挺快,30分钟到达现场,场面那叫一个惨烈,还好你没事。”他握住杯子的手微微颤动,琥珀色的液体在轻轻晃动,杯子里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小时候父亲给我算过命,说我会活到九十九。”我嘴里胡乱扯着,心有戚戚然。
  “下次不要去凑热闹。”他伸手过来想将我额头上的碎发拢回去。我一侧头,他的手停在半空。
  “第一次过平安夜,谁知道....”我讪讪地笑,“不平安。”
  “怎么答应和我喝咖啡了?”他转移话题。
  “咖啡又不是毒药?”我笑,“能和古城第一刀喝咖啡是我的荣幸。”
  “古城第一刀是我师傅。”他笑,“我还达不到这个科别。”
  “呵呵。”我笑起来,想起脑门上只有几根头发的那个胖胖的博士医生。
  “说不定10年20年后,我也会变成他那个样子。”陈洛尘似是看出我笑的原因,“那时,你是不是更看不上我了,又老又残。”
  “噗。”我又笑开了,“陈洛尘,你应该不会变那样吧。岁月应该对你温柔的。”
  “谁知道呢?”他幽幽道“你连现在的我都看不上。”
  “陈洛尘,你现在怎么样?听说医院准备派你去北京协和医院进修?”我及时打断他的话。
  “主任有这个意思,极力向院领导推荐我。但最后的结果还不知道。”他喝着咖啡。
  “你这么年轻,前途一片灿烂辉煌。没有机会要创造机会,何况现在主任这么器重你,更要珍惜大好前程。”我看着他的脸“陈洛尘,我也很看好你。”
  “真希望我能成为业界泰斗?”他看向我的眼睛亮晶晶的。
  “嗯,我愿你前程似锦。”我也看着他,“所以,你应该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应该选择什么,不选择什么?”
  “小年,你是什么意思?选择,什么选择?”他仍然语气温柔。
  “张静静,”我说,“她追随了你很多年。”
  “我们是同学。”陈洛尘波澜不惊。
  “你宁愿对我这个认识不到1年的女人呵护备至,也不愿回头去看看陪了你10年的同学吗?”
  “感情的事不能以时间来认定。况且,小年,你怎知我认识你比张静静晚?”陈洛尘的眼睛里有雾气在晃动。
  “难道不是?”我搅动着杯里的咖啡,咖啡的醇香在狭小的空间里氤氲地流动着,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隔窗看雪,围炉夜话,若对面是陆以墨,将是何等浪漫而温馨的事。
  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也泛黄,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淌....
  周杰伦的声音在咖啡厅里细微地响起,外面又飘起了雪。我所在的南方小城很多年不曾下雪,今年罕见地下了雪,从平安夜断断续续下到现在。虽然很小,飘在地上瞬间就融化成了水,没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壮观景象,也足也让南方的人们欣喜如狂。
  “下雪了,”我指着外面,“多美的景致。”
  往年父亲在时,会在火炉上温一壶老酒,在冬饮宜雪的时节和母亲围炉煮酒。我和小满则围着炉子上的花生红薯吃得满嘴流油。父亲喝至兴起,会随口唱起当地的山歌,楞头青,楞头青,我就是个楞头青,看上了李家的小女子.....母亲则在一旁笑弯了腰。我和小满虽不解其意,也知道父母情深。如今,父亲和小满下落不明,我在古城,母亲一个人独守孤灯,在这个飞雪飘零的黄昏,是否也会在火炉上温一壶老酒,想起失去踪迹的丈夫和女儿,会不会以悲伤下酒。
  “如果明天继续下雪,我可以带你去青龙寺看雪。”陈洛尘打断了我的思绪。
  “落花风雪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洛尘,张静静挺不错的,你可以试着转身,她一直在你身后。”
  “小年,如果这是你答应和我喝咖啡的本意。我想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陈洛尘不为所动。
  “张静静有很多资源,对你的事业很有帮助。我还是那句话,陈洛尘,我希望你前程似锦。”我站起来,“谢谢你的咖啡,其实我更喜欢喝白开水。”
  “小年,古人可以为了美人放弃江山。我也可以为了你放弃事业。你可不可给我一次机会?”
  “洛尘,我不是美人,也不值得你一直守护,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生活。而我,你看到的,我已经选择了陆以墨,不会再有第二个选择了。”
  说完,不待陈洛尘回答,我披上外套走出来,外面的雪似乎更大了。起初,下的是雪粒,就像半空中有人抓着雪白的砂粒一把一把地往地上扔。不一会,雪越下越大,雪粒变成了雪花,纷纷扬扬,像鹅毛,又像棉絮。
  时间的海入河流,终于我们分头走,没有那个港口是永远的停留。
  我抑止住继续翻飞的思绪,婉拒了陈洛尘送我回家的好意,站在路边等车。深夜的街头霓虹闪烁,车灯冒着热气从夜色中驶来,又向着夜色驶去。没有一辆车停下来,我只得沿着路边走起来,为了不让自己冻成冰雕。
  街道上行人很少,大冷的天,大家都往暖和的地方去了。冷不丁,一个人影从黑暗中窜出来撞了我一下。我没提防,重重地摔在地上,正要咒骂,后面追过来几个人,在我不远处拦住了刚才撞倒我的人,冲上去对着那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我怔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赶紧去摸兜里的手机。
  “欠我们的钱什么时候还?”一个恶狠狠的声音问道。
  “再宽限几天,我实在没钱了。”居然是梅老坎的声音,我以为听错了,立即侧耳细听。
  “你跑啊,怎么不跑了?”有人一脚踢在梅老坎身上。
  “我再也不敢了,大哥些,饶了我吧。”梅老坎半个身子爬在雪地里,鼻子压在雪堆里,带着重重的鼻音。
  我从声音里再次确认是他,跌跌撞撞爬起来,向着他们走去。
  “你们怎么打人呢?”我推开众人,扶起梅老坎。
  “咦,哪里来的小妞,长得还挺标致。”高个子男人一脸淫笑,“不还钱可以,让这小妞陪爷们玩玩。”
  “你们别动她。”梅老坎直起身子,额头上磕出了血,“我明天把钱还给你们。”
  “明天?你又跑了怎么办?”刀疤脸眼睛里露出凶光,“现在就还。不然,这个女人就跟我们走了。”
  “你们别动她....”梅老坎看向我,“小年,你快走,不要管我。”
  “不还钱谁也走不了。”几个男人围住我和梅老坎。
  “他欠你们多少钱?”我从包里翻出纸币递给梅老坎。
  “一万五。”高个子看向我,“小妹妹,你有钱替他还吗?”
  “我卡里有五千块钱。”那是我在大学里做家教攒下的钱,上次回家拿给母亲她不要,我只得存在卡上,准备将来买房用。
  “好啊。”刀疤脸也凑过来,“你帮他还吗?”
  “小年,你不要管我。”梅老坎嘴唇乌紫,浑身都在哆嗦。
  “不还钱一个都走不了。”高个子手臂上的纹身在路灯的映照下狰狞可怖。
  “你们等着。”我看到不远处有一个ATW还亮着灯,指着柜员机对他们说。
  “你跟着过去。”高个子指示刀疤脸。
  我急忙拿出包里的卡,小跑着过去,刀疤脸紧紧跟在后面。到了柜员机前,我颤抖着手将卡里的钱全部取出来。高个子和另外两人押着梅老坎走过来。
  “你们写个收条。”我对高个子说,“免得以后赖账。”
  “哟,还跟哥哥玩这个。我去哪里找纸和笔。”高个子斜着眼睛。
  “我这里有。”我从包里翻出笔记本,撕下其中一张递过去。
  “哥哥不识字,你写。”高个子未接纸。
  我将笔记本垫在膝盖上,借着路灯微弱的光,在纸上写道,兹收到梅琦现金伍千元整。
  复将纸递过去,让他们在落款上签字。
  高个子接过纸笔,很快签上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我拿给梅老坎确认,是否属实。
  他点了点头。
  刀疤脸接过钱,几人一哄而散。
  “小年,你不该管我。”梅老坎半躬着身子,脑袋只差没垂到地上,活像一只耷耳狗。
  “你有没有受伤?”刚才那几人下手有点重,我担心梅老坎的身体。
  “贱命一条。”他呼出一团白雾,“这笔钱算我借你的。”
  “没事,以后有了钱再还我。你怎么会去招惹他们?梅琦,你不要再去赌了。”我有些气恼梅老坎的烂泥扶不上墙。
  “小年,对不起,让你跟着受怕。”他用手抹着额角上的伤,嘴里嗞嗞出气。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梅琦,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再去赌了。”我看着浑身是伤的梅老坎,真有些恨铁不成钢。
  “不赌,欠下的几百万怎么还?”他拍了一下身上的风雪,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怎么输了这么多?梅琦,你是不是疯了?”我疑心自己听错了,几百万无异于天文数字。
  “赌运不好,又被人出老千。我早晚得找他们算账。”他身子晃了晃,“小年,你回去吧。太晚了,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
  “我带你去医院看看。”他额头上还在往外渗血,身上似乎也受了伤。
  “死不了的。小年,我给你写张借条吧。”
  “梅琦,你听我的,咱们去医院。”
  “去什么鬼医院?”他说道,“不写借条也可以。以后我会还你的。”然后,拖着瘸腿走过风雪中,“小年,你回去吧。”
  我看着他的背影在风雪中化为一颗尘埃,融进茫茫天地中。雪似乎下得更大了,像沙子一样砸在脸上身上,而我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只觉得,一颗心慢慢紧缩,缩成一颗硬硬的枣核,咯得胸口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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