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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少年梦魇(十一)

作品名称:人生有梦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04-12 15:12:08      字数:4765

  暑假结束之后,我就进入中学了。
  中学时期,那是人生记忆中最好的一个时期,虽然烦难的事情并不算少,但它仍然是我人生中永远不能忘记而且永远值得怀念的黄金时期。一生中不离不弃、推心置腹、窃窃私语的女性挚友,大都是在这个时期交往下的。
  我首先遇到的烦难事,依然是数学上的事。算术是不用上了,那些水池子进水放水之类的习题也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代数。教代数的老师大甏楞头,咕嘟嘴,爱克斯腿,里套脚,走起路来脚下绊蒜。等到他上课讲起话来时一口左权话,儿化音一嘟儿一嘟儿的。Ⅹ不说“爱克斯”,说成“爱扣死”;Y不说“外”,说成咬唇音“喂”,闹得我一看见Ⅹ和Y这两个字母,一听见他开口讲课,就止不住地憋着气偷笑;偷眼看看前后左右的同学,好像也都在咬牙偷笑。终于,在老师背转身往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我们不约而同地爆发了一场哄堂大笑。老师受惊似的回转身来,看看我们又看看黑板,不解地说:“没错么!‘爱扣死'加‘喂',是等于……”我们望着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师尊可爱,可我却无奈地知道,这门数学,注定又是我的克星了。
  就是在这次大笑中,我认识了后排坐着的“秃老根”任慧芬。她是我今生硕果仅存的唯一女性挚友。不知道怎么开的头,我叫她“秃老根”,她叫我“秃老拉”,有时还秃子秃秃的乱叫一起,其实谁也不秃,都算是漂亮之人。可我们一直这样互相叫着,觉得只有这样叫着才会表达心中的亲近。她非常爱笑,而且她的笑非常具有感染力,把我这个已经有点儿不太会笑的人都带动了起来。
  我们从认识起一直到现在,是一辈子的知心朋友,亲如姐妹,甚至比亲生姐妹更多着一层同龄人、同过学的牵挂和惦念。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们远隔两地,成家后各自忙乱,也因那时交通和通讯的不方便,中间曾有二十来年断了音讯,但近年来同学聚会一碰头,依然有说不完的悄悄话,依然有着分享不完的酸甜苦辣,每次都是直到不得不分手时,也还是恋恋不舍,执手相看泪眼。
  “秃老根”兄弟姊妹八个,她是老大,所以身上经常是破衣烂衫。我的情况则另当别论,也属于缺穿少戴。我们很自觉地不和那些家境富裕、娇生惯养的女生结群。那年月提倡“全民皆兵”、“不爱红装爱武装”,这很对我们自己的脾气,也很受老师们的称许,认为我们质朴实在。其实,我们俩各有各的苦衷。
  冬天,我觉很很冷,尤其上早自习走的时候,天刚蒙蒙凉,寒气直入骨缝,很想要件大衣;但左思右想,跟奶奶要,不忍心,因为奶奶已老,负担仍然繁重。跟城里的父母要,怕招来“让你爸爸给你买一件狐皮”那样的不客气;后来看见门后挂着爸爸的一件黑色的中山装样式的棉衣,也不见他穿,我就乍着胆子穿上了。穿了两天,不见有人允许,可也不见有人干涉,我也就不再往下脱了。这件棉衣一直穿到我七零年参加工作走为止。但我很满足,因为“秃老根”连这也没有。她穿着她爸爸穿过的一件肥大的铁路制服,上面还缀着补钉,常常缩脖端腔打冷颤。但我们是快乐的,傻傻的憨憨的,会无缘无故地因一点不相干的小事就愤世嫉俗,也会无缘无故地因为芝麻大的一点屁事就哈哈大笑——翩翩青春美少年,贫穷着,并真心地快乐着。
  但岁月是艰苦的。由于我们学校的性质是民办公助,那么学校就要想方设法地去找地方企业寻求一些挣钱的门路,然后让学生分批轮流去干活,好为学校換取一些补贴经费。
  一年级时,班主任老师是个单纯热情的小伙子,叫张丕长。好多学生念不来这个“丕”字,背后叫他张不长。其实他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是刚刚从平遥一中毕业的高中生,家在农村,能谋到这样一份职业已经很不容易。他带领着我们,去姚村农场摘过棉花,去火柴厂拉过红砖,去粉笔厂磨过白灰,还去农机厂搬过铁块。晚自习时演习防空警报,在警报声“呜——呜——”的鸣响中,他喊着“一二一!一二一!”,带领我们冲向城墙南门的垛子口。但他刚教了我们一年就不见了,据说是单相思上了他的一个同班同学。人家是城里干部家庭出身的姑娘,结局自然不用问,他就精神失常了,又回到了他来时的农村。二年级时,我们的班主任老师換成了女的,叫李金梅,刚嫁给了一名远在济南的空军飞行员,正思谋着如何调动呢。
  值得一生庆幸的是,我们的青少年时期赶上了一个伟大的时代,亲身经历了那样一个阳光灿烂正气昂扬的时代。刚刚成立才十几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虽然整体贫穷,但在中国共产党和新中国第一代领导人毛泽东等伟大领袖的英明领导下,全民族正以史无前例的前进步伐,刷新着荡涤着旧时代残留的污泥浊水,自力更生,奋发图强,倾全国全民族之力,为改变旧中国一穷二白的面貌而奋斗着,到处听到的都是前进的号角声。文艺战线同样正气扑面,到处都荡漾着催人奋进的旋律。一些史诗般的作品:如大型歌舞剧《东方红》,如电影《青春之歌》、《林海雪原》、《在烈火中永生》、《战火中的青春》、《董存瑞》、《冰山上的来客》等,许多英雄人物形象,如许云峰、江姐、杨子荣、欧阳海等为革命事业英勇献身优秀共产党人,乃至卢嘉川、林道静这样的文学形象,影响了整整一代人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尤其是我们这些正在成長中的青少年。
  这个时期的我,已不再满足于小人书中零星片断的点滴知识,开始生吞活剥地啃起了大部头,尤其是电影《青春之歌》演出之后,剧中演员谢芳扮演的林道静形象,简直成为我心目中真诚向往的楷模,连头发、神态、行为都在有意模仿。书看多了,被仰慕被崇拜的书中人物越来越多,头脑中整日回响着一些铿锵有力的诗词佳句;那些“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那些“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那些“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那些“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那些“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式的豪言壮语,刻入心田,灵魂深深地被古今人物的家国情怀激动着、激励着、激发着……
  时光已是一九六五年的深秋了。在家里,“儿的妈”第三次怀孕了。这一回,大约是接受上两次中途流产的教训,在得知怀孕的消息后,“儿的妈”就不再下炕了,从娘家村里叫来了一个过门不久的侄儿媳妇,侍候她的一切吃喝拉撒和起居穿戴。
  这个侄儿媳妇我叫二嫂,农村人结婚早,她也不过才十八九岁。她跟我睡进了一个家里,暗地里对她这个姑姑的颐指气使非常看不惯,常常撇嘴格挤眼,对我报以真诚的同情。常常,倒是我悄悄地安慰她:“没事,惯了。”她总会啧啧两声:“人活在世上,不要把狷气都使尽了!使尽了要折寿的。”
  爸爸有时被挤怼的受不了时,也会朝着我们苦笑两声,用新学会的词语自我解嘲:“人家那就是剥削阶级出身,从骨子里就看不起咱们这些无产阶级……”但她的挤怼因为怀孕无人敢惹,就日盛一日,今日说“买来的鸡蛋就象鸽子蛋,抠得害怕花钱,以为买上小的就能多吃两天……”明日说“买来的炭里结石多,琉磺味儿重,熏得头疼……”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被挤怼的经常生着闷气的爸爸,有时也会借题发挥,把这种肮脏气泼撒到我的身上。比如:学校里进行唱歌比赛,要求每个人都穿白衬衣。我没有,就穿上了他的那件后背上印着个大红8字的白府绸短袖套头衫。不争气的是,刚刚穿了一个下午,已是薄如蝉翼的脊背上就绽开一条两寸长的缝子。这一下,这条缝子惹得他大发其火。他心疼地看着他那件衣服,瘆起鼻子数落我:“真正是日了怪了,难道你身上长了羊牙钉子?我穿了八年都好好地的衣裳,人家你一后晌就能穿烂……你是穿上窜房檐揭瓦片片去来?!还是穿上爬城墙溜坡坡去来?!”我那时早已不怕他了,还强忍着笑,咬着下唇用戏谑的神情认真地打量着他,心中暗暗地惊诧:时代改变人的力量真是不可小觑呀,连爸爸大人都学会了运用排比句。一向唠唠叨叨的他,是什么时候具备了这种对仗工整、排比得当的遣词造句方式来?!
  进入冬天的一天,我下了晚自习后回到家里,二嫂正忙着一边烧柴火一边往鍋里下面条,我赶忙过去帮着添柴。爸爸比我晚一两分钟进家,凑到火上烤手,顺手一拎火口上坐着的茶壶说:“咦?空茶壶怎么就坐在了火上?”正在暖炕头上坐着的“儿的妈”,两眉一立,,目露戾光,冲着我大声吼起来:“死人来!这家里尽是些死人……”爸爸用讨好她的语气笑着说:“怎么是她来?她和我前后脚进门……”她把搭在腿上的棉被一掀,跪坐起来大声叫着:“说了你闺女两句啦!这可了不得了!那你就看着办吧!你想咋地就咋地吧!”别人都不吭气了,不依不挠地吵个不休的反倒是她。
  等回到我们住的那个卧室时,二嫂悄悄地告诉我:“她那是在骂我!她是在指桑骂槐,早就恶眉恶眼的上了……”不多日子后,二嫂就找了个借口回去了。真是的,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欠了你的,不是每个人都会像爸爸一样怕着你让着你,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我一样,有着必须逆来顺受还不能借故躲避的原由的。
  一九六六年三月八日至三月二十六日,河北省邢台市连续发生了五次破坏性的大地震。举国震惊的大灾难,让国人谈震色变。四五月间,街道办事处指派专人挨门挨户通知:晚上睡觉要警觉,要听见响声就往外跑等等。
  那段日子,离“儿的妈”的预产期尚有一个多月,但一来要预防地震,医院里本来就有属于她的宿舍;;二来她属于高龄产妇,肯定也是异常的紧张,就早早地住进医院里去了。爸爸除了他自己日日亲自去照看外,还特特地请来了他的好朋友炳才大爷的老婆,专门做为护理,日夜陪守在医院里。
  那段日子,家里是格外的清静,连那个“钉锅的”都常常不见踪影。正好,“秃老根”的大爷一家人从乌魯木齐回来探亲,家里挤得睡不下了。“秃老根”家的亲戚大都在铁路上工作,大爷一家在乌魯木齐铁路段,六姑一家在唐山铁路段,她爸爸则在平遥铁路段。这一次,是全家人团聚,,给“秃老根”的奶奶过八十寿辰。于是,我叫了“秃老根”来跟我睡觉作伴。
  有一天晚上,从十点多钟起,办事处的人就敲着脸盆喊:“注意地震!注意地震!”人们都不敢睡了,纷纷走出家门在街上蹓跶。我和“秃老根”锁好房门走出花园巷口,就见南大街上就像赶庙会似的,满大街都是摩肩接踵的人流。我们也加入进蹓跶的人流中,手牵着手,走啊走啊,从南大街拐向西大街,走向城墙西门,再从西门转身向东,走上西大街再拐回南大街。渐渐地,夜深了,寒意丝丝袭来,蹓跶的人流越来越稀了,越来越稀了,直到整条南大街上最后只剩下我们这俩个打着呵欠的人。
  于是,我们也走回了家门。没想到,房门居然开着。走进门里,就见爸爸圆滚滚的油腻工作服外面,揽腰系了一个卷成长条形的白布包袱,里面我猜想是装上了他的金银细软。
  一见我们俩进门,他手抓起一块抹布,一边在掸瓶和座钟上左一下右一下地擦抹着,一边连呵气带吹土地呼吁着,一边还又不忘嘟嘟囔囔,开启了他一惯的老生常谈:“那么大的女子了,家里桌子上的土都不知道擦一擦,成天没心没肺没眼识,也不知天多高来地多厚……俗话说:‘三十年前襟包子,三十年后子抱襟'。别人家的孩子,都是争光睹气的‘保家子',唯有这个家里出来的,个个都是瘦马!”
  老天爷!这是凌晨四点钟,而且身上还裹着金银细软,随时准备拔腿逃命的时刻,他居然还有心关注到家俬上的一星半点儿细土微尘!
  “秃老根”是个但凡有一点儿小事就会笑得前仰后合的傢伙,如今看到了这种见所未见的滑稽场面,听到了这种闻所未闻的雷人训词,这会儿站在我的身侧后,㗋咙里就像坏了的水龙头一样在“滋滋”跑水,而且咬着嘴唇抖动着双肩,捏着我二拇指的手指甲都掐进肉里来了,连我都影响得就快要憋不住笑喷了。我的爸爸,却不知是浑然不觉,还是觉了也根本不把我们这两个黄毛丫头放在眼里,反正是越说越来劲,越说还越带上了气,手上的攒劲儿也越来越急促,似乎今天地震如果不来就不打算中断话题。
  终于,盼到外头天色微微放亮了,我俩赶紧使个眼色,轻轻拿起书包,,像游击队员躲过日本鬼子的岗哨那样,半猫着腰绕过他的背后,蹑手蹑脚溜出了房门。一走出院子的大门,我们就笑得抱成一团,嘻嘻嘻,嘿嘿嘿,哈哈哈,差点儿笑得岔了气,直到互相拉拽着走出了花园巷口,还连连哎哟着直不起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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