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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少年梦魇(九)

作品名称:人生有梦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04-10 11:39:09      字数:4889

  然而,这已经是一个“坏”了的小孩,而且坏得无可救药。
  据他自述,他的遭遇听起来也真能让人落泪:那年四川大灾,赤地千里,举国皆知。水灾过去接着旱灾,他的父母已然是在大灾荒中饿死了;他的“娘娘”领着他乞讨时,钻进庄稼地里就不见了。后来他就混在一群流浪的儿童中,也讨过也偷过也被人打过骂过,为了填饱肚子杀鸡宰狗的勾当全都干过,直到半年多前被收容进了孤儿院。
  他可是真能吃呀!那个瘦小的肚子,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容量,任何时候只要发现了吃的,不管好坏抓起来就填进嘴里,还怪模怪样地学着电影《西游记》里猪八戒的样子,拍着肚皮边唱边扭:“饿得我的肚子咕咕叫……”这还不说,更让人吃惊的是,他是那么地爱吃肉。家里以往炒上一小盆肉,要均分在十来天的中午饭里。炒好的肉连盆就放在堂屋的大瓮盖上,他是一会儿就进门来用爪子挖上一撮,一会儿就进门来用爪子挖上一撮,油呼呼地就吸溜进嘴里了。一小盆肉一天多的功夫就被他偷吃光了。就这还不能满足,他看见院子里两棵大柏树下蹦跳嘬食的麻雀也动起了脑筋。
  他先是找了一只拴上绳子的筛子,将筛子底下洒上米,他自己躲在角落里,等麻雀跳进筛子底下时猛地拉动了绳子……但这样收效甚微,拉一次筛子只能捕到一两只麻雀,有时半天也没有收获。他很不甘心,终于又想出了一个更好的办法。他把堂屋的风门大敞开,把一根长长的绳子拴在门把手上,将黄灿灿的小米洒在麻雀经常出没的柏树下,又一溜延伸到了堂屋的地中央,他则躲在卧室的门槛内静候着麻雀的到来。
  终于,那些不知死的麻雀经不住小米的诱惑,蹦跳着呼喚着,一只接一只,前前后后地进来了,进来了……就见他猛地把绳子一拽,堂屋的门呼哒一下关紧了,猛然收惊的麻雀慌乱起飞,但都被他上窜下跳地抓着了。这一次他斩获颇丰,二十几只麻雀被他用车辐条象串糖葫芦一样串成两串,然后点燃风箱炉里的柴火;一阵烟熏火燎后,他就举着两串焦糊了的麻雀一顿撕撸,然后开始啃咬那些尚带着血渍的麻雀了。真正的茹毛饮血,看得我目瞪口呆。
  他的胆子也是出奇的大,上学后根本就不愿走进教室,旷课的事天天都会发生,装模作样地背着书包去了学校,等上课铃声一响就溜出校门,等学校敲响放学铃声的时候再装模作样地回家吃饭。刚开始时老师还来找家长,找过几次后也不再找了。俗话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他居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找见平遥城内远近巷子里的那些玩鸽子遛鸟的、掷色子聚赌的,而且臭味相投,不管年龄大小,几天下来就混成狐朋狗友了。再是,跟同龄的孩子打架斗殴,他倒是从来也吃不了亏,但是当别的家长领着脸青鼻肿的孩子前来告状时,他就先发制人地眼泪鼻涕顷刻而出,好像被欺负了的反倒是他一样。他小小年纪吧,还很会附炎趋势,很会逞强凌弱,很会看人眼色行事。大约他很快就发现了我在这个家庭中的处境,所以逢到妈在家而我也坐在那里的时候,他路过我旁边时会故意伸脚在我的脚面上踩一下,同时还不忘对“儿的妈”投以讨好的目光,“儿的妈”也会报以贊许的眼光。
  对于他的种种淘气,爸爸一开始的时候是不敢十分管教的,而且用讨好老婆的口气说:“人都说:顽小子,是好的。大了有出息的,全是小时候淘气捣蛋的。”后来越看越闹得不像话了,而且老婆根本就管教不了,这才出面来管教。但是,每逢爸爸面对面地数落他时,他总会嘻皮笑脸地说:“你好好教育。”爸爸问他:“怎样才算好好教育?”他说:“好好教育就是好好教育。”弄得教育他的人哭笑不得。等到爸爸举手要打他时,往往巴掌还没落到他的身上,他就虚张声势地嘶吼起来:“打煞啦!打煞啦……”直到有一次,家里柜子里藏的金戒指少了一个,这一回,夫妻两个三堂会审,爸爸的老拳第一次扎扎实实地捣得这小子躺在炕沿下了,他才承认是他偷出去卖了。
  在爸爸打他的过程中,“儿的妈”也是边哭边数落:“我原来还不愿意相信,怎么这家里的坏事,还能就是他一个人干的?难道别的人就没有份儿?难道别的人就……”
  我就在对面卧室的炕边上看书,中间虽然隔着堂屋,但相距也不过五六米,他们的举动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他们的面貌也看得一清二楚。我合上书就站起来,脸朝着她站到了堂屋中央,冷冷的沉静的目光,进城以来第一次直直地望住了她:任你对我一千个一万个看不顺眼,任你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你可以时刻不忘对我零敲碎打,你也可以春夏秋冬对我风刀霜剑;为了我奶奶甚或是我爸爸,我可以逆来顺受,我也可以忍辱负重。但你要信口雌黄玷污我的清白,还想要顺手牵羊拉个垫背的来糟践我的人格,我就不干了!我就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看她再要放出什么厥词来的话,就准备昂然而起,奋力反击。谁知,在与我的对视中,她的声音竟然矮下去了,而且換成了这样:“谁知是一抓就一个准,每回都跑不脱的,就是他……”
  大约是实在觉得丢人败兴又确实管教不了,不知是他们谁想出来的馊主意,仿照过去对我那种一不如意就送回村里的办法,但这一回是将“我的儿”送到了她村里娘家一个侄儿的家里。试问天底下所有当过父母的人们,有谁能解释这种动辄就想推卸养育教导子女责任的行为?有谁能理解这种自己一意孤行不慎招禍,却要让别人去承担灾难后果的作派呢?当然,这一回,绝没有能像当年往回送我那么便当了。人家一个两厢旁人,凭什么要承担这样一份名不正言不顺的责任呢?人家凭什么要接受这样一项既尴尬又烫手的任务呢?所以,“我的儿”在被送过去三天两日后,就又被送回来了。
  英国哲人王尔德说过:“人生有两种不幸,一种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另一种是得到了,而后一种比前一种更加不幸。”
  很不幸,也很快,“我的儿”就失宠了,从他们住的那个臥室里搬出来,住进了我这一面的冻屋里。一铺大炕上,他在北,我在南,中间隔着一米多宽的距离。日后五年多的时间里,谁也没和谁讲过一句话。
  有了他的存在,我更加谨慎着自己的行为,更加随时守分地做好自己要做的事情。这个家里的任何东西,只要不是点名道姓地给我的,我绝不伸手碰一下。有回他们吃西瓜时我不在,给我留了两瓣放在大瓮盖上。我明知是留给我的,但没有人告诉我那是留给我的,我就看着它长毛变黑,最后还是爸爸看见了,才一边训斥我一边把它扔了。有时,“我的儿”为了邀宠,骨碌着眼睛想找我的毛病告状,可我已经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不光洁身自好无刺可挑,而且扬眉正目,邪魔外祟不敢近身。
  再是,更令“我的儿”雪上加霜的是,这个妈怀孕了。有那么一天,她突然肚子疼得在炕上打滚,送到医院后,属于宫外孕,当然是立马就做了手术。又过了几个月,她又怀孕了,这一回是在怀孕不到两个月的时候,就又习惯性地流产了,说来也真是命乖运蹇吧。
  这已经是一九六四年的夏天了,放暑假后准备升入初中的我,正在收拾东西要回村里去度假。这是我一年中幸逢“特赦”的日子。“我的儿”竟然吵着要跟我一块儿回去。躺在炕上坐“小月子”的妈抬起脸来,朝“我的儿”呼喝道:“你回去干什么?!那个地方,哪有一个人待见个你?!”
  嗬嗬!这还真是非常地有自知之明。我奶奶确实是早就责骂过我的爸爸:“你要是想让我多活两天,就千万不要把你的‘妲己女'和‘真龙天子'给我引回来!我死了以后,你都不要让他们给我守灵戴孝!免得我见了我的先人,羞得抬不起头来!”
  于是我一个人回去了,而且可以住上整个假期,心情欢欣无比。
  回到村里,我见识到的,又是另一番让人感叹的情景。在我们这个全都由本家族人居住的宽大院子里,今年发生了两件总是被人们念叨的大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二奶家的孙子梁汝林,那位考入太原冶金学校,写信时赫然写着“梁汝林祖父母收”并引来众人羡慕的人,其时正闹出一起轰动全村的笑话来。原来,他早已从太原冶金学校毕业,分配到了邯郸钢铁厂工作,还娶了我们村里一位在村小学当教师的姑娘结了婚,生下了第一个儿子。当时,他为他的妻子办理了调往邯郸的手续,但不知怎么搞的,那一面拒不接受,而这一面妻子已经从学校办理了离职手续,这一来,弄得妻子连工作都丢了。他为了解决两地分居的问题,就把自己调回来,在平遥县城的一家机械厂落了户。
  正是在城里工作的时段里,他突然找见了他的亲生父母。解放前,他的亲生父母穷得卖儿卖女,他才被二爷二奶收养为孙子,凭着土地里的出产供养大了他,并把他培养进了高等学府。如今,他的亲生父亲在县城里的一家小型木器加工厂当了厂长。这个梁汝林见利忘义,不仅把他的家搬进了城里原来那个父亲的家里,而且把他自己一岁多的儿子改名为“徐回原”。
  他搬家走的那天,二爷已经去世两年,已经年近八十衰老瘦弱的二奶,裹着小腿的小脚象个细脚圆规似的,颤微微地站在门口,混浊的泪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带着哭腔呼喚着他的乳名:“喜财,你走了让我可咋办呀?”他头也不回地扬扬手:“你爱咋办就咋办吧!想卖什就卖什地过活吧!”说完,腿一撇上了自行车,绝尘而去。
  第二件大事是:奶奶她们几个老妯娌们口中诅骂的那家“贼骨头”人家,刚刚被村里大队委员会抄了家。其时全国的“四清”运动正在进行。“四清”的重点是清仓库、清工分、清财务、清帐目,从经济上清查农村基层干部在这些方面的“四不清”问题,让他们“洗手洗澡”。从县里派下来的清查干部就住在了村委会。那些贪污盗窃了公家财产的人,一时间全都变得惴惴不安起来,经常黑天半夜地向外面的亲戚家转移财产。
  在贼骨头人家中,和奶奶同辈的人早已驾鹤西去,和爸爸同辈的人也成为了昨日黄花,不再当家主事了。和“庄儿妈”是亲妯娌的贼骨头首领二大娘,领着已经得了老年痴呆症的二大爷,现住在场院里的土秸房里,正院的六间青砖北房全让给成家立业了的儿子们。二大娘的典型特点,是逢人开口必然离不开“恓惶的……恓惶的……”这三个字,好像她历来佛心宽广,与人为善,怜悯天底下一切人等似的。其实人们心里明镜似的,都知道这才是个气人有笑人无当面说好话背后爱挑事非会下蛆的人。人们都说她“女人颧骨高,杀汉不用刀”。她高高的颧骨发红,圆圆的凹眼睛就像钢镚,里面总是潜藏着几分想看别人倒霉的歹意。她的后辈儿孙,大多继承了这么一双眼睛。奶奶这一辈的老妯娌们,都知道她心眼不好爱暗地里窃害人,所以平时不太兜搭她。她也不过来附就,和别家的关系淡淡的。“庄儿妈”虽然有些好吃懒做大手大脚爱花钱,不像她勤俭肯干做事有条理,但在这院子里的人缘却比她好。不过,她是二姑在生产队下地劳动时的搭挡,不光年龄相当,勤奋过日子的那种心劲也很相当,都是那种一刻也不舍得休息的“工分迷”,息工的半小时十来分,也要猫腰格爬地拾柴搂草。
  如今在她那一门之中,当家做主的已是她的儿子们,是与我同辈的兄弟三人,尽管他们的年龄实际上比我的爸爸也小不了几岁。他们依次是肉儿、连肉、肉连。肉儿是老大,原本在五八年就去运城参加了工作,“六二压”时又拖家带口地回来成了农民。连肉是老二,当着我们村里第二生产小队的队长,而且还是大队队委。老三肉连,则在五八年时去了太原钢铁厂当工人,但他的老婆孩子全住在这个院子里。这次被抄家的,是老二连肉。
  抄家的时候,院子里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但本院本家族的人都不好意思出去露脸,都躲在各自的家里窃窃私语,暗暗称快。奶奶和爷爷说:“谁说老天爷不开眼呢?这不就开了么!”一会儿是“庄儿妈”溜进门来报信:“咳,搜出来了,房背后的过道里,藏着满满的六只新粪桶,里面装得全是麦子!”一会儿摇头晃脑的峁儿佬搓着手进来,连眯眯眼都睁大了:“好家伙!这比那过去的江洋大盗都还厉害!从外村的亲戚那儿,从城里边的亲戚那里,起回来的东西堆了一圪瘩,光棉花就有两麻包,还有六篓子蓖蔴油……”已经搬到别院另住的三奶,拄着拐杖气嘿带喘地走进门来,往我奶奶跟前的炕边上一坐,一张口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现世报!地跟垄子,人跟种子!这一下子,可有人治务治务这家贼骨头人家了!”
  大家正在七嘴八舌地称快的时候,从堂屋套间的门口传来了压抑着的呼呼噜噜的笑声,正在住娘家的大姑一掀门帘走了进来,弯腰拍手地学说着刚刚看到的情景:“哈哈……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俺二嫂哭的不起身,俺二哥滕得连什也不知道,还在炕上耍㺅儿拳,耍着耍着,掀起炕上的油单,一下子就钻进去了……哈哈哈哈……”本来大家是沉浸在诡秘而又紧张兴奋的气氛之中,被她这么嘻嘻哈哈地一搅和,一下子就都放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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