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吴国民的郁闷

　　吴国民向平头大哥道别后甩开步子，向当地街道办事处奔去。
　　他走到中途，又觉得有些不妥，自忖道：自己空口无凭，对人家说自己在那里摆过摊，人家会信吗？
　　吴国民这样一想，折返方向匆匆赶回家中。
　　他从家中把在地铁站门前摆摊卖包子，被城管人员清理查扣后开具的那张罚款单找出来，装入衣袋中。
　　吴国民把这张证明他摆过摊的证据，揣在衣袋中，一刻不耽误的奔向街道办事处。
　　吴国民东跑西问，费了很大周折，终于在临近下班时，打听到相关的管理部门。
　　吴国民今天运气不好，负责管理这件事的是一个胖乎乎的男人。此刻，他正与女同事，热议着一部正在热播的电视剧。他那手舞足蹈，眉飞色舞的样子，很是投入。
　　吴国民来的不是时候。胖男人和女同事相谈正欢，他的突然到来，让乐陶陶的氛围戛然而止。这让胖男人很败兴，很郁闷，也让他憋了一肚子气。
　　他心里暗暗骂道：没眼色，不知好歹的家伙，讨人嫌的东西！
　　胖男人心里这样骂，自然就露出了不悦之色。
　　他泱泱不快的乜了吴国民一眼，淡淡问道：“有事吗？”
　　吴国民连忙谦恭点头，满脸堆笑道：“同志，我想申请租一辆售卖车。”
　　吴国民小心翼翼的说，又觉着话语没说明白，又补充道：“我原先在地铁站前广场摆摊卖包子，后来城管不让摆，还被罚了款，我就不敢再去摆摊了。”
　　吴国民话说到这里，为了引起对方的注意顿了一顿，说道：“可是今天，我看原先那些摆摊的人都可以摆摊了，都统一配备了售卖车。我因没再去摆摊，被甩下了，错过了这个机会。”
　　接下来，吴国民又用恳求的语气说：“同志，请您帮帮忙，看能不能也给我配一辆售卖车？让我也能在那里摆摊买包子？”
　　胖男人阴沉着脸，皱着眉头。也不知道吴国民的话语他听明白了，还是没听进去。
　　稍一沉吟，胖男人冷若冰霜，很短促的回了三个字：“没有了。”
　　吴国民觉着，这个工作人员回答得太简单了，让他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没有了，这到底指什么没有了？是售卖车没有了？还是说，这项规定没有了，取消啦？
　　吴国民疑惑不解，不明白胖男人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他只好继续解释说：“同志，我以前在那里摆过摊，卖过包子。因为城管不允许，还罚了款，我就不敢再去卖了。
　　后来，政府给统一配备了售卖车，可以在那里摆摊了。我因为遵纪守法，没敢再去摆摊，政府统一给配备售卖车这等好事，也就没了我的份。”
　　稍沉吟，他又道：“我也想申请一辆售卖车，您看能不能给我补配一辆售卖车，让我也能够在那里摆摊卖包子？”
　　吴国民为了把事情说清楚，话说的很多，很罗嗦。
　　那个主管这项工作的胖乎乎男人，显然是烦了。他听着吴国民滔滔不绝一番话，烦不胜烦，眉头拧得越来越紧。吴国民这一番罗里罗嗦没完没了一堆话，让他很烦，很来气。
　　他一脸严肃斥道：“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告诉你没有了就是没有啦！”
　　胖男人这回倒是说了很多话语。但他说得更是云山雾罩，让人不知所云，听不明白。
　　吴国民还是弄不懂这个胖乎乎男人，云里雾里，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偷眼瞅了瞅，正襟危坐，一脸肃穆的办事人员。他听不懂胖男人所说的话语，是什么意思，只好理解为，是售卖车没有了的意思。
　　他又陪着笑脸说道：“同志，如果是售卖车没有了，您能不能请示一下有关领导为我破个例，给我再增添一辆售卖车。让我也能在那里摆摊卖包子，维持生活。”
　　吴国民此番话一出口，即刻惹火了胖男人。他一脸正色的盯视向吴国民，严厉的斥责道：“你让领导专门为你研究？你以为你是谁？领导干部日理万机，哪里有时间专门处理你的个人问题？”
　　吴国民遭到严厉的喝斥，心里既委屈，又愤愤不平。
　　他心里忿忿地想：自己原来就在那里摆摊卖包子，只是因为城管不让卖，还罚了款，自己要做个守法的公民，就不去摆摊了。
　　自己就是因为遵纪守法，没再去摆摊卖包子，政府统计摆摊人数时候，才被甩下啦！错过了这次申领售卖车的机会。
　　难道做老实人，遵纪守法就应该吃亏？就该错过这次机会吗？就应该活该倒霉嘛？
　　吴国民很想把心里的话，大声说出来，可他没敢那样做。
　　他是个老实人，是个继承了儒家的教诲，很驯服的老实人。他一个老实人，怎么可以向国家公务人员发火，申诉自己的理由呢？
　　吴国民又陪上了笑脸，为了让这个办事人员，相信他所说的话。他把口袋中的那张罚款单拿出来，放到胖乎乎男人办公桌上。
　　他语气谦恭的说：“同志，您看看这是我前些日子，在地铁站前广场摆摊卖包子，被城管罚款后开的单据。
　　您看，这是不是可以证明，我那里摆过摊卖过包子。因为我知道在那里摆摊是违法的，所以我才不去摆摊了，结果就错过了这次申领售卖车的机会。”
　　吴国民又是没完没了，谦卑的说个没完。他本意是想博得胖男人的同情，结果反倒惹得胖男人不胜其烦，讨厌透啦！
　　吴国民没有料想，那个胖男人，看都不看他的单据一眼。
　　他伸出胖乎乎的手，冲着那张罚款单据，掸灰尘一般，向外熟练地一拂。那张罚款单随之飘起，被扫落到地面上。
　　紧接着，胖乎乎男人唬起脸，厉声斥道：“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我不管这些，这不是我的工作范围！”
　　然后，胖男人不再搭理吴国民。他简单收拾起桌面上的东西，拎起自己公文包，看都不看吴国民一眼，扬长而去。
　　吴国民尴尬地呆立在那里，无所适从。
　　这个时候，如果是换了其他人，如果吴国民不是一个一味驯服的人，他马上会与胖男人评理，或向有关部门申诉！
　　但吴国民不会，儒家教诲的驯服和忍让，代代相传，已经根植在他的基因之中，他不敢和那个胖男人评理，发出他的声音。
　　吴国民呆怔在那里，别无他法。他唯一的选择只是：乖乖的顺从离开！
　　寒冬里的黄昏，太阳早早遁去它的身影，不再将光和热洒向大地。太阳不再用它的炽热，温暖照耀着大地。
　　冬日里的黄昏，凄凉冷森，北风呼啸，寒风凛冽。一阵寒风冷飕飕的刮来，吹打在吴国民的身上，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猎猎的寒风，呼啸地吹，卷起地上落叶，一片、又一片，迂缓地在寒风中幽幽的缥缈。
　　吴国民神色沮丧，步履拖沓的走回家中。家中，如同冰窟一般冰冷刺骨，寒气逼人。
　　九十年代末期，海津市大部分普通百姓的冬季取暖，是以烧煤取暖为主。
　　吴国民的儿子小剑，知道爸爸今天回家，放学后直接跑回了自己的家。好几天没见到爸爸了，他很渴望见到爸爸。他要问爸爸，妈妈病情怎么样啦。
　　因为忙着在医院照顾病人，家里供取暖用的煤也忘记买了。
　　屋内，冰冷刺骨，沁人骨髓。小剑披着棉被蜷缩在床上角落里，瑟瑟发抖。他的小脸被冻得通红发紫，上牙下牙冷得直打颤。
　　吴国民进屋后，见到儿子被冻得这个惨样儿，悲从中来。他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的儿子
　　他梗咽道：“小剑，我的好儿子，生在这个家，让你受苦啦！”
　　吴国民心里是愧疚的。他有一种面对家人，面对儿子的无地自容。他想起了自己的驯服和懦弱，不由得怒火攻心。
　　他心里严厉地谴责自己：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懦弱。如果，不是自己因为害怕惹事，被城管清理后不敢再去摆摊卖包子。如果，自己像那些小贩一样，照样去摆摊卖包子。自己卖包子的收入，足可以养活一家人。他也就不会让妻子去那样的单位工作，妻子也不会大病一场。
　　一切的一切，完全是因为自己懦弱，不惹事生非而起。
　　他开始痛恨自己的懦弱。他认为正是自己的逆来顺受，给这个家带来了无穷的苦难！
　　吴国民开始怀疑和否定自己的做人准则，开始痛恨自己的驯服和怯懦。
　　他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烈焰，这烈焰似熊熊烈火在他胸中燃烧。
　　一个强烈的声音，在他心头奏鸣：自己干嘛那么老实？那么窝囊！自己规规矩矩，遵纪守法，得到的是什么？倒霉！除了倒霉，还是倒霉！
　　自己本应该也有一辆售卖车，可以正大光明的摆摊卖包子。就是因为自己遵纪守法，城管不让摆，自己就听话不去摆摊了。
　　结果呢？错过机会，统计人数时被甩下了，没有他的份儿。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都不能得到。
　　既然老实人是这样的结果，既然人老实就要吃亏，赶不上好事，自己干嘛还要做老实人？
　　吴国民这样想，胸中燃起的烈焰，一个劲儿的往上燃烧蹿腾。他开始走向偏执。
　　他抱着儿子，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儿子。他闷着声说：“小剑，爸爸明天就出摊，摆摊卖包子，卖了钱买煤取暖！”
　　只是一瞬间，忍耐力已经达到了极限的吴国民变了。他发誓：从今以后，自己绝不再忍气吞声，逆来顺受。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隔壁邻居田大婶，看见吴家屋里亮了灯，知道吴国民回家了，过来看一看。
　　田大婶一进屋，一股阴森的寒气扑面而来，冻得她打了一个激灵。当她看到冻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剑时，心头不由得悲怮和心疼。
　　她上前一把攥住小剑两只冰凉的小手，瞧着小剑冻得这副惨样斥责道：“吴家老大，有你这样当爸爸的吗？这么冷的天不点火取暖，你大人没事抗冻，这么小的孩子，会冻出毛病来的！”
　　“田婶，我家没有煤了。”小剑哆嗦着说，
　　田大婶明白了，两眼瞬间潮湿了，一把将小剑揽在怀中。
　　她对吴国民说道：“吴家老大，家里没有煤啦，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田大婶这样说，又转向小剑，心疼道：“小剑你这孩子也是，猫在这么冷的屋里，怎么不去婶儿家？”
　　田大婶说罢，不由分说，拽起这父子二人就往外走。
　　她边走边说道：“走，去大婶屋里，大婶家里可暖和了。”
　　吴国民父子被田大婶拉着，到了田大婶家。
　　田大婶前脚一踏进门，马上对丈夫田敦厚说：“当家的，国民家没煤啦。你搬点蜂窝煤过去，再给他们把炉火点上。”
　　“好嘞，我这就去搬。”田敦厚爽快地应着，笑呵呵的，掉头向外走。
　　“田大哥，不用拿太多，够今晚就行了。”吴国民连忙说。
　　当晚临睡前，吴国民特意嘱咐儿子道：“小剑，明天放学后，你直接去奶奶家。”
　　小剑不懂爸爸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扬起小脸问：“爸爸，那你呢，也去奶奶家？”
　　沉了沉，吴国民简短的回了三个字：“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