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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追问

作品名称:那年地震      作者:果猿      发布时间:2023-03-31 13:05:57      字数:3903

  
  嘈杂声从大门传来。
  慧和驴驹相拥而眠,彼此爱抚。肉体结合之后,爱便在婚姻的欢娱中滋长。嘈杂声来到厦房门前,停顿。咵咵,厦房门被一只大手推着,对开的门板晃荡着木闩,咵跨地响。
  “门还关了。”秦世蒙埋怨着。“驴驹,在没?”他又大声地向房里喊。
  虎子爸还抬起脚,准备用脚踹门。和蓉蓉拉了他一把,拉得他趔趄着从廊沿上退到院中。他心里急啊,娃们脸都肿着呢,还疼,你们新郎新娘还睡着觉!
  “刚睡下,啥事?”驴驹向外喊。
  “有个急事问你的新媳妇。”秦世蒙说。
  “那你们到大屋里等会,慧就来。”驴驹说。
  “好,那你们过会来。”和蓉蓉冲厦房里说。
  嘈杂的脚步声向屋里远去。慧和驴驹匆忙地穿着衣服。慧一边整了整着头发,一边给驴驹一个白眼:“看你猴急地多丢人。”驴驹只是冲她憨憨地笑。
  两人收拾就停当,就一前一后地来到大屋里。
  慧见公公和秦世蒙在说着什么,看她进来都脸朝向她,满脸的狐疑。婆婆睭(zhou)着脸,不言一语。旁边四个昨天闹洞房的少年劈腿站着,头胖嘴肿的像丰年的福娃。慧记住了小毛和虎子的名字。娃娃头的名字被几个少年轮番叫着,慧听的多了,就记住了,真是耳熟能详。虎子是丽的弟弟,也记住了,包括虎子爸。她看到小毛肿着头,肿着二皮脸看她。昨天还是一个英俊冲楞的少年,早上就变成虎里虎气的大头娃娃,好笑,她心里在想。
  关中人说睭(zhou)着脸,就是挺着脸,一副严肃、深奥莫测、又带着生气的样子
  虎子爸低着头,不敢碰慧的目光。他的鼻梁上躺着一条细长的发着土灰色的硬痂,像僵死的线虫。慧心里骂着:“活该。”
  但这么多人找上门来,绝不是那条线虫的事。慧不知发生什么,肯定和她有关,她有点忐忑不安。
  “啥事?”驴驹问。
  秦世蒙就把最小的少年红权拉到驴驹跟前,说着几个孩子的头肿嘴肿了,又说了自己的怀疑,说着手还在四个少年的头上弹过去,像拔动四弦琴一样给驴驹看。慧羞得脸扭向一边,不敢看。驴驹看到,也吃了一惊,自言自语地说:“咋肿这么样。”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回头看着爸爸。
  豁豁嘴里叼着烟袋,偶尔吧嗒一口,两只劳累的红眼珠滴溜转。
  “大木匠,你见多识广,娃们昨天就在你家喜庆了一天,就个个脸肿嘴肿的,你说是啥闹的。”和蓉蓉说。
  豁豁愣了楞,也勾起他过去的经历,但他却没说。
  “去新房看看吧。”只见他猛吸一口旱烟,看着慧说,一只眼里的目光是征询,一只眼里的目光是吩咐。慧读懂了他的目光。“看吧,能有啥呢。”她幽幽地说,心里犹疑,也没有拒绝的必要。
  大伙就一窝蜂地出了大屋,挤到新房里。
  豁豁打开木柜,他拍拍柜板。柜面刷了红漆,漆味还未散尽,有一丝呛鼻。里壁刨光,原木花纹。“好松木。”他以一个大木匠的自信,肯定地说。
  他又打开柜子上的三只木匣,看看。“一样。”他说。
  那你们闹洞房还碰到过什么?秦世蒙转身问几个少年。
  “吃面叶,吃命盘。”红权抢着回答。
  “命盘叔也吃了,咋没事。”秦相武嗔怪着说。
  “可你没吃面叶,炸面叶。”红权翻着眼珠说,神情得意。
  “慧,炸面叶都用啥料?”秦世蒙问。
  “面粉、盐和油。”慧说得很简单。
  “那用什么油呢?花生油,核桃油还是松子油?”秦世蒙都是在说山里的特产。
  “哪里有什么花生油、核桃油、松子油,我们都用漆油。”慧苦笑着说。
  “啥!”豁豁吃惊的瞪着发红的眼睛,而秦相武、秦世蒙和虎子爸他们还不理解豁豁的吃惊。
  豁豁是大木匠,做过各种木料的家什,什么桌子椅子箱子柜子,也包括棺材,盖过不计其数的房子,但她也对慧说的话而吃惊。豁豁知道,漆树木质坚硬,也是做家具的一种好材质,但漆树有毒,毒液就是漆树树脂,也就是生漆。对生漆过敏者皮肤接触即引起红肿、痒痛,误食引起强烈刺激,会引起溃疡、呕吐等病。豁豁当木匠学徒时接触了漆树,过敏让他的脸像小毛此时脸肿的样子,而嘴唇上的豁豁更八字地裂开,为此他三天没有吃饭,只能喝水。他渴,用大碗不停地喝。挺过三天后,他的嘴唇肿消了一点,却开始痒,痒就痒吧,他能吃饭了。他没有吃一副药,就凭借着年少阳盛,扛过去了。抗过去之后,以后他再接触漆树就不过敏了。他身体里有了抗体。
  他也知道漆油可以食用,那是用漆树籽榨出的,但他没有食用过。
  那时候,山外人都食用棉籽油。有限的土地主要秋种麦子,春播稻秧及棉秧,夏种玉米。夏收秋收后都要交公粮,交完公粮口粮都难以保证,食用的蔬菜就是萝卜白菜,都是套种在麦田里,哪有多余的土地种油菜。倒是棉花交公后,脱籽厂把棉籽及少量棉花退给生产队里,棉花队里按人头分,一人二斤,好准备过冬的棉衣棉被。棉籽由生产队派人拉到榨油厂,榨了油,分给社员,就是农家的食用油了。油渣被榨油机压成汽车轮胎那么大的大饼,也退回给队里,是上好的肥料。
  人们经常可在农家里看到,喷香的油花点缀了满是粗粮的大腕,略带苦涩余味的棉籽油早被斗天地的人的饥饿忽略了。
  他想,既然漆树有毒,那它什么部位都是有毒的,只不过各个部位毒量不同而已。这几个孩子闹洞房碰了慧陪嫁的衣柜,如果有漆木做的家具,就会过敏,还有他们吃了慧娘家为闹洞房准备的面叶,也会过敏的,中毒的。
  他把自己过去的经历说给大家听,秦世蒙和几个少年的家长都点头称是,他们明白原因了。
  红权看着慧,现在慧那红润的嘴唇像漆柜子的红漆,只是淡了点。“你们山里不是有核桃、松子吗,咋不炸油?”他问。
  “一卡车一卡车都运到城里去了。”慧抬着手指着西安的方向说。
  慧不知道,就像中国的大部分工人农民不知道一样,土地产出的粮食、水果、干果,大部分被卡车运到城里,装进火车,开出国境线,运到更遥远的北方。这些货物,只是一种付款的形式,付给了北方大国。即使在156个国防工业工作的职工,也不一定知道,农民的高付出,基本造就了他们基本衣食无忧的城里人的生活,也基本健全了我国的国防工业体系。
  这时小毛倒笑了。他肿胀的舌尖微微划开肿胀的嘴唇,像一只馋虫在泛着油香的食物上蠕动,鼓着眼珠挤着眼皮,把得意挤到心底,挤成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秘密。用小毛他妈骂小毛的话就是:“你是个为嘴的货。”
  关中口语把馋叫为嘴。
  他想起了文叔。
  文叔是大队长的大儿子,稳重实诚,是省城运输公司的司机,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城里人。他开着解放牌卡车,经常穿梭在312国道,每次经过村子边的国道,如果是空车,他就会把车从村西的大道开进村子,停在他家东边的打麦场。
  如果车载满了货物,他就会把车停在国道的路边上,步行回到村里,和老娘坐上片刻。有时一个人,有时是车队一起的同事们。媳妇就利用他们母子说话的功夫,麻利地为他做一碗繎(ran)面。
  繎(ran)面是关中人对捞面的笼统叫法,面条在锅里煮好,用笊篱捞出,面捞到笊篱时,还要颠两颠,空干水,倒在大碗了。放点炒用葱花、盐、油泼辣子、油泼蒜泥拌了,就是繎(ran)面了。如不及时搅拌,面条就繎(ran)成一疙瘩,像一团乱丝线,故叫繎(ran)面。如果面切成片状,就叫燃(ran)面片子。有些孩童缠大人,也用繎(ran)人来形容。还有道理不明,胡搅蛮缠者,也用繎来形容。
  村里通往国道仅百十多米,文哥把卡车停在国道路边,几分钟就回到家里。那时小毛就和村里的一帮少年——当然不能少了尿平,他是文叔的侄子,把书包里的课本、作业本、铅笔盒等倒个干净,然后,往书包里边放一把挖草用的小铲,几个小伙伴,就偷偷跑到国道边上的卡车。
  小毛从靠路一侧的车侧边,爬上车。他双脚踩在轮胎上,一只手抓住车厢顶,一只手拿着利铲,从车厢的缝隙,对着里面鼓胀的麻袋就是一铲。
  那时的解放牌卡车,车厢都是木质的。车厢下部分是实木板,上部分由几排窄的木板做成,窄木板之间有寸宽的缝隙。
  小毛这一铲,铲在穿过车厢的缝隙,戳进车厢里装着的麻袋,把麻袋戳个大窟窿。这还不算完,小毛拿着铲子把,把铲子左拧一下,又拧几下,铲子就在麻袋里搅动着,把窟窿弄得通透通透。
  哗啦啦,麻袋里装满的干果流出来了。核桃流出来了,或者松子流出来了,或者花生流出来了。尿平等几个在车下的少年就张开书包口,端着空书包,接住飞流直下的干果,直到每个人书包装的不能再装了,当然也会把小毛的书包装满。这时虎子就从公路边的水渠里搂一堆青草,一把一把递给小毛。小毛把铲子扔到车下,接住递来的一把草,往麻袋的窟窿眼里塞,直塞得麻袋像原样鼓胀,直塞得卡车即使颠簸也不会漏洞大开,把干果洒出。堵住漏洞,小毛还用手拍几下,把已经不在瘪下去的麻袋拍得踏实些。
  趁着小毛堵漏洞,几个少年就飞快地把遗落在车下的干果捡拾干净。小毛跳下汽车,然后,赶在文哥回到车前,就每人背着一书包干果朅踻(jiewa)了。
  而文叔对此一无所知。
  过后,一帮少年把这些干果藏在小毛家里。孩子们上学前,聚到小毛家里,小毛拿出藏着的干果,每人往衣服口袋里塞上两把。少年们走在路上,掏出一粒干果嚼着,就兴高采烈地上学去了。放学后,又都聚到小毛家,每人拿一个板凳,躲在小毛家的后院装着做作业,而每人的书包,又多了几把干果。这些事,小毛妈也知道一点,但也不会过多干涉。直到干果吃完,过几天生日样的好日子。他们有这样丰盛的食物,比母亲准备的生日饭好多了。母亲准备的就是一碗繎面,也已经很不容易了。
  “好了,好了,大木匠这样一说,我也知道是啥毛病了。走,到我家去,我给娃们开点药。”秦世蒙招呼着大家说。然后回头又看看驴驹和慧。“你们也再睡会去,昨晚他们不知道闹到几点了。”他笑着又说。
  “没事,没事。”驴驹和慧一前一后地说。
  秦世蒙带着几个少年回到家里,把药箱里的息斯敏取出来,包了四个小包。三个包每包三片,一个包两片。两片的包给了秦相武,叮咛给红权一天吃半片,叮咛其他三个少年每天吃一片。
  他还叮咛少年们多喝水。
  他还让少年们去打江水。打江水就是游泳。在秦世蒙的医学理解里,在水中多浸泡,也会稀释身体的毒素,也会减弱妁痛。
  几家人结伴离去,日已三竿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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