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侦察

　　一
　　王秀亭接到孙子卖地的信后，很快寄了回信。
　　桂春孙儿：
　　来信收悉。卖地报国，支持抗日，爷爷高兴，勿需疑虑。前日收到凤桐贤侄信件，大致了解子诚及你的情况，孙儿表现，甚安我心。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值此国难当头，家乡遭毁之时，望你加强学习锻炼，体恤乡邻孤寡，树立家族形象，带领同辈走正确道路，重建家园。
　　你哥哥的百十来亩地估计快祸害完了，这个是我的责任，我太溺爱他了，所谓圣孩无下落，在桂成这孩子身上看到了。如果见到他吃喝嫖赌，你以平辈的身份劝劝他，大烟戒不掉，这孩子就完了，他这一股也就没了！我先惯后打，不教而诛，在对待桂成上，爷爷是失败的。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希望你一定吸取教训，做一个勇敢的战士，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诚、凤桐均我家世交，又是你队伍中长官，要勤于请教。县城药铺内情，凤桐均知，无需多虑，听其安排即可。
　　北京生意尚好，勿念。
　　民国三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
　　有了爷爷的支持，桂春心理更踏实了。桂春的大爷大娘早早去世，留下了一个儿子桂成，爷爷感觉这个孩子从小没有了父母，很是溺爱，但后来，染上恶习，从柜上偷钱赌博逛妓院。王秀亭想想大儿子王殿恒为家族利益，到死也没有说出钱财藏匿的地方，被土匪撕票，就感觉看在死去儿子的份上，不愿意亏待孙子桂成，于是就分给他100亩地，不管了，也是想让孙子独立门户后能够知难自省，浪子回头。桂春看着来信，才想起一直没有见这个哥哥。他在哪里，妓院、烟馆还是赌场？
　　自己卖地，开始以为家里会反对，骂他败家，现在没有这种顾虑了。他自己留下30亩好地养家，剩下的都卖掉了。这样除了武四之外，无需雇工。
　　二
　　转眼就是几个月光景。桂春赶车拿着银票和粮条来到县大队的驻地。贾凤桐高兴地说：“你不愧是子诚队长的徒弟，他卖掉家产拉起队伍，你卖地支持抗日。置之死地而后生，有这样的决心，我们一定打败日本鬼子的。”贾凤桐往屋里一指，说道：“你看看谁来了！”
　　话音刚落，谢子城从屋里出来了。高大魁梧的个子，长时间养伤使皮肤变得白皙了，军人的英武和文人的儒雅融合于一身，让人感觉更有魅力。桂春直勾勾地看着，他一下子停留在了谢子城的左臂上，空荡荡的袖管告诉桂春，谢队长截肢了。桂春脸上久别重逢的喜悦荡然无存，眼泪不由的充盈眼眶。四目相对，他没有说出话。
　　谢子城微笑着说：“你这样不像一个坚强的八路军战士啊！没有什么，那么多人都牺牲了，我还活着。当时，缺少药品，不截肢就感染了，命就保不住了。”
　　桂春没有说话，只是使劲地点头。
　　“你把地卖掉，你爷爷同意吗？”
　　“没想到，爷爷来信还表扬我了。说让我多听您和凤桐大哥指导。”
　　“这老爷子觉悟很高啊！不过，咱们俩可没有指导人家卖地啊！”他冲贾凤桐笑了笑说。
　　“说明这爷孙两人心有灵犀，思想进步吗！”
　　“老爷子开明啊！我听说你们北京的布铺为八路军物资采购方面做了不少事情，真是革命传统啊！你要好好干。”然后，转脸向贾凤桐说：“这次我回来，带了军区的命令，要我们从敌人铁路、铁矿、驻军几个方面，统筹谋划主动出击了，要打痛鬼子。我这次回来重点做地方工作，我们要积极落实军区指示精神，加强武罗各级党组织建设、政权建设。”
　　随后，谢子诚以县委书记的身份主持召开了全县干部大会，县大队及各个区小队负责人都参加了会议。他传达了军区指示精神，分析了国际反法西斯的形势和国内的抗日形势，强调了建立农会等村级基层组织的重要意义和紧迫性，提出了要向八路军输送3000人正规部队战士的目标。同志们听了备受鼓舞，大家都憋着一股劲，要反击，要报仇。
　　谢子诚给桂春下达了一个任务，就是利用他熟悉当地情况的优势，摸底敌情。他告诉贾凤桐和桂春，要把敌人县城、炮楼、铁路、铁矿以及周边县区可能的增援的驻扎和活动情况彻底摸清楚。
　　二
　　暮春时节，桂春以收药材的身份，带着“妻子”白莉莉到磁山铁矿、盘龙峧侦察敌情。
　　王占豪扮作伙计驾车，桂春和白莉莉坐在轿车里。这样的轿车在逍遥村只有两辆，一个是桂春的，一个是桂林的。轿车是两轮的马车，车有顶，四面用布帘围住。在当时，是最豪华的了，至少应该相当于现在的帕萨特了。车内四目相对，竟然没有话说。自从白莉莉从盘龙峧下山，一晃两年多了。当年她向贾凤桐提出要桂春嫁给她，现在想来只是美好的回忆。她脑海里一下子闪现出几年来的人事变迁，如做梦一般。郑团长开始救下她，应该开始因为貌美动心想娶她做小，后来她成了小老婆身份的真正机要秘书，她苦笑了一下，也许当小老婆更好。孙大彪对她是真心的，现在坟上的小树也该老高了，嫁给他，孩子早好几岁了，她不喜欢，她拗不过自己的内心。那个曾经救过她的小个子田中光，他到哪里去了？看看眼前的桂春，更陌生了，中学时仰慕的武术小子，今天是真正的八路军战士了。如果不是八路军，不管是离婚，休妻，反正早就在一起了。现在已经不是桂春的问题了，她自己早已经接受了八路军的纪律和价值观，她自己有了新思想。桂春在眼前晃悠，她一下子又没法对别人动情。战争、流血、理想、家国情怀，她似乎比桂春更深入了解了八路军，更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种教育，爱上了这种生活，喜欢上了这些人！唉！她又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早知道这么复杂，上什么吊啊！按照舅舅的安排，随便嫁人多么简单。不，那不是她想要的人生！轿车中的这种二人世界，也许才是女人最想要的。她多么想就这样坐在车里，默默的一直走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故地重游，桂春也想起了盘龙峧收编白莉莉的一幕。那时的白莉莉充满了霸气、凶狠、妩媚。这两年，变得温柔善良，多愁善感了，更女人了。逐渐的，她打打杀杀的少了，动员妇女参加八路军，做宣传群众工作，征粮，做鞋，唱歌，跳舞，她成为一名地地道道的妇女干部了。想到这里，桂春非常愧疚，这样不清不楚、朦朦胧胧的，感觉对比起白莉莉。仗打起来到好，杀伐决断，快意恩仇，静下来反倒犹豫不决、心烦意乱。
　　“想什么呢？”看着表情复杂的白莉莉，桂春幽幽地问道。
　　“想你什么时候嫁给我啊！”白莉莉说话的平静，让桂春感到了巨大的压力。是啊！不能再耽误人家了。他想，得和钱姐说了，不行的话，还要贾凤桐出面。
　　“回去我就和钱姐说清楚。”
　　“那是你和钱姐的事情，我也许有了新的考虑！你可以嫁给我，别的更优秀的人也可以嫁给我，我可以嫁给更优秀的人！”说完，她咯咯地笑了，笑得那么妩媚。她有啥说啥，心直口快，根本不理会前面赶车的占豪。
　　占豪在前面赶车，听着他们对话，心想，这女人真是少有的豁达开朗，一般人如何驾驭的了？他看看前面，对里面说：“东家，快中午了，我们在镇上吃点东西吧！”占豪的话打断了车内两个人的思绪。
　　“你看着地方停吧！”桂春回应的道。
　　三
　　“老板，切1斤牛肉、半斤套肠，一瓶老白干，三大碗拽面。”桂春坐定，招呼了小饭店的老板。
　　磁山镇上住的日本兵，大多是防守矿山和铁路的，也有许多技术人员，他们的许多人是被迫到中国的。特别是技术人员和家属，和受军国主义思想教育的士兵还是有一定不同的。在磁山镇和盘龙峧之间，有一座红山，是一座露天的高品位铁矿，颜色为红色，当地老百姓叫红山。鬼子修的磁德铁路就从磁山脚下通过，把我们优质的矿产运到日本，练成钢铁，造成飞机大炮，杀害我军民，占领我们的家园。
　　桂春和白莉莉吃饭之间，密切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耐心地观察周围人们说话。
　　白莉莉发现一个穿日本便装的年轻人，神情忧郁，不时地看她。自己的头一下子懵了，她示意桂春注意。他怎么是日本人呢？自己日思梦想的初恋情人，怎么成了日本鬼子？桂春没有发现白莉莉的异样的表情，他借向老板要水，回头看了一下。四目相对，都感到了诧异。他吃惊地回想着，这个人怎么这么熟悉！待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对方拿着酒杯过来了。白莉莉小声说：“他过来了。”
　　桂春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左轮手枪和匕首。
　　“桂春，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田中光，我真正的名字叫田中光一。”田中像似见了多年的朋友，忧郁的神情突然变的明朗了。他又指了一下白莉莉继续说：“你不记得了，我在华昌拳馆时候，还帮你打过流氓的。”
　　在白莉莉的脑海里，当年的一幕依然清晰。她甚至不止一次地在梦里梦到当时的情景，梦到这个最早让自己动心的白马王子。
　　那是白莉莉在县女子中学的时候。有一次，她同母亲一起赶集，碰上了剌破头的。一个中年汉子，剃着光头，剑眉倒竖，眼泡鼓出，坦胸露背，手持一把明亮钢刀，专注的寻找着理想的猎物。看到娘俩穿着干净，柔弱可欺，便跪在面前，拿起砍刀，向自己的脸上划去。明晃晃的钢刀和满脸的血道子，吓得白莉莉呜呜直哭。不给钱，他就一直剌自己的脸。娘俩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母亲只顾着抱住白莉莉的头，无助的恐惧的战栗着。
　　这时，田中光正在和旁边一个卖核桃的老人聊天，他问核桃多少钱，有几个村子种多少核桃，怎么往那里去，河里水有多深，有几座桥，桥上能过几辆大车，问得很细。每到集市他就和人们搭讪，问长问短，只是人们不知道，这是他的任务。
　　白莉莉的哭声打断了他的问话。他一个箭步飞了过来，一把摁住流氓手中的刀，刀一下子落在了地上。田中光表情严峻，怒目圆睁，坚定地说：“小子，你要是想真破破相，老子可以帮你！”
　　剌破头的被这个练家子震住了。吓得赶紧求饶：“好汉，我走。”
　　“滚！”
　　面对出手相救的义士，白莉莉感激万分，说自己是女子中学的，激动地说了无数的感谢。后来，他们又见过几次。出于英雄救美的美丽故事，也出于都从东北沦陷区而来的相同背景，在白莉莉心中，这个小个子就成了替天行道的英雄，也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情窦初开的年龄，她不由的暗恋起了这个小伙子。令白莉莉遗憾的是，后来，这个小个子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后来，她曾经不止一次的自己到集市上转，到华昌武馆门前转，希望碰到他。然而，他像流星一样，划过属于她的天空，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她只是偶然会想起，那个集市的偶遇，那一个箭步的麻利的身影，那坚毅的目光和勇猛的气势。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他是日本人。
　　四
　　“你，不是齐齐哈尔人吗？”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白莉莉小声地说。
　　“当时我是在齐齐哈尔，我在满洲株式会社工作，搞测绘。为了隐瞒身份，改名田中光的。”
　　桂春和白莉莉都感到五味杂陈。白莉莉和桂春当时都没有对田中光做过任何怀疑，谁也想不到，田中光是日本间谍，从那时就开始搜集武罗县的情报了。
　　“兄弟，我还是叫你中光吧！我一时拐不过弯来。”
　　“好！”他一点头，接着说：“见到你们我很高兴，我以前偷偷摸摸的，像做贼一样。”
　　桂春想，你不是像做贼一样，你是真正的贼啊！
　　“我看你不怎么开心啊！”白莉莉以女人特有的细致，确实观察到了田中光一内心的不愉快。
　　“是，我的哥哥弟弟都飞是行员，他们在东南亚战死了，我很害怕，每天做恶梦！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家。”田中光一说着又忧郁起来。他看看桂春和白莉莉说到：“你们好幸福啊！”
　　桂春听到这里，一股愤怒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