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卖地

　　一
　　逍遥村及附近参加八路军战士收尸掩埋的，都是抗日的积极分子。王桂林想，如果这个时候，內藤南升杀个回马枪，一定会有很大的收获。他没有想到的是八路军誓死抵抗的壮举，令敌人也肃然起敬。内藤没有纠集部队对逍遥村进行再次围剿。他面对自己死去的300多人的时候，反而产生了某种恐惧。他从内心发问：帝国经得起这样的誓死较量吗？
　　王殿英参加了为八路军收尸的队伍，他干得非常起劲，人们都不搭理他，这惨烈的场面、整村的烧焦的房屋，至少有他儿子王桂林的责任，他们家是站在了刽子手的一边的。他一边干活一边流泪，说不清是为了战士的伤亡悲痛，还是为受到孤立伤心。
　　桂春走到王殿英的跟前，郑重地说：“叔叔，谢谢！您能够来送战士们一程，我很感动。”
　　“大侄子，你说错了。叔叔是中国人，桂林走错了路，我要说他，让他改邪归正。他是他，我是我，我是中国人，是逍遥村人！”
　　“桂林哥可能一时还看不清，想不通，不要紧，他只要守住做中国人的良心，不论在哪一边，都能为乡亲为国家做贡献的。您要告诉他，身子在鬼子那边，心不能全偏过去的。”
　　“大侄子，你说得对。他没有脸过来，在那边修房子，我会告诉他的。”
　　桂春自己都不敢相信，部队生活使他得到锻炼，快速成长。从一个狭隘的账房先生，到能够击毙大汉奸、日本鬼子，能够入党。他从那种满脑子的经济算计小伙计，脱胎换骨，蜕变成为一个合格八路军战士了。战斗的洗礼使他更成熟、更自信了。一个经历死亡的考验的人，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
　　掩埋完牺牲的战士，桂春回到自己的家里。看着烧焦的房屋，烧焦的大槐树，想想死去的父亲、战士，桂春眼里放出一股凶光。
　　母亲刘氏和妻子杨树丰的话，打断了他。
　　刘氏看着烧焦的院落，流着眼泪说：“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是要遭天谴遭报应的。”一边说着，一边跟着武四向屋里走去。
　　杨树丰仰头看看房屋和大槐树，也不时的叹气，她似乎没有那么伤心。丈夫安全地回到家里，她就高兴，虽然是暂时的。“在郑村看到你往鬼子那里冲，把我吓坏了。你害怕吗？”妻子娇嗔道。
　　“不怕。刘二阎王就是我打死的。”桂春沉稳而自豪地说。
　　“你吹吧！”
　　“真的，不信，你问谢区长。”
　　“那你可立功了。那可是个大坏蛋。”
　　“当然，谢区长不想让我走，要不，像我这样识字又会打枪的，早就到正规部队了。”
　　桂春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们村的这次遭遇战，队伍牺牲太大了，县大队打散了。”
　　“那咋办？”
　　“再招兵买马，早晚要把小日本赶出中国。”桂春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怎么和妻子说，这毕竟是件大事。但是，想起敌人的残暴，想起谢队长等八路军领导的勇敢、坚强、睿智，想起死去的战友，桂春想，男人，该做男人的事情了。“鬼子赶不走，命就没有保障。命都没有保障，钱财有什么用呢？”
　　他像是对妻子说，又像自言自语，又像教育人。妻子瞪着眼，痴痴地看他。“咱们北京有买卖，要那么多地没用，我想卖掉一部分，部队需要钱，希望你能支持我。”
　　“好吧，买地要和爷爷说的，要和母亲说。你做你的事情，我没有意见。只是你要注意安全。”妻子温柔地说。
　　“我写信告诉爷爷，我们要买的是我们那一份，分家产算数。母亲吃斋念佛从来不管这些的，我一会儿过去说一下，对，得争取老人同意。”桂春坚定地说：“那我回头找唐国华，让他联系介绍。”
　　“不管爷爷是否支持，都不要说我们那一份的话，那样爷爷会生气的。桂成的事情你知道的。说不定爷爷比你还积极，支持抗日呢？”
　　杨树丰的话让桂春有些惊讶，这样的认识不简单的。他虽然没有赞美，平静地说：“我们家有些积蓄，修房子的事情，你不用操心，让武四联系工匠就行了。一会儿把这些钱给大鹏、占豪和几个军属家庭，他们条件不好，没有钱修盖房子的。”桂春叮嘱完，就去找唐国华了。白莉莉的事情怎么说呢？在温柔贤惠的杨树丰和率性张扬的白莉莉之间，他不好选择，不好表达。八路军就听八路军的纪律吧！他最终没有说出口，留给了时间。
　　桂春转眼看看桂林的房子，心理有数了。能够买下他这五十亩地的人，只有他这个堂叔伯的哥哥了。这正好，肥水不流外人田，按照乡里的规矩，买房子去地也要先让一下本家的。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桂春一边想一边往唐国华家的方向去了。他想，得赶紧找唐国华做中人联络卖地。唐国华是村里的富裕户，又是个文化人，最合适了。
　　二
　　“殿英叔，说白了吧，桂春卖地是为了抗日，当村当块的，你们还是本家，我想都好商量。我绝对一碗水端平，我们都清楚，他那五十亩地是好地。”唐国华说。
　　“国华，你是文化人，知道现在的形势，兵荒马乱的谁还要地啊！他卖地是为了抗日，我接手也是为了抗日啊！我上个月还给八路军送了一车小米的。”王殿英狡辩地说。“不过，我的确钱紧。再说我要侄子的地，总感觉不好啊！”
　　“听说桂林这回发了，你看盖的房子，这是我们逍遥村第一座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啊！等房子竣工，您可要好好庆贺庆贺。”
　　“那是，那是。桂林也是混饭吃吧！他们绝对不会祸害乡亲的。说实在的，我有意让他们合适的时候投奔八路。国华，我是爱算经济账，可我也是爱国的啊！”
　　“您老的为人我清楚。我如果手头宽裕我就要了桂春的地。我是真拿不出啊！不过，我说实话，苗庄的苗大头有要的意思，你也知道，他名声不好，我不愿和他打交道。也怕桂春最后怪我。你知道他还救过桂春他们三个人，有这一层就更不好谈了。再说，他是外村的。这个总要先记着本家、本村的。”
　　“是啊，让我再想想，和他娘和桂林都商量商量？”
　　“殿英叔，你就不要绕圈子了，不说50块了，45块一亩，行的话我就和桂春说，不行我也就不再说了。”唐国华坚定地说。
　　“既然你说到这个份上了，就45块吧！你就起草地契吧！”王殿英简直心花怒放，他买下这50亩地，就是逍遥村的村主、首富了，过去在殿臣面前总是矮一头，现在他走了，我们这一股总算出头了。
　　“好的。”唐国华想，总算没有白说，给桂春办了一件事情。
　　三
　　桂春经过几天的联络，村里有几个年轻人要参军了。桂春非常高兴，他要约了几个人到家里一块敲定一下。于是，买了花生米、猪头肉和两瓶老白干，让妻子炒了几个简单的小菜。晚上清冷的月光下，几个人陆续从大槐树下，走进桂春的小院。
　　“桂春哥，我是很想当八路的。就是我走了，地里的活我娘自己做不来的。”孙兰营放下酒杯说。
　　“大家边喝边说，有什么说什么，不要藏着掖着。我们的原则是兄弟两个以上的参加。把自己的困难、疑惑都讲出来。好吧。”桂春诚恳地说。
　　“我们家没有事情，有我哥呢。我要给我妹妹报仇。”葛蛋说。桂春知道，他妹妹是被鬼子糟蹋后杀害的。葛蛋接着说：“我听说了，桂春哥是你打死的刘二阎王，我就跟着你干了，我不怕鬼子，不怕吃苦，不怕死。”
　　李狗子、张狗子光吃菜了，什么也没有说。桂春就问：“你们俩怎么不说话啊，今天可不是光请你们吃饭的。”
　　“我们俩，不管给你家当短工还是给桂林家，都是吃口饭。我们没有牵挂。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鬼子杀人，烧了我们的房子，我们恨鬼子。”
　　“八路军是有规矩的，你们要听指挥，学本领的。”桂春郑重地说。
　　“这个，我们懂。”大家齐声说。
　　“红章，你最小，这次在我们村的战斗死了好多人，害怕吗？”桂春看看只有十四五岁的骆红章，关切地问。
　　“不怕，我可以送信，喂马，干什么都行。”红章机灵地说：“我就是不会喝酒。”
　　“喝酒是次要的，做事情、打鬼子才是正事。我们抗日家庭要团结起来，我想在村里成立个互助会，农忙的时候，遇到红白事情，大病小情的，都伸伸手，帮助一下，大家的力量总是大的。要抛开张王李赵的家族观念，在抗日救国的旗帜下团结互助。”桂春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征求几个小弟兄的意见。这是他萌生的想法，其实更是贾凤桐这段时间讲的农会思想的表现。他感觉的出来，他长大了，心胸开阔了，自信了。
　　“桂春哥，你说得太对了。”红章高兴地说。“这样我们抗日还不用太牵挂家里。村里有什么动静，我们可以知道。桂春哥，你要牵头干，你去过北京，现在又当了八路官。村里人会听你的。赵荣祥今天没有来，他也说过跟着你当八路事情。”
　　“桂春哥，你知道游击政府在哪里吗？”葛蛋说。
　　“什么事情？”桂春问。
　　“桂春哥，你不知道。他家这次盖房要拉围墙，本来没有占桂林哥的地方。但是，桂林不让砌围墙。原来没有围墙，他家走路方便，其实，过道占了葛蛋家的宅子的地方。葛蛋想到八路军的游击政府告王殿英。”红章巴拉巴拉地说。
　　“你们找对了，八路军的游击政府，就是为老百姓办事的，为老百姓伸张正义的。他桂林靠大户欺负人的事情，游击政府是不会答应的。不过，我们的游击政府没有固定的办公地点，我也说不准具体在哪里。这样，我有消息告诉你。另外，我见了殿英叔，或桂林，我向他们说这个情况。我想，他们会认游击政府这个招牌的。尽管大家看不到大楼，看不到漂亮的办公室，但是，大家都信任这个政府。国民政府的办公房子漂亮，鬼子一扔炸弹，就吓跑了。”桂春坚定地表态。
　　“那，太好了。”葛蛋感觉参加八路就像找到了依靠，心理有种皈依的感觉。
　　其实，岂止是葛蛋，就是桂春，就是贾凤桐也是一样。人，是社会的动物，只有参加了组织才能实现社会性。参加什么样的组织，与其利益、立场、认识有关。站在什么队里，影响自己的一生。从某种程度上说，比掌握一点知识与技能要重要的多。当然，这种选择，许多时候身不由己。
　　“等区里有了消息，我告诉大家，我们村的几个人一起到区里参加区小队，表现好了，我还可以选入正规部队。大家要有信心。”桂春开心地说。大家一一点头，酒足饭饱了，各自回家。
　　送走几个小弟兄，桂春站在院子里，不知道是酒的劲头，还是激动的原因，他没有困意，没有寒意。面对大槐树黑压压的树枝在秋风中瑟瑟的声响，想想一段时间以来在区小队的成长经历，自己微微笑了。虽然枪林弹雨，到比在布铺还有意思呢？艰苦不一定让人痛苦，同样，安逸未必使人内心安静。有时候，精神的盈余胜过物质的富有。
　　想到这里，桂春担心起爷爷来了，爷爷不同意卖地怎么办？唐国华这个风流家伙谈的怎么样了？我可是等钱用，打鬼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