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黑色葬礼　

　　哈森低下了头，情知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加代美子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即令杀死杜云鹤，也无济于事了。当哈森在绝望中抬起头来的时候，加代美子看见他的脸上，正流着泪水。她的心动了，爱与恨交炽在一起，使她感到一阵茫然。凭心而论，她是真情实意地爱着哈森。她甚至已经将自己的命运，同哈森连接在了一起。然而，她可以原谅哈森是仇人的儿子，却不能原谅他向自己的父亲射出了罪恶的子弹。此时此刻，面对泪流满面的哈森，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美子，”哈森凝视着视如生命的情人，痛苦地说道，“父辈的罪恶，造成了眼前的结局。然而，我是无辜的。假如当初知道父亲为了我的前程而杀害了你的母亲，我是决然不会答应的。公平地讲，你我都是受害者。我以为杀死你的父亲，便可以将一切的秘密永远成为千古之谜，使你安然地伴随在我的身边，共温人生苦乐之梦。而今看来，这是我的痴心妄想。因此，我必须对自己的罪过负责。但是，请你相信一个事实，那就是我对你的爱，将与天地共存。美子，你要永远记住我的爱，原谅我为你而犯下的罪过。亲爱的，永别啦！”
　　随着一声枪响，哈森慢慢地倒了下去。子弹击穿了他的心脏部位，汩汩的血水流出伤口，染红了他的前胸。加代美子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紧紧地抱起了哈森的身体，眼泪象断了线的珍珠滚落下来。哈森无力地躺在加代美子的怀里，嘴角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
　　“哈森，”加代美子用手指梳理着哈森的乱发，语不成声地说道，“一切都可以说清楚，一切都可以挽救，你为什么不明白？难道唯有鲜血和生命，才能弥补罪过吗？”
　　哈森奄奄一息地说：“一切……都晚啦！”
　　加代美子猛地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已然停止呼吸的哈森，感到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了。杜云鹤长叹一声，不忍目睹眼前的情景，把脸转向了无边的大海。
　　“爸爸！”
　　杜云鹤的身子一震，待他转过脸来，加代美子已经跪在了他的面前。他忙弯下身去，要把女儿扶起来，可是加代美子却不肯起身。
　　“孩子，”杜云鹤动情地说道，“当我知道你还活着，我的心就好象一下子从死水里跳出来，使我又看到了新的希望。我们在这样一种情景下相认，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唉，人生就是这样不尽如人意。此刻，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可是，死去的生命不可能再复苏。对于哈森如此的做法，我只能深表遗憾。他是一个很不错的小伙子，却吞下了他父亲种下的苦果。如今，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挺身而起。娜娜，我的孩子，站起来吧！”
　　加代美子凝视着杜云鹤的眼睛，说：“爸爸，你为我和妈妈吃尽了苦头。假如不是你执着的努力，恐怕我一生都不会知道自己的苦难身世。爸爸，我谢谢你！”说着，她十分虔诚地给杜云鹤磕了三个头，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爸爸，尽管我生长在黑道家庭，但是我的生命却是你和妈妈给的。因此，我的血液是纯结的，心也是红的。然而，造化之神给我安排了一个悲惨命运，我只能痛苦地接受它的赐予。”突然，她向后退去，站到了哈森的身边，声泪俱下地说，“爸爸，我已经听到了母亲的召唤，我要随着哈森去了，你要多加保重！”
　　杜云鹤情知有变，慌忙疾步冲过去。然而，他迟了一步。加代美子已经扣动了板机，子弹射进了她的太阳穴。她悴然地倒下去了，躺在了哈森的旁边。杜云鹤顿时肝胆俱裂，一把抱住女儿的身体，眼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此时，翎子和泉子也扑到加代美子身旁，哭成了一对泪人。
　　“老天爷，你为什么狠心夺去我的女儿？难道我苦捱了十五年，就是为了看到这一天吗？老天爷，你太不公平！”
　　杜云鹤悲痛欲绝地望着阴沉沉的天空，撕心裂肺地大声呼喊着。大海的涛声，仿佛也在替杜云鹤发出悲壮的控诉，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响亮。
　　
　　金宛儿以香妃酒家代经理的名义，参加了黑道社会为“五雷黑煞”举行的大祭。当她走进灵堂，一眼就看见了死者的遗像，由不得一阵茫然。大祭的会场里，布满了金黄色的大菊花和吊唁花篮。一座座用台湾啤酒堆成的“啤酒山”，足有一人多高。灵堂内外，挂满了一幅幅的挽联，使整个灵堂会场显得庄严、肃穆。金宛儿站在人群之中，心里却在惦念着另外一处的葬礼。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群代表阴神的“八家将”卷入会场。他们身穿黄、白、黑、紫的各色服饰，左手拿手铐，右手执木剑，脸上涂着令人恐怖的脸谱，在灵堂前又蹦又跳地表演一番。紧接着，狮鼓队又涌进会场，一通狂舞。此时，金宛儿只觉得眼前一片凌乱，心中十分烦躁。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耳边响起了诵经声，一股股的烟香扑鼻而来。接下来，又是默哀，又是致悼词，将灵祭推向了又一个高潮。金宛儿似乎感到最后的一个祭文写得非常精彩，然而却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总算起棺了，金宛儿情不自禁地吐出了一口长气。出殡车队，由五辆象征荣华富贵的黑色凯迪拉克高级豪华轿车前导，后面紧跟着各地角头和帮派雇佣的中西乐队、花车，其阵容无比庞大。“五雷黑煞”的灵车，以及护卫车队，行进在街道上犹如阅兵典礼似的壮观。喧闹的锣鼓、喇叭、唢呐，震得人心里发慌。那数百辆花车，载着衣着华丽、时髦的歌星，沿途演唱，形成数公里的庞大车队，召引来几千名民众夹道观看，一时间热闹非凡。
　　金宛儿再也忍不住了，她无暇观赏眼前的热闹场面，偷偷离开了喧闹的车队。直到她走出很远，还能听到那一片乱哄哄的声音。
　　载着金宛儿的计程车，飞也似的奔驰着，终于将她带到了倚山傍水的小型公墓。她焦急地一路小跑，正赶上两具漆黑的棺木，缓慢地落入一个墓穴之中。此时，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参加哈森和加代美子的葬礼的人虽然不多，气氛却十分肃穆。大家默默地站立在那里。悲哀笼罩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与“五雷黑煞”的葬礼相比，这里显得过于冷清了。整个葬礼，是按照基督教仪式举行的。
　　当葬礼进入尾声的时候，杜云鹤和加代寅次郎都以父亲的名义，为两个合葬的青年人献上了玫瑰花束。杜云鹤的老朋友周朔，也以叔父的名份，献上了一束百合花。金宛儿用手帕措了揩脸上的泪痕，取出早已备好的勿忘我，轻轻地放在了大理石碑前。那一朵朵蓝色的小花，在红色的玫瑰和白色的百合之间，显得格外醒目。金宛儿曾经一心想要夺回香妃酒家的宝座，今日终于得到了，却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快乐。此刻她才真正懂得，人世间有比金钱和权力更加值得珍惜的东西。
　　“杜桑，”加代寅次郎问道，“你打算怎样渡过自己的晚年？”
　　杜云鹤低沉地说道：“娜娜有哈森的伴陪，不会感到寂寞的。我应该回到绿岛去。”
　　“云鹤兄，”周朔不由得说道，“你已经无法回到绿岛了。据顾文凯讲，警方并没有放弃对你的追捕。盗墓一案，仍在调查之中。为了安全起见，你还是早些离开台湾吧！”
　　加代寅次郎说：“既然如此，杜桑不如暂去日本，我会将你保护起来的。”
　　“不，”杜云鹤摇了摇头，说，“新宿的枪战，警事厅不会忘记的，我不能给你增加麻烦。况且，我本不是黑道人物，岂能跻身于黑社会？加代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领啦！”
　　周朔不禁长叹一声，说，“也许，我不该把那枚蓝宝石戒指还给你！”
　　杜云鹤凄然地笑了笑，说：“我已把蓝宝石戒指，戴在了娜娜的手上。在冥冥世界里，蓝宝石戒指会把她引到母亲身旁的。”
　　这时候，金宛儿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精制的首饰盒，递到杜云鹤的面前，说：“杜先生，这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是我从珍珠宫里取来的，请你收下吧！”
　　“不，我不能要。”杜云鹤说道，“当初，秦三海一心要把此物送给你，我怎么可以据为已有呢？”
　　金宛儿说：“加代小姐一生酷爱珍珠，竟忘了将此物放在她的身边。”
　　杜云鹤说：“如果真的放在她的身旁，形形色色的盗宝人，会搅得她不能安宁。”
　　“可是，”金宛儿硬是把夜明珠塞到了杜云鹤的手里，说，“我记得你说过，这是一个魔物，我是万万不能保存的。”
　　杜云鹤说：“那就让它重新回到大海里去吧！”
　　此时，其它参加葬礼的人已经陆续离去，而翎子和泉子却依然伏在墓前哭泣。加代寅次郎好说歹说，才把她们扶了起来。这时，忽然有两辆轿车向公墓疾驶而来，大家不免警惕地注视着。
　　“云鹤兄，”周朔说道，“我看是来者不善，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金宛儿紧张地问道，“眼看那两辆车就到了跟前，叫杜先生躲到哪里去？”
　　说话间，两辆轿车在不远处停下，从车上跳下四、五条持枪的大汉。倾刻之间，公墓里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枪战。当警方闻讯赶到时，墓地上只留下了几具尸体。有人认出，其中一具尸体是李顺财的。据现场目击者反映，当李顺财要咽气的时候，嘴里还在念叨着“夜明珠”三个字。
　　大理石的碑前，依然摆放着几束鲜花。只是在百合花的花瓣上，染上了几滴殷红的鲜血。警察顺着那血滴寻去，在不远处又发现了一滩血污。据分析，这是送葬者留下的，而且伤势非常严重，甚至有生命之忧。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其它任何痕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