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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走狗怎怜人

作品名称:大明运祚      作者:徐步      发布时间:2023-03-21 21:04:53      字数:6593

  至正二十四年(1364年)春正月初,朱元璋于应天府即吴王位。几日后消息传至姑苏,递入隆平宫门。张士诚依旧穿戴元廷公服和幞头,但那条镶宝嵌金的玉带,应不输天子制式。当年于白驹场一同起事的徐义等人均重铸官印,蔡彦文一干后来依附的幕客或儒生,也得以高官厚禄。众人按文武之分列成两班,个个意气风发。
  “寡人要煞诸卿的好风景了。”张士诚不高不低说道,“朱重八近日也在金陵即王位了,称什么王?吴王。”在突起的哄笑声中,他摇头道,“诸卿认为可笑,寡人怎就笑不起来呢?”殿中声音戛然而止,他因之满意地捋一捋黑髯。“朱氏称吴王,建百官,委任李善长为右相国,徐达为左相国;常遇春、俞通海为平章政事,随后又纳了两个美妾,并亲自做媒分赠给汤和一等美人为妻,得意不得意?依寡人看他真个得意至极!”
  “其败已现!”有人道,“朱氏若借剪灭陈友谅的伪汉示暧昧与朝廷,或可得生息;如今其骄傲自大贸然称王,料无须我王费力,待朝廷腾出兵力,也就是他覆灭之时!”
  “你这般认识,寡人只好称之陋见了!”张士诚抬手摸一摸隆起的额头,“你认为元廷能腾出兵力将其铲除?”他愁蹙眉头续道,“目前东宫与他老子暗斗正酣,朝中局势混乱不堪!去岁末,老的沙、秃坚帖木儿遭东宫党陷害,不得已逃往大同寻求孛罗帖木儿庇护,东宫对此不依不饶,孛罗帖木儿的回应也是针尖对麦芒,由此牵连了扩廓帖木儿等几部人马,有得理论呀!等元廷腾出兵力?届时便倾一国战力能否斗得过朱重八,那还两说哪!退一步论,元廷果然腾出大把兵力了,——诸卿认为他们乐观寡人称王么?”
  “朝廷如何看都奈何不得我王!”蔡彦文道,“我王就借奉元正朔这个幌子,效之‘高筑墙’固守一方。来日朝廷如有气力剪除朱氏,我王凭治下之疆域始终姓元,即为一等一的功绩;反之,两不相犯各滋其势,看谁家笑到最后!”
  “他不犯我这当然最好。只是,他愈发势盛,怎能不觊觎我大片富裕之地?”张士诚沉声道,“此人何啻心术了得,那时运更受上苍青睐啊!且不提他最初如何发迹,只说,从他取下金陵,我几度欲灭他,均咽下一盏自受的黄连水!元廷也因刘福通、陈友谅之辈尚顾及不到此人,于是纵容他越坐越大!待他峥嵘难掩时,正是东宫骚动之日,他想必捕捉到这节,于是与相亲东宫的李察罕有了交结,遂得庇护!”他以停顿带来半晌沉寂,忽而发声,“听清楚,莫再去撩惹他了!太妃说的是,安生过日子比什么都好!遣密使与他通好!告诉他,自此寡人的诚心至死不变!”
  张士诚遣密使赴应天面见朱元璋,这对朱元璋来说,恰是个借风布云的好时机。此际,堂中异议纷纷,朱元璋不加制止,在案子下架起二郎腿,似听非听。
  “前事已鉴,张士诚反复无常实不可信!”
  “正是!此番他以虚辞诓骗主公,若信之,他日必遭其蝎尾蜂针暗算!”
  “他若真抱诚心,为何不释属下的兄长!”
  “对!他果真输诚于我,当释廖彦敬!”
  李善长和刘伯温几人并未出声,略哈腰垂双手,恍若事外者。由此朱元璋忍不住了,先用假咳压下那片声音,道:
  “记得李相国甚恨那个李明道,当时咬牙连呼‘该杀’,可是?”
  李善长紧着回道:“是。”
  “此竖子见大势已去,遂逃往丰城,剃须剪髯藏匿于武宁山中,孰料茶客认出他的底细,今已被我执获,即将缚送武昌。李相国肯不肯走一趟,杀之解恨?”
  陈友谅死后,张定边等旧部于武昌拥立陈氏遗孤陈理为嗣皇,因之,众眸子陡然一亮,耳听李善长回道:
  “臣难从。”
  朱元璋笑了:“为何?”
  “武昌未克,臣向来惜命,故而心生畏惧。臣以为,诸将围武昌许久不克,非主公亲往视师方能成就。武昌克,臣当即奔往亲戮那竖子。”
  “哈,我许你惜命。”朱元璋就话说开来,“伪汉不灭,终为蛊惑之源,所以我必剪之。这段时日,若张九四肯消停,我和将士们便无须分神,可谓受益。嗯,善待来使,明了告诉他,我乐见两厢和睦。”
  议了近半个时辰军政事务,众人散去,李善长和刘伯温得到眼色暗示,立在原处未动。朱元璋起身绕出公案,居然失仪态抬屁股坐上案面,神色却不乏凝重。
  “今后数年,聚力剪灭张九四将是我无须再选的方略。在此之前,明玉珍、方谷真都不在我眼底,惟武昌那方;为何?因为那个命大的张定边仍在,因为那个能将庸夫鼓动成猛士的张必先仍在,因为那个思诡计谲的欧普祥仍在!我决不容他们卧薪尝胆以图后来!如百室所说,近日我将赴武昌视师,必除此患!”他冲那二人摆摆手,续道,“应天之重不言而喻,故此我召邓伯颜自洪都回来,你二人定要尽心辅佐他守牢这个根基啊!也不能仅是守;张九四向我示好,应是认准了当前局势,容他安稳我实不甘心!你等须上心寻到他的柔弱处,但闻武昌战事风顺,即叫他吃痛!”
  李善长抢先回道:“臣等记住了。”
  “还有,”朱元璋飞觑一眼李善长,临时改口,“你们退去吧,我也回府,陪孩儿们玩耍玩耍。”
  春二月乙未日,朱元璋率数千帐前亲兵,鼓帆循江开赴武昌。
  去年秋八月下旬,陈友谅身亡,张定边不顾遍背箭伤,奋勇轻生护主遗孤陈理逃往武昌城,随后遭到重围:常遇春一干江淮红军将领分兵四处立栅,并在江中以舰船连接成长寨,断绝了武昌城与外界出入之路,迄今屯粮不足,士气涣散,军民终日惶惶。此际,张定边与几个文吏陪同陈理登上黄鹤楼,远眺江面上的舰船大寨,个个愁眉不展。那陈理年齿不过十四,毫无主见,直吓得眼噙泪珠,死死抓住张定边一只袖子,生怕被人丢弃似的。
  张定边忍疼痛强扮从容色,垂头和声道:“陛下勿忧,臣已遣勇士缒城奔赴岳州,料再过几日,张丞相定率精兵助我突围。”
  “请问皇伯父,突围后朕和你居于何处?”
  张定边暗叹一气,心说:臣哪得知晓啊!嘴上却道:“臣与张丞相已有见解,陛下无须为此多虑。”
  “那……张皇叔几时能赶来,助朕突围?”
  “依臣推测,再有两三日。”
  张定边寄期望于张必先率精兵赶至勤王,然而,数千骑兵一动,怎瞒得过斥堠的眼睛,在朱元璋抵达常遇春军营当日,一道觇报递入大帐。有朱元璋在,常遇春不敢拆阅,双手捧之敬过去。朱元璋接来,启封泥展开阅罢,把它轻放在大案上。
  “张必先领数千精兵来援,意在洪山会合,再发武昌城。此子被人称为‘泼张’,擅于鼓动士气,更得城中人倚重,若能将其执获,武昌城门等于半开。”朱元璋捻髯道,“我意,伯仁亲率五千精锐,趁其众未集陡然一击,立此奇功。伯仁肯接么?”
  “主公即便不言,臣也已固定此念。”
  “我替你坐军帐,你这就去准备。”
  常遇春离去不多久,当年与丁普郎一同归降朱元璋的上将傅友德在帐外高声报:“臣请觐见!”
  “是老傅么?”朱元璋起身道,“快入内!”
  俄顷,红面长髯的傅友德走进帐门,躬身直言道:“城东南有一高冠山,可下瞰城中情状,臣几次劝主将夺之每不得回应!今面对主公,一为弹劾主将过失,二为请缨!”
  “我回应天前曾告诉常伯仁:‘陈理一等入武昌城,恰如禁锢于牢中,只莫放他出入,若遇冲突莫轻易接战,久困下自克此城。’因而,老傅是否将这弹劾收起呢?至于请缨,我回你三个字:好!甚好!”
  “臣必夺此山,不负主公三字评章!”
  “你自择猛士,凡择中者,不论谁的麾下,都许给你。”
  “臣叩谢!”
  两路人马先后出发。常遇春统兵法度严格,旗下将士无不用命,二十余里之距,从准备到先锋骑兵奔抵,不过耗费半个时辰,进而跟张必先的先头骑兵厮杀起来。张必先擅于鼓动士气,常遇春都无须鼓动,将士们跟随他征战已不知多少回,皆练就了魔头的心胆兼无常之索命手段,直杀得张部兵士哀嚎一片!常遇春手握铁枪一马当先,在乱兵中寻觅张必先的将旗;张必先哪想到麾下这般不经一战,心慌胆颤中勉强稳住几分心神,未及下令,但见一员上将,淡眉凤目,翘髭短髯,戴乌盔披乌甲,着皂色战袍,偏跨一匹雪白的骏马,手舞铁枪一径杀来,所到之处遂添尸体,好个万夫莫当!
  “呔!泼张呀泼张,见了你常爷爷还敢撒泼么!”
  “竖子!休要张狂!”
  这二人扬势彰狠,恰似凶神对恶煞,只是,一旦交手优势即分:常遇春力大枪沉,猛挑一记,张必先的长槊几乎脱手,——就凭这刹那,二马交错际常遇春顺势一扫,只听“啊呀”,声落,张必先已被扫落马下,眼前即多出一道刀网锋罟,续被捆绑结实。
  “一回合都走不过,也敢逞泼诩勇!”
  “常遇春!”张必先又羞又怒,怒张大小眼喊道,“有能耐莫卖弄野气力,只跟爷爷比试武艺!”
  “这话你也说得出口?嘴脸!押回去!”
  朱元璋如何也想不到,常遇春这么快就擒下了张必先,迟迟才把欢意挂上眉眼。他屈指叩击案面,打出恍若锣鼓的点子,自乐半盏茶工夫,问那员亲兵十夫长:
  “几时了?”
  “挂未牌已有好久了。”
  “什么叫‘已有好久’?”朱元璋白去一眼,“常伯仁此战可谓迅疾呀!”他顿少时,道,“遣亲兵迎一迎那个泼张!”他跟随亲兵十夫长走出帐门,寻准高冠山的方向,二眸不掩热切。“傅友德也非善男弱儿,”他喃喃道,“莫叫我等候太久……”
  近前的几员亲兵慌不迭单腿跪地,道:“臣等未听清钧旨,有罪!”
  “有罪?”朱元璋一愣,笑道,“且记着这顿好打!你等都仄起耳朵听准来自高冠山的动静,或许能将功赎罪!”
  “谨遵!”
  黄昏前,朱元璋等到了与期望相同的消息:傅友德率部一鼓作气夺下高冠山。可是他难现一丝笑容,绷紧上身,直勾勾瞪着信使。
  “……贼兵凶悍,儿郎们都不肯前进,傅爷爷见状气得不行,自率几百人一鼓先登,面颊中了一箭,便拔箭再战;肋下复中一箭,依旧不停前冲,最终夺下了高冠山!”
  “他无碍吧?”
  “伤得不轻,但无性命之忧。”
  “速遣帐前亲兵将傅友德接过来,就在我眼前调养箭伤!这等万夫雄,比我眼珠子还要金贵,我惟有珍惜再珍惜!”朱元璋复气咻咻道,“那等畏战不敢前进者,都给我记下,我甚想知晓,他们是哪个带出的人物!”
  该退出的退出了,帐中安静下来。朱元璋伏在案上沉思良久,霍地挺直上身,问:
  “常遇春仍未归来么?”
  帐外即有回应:“臣已归来。”
  “为何杵在外头?入内!”朱元璋目迎常遇春入帐走到案前,“这本是你的军帐,至于这般生分?”
  “臣听亲兵说,主公正在思谋,不便搅扰。”
  “明日辰时缚张必先于城下。”朱元璋立起来,“军帐还给你,我仍有一事要办,走了。”
  朱元璋出帐上马,径直回到大帐,命人有请罗复仁。这罗复仁年过五旬,才学出众,曾被陈友谅召为编修,后于九江归附朱元璋,授以中书谘议。落座不久,罗复仁被引入大帐,深躬一礼。
  “你坐。”朱元璋指一指那张椅子,开门见山道,“我势必克武昌城,陈理和友谅的父兄若降都不失富贵;反之,定然丧命。思了思,这个意思须你入城告知陈理。”
  罗复仁顿片刻,撩袍襟顿膝,额头贴地道:“陈氏对臣到底有恩,今主公许臣报之,果然不失陈氏富贵,臣死而无憾。”
  “起身。此事我岂能儿戏?你只管说给他。”待罗复仁爬起,朱元璋续道,“这措辞、情感,便要由你拿捏了。”
  “如果主公许给臣一人,臣的措辞和情感定将泼实。”见朱元璋发愣,罗复仁忙解释,“臣难改乡音,这‘泼实’乃充足之意。”
  “哈哈。可以,要我许给你哪个?”朱元璋和罗复仁一同道出,“张必先。”
  翌日挂辰牌不久,只见武昌城下:盾牌手;云梯;各种火炮、回回炮;步、骑兵;战车等,按旗帜列成阵容,远处,一杆绣着“吴”字的王旗迎风猎猎。忽然画角齐鸣,战鼓擂响,随楼车上摇摆的旗语,忽剌剌闪出一条通道,数十员校尉甲胄整齐,各跨战马,夹着五花大绑的张必先向护城河走近。
  “切莫放箭!”张必先大呼,“切莫放箭!”
  “来者可是张丞相?”
  “正是!速请张太尉来见!”
  等候一时,张定边匆匆登上城楼,躲避在墙垛后观望罢,现出身来。他举手整一整被风吹乱的盔缨,叹道:“三弟何至如此啊!”
  “我惟尽人事奈何天意哪!今已被执,兄长宜自图!”
  张定边嘶哑嗓子喊出个“恨”字,直使血涌头颅,浑身乱颤,后背箭伤相继迸裂,湿黏一片。他晃了晃脚后跟,眼前陡然发黑,竟晕厥过去。城楼上不刻乱作一团。好是,城下并未趁机发起进攻,一炷香燃罢,居然鸣金收兵。
  几日后,方过卯时,有员兵士牵引一匹枣红马,载着罗复仁而来。临近护城河,他脚踩兵士后背下了雕鞍,仰头高呼:
  “少主何在?少主何在?罗复仁请允谒见!”呼罢,捶胸大哭。
  城楼上无只字回复。罗复仁来回重复“请允谒见”,一直哭喊到白日斜西,终于,从城楼垂下软梯,把他缒入城中,步入那座宫殿。殿内灯光昏暗,陈理离开御座,立在张定边座后,显然心惊胆战,暂让张定边做道屏障。
  张定边面色蜡黄,攒底气沉声喝道:“罗复仁,见了陛下为何不跪!”
  “我若跪拜,”罗复仁正色道,“只怕误了少主及城中军民!”他含泪看着陈理,“如张定边之辈,为彰一己所谓英雄气,不惜将少主与城中军民置于死地!故主对我有恩,我岂能眼睁睁看着陈氏一脉自此绝断!如今泼张被擒,武昌城再无外援,况高冠山上已架好百余火炮,一旦齐发城内必将遍地横尸、四处废墟,如是,焉能为某人的英雄气遭此悲惨!可幸吴王重故主曾为一方豪杰,许诺肯归降可保少主并陈氏亲人富贵,少主莫要迟疑啊!”
  “这个……”陈理的左手紧贴张定边肩膀,“皇伯父是何意见?”
  “少主呀,”罗复仁抢先道,“这‘皇’字仅能做一霎之称谓,为何紧抱不弃?”趁机冲张定边喝道,“张定边,你真要陷陈氏一脉自此绝断么!”
  “哎!”张定边凄叹一气,“我若有此心,又怎会拼死护陛下至武昌哪!”
  罗复仁紧逼发问:“对请降一事,你做何态度?”
  “降……”张定边沉默良久,狠咬牙关抬眼看来,细声道,“若降,你能保故主亲眷均得安平富贵?”
  陈理见状,几步抢过来,抓住罗复仁的双手,一毕摇晃一毕哭道:“是呀,他若不讲信义,朕——我该如何是好?”
  “少主!”眼见陈理那副情态,罗复仁双泪长流,“吴王决不会食言,你信复仁,决不会……少主啊!”
  张定边彻底失去继续抵抗的心气,陈理年少鲜有主见,惟向朱元璋请降。日上三竿,循古制,陈理赤裸上体,口衔玉璧,乘羊车抵达江淮红军大营辕门,在他身后跟随着十几名宦官及张定边等武臣文吏;他扫一眼那个面目威严的华服人,慌忙下车,率众人顿膝俯首,因寒冷兼惊惧,弓起的白花花后背颤抖不已。他听见靴子响近前,少刻,一双有力的大手把他搀扶起来,耳听和蔼之声:
  “我不问罪与你,莫怕。——来人,取我袍服,让这后生穿上。”
  “朕——不、不不,小子叩谢吴王矜恤。”
  “那宦者,”朱元璋不看张定边等人一眼,任他们跪下去。“你即回宫传命,好生宽慰友谅父母及兄弟,至于府库储蓄,他们看好哪样只管取之。”至此,才把目光投向张定边一干人,“你等文武官僚可依次出城,各家妻儿的盘缠都得充足,各家仆役依旧归各家使唤,待抵应天再安排官职。”
  “吴王恩德!”有人带起众声,“吴王恩德!”
  “诸卿哪知,我尚要多沐浴龙凤皇帝陛下的隆恩,所以怀揣的恩泽并不富有。”朱元璋似戏谑又似隐忍恚怒,“譬如李明道之流,反复无常,昔附寿辉,再附友谅,继而降我,随后又叛附友谅,这等竖子不杀之天理不容!后日邀诸卿至鲇鱼口目睹其下场,与我一起拍掌称快,可好?”
  既已投降,明知朱元璋此举乃杀威镇胆,那也要竞相示爽快地回应“从命”。鲇鱼口天然铺开大片白沙,这时节远处的芦苇已稀疏泛青,把枯黄之色衬得格外凄楚触心。王旗前支撑起赤色伞盖,朱元璋端坐在交椅上,扫视陈理和一众亡汉官吏屏气吞声立如泥俑。那厢,数十帐前亲兵推搡戴枷扣锁的李明道走来,一径哀告“开恩”、“饶命”。朱元璋毫不动容,抿嘴不发只字,凭一记手势,李明道便被踹翻,重枷未解,扭曲躯体,疼得连啃白沙;这痛楚仅是小巫见大巫,——某员亲兵举利矛照准手背狠戳而下,随尖锐惨叫声,一矛接一矛戳个不停,——李明道的四肢很快被戳烂,却不得死,不多时骨头也被戳碎,人已痛昏过去;亲兵们不再折磨他,一通乱戳,哪还有命!
  汪!汪!汪!不知从何处跑出一条猎狗,皮毛腌臜,瘦骨嶙峋,直奔血肉模糊的尸体而去,原以为饿极,孰知它把狂吠变为哀声,用两只前爪撒狂般刨沙成坑,续一趟趟衔着李明道的骨肉填入坑中……观众明白了这条狗的用意,不禁唏嘘,甚至落泪。
  朱元璋神色阴沉,问:“那是什么光景?”
  指挥佥事顾成慌忙近前回答:“此犬乃李明道豢养,自那竖子被执一径紧随至武昌,儿郎们不忍杀之……”
  “义犬啊!”朱元璋叹道,“想不到无信无义的竖子竟豢养了这般义犬!”沉吟少时,高声道,“厚葬李明道!”在一片“吴王恩德”的山呼中,他平抬双手,“此义犬令我和诸卿感动,故而,李明道反覆为恶,身后犹获厚葬,此事可为榜样么?为奸为恶者凡豢养一条义犬,被戮后都能获此好的发送?不,为人者若具那走狗之义,何必到后来依赖走狗的怜悯方得入土!”在大片沉默中,他掩饰快意探头对顾成道,“放驯鸽告诉李善长、刘基,武昌风顺,我甚想听到张九四痛楚的喊叫。”
  “臣请示下,如主公所言拟就?”
  “是了。你去吧。”朱元璋仰脸望天,咧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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