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回到学校已经凌晨一点多，敲开门房大爷的窗玻璃，老头一点不意外还略显担忧地给我们开了边门：“小之，今天这么晚？”
　　“嗯。让您等到这么晚。没事，早点睡吧。”毛少爷歉意地说，声音疲惫，还拖着我。
　　回到寝室，小姐三楼的灯竟然还亮着，毛少爷迟疑了一下，放缓脚步直接上了三楼：“阮枍开门，是我和樊平。”
　　“怎么这么晚？”小姐打开门。等我们的脸暴露在灯光之下，她惊讶地低呼，“樊平，你没事吧？脸这么白！”
　　毛少爷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小姐：“和你说个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小姐走到门边，打开四下看了看又仔细的关好。慢慢走回来坐到毛少爷身边，拨了拨头发：“你说。”
　　“我们，我、樊平、老吴，今天去王庄演讲，临近结束的时候闯进来一队士兵，说有人举报这里在宣讲不正当言论。举报的有可能是利益受损的人，也有可能是别人，这个不重要，现在的情况是老吴为了掩护我们，主动站了出来，被带走了。要不是老乡也在掩护，我和樊平今晚也凶多吉少，可能都回不来见你。”毛少爷简单介绍了晚上的情况，“老吴被带走之前被打伤了，头上留了血，膝盖被猛踹，手臂被折过来捆上，有没有骨折受伤不知道。革命会付出代价，有可能是流血甚至是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个我有准备，但今天看到也还是很震惊。樊平有点被吓到了，一路没说话。”
　　小姐闻言回头摸了摸我的头，侧身轻轻抱了一下我，随即回身看毛少爷：“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老吴能救出来吗？”
　　“恐怕难，但我会找人去打听，有一线希望也要救啊。”
　　“小姐……”我突然出声，“我有点想不通。”
　　“哦？你说说看。”
　　“明明道理在我们这边，为什么说我们是不正当言论，还要打人抓人？”
　　“因为我们反对的被剥削被压迫，被剥削压迫的是劳苦大众。施行剥削压迫的人呢，是地主，是富商，是当官的，是政府，他们怎么会允许我们的存在？令行禁止，要有理由，所以我们就成了异类，持有不正当言论的人。”毛少爷向我解释。
　　“那我们学知识，学理论究竟有什么用？满腹经纶，出口成章，长篇大论，叫任何一个学生，任何一个读书人都可以做到，可面对军队，我们却没有任何作用，万张嘴抵不上一支枪。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们根本不听我们说，即使听懂了理解了也还是抓我们，打我们，杀我们！”
　　“他们理解了是因为我们说中了他们的生活，军官贪得无厌，士兵军饷被克扣，这是实情。但第一，他们有住处有饭吃，不反抗也算衣食无忧，所以没有切身的痛处。第二他们中即使有想反抗的人，也会被身边的人劝阻，反抗什么，一枪梭子就把你突突了，命都没有了，要钱干什么？咱们也没有那么惨非得以命相博。再加上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但老百姓还是支持我们的，否则你樊平看一个月大门也就是五个银元吧，老百姓今天晚上拿出几块来搭救我们，就是认可了我们，把我们当成自己人了。”毛少爷说，“至于学知识有没有用？你自己也能想清楚，没有知识你怎么会有思想，你又怎么能参与到革命的队伍中来？你的意思我明白，是说我们这些文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就会耍弄嘴皮子笔杆子，靠我们怎么可能取得胜利？我们文人有文人的作用，我们能口诛笔伐黑暗的社会，我们能用振聋发聩的语言唤醒民众。人无完人，这就是我们能做的，其他事情要靠适合的人做。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就是这个道理，我们聚拢的是志同道合的怀有共同梦想的人，每个人做自己能做的事情，求同存异，形成合力，共同努力去改变这个社会，争取光明的未来。
　　“至于理论。学长说过，理论要联系实际。空有理论是不行的，实践出真知。所以我们走到群众中去，了解他们的疾苦，理解他们的想法，解决他们的问题，征得他们的支持。在实践中修正我们的理论，丰富我们的理论，再用于实践。”
　　“那我们手里没有枪，军队又在政府手中，我们不是永远没有胜算？我们有的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和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我想了想，有点绝望地问道。
　　“不是这样的。我们正在尽力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未来我们也会有资金，有药品，有武器，有爱国人士，有各行各业的群众，甚至可能有军人。最重要的是我们有真理，有坚强的意志，有为民为国的信念，我们必将取得胜利！如果需要，我这双握笔的手也能扛枪！困难只是暂时的，人心齐泰山都能移！”毛少爷略为激动地说。
　　“我懂了！”我眼睛又恢复了光亮。
　　为了解救老吴，我们只睡了两个小时就起床了，分别去找相熟的人去想办法。
　　“您好，我找胖丫，你们这的外文老师！我是她师院的同学，我叫樊平。”我客气地和警校的门岗打招呼。
　　“在那边等一下。我先去打个电话。”
　　过了一会，胖丫从学校里面气喘吁吁地跑出来。胖胖的身体在剧烈的运动中直颤，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大滴大滴的汗珠从脑门上淌下来，脑后的长辫子有点散乱，脸上的妆都有点花。大口喘了半天气：“咋啦？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我正在上课，电话打进来说是你，我让学生先上自习，紧着往外跑！”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事求你。”
　　她闻言正色起来：“还用到求了？这么大事？不过咱俩之间不用这么客气的。”
　　我点点头：“好。这事挺大的。老吴被当兵的抓了，罪名是宣讲不正当言论。有办法吗？”
　　“你也参与了？”胖丫斜了我一眼。
　　因为毛少爷交代过，找人帮忙可以，但不能提其他人，不能提组织，不能提我们的主张，只说听到同学有难，学校里相熟的都在想办法找人帮忙。所以我按照商量好的摇了摇头，照本宣科地说了一遍，最后又加了一句：“当时咱们算走的最近的，毕业典礼那天都喝多了，还是老吴送的你。”
　　胖丫脸一红：“我又没说不帮忙。但我认识的人也不多，好像有次老乡聚会，听说谁前些年当兵了，现在混的还不错，但具体不知道啥情况，得打听。”
　　“好。大家也都是这个情况，都是找人打听，想尽点力。”我点点头，“那我先回去，有消息告诉我，越快越好！”
　　“行吧，我就不挑你理了，来一趟说完事就走！我先找人，后面再说。”胖丫转身回学校，胖胖的身体一扭一扭的。
　　傍晚，胖丫直接进到学校来找我，毕竟是以前毕业的学生，进出还是有点便利，再说谁不认识胖丫啊。
　　“樊平！”胖丫站在门前大声喊我。
　　我抬头一看是她，直接蹦了起来，还磕到了腿，估计得一片青紫了：“有消息？”
　　“那个……毛同学呢？”胖丫眼睛转了转。
　　“和他啥关系。”我心里咯噔一声。
　　“当时他俩关系不是最好嘛，想和他也说一声。”胖丫说。
　　“也好，我去叫。”我转进隔壁教室，这节课毛少爷应该在这个班上课。
　　“说吧，怎么回事。”毛少爷看着胖丫，“听樊平说了，老吴的事你这次帮了不少忙。”
　　“振文同学，我说这事你有点心理准备。”胖丫犹豫着，见毛少爷点头，才继续说，“樊平找到我之后，我找了几个人打听。有个老乡在驻军是个小军官，辗转找到他。他很诧异我为这事找他，因为我不该和这个事这个人有瓜葛，很危险。我说我们在师院的时候关系挺好的，毕业后就没有联系了。几个当时熟悉的同学听说他被抓了，都在帮忙打听，我想起有个朋友在军队才来找你的。他这才放心，才偷偷告诉我：别再打听了，这人谁也救不了，两天后在司门口就斩首示众了。”
　　“啥？斩首！”我懵了，随即悲愤涌上心头！
　　我转头看毛少爷，他也是一脸苍白，这是我从没见过的模样。半晌他才缓过神来：“我知道了。谢谢你胖丫，添麻烦了。”
　　“没事，都是同学，能帮肯定是要帮的。”胖丫连忙说，“我知道你和老吴上学时最要好，所以叫樊平请你过来。你也别太难过了，咱们现在也已经尽力了；还有，我那个老乡说了，别掺乎到里面，这是杀头的罪。”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毛少爷客气地说，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樊平，你送送胖丫。”
　　我一路陪着胖丫往外走：“还有哪个同学你要见见的吗，进一回学校？”
　　“通知了振文同学，见了你就行了，别人也无所谓。”胖丫还是那个性子，“毕业之后你怎么样？就是教书？咱们一直没有机会见面，要不是这次老吴的事，你恐怕都不会去找我吧？离这么近！”
　　“怎么会！”我打着哈哈，“一天天课表排的满满的，咱们学校对体育还比较重视，每天每个班都有节体育课，还得备课，组织操练，人物不大事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