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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追债

作品名称:那年地震      作者:果猿      发布时间:2023-03-13 14:35:47      字数:4224

  第五章追债
  
  
  什摞阁子是关中地区抬嫁妆的工具,是木制的框架上,吊着木制无盖的大匣子。木头一般选用结实材质,榆木、枣木、槐木都是加工什摞阁子的结实木材。框架的横梁是上下并列的双梁,中间用两个竖杠隔开一个扁的方孔,正好留给抬什垒阁子的扁担穿过。横梁两边连着竖柱,两个竖杠和竖柱之间的长方孔镶着木制的雕龙。雕龙的材质不一,讲究点就选用带香味的木料。两个竖柱有半人高,和托盘相连,竖柱又被两个斜撑和托盘拉住,像倒开的两个伞骨。托盘是长方形的无盖的大匣子,长可比拟屋门宽度,宽约尺半,深不及拃,无盖子敞开着。梁、竖杠、竖柱、斜撑、托盘都是铆接的,铆接时铆头蘸着熬热的漆胶,被砸进铆孔里,很是结实。什摞阁子漆成喜庆的大红色,雕龙漆成象征皇族的黄色。用它来搬运新媳妇的嫁妆,即喜庆又可展览,大快乐里藏着索陪的小心思。
  什摞阁子由新郎的娶亲队伍抬到新娘家,娘家嫁妆的零碎就摆在什摞阁子里。什摞阁子的横梁上挂上绣着囍字的门帘,长长的门帘像帷幔,长出的部分就铺在木匣的底板上,权当木匣的垫布。垫布上面靠边各放一对精致小木匣,一只是新娘的梳妆盒,另一只是钱匣。梳妆盒里装放着梳子篦(bi)子头绳等新娘的日用品,钱匣肯匣子是空的。大英帝国的坚船利炮征服了世界,但士兵头上的風子却烦得他们直骂女王而怠战,如果女王搞到中国女人用的篦(bi)子,把它配成士兵的装备,那世界任何小角落也会插上日不落旗。一只果盘放在托盘的中间,果盘里放着用红稠包裹的命盘。命盘是用纯面粉做的,面粉要多磨几道,细白细白,像城里工人吃的富强粉。命盘做成大馒头样,一斤多重,馒头顶部用胭脂涂上红红的圆形图案,像处女的乳晕。托盘旁边摆着好多双布鞋,挤实托盘和小木匣间的空间。布鞋是新嫁娘为公公,婆婆、小姑、小叔等婆家人的见面礼,也是新嫁娘手艺的展示。婆家邻居的女人们要拿着鞋子品评的。这鞋子底子做的厚实不,鞋底的麻绳疙瘩纳的细密不,鞋帮布料如何,是灯芯绒还是平绒,鞋帮鞋底缝合的自然不。婆家邻居的女人们品评着新娘的手艺,也在心里画出新娘的轮廓。果盘前面摆放两只圆镜,家境好点的就给姑娘陪一台红灯牌收音机,放在两只镜子中间。另一架什摞阁子就放着搪瓷的盆子、脸盆架子、两只热水壶,搪瓷痰盂等小日用品。
  最后,新娘家再用红头绳在什摞阁子的竖柱上绑上带着竹冠的细竹子,祝愿新郎新娘有活力能长寿保幸福。
  还有一个小木匣是必须陪嫁的。这个小木匣用红布包着,木匣内有两只细瓷的小碗,两双筷子,小碗托着一方托盘,托盘内有为新娘准备的银子颗。银子颗就是包成古代银角子形状的小饺子,姆指蛋大。出嫁前一晚,母亲拌肉馅,擀饺子皮,亲手包好,这可是女儿和女婿洞房吃的,比交杯酒重要多了。木匣必由新娘的本家弟弟提着,走在送亲的队伍的最前面,新郎家必须给提木匣的小舅子一个大份。一个包着两块钱或五块钱的大份。
  关中人把红包叫份。
  本家弟弟年龄要小,少年是最合适的人选。及到了新郎家,送亲的宾客落座,负责婚宴的执事头会接走木匣,婚宴才能开始。少年不会轻易把木匣交给执事头,执事头会拿出要开宴席了做借口,讨要木匣。少年头一歪,伸着小手掌说拿份来。执事头当然也不轻易把新郎母亲早已塞在他口袋的份拿出,找各种理由推脱,最后在旁边送亲的年长宾客的劝和下,拿出份,接走木匣,才能进行婚礼。在那穷困的年代,你就能理解木匣为何要本家弟弟提着了。
  陪嫁的柜子像方鼎,有四足,柜门开在平顶上。硬弯角的锁扣,上着锁。娘家陪嫁的被褥摊开铺在柜顶。红绸的被面,雪白的白洋布里子,喜气扬扬。谁家姑娘陪嫁能有一幅杭州产的百子图绸被面的被子,那就会招来惊诧和羡慕的眼光。柜子里放着枕头、床单等床上用品。还有点心,主要还放着一合白皮点心,当然有德懋恭的点心再体面不过了。还有一些娘家做的小食品,如麻花,油炸的面叶等。这些食品是给闹洞房的小伙子准备的,小伙子抢食这些食品,一是闹洞房的程序,也粘粘新娘的喜气。柜子的轻重也是娘家人考虑的问题,不能让抬柜子的显得轻松,会显示娘家贫穷、陪嫁少而让婆家轻看新娘,这就有把包勉的石头也放在柜子里的了。柜子用粗麻绳十字交叉绑牢,用扁担抬着。当抬柜子的两个壮小伙摔着汗珠子,跟在轻松抬着什垒阁子的小伙走进新郎家时,同样招来羡慕的眼光。
  关中人把水晶饼也叫点心。
  和蓉蓉看到没伤着老虎,放心地走进正房里。牛老三就来到秦相文坐着的桌边,把剩下半缸酽茶的搪瓷杯子往桌角一墩,“驴日的,看把我的茶弄倒了。”他恨恨的骂道。骂完向一桌人大喊:“腾个位子。”
  “把大厨逗火了。”相武说,其他人跟着哈哈地笑。
  “让个位子歇!”牛老三冲着结巴秦如鲜说。
  秦如鲜翻翻眼皮,翻出两只白眼仁,像两团凶雾,但他没有理牛老三。
  北方人说话口音重,因而口语中用词往往用重音的字,就像理睬这词,北方人口语用理字,而南方人巧舌如簧就用睬字,北方人的不理你和南方人的不睬你是一样的意思。
  年龄最小的秦建社礼让地站起来,腾出位子让牛老三坐。牛老三就紧挨着秦如鲜坐下,坐下时还用肘怼了秦如鲜的腰。
  秦相文把酒杯放在牛老三的茶缸边,小心地给他斟一杯酒,酒倒得鼓出杯沿一个弧面。“喝酒,不许洒了。”秦相文说。旁边几个人也附和着秦相文,说别浪费之类的话。牛老三故作为难、弹嫌地说:“看你倒得杯流盏沿的,让人咋喝!”说完憋着嘴,也不看别人,把头伸到酒杯上面,张开大口,抿住大半酒杯,然后抬起头,神气地扫了大家一眼,头往后微仰,咕咚,一口酒就喝下肚去。
  关中人把酒、水,仰或饭盛得过满,不好端杯端碗,就用杯流盏沿表示不满。在别人面前说着不满,关中人就叫弹嫌。
  “难为我?看,没洒一滴吧!”他得意地从从嘴里拿出酒杯,看着大家。
  “奖励一杯。”秦相文说着接过酒杯,准备再给牛老三斟酒。牛老三却从秦相文手里缴过酒壶,说:“都奖了吧。”说完他拿起酒壶举高,头仰着嘴对着壶嘴,把酒壶里的酒倒到肚里,喉结都没有蠕动。然后把酒壶塞到身旁站着老虎的手里,“灌酒去。”他黑着脸说,威严地甩出长辈的脸色。
  牛老三喝酒时,秦如鲜又把一个膜掰成两半,狠势地往嘴里塞了一瓣馍,抿住嘴唇,穆啮(nie)着吃着。看他喝了酒,秦如鲜就想起牛老三还欠他爸十元钱,那是牛老三治腿上鱼鳞廯时借的,都十多年了,他爸要几回钱就和牛老三嚷几次仗,钱没有要到,弄得两人都不招嘴。当然,村里好几个人都和牛老三不招嘴。想到这儿,秦如鲜就追着讨债:“三叔,啥时还欠我爸的十元钱呢?”
  恨势是关中人形容人贪多的意思,吃饭时吃得多,碗盛的饭满得要溢,拿东西时拿得多都可用狠势来形容。穆啮(nie)在关中的口语中,就是吃得静穆,抿嘴轻啮(nie)细嚼的意思。
  关中口语中把两人之间有罅隙或有仇,见面不打招呼不说话,互相不搭理就说成不招嘴。
  牛老三也不搭话。他用手指在桌上的菜盘里掐了一根土豆丝,撇着一副老顽童的大嘴,手指用力一弹,土豆丝像一条黄色的长虫一样斜着飞向秦如鲜,正中秦如鲜的右耳垂。只见土豆丝翻了个斤斗,顺着脖子滑落,直到跌落在秦如鲜深得有点发脏的锁骨窝里。
  相比秦相武用语言逗秦如鲜,牛老三直接上手了。牛老三长一辈,和晚辈开个打骂的玩笑不觉得过分,晚辈一般也不觉得羞辱。这既有家长制传统的支持,也靠他孔武有力的壮胆。家长制的威严可以在生活的小草坪上撒泼打滚。
  秦如鲜也不嫌弃,伸手就从锁骨窝里抠出土豆丝,塞到自己的嘴里吃了,然后说:“油都弄我一脖朖(lang),你个浪费分子。快还钱。”
  他这句说完,又说出一句来:“老天对你还是照顾的,没让鱼鳞癣长到你胳膊上,要不你就成大草鱼了。”
  他哈哈地笑了,自己竟然流利得不像个结巴。
  关中口语中,脖子就叫脖朖,很有古意的。
  “快吃馍,别憋死你。”牛老三也不接他的话茬,像训斥样说秦如鲜。
  “憋死我你管不着,你啥时还钱?”秦如鲜追着话意继续说。
  关中话里的憋死,其实是满口吃得多地噎死的意思。
  “你吃饱没?”牛老三依旧没有搭秦如鲜的话茬,却反问他。“吃饱了赶紧朅踻(jiewa)。”他弹着手掌,弹了两下,弹得手臂几乎伸直了,弹得手掌的指向是远处的墙外了说。
  朅踻(jiewa)是关中口语,意为走,走开的意思。
  “我不走,你管得着。”秦如鲜说。
  “那你趔远,谁认得你是个识山。”牛老三加重的语气,好像要听到他说话的人,慌张地打着趔趄躲开。
  识山是关中话,大意是像名山一样出名,但却多用反义。
  “父债子还,你不还,你家牛犊子就别想安宁。”秦如鲜一副不依不饶的语气。
  “看把你嫩撅了。”牛老三狠狠地说。
  嫩撅了是骂人的狠话,意思就是嫩草被撅断了,和夭折意思相近,都是早亡。只是夭折是天意,悲情和无奈埋在词意的根深处;嫩撅是加祸而亡,幸灾乐祸和狠毒开在词意的花上。这个词只在骂人时才用。
  气氛立刻尴尬起来,一桌人都不吭声。牛老三也感觉出来,赶紧拿软话岔开。
  “相武把这货揢(qia)走,人家结婚的大喜日子里,他来闹事。”牛老三对秦相武说。
  相武就侧着身,两只胳膊就从秦如鲜的背后伸到大腿两侧,准备用手揢(qia)起秦如鲜。
  秦如鲜啪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瞪着眼,歪着嘴,狠狠地看着秦相武。相武哈哈一笑,住手了。他本来就是做个样子给大家看。就听秦如鲜嘲笑着说相武:“你咋是个混眼子呢!”
  关中人把好坏不分、是非不辨就叫混眼子。
  秦相武讨了了个没趣,低声地骂了一句,尴尬地笑了一下。秦如鲜听牛老三说他找茬,就不干了,“我又不是找驴驹家的麻烦,况且是你欠俺家的钱。”秦如鲜说。
  牛老三对秦如鲜翻着牛一样的大眼,嘴里喷出浓烈的酒气,问:“还钱?”他翻着眼,又问。“啥时借你爸钱了?”
  “乃会你买药借钱了。”秦如鲜结巴着说。“都十几年了。”他又说。
  关中人说那时就说乃会,也是那会儿的意思。
  “好像还了啊!”牛老三说。
  “你不还钱,还讹人。”秦如鲜拿筷子点着指着牛老三说。
  关中口语中,把哄人,骗人叫讹人。
  “就是没还,也是我该你爸的,又不是该你的。”牛老三赖着说。
  “那就是该我家的,我就有权利要。”秦如鲜说得很固执。
  关中口语中的该意,取其欠账的意思。
  “你个舍娃子,就能干这些不顾脸面的事情。”牛老三说。
  关中人把可放弃不管的孩子叫舍娃子,就像鸡鸣狗盗的舍人一样,生死对君子而言无足轻重。
  “不还钱才不要脸呢。”秦如鲜气得骂道。
  “还要还钱?”牛老三故作诧异的口气说。
  不等秦如鲜开口,他就用粗壮的食指敲着八仙桌桌沿,敲得如鼓点般嘭嘭地响着,还带着节奏说开了:
  “欠你的钱,
  肯定还。
  坟上的草,
  长成椽。
  伐了椽,
  造大船,
  放到河里漂万年。
  椽涅了,
  拆木板。
  拔铁钉,
  打弯镰。
  割枣刺,
  栽路边。
  挂羊毛,
  织毡毯,
  卖了毡毯有了钱,
  再还你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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