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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客星非紫微

作品名称:大明运祚      作者:徐步      发布时间:2023-03-07 19:33:18      字数:6943

  大汉皇帝陈友谅不甘抱恨,秋八月初,遣猛将熊天瑞进攻吉安,镇守洪都的大都督朱文正不及分兵驰援,吉安城破。尔后,熊天瑞趁士气大盛再克永新,并斩杀归降朱元璋的土军元帅孙本立。
  报急传抵应天府,却不见朱元璋动容,只说:“孙本立归降我便是我一员良将。陈友谅想故地重游,我借吉安、永新让他安坐几日也未尝不可;然而,他既坏了我的良将,我岂能许他坐得安稳?移檄,着朱文正适时出兵,赶走他。”
  宁国知县胡惟庸前来述职,旁观旁听后不由暗犯蹊跷:连失两城,为何不见主公动一丝怒色?我须问出究竟,从而揣摩其性情,对日后仕途裨益良多!生就心念,他回驿馆掐时辰,赶在放衙前返回,远远等候,终于把李善长等出了大门,待李善长跨上雕鞍策缰走来,他现出身抱拳一揖,随而做一回牵马人。
  “使不得呀,胡县宰!”
  “惟庸此来请公赐教,这也当得。”胡惟庸缩长脸弯凤目道,“再有,惟庸能居此官职施展抱负,始自公之举荐,这样看来就更当得了!”
  李善长看也舒心,听还顺耳,笑道:“胡县宰莫客气!有事请讲。”
  “惟庸以为,于江西应时刻扼制陈友谅之反势,今连失两地竟不闻雷霆,何故?”
  “邵荣一等伏法,铲除了祸患自不必说,可毕竟损了十几个将领呀,兵无将,能用之?越能成大事者,越不会将一时的无奈化为怒火倾泄而出。”
  “难道除了邵荣一等,再无将可用?这不是笑话嘛!”
  “兵为芦席,将则为桩,一旦缺少了几根桩子,那篱笆还能牢固?所以,即使不缺上将,也要先将那桩子的间距重新布置好才行。”李善长下瞟一眼,“其实你无须亟待揣摩主公的性情,不是还有我在嘛。来日夺回吉安你何不赴那方任职?教化好百姓,并协助守将经营一座铁铸城池,待主公大业成就,平步青云也非黄粱梦呀!”
  “公对惟庸的提携,惟庸没齿难忘!”
  “好说。我在此透给你一句:在未接到新委任之前,于管辖内多筹措粮草,也为功绩。”
  “有战事?”
  “你呀,听老夫的便了。”
  李善长乃朱元璋心腹谋士,当然清楚朱元璋的战略机要:近来正加紧修葺和赶造舰船,陶广义并门下众弟子也忙得不可开交,每日频繁试验火药,——应是对准了长江上游的陈友谅。可已近年尾了,除却冬十二月初朱文正遣将夺回吉安,与陈友谅并无其他战事。但这正表明,朱元璋在周全战策,以待一场惊天动地的厮杀。
  然而,百密尚有一疏:本以为察罕帖木儿死去,张士诚难再趁狂飙搅起浪头,以防御即可制其蠢蠢欲动;孰知,遣往大都的那人捎回也先忽都转达太平的一席话,令他冲动不已。他亲择密使远赴武昌,传信与陈友谅,之后自抚不安,频抑焦灼,等待回音。
  这日终于把密使盼回来了,张士诚召唤来弟弟张士信、女婿潘元绍、幕客蔡彦文。他斜坐在大椅上,屈指叩击扶手,缓缓说道:
  “陈友谅打造了数百艘巨舰,名称‘高梢子’,密使亲眼目睹,巨舰高数丈,每艘俱起三层,设走马棚,上下人语互不相闻,甚是巍然哪!他认同了我合力剪灭朱重八的建议,应诺,我军一动他即做出呼应,荡平金陵以芜湖为界,两厢各得朱氏如今治下疆域。”
  “胃口不小呀!”张士信叫道,“我所得都属原本在手的,他却赚了老大一笔!”
  “哈!我所期无非元廷册封个王爵,以大勋便可换来;可他呢?你认为元廷会容他这位皇帝?天无二日,此乃亘古不变的道理!”
  蔡彦文捻须道:“学生思来,太尉何必随陈氏将兵力投注于金陵?其一,金陵已成为朱氏老巢,周遭与内岂能不设重兵防御,如是只怕我消损过多呀!其二,太尉也知,李察罕之子扩廓帖木儿攻克益都诛杀田丰等人,遂遣使馈赠朱氏骏马以示友好;更有,前些日朝廷亦遣户部张尚书抵金陵与朱氏会晤,之间仍系着方谷真这条线,其中定有机关!对此,我不得不做一番计较!故而学生以为,实不如遣悍将统精兵长驱安丰,灭了伪宋帝韩林儿及贼魁刘福通,这功勋可比剪除一个朱元璋厚重多了!再论,由着陈氏与朱氏酣畅厮杀一场,届时即便分出胜负,胜者也将筋断骨折,这不,又为太尉俯身可捡的大功勋嘛!”
  “着呀!”张士诚直听得二眸迸射精光,转问潘元绍和张士信,“你们如何看?”
  “甚是!”张士信道,“虽然李察罕了账归西,但我仍不知元廷或东宫对朱重八是何态度,贸然动之是否犯忌?与陈友谅那厮交通合作是否犯忌?灭安丰则不然,而且这样的厚功重勋定得满朝认可!”
  张士诚颔首看向潘元绍:“你说说。”
  “小婿只说一句:吕珍可用。”
  “从你,就用吕珍!”张士诚立起来,摩拳擦掌道,“拟密信,着吕珍及时交接公务,遂返姑苏待命!”忽听外头有人叫“好一场快雪”,他几步抢到窗前,推窗笑道,“果然!真个瑞兆啊!”
  蔡彦文抢先行礼唱道:“恭贺吴王!”
  “吴王?”张士诚稍愣,仰天大笑,“是呀是呀,这吴王舍我其谁?舍我其谁!”
  张士诚依照蔡彦文所献计策,秘密把吕珍召回姑苏,择选精锐,蓄养强悍,趁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春节,悄然出动直袭安丰。接到陈友谅出兵的消息,吕珍部陡然围困住安丰城;刘福通掌控的红军已今非昔比,惟有拼死防御。
  十几日后,一群信鸽振翅高飞,有几只躲过射向天空的乱箭,朝应天府那方飞去。
  吕珍长驱安丰的觇报早些时候便递到朱元璋手中,但眼前他顾不及拿出计议,——近日,陈友谅遣太尉张定边率兵攻陷饶州,该如何应对汉军下一步之希图,已令他无暇分神。
  一员亲兵十夫长疾走而来,迈入大堂遂稳重靴子底,抱拳躬身道:“禀主公,驯鸽自安丰传来报急。”
  “读。”朱元璋示意文吏接过报急,站起来负手仄耳。
  “太保丞相刘福通告——”
  “选可听的读!”
  “是。吕贼围城,使我仓粮殆尽,以致城中人相食,即使掩埋的腐尸亦被掘出食之……哦,刘丞相命主公火速勤王。”
  “命我?”朱元璋哼道,“这不过半月就沦落到如此光景,他们是怎样过日子的!火速?我敢轻率出兵么?莫忘了陈友谅比一百个吕珍更难应对!”
  “是呀,”突兀的声音一霎让堂中人个个惊愕,亲兵十夫长拔刀抢去,只见从那张书案下钻出名道士来,鹤发童颜,最扎眼的是那顶铸铁道冠,沉甸甸的物什,戴在他头上竟似柔纱。他轻描淡写拂开刀锋,说,“可明公若不火速勤王,失了道义,无疑树起千万个比陈友谅更强劲的敌手,这又如何应对?”
  堂中人包括朱元璋兀自暗召心神,堂外有人喊道:
  “告太平啰!告太平啰!”随声,一人疯癫癫走进来,前后左右的几员护卫亲兵仍僵于阻拦状,竟是被他的巧力顺带而入!见他:满面污垢,留寸头现戒疤,却不伦不类披一领破道袍,扬手连声,“告太平啰!告太平啰!”
  辨这位,朱元璋早就认识,因有姓无名,人们以其形态唤其“周颠”。朱元璋平定了心神,领会两位奇人异者前后现身,定有机要。
  “周颠,”他觑着那个铁冠道士含威带嗔问,“你不在寺庙好生修行,来此做何?”
  “禀明公,”周颠一毕环视大堂,一毕说,“我此来告太平,兼会一会这位张铁冠。”
  张铁冠迎声问:“贫道方才所论想必你已听到,是否认同?”
  “我认同与否不关痛痒,在于你的来处和希图。”
  “贫道无希图,至于来处嘛,这里有一封邓参政的手札,”张铁冠掏袖筒取出一封信,敬给朱元璋,“请明公一阅。”
  “既是邓伯颜举荐,我信道长。”朱元璋接过,缓和神色,“还请道长详论。”
  “主公勿听谬论!”原是李善长和刘伯温前后迈入,“陈友谅与张士诚一齐出兵,显然互动!今若分大部精锐救安丰,一旦陈友谅的舟师顺流而下攻我应天,危矣!”
  “甚是!请主公三思!”
  “请问二位,”张铁冠道,“失应天比失天下更甚?”
  “张铁冠,”刘伯温戟指喝去,“你莫误我主公!”
  “明公信贫道之言就是,”张铁冠转对朱元璋道,“陈友谅性多疑,张士诚性狡黠,二者岂能不互防互诈?这在陈友谅前番寇应天时已得考证,这回,他断不会来犯应天。”
  李善长乜斜眼睛道:“只为信你可以冒如是凶险?”
  “告太平啰!”那周颠唱起来,“告太平,告太平,瑞云来处腾真龙。真龙最怕附虱子,瘙痒败形败德名……”
  “住口!”李善长恨恨道,“误我主公者,俱可杀!”
  周颠咯咯一笑:“这位,还不引项受死?”
  “都消停了!”朱元璋先令堂中的声音戛然而止,续而自顾沉吟,良久,高声道,“天下人都知我奉正朔,今我主有难,便粉身碎骨也要尽为臣之忠!命常遇春即刻整饬士马,发兵安丰!”
  李善长暗下长叹一气,与刘伯温对了对眼神,后退而去。他并未死心,径直来寻常遇春,两厢照面,先唱大喏,不等常遇春还礼,道:
  “主公决意救安丰,善长有一句说与上将军:刘丞相须做烈士!”
  常遇春思忖片刻,即回:“我知。”
  先锋铁骑由常遇春率领发往安丰,朱元璋随后亲将马、步兵驰援而来。张士诚禄欲熏心,朱元璋则注重如今声誉,这本属陈友谅百寻难遇的良机,仅是,张铁冠没有料错,陈氏性情多疑,对倾出舟师直下金陵的战略犹豫不定。彼时的大殿中,丞相张必先已急至双睛冒火,频冲陈友仁和太师邹普胜丢眼色,可那二人一个摇头,一个视而不见。
  “时下正可直取金陵,”于是他再次发声,“恳请陛下速降圣裁!”
  “朕说了多少遍,张九四不可信!”陈友谅抬手拂一下束发金冠,“朕抵死不信他张九四!劝诸卿也莫信他!”
  “张九四自不可信,但这并不妨碍我取下金陵!”
  “战局变幻莫测,一旦张九四舍却安丰,朱重八可就腾出手来了!朱重八与鞑子有交集,张九四亦然,对此我岂敢不防?”
  “陛下!”张必先叫道,“今日为我剪灭朱元璋的最好时机,少纵则逝矣!而朱元璋不除,定成我大汉祸根啊!”
  “要剪灭朱重八,朕也必剪灭之!但时下尚不能盯向金陵,应趁机夺回龙兴等失地!”
  “陛下——”
  “疆土日蹙,大丈夫岂能隐忍一时一刻!朕意已定,莫再多说!”
  几日后,陈友谅亲率舟师循江迫近洪都城。这城池一方可俯瞰大江,据之前太平失陷的教训,朱元璋下令移城距江三十步,陈友谅再想重施自舰尾登城之法已无可能。即使弥补了防御漏洞,但瞭望到那么多数丈高的巨舰,仍令大都督朱文正、参政邓愈、元帅赵德胜一干人咂舌不已!朱文正转过身,对邓愈咧了咧嘴。
  “都说张九四富有,不想陈友谅更富足!我在江淮夺了他多少船舸,嘿,他不仅能短日补齐,犹能造出这般巨舰,真恍若一座座可游动的水上城池呀!”
  “若非主公远瞻移城三十步,”邓愈捂心口道,“他以陷太平之法,我如何防御?哎,可幸!真真可幸!”
  “也没几多可庆幸的!”朱文正背过身面对江上那望不到边际的舰船和旗帜,叹道,“他倾其所有,我气力有限,就怕最终被他耗死呀!对了,前番输运来的千余火铳当派上大用,那众火铳手就由邓参政指挥。”
  “好!恰借友谅兵验一验陶广义的火药何等厉害!”
  翌日清晨,陈友谅下令登岸攻城:乌压压的汉军骑兵踏上江岸,列成大阵,随后画角齐吹,旗帜分明,隆隆迫近城池。一轮杀声,一阵箭雨石瀑;再一轮杀声,复一阵箭雨石瀑……汉军步兵加入攻坚,万余士卒各执箕状竹盾,列阵冲向抚州门,这排竹盾组成的墙遮挡住射来的羽箭和掷来的石丸,逼近,竹盾即做簸箕,铲土填凹,不多时已不见壕沟,于是一组组合抬巨木的士卒向前杵捣城墙,飞扬的尘土和砖屑渐成土块、砖块,三十余丈的厚墙轰然垮塌!呜呜呜,咚咚咚,画角杂鼓声,步兵大阵有序分出条条通道,铁骑冲起——
  “举旗!”
  随邓愈一声令下,一排排火铳手陡然现身,轰!轰!轰!……陶广义与门下果真了得,研制的火药令弹丸射程更远,这威力也就更大:但见汉军骑兵纷纷坠马,余者竞相掉转马头狂奔而去,带动步兵大阵乱糟糟落荒而逃。
  “竖木栅堵缺口!”
  守军趁此战局,以木栅封住毁坏的城墙。远处,这众汉军越来越乱,这时有面大旗飞速驰来,旗后奔驰一匹胭脂骏马,鞍上之人瞎了只眼睛——正是陈友仁。
  “该杀!”他猛勒缰绳,那坐骑嘶溜溜立起前蹄。“懦夫该杀!”
  奔逃的士卒被他震慑住,下马的下马,止步的止步,在周遭忽剌剌跪倒在地。
  “五王爷爷饶命!五王爷爷饶命!”
  “想活命,给爷冲进城去!”
  陈友仁亲自督战,威逼马、步兵继续攻城。
  “杀呀!以勇雪耻啊!”
  轰!轰!轰!……木栅前的尸体越来越多、堆得越来越高,汉军士卒攀爬同泽的尸体,继续进攻,因之木栅内的尸体也多了起来,火铳发射声越来越弱。
  “谁愿为死士!”邓愈决眦暴喝,“谁愿!”
  “小的愿为死士!”随一人回应相竞般突起大片声音,“小的愿为死士!”
  “无酒敬儿郎们!且受我一拜!”邓愈抱拳深躬罢挺身道,“必阻贼寇,以死尽忠!”
  “必阻贼寇,以死尽忠!必阻贼寇,以死尽忠!……”
  数百死士抢前厮杀,在他们身后,士卒们用坍塌的砖石、输运来的大木再筑城墙:一夜过去,凹形的墙体越筑越高,越筑越厚,把死士们越减的生命阻隔在外,以待他们的魂魄附于墙体,令这座城池愈发坚固!
  猛攻受阻,战报转至巨舰,传入陈友谅耳中,他负手遥望战场,轻细地叹一气:
  “悍将悍兵呀!”他看向张必先,“欲陷此城,恐怕非两三日可为!”
  “本应直取金——”张必先吐出半截话,改口道,“我共六十万众,于此处难以俱得施展,陛下何不分兵取吉安、临江等失地?”
  陈友谅忽而摇头,忽而颔首,半晌道:“朕从丞相计议!”
  千里之外,一场场厮杀进入尾声,江淮红军各部击溃吕珍部及张士信的后援兵马,再看安丰城:满目疮痍,庐坍篱塌,时见散遗人骨。啼哭声虽然微弱,但听来那样凄厉,令人在初夏时序不禁连打寒战。东门外堆积着一袋袋白米,用来救济城中饥饿至极的百姓,可前来领米者零零散散。朱元璋由百余亲兵护卫打马走过,他回看策缰随在左后侧的刘伯温,不知意味地弹了两下舌尖。
  刘伯温斜眼扫到那员亲兵的马蹄踢飞一根白骨,叹道:“食人啖尸,国都好教化呀!”
  “尚不知伯温肚子里也有怪话嘛。”
  刘伯温才要答话,一骑嗒嗒迎面而来,鞍上的小校放慢马蹄,在街旁立住,高声报:
  “禀国公爷爷:圣躬安!”
  “啊?”朱元璋登时绷直上身,“细说!”
  “刘丞相以五百金吾勇士拼死守住宫门,直等国公爷爷率部赶到,攻克此城!”
  “虽然吕珍无能,”朱元璋捻髯道,“这也不易了!”遂问,“刘丞相呢?”
  “刘丞相已殉国!”
  朱元璋再次回头瞥一眼刘伯温,道:“引路,面圣去!”
  安丰皇宫原本规模不大,好在宫墙高厚、宫门坚固,这也是刘福通仅靠五百金吾死守至今的依赖。韩林儿乌纱帽歪斜,赤袍敞怀,玉带未束,坐在那里泪汪汪目视朱元璋走近,顿膝叩拜,在那名老宦官暗示下,慌忙起身抢上前。
  “平身!平身!朕……朕……”
  老宦官接过话来:“吴国公勤王有功,陛下已有制书,赠汝三代:赠汝曾祖九四为资德大夫、江西等处行中书省右丞、上护军、司空、国公,赠汝曾祖母侯氏国公夫人;赠汝祖父初一为光禄大夫、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上柱国、司徒、国公,赠汝祖母王氏国公夫人;赠汝父五四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录军国重事、中书右丞相、太尉、国公,赠汝母陈氏国公夫人!”
  “谢主隆恩!”
  “莫谢了!莫谢了!”韩林儿搀住朱元璋,“刘丞相今已殉国,朕……朕惟可依靠卿了!此处朕不可再居,城中人吃人呀,朕……朕……”他凝噎说不下去。
  “都有臣哪,都有臣哪,陛下莫惊。”朱元璋在安抚间阴鸷瞪了老宦官一记。“陛下且安坐,臣这便与诸官商议移驾事宜。”
  一炷香工夫,各营主将及随从文官会集偏殿。朱元璋独坐一处,直言正题。
  “陛下不意再居安丰,若今幸应天,该用何等仪制?”
  有名文官答道:“时下我财力不足,况战事频繁,当就简。属下以为,可在中书省设御座奉驾。”
  “不可!”刘伯温紧着道,“不过一牧童沉溺于戏剧,奉之更有几何成就!”
  “大胆奸佞!”尖细嗓音突兀响起,俄顷,那老宦官怒气冲冲闯入,“你蔑视我天子,恣意冒犯,岂容留你狗命!吴国公!请诛杀此奸!”
  朱元璋挥了挥手,即有亲兵抢去,只一刀,结果了老宦官的性命,把尸体拖走。
  “历朝亡国,多缘于此辈!今此辈竟无所顾忌窥听我军机,除之等于消祸!”目视众人齐躬腰肢,朱元璋严厉起口吻叱喝,“刘基,你也造次!何故浪言!”
  “属下情急中口不择言,有罪!”刘伯温续道,“目前,陈友谅倾六十万众意寇我何方仍未得知确实,再有,庐州左君弼最初效忠于徐寿辉,今又与陈友谅态度暧昧,并助吕珍力抗我军,直似我身附之毒疮,若不及时剔除,若毒血攻心一切晚矣!此时主公居然召诸官商量仪制,是为弃大拾小!”
  “嗯!此谏可纳!”朱元璋连连点头,“我只念圣心因遭此变故而惊悚难平,以致有伤圣躬,却忽略了我大宋一旦绝断运祚,诸公有何脸面于九泉见我先帝!”他沉吟一时,道,“且护送驾幸滁州,以待来日选址重建国都!”
  又议了半个多时辰,众人陆续退去。朱元璋唤住刘伯温,示意他在公案一侧落座。朱元璋不急开口,刘伯温也伴以缄默,两厢对着目光颇似彼此相面。
  “进城前我接到觇报,”朱元璋先出声,“陈友谅的六十万众已会集洪都。我执意驰安丰勤王,未听你和百室劝止,若陈友谅挥此六十万众直捣应天,真可谓进无所成、退无所归哪!险!好险哟!转而再想,那张铁冠和周颠果真具些仙气!”
  “何来的仙气呀,主公!”刘伯温道,“刘福通昔日对张铁冠曾有一饭之恩,这周颠与张铁冠交情不浅,故而一舞一唱,竟以主公的伟业报私恩,着实可恨!”
  “算了,容他以此报恩。再说,我尚要重那‘臣节’嘛!”
  “时至今日,主公何故仍对基道以虚辞?”既开了头,刘伯温爽性直说下去,“是人均将成为主公之臣民,主公又为谁家重臣节?当年主公羽翼未丰、爪牙待利、势犹初举,须好屏障遮护,故屈尊奉韩氏,纳朱允升九字高见;如今江淮、浙江、江西大片沃土成为主公治下,兼舟师庞大、骑军宏壮、步兵浩荡,试问,四顾又有哪座屏障可以遮蔽?真主已现,无由再蛰!当前,陈友谅恰陷入下下之计,只要洪都守将予我数十日从容运筹,趁此良机将陈氏消灭也并非登天难事;陈氏消亡,再试问,天下何人能与主公争锋?可主公仍要尽所谓臣节,可不是自欺欺人!”
  顿了半晌,朱元璋拍掌道:“伯温乃对我亮出肺腑啊!我怎忍负之?又岂敢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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