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浓浓腊八

　　一九三.佛祖有灵呐
　　一九四.后天什么日子
　　一九五.这为什么
　　一九六.师父，我明白了
　　一九七.此刻娘和舅舅他们……
　　
　　——漫漫路途，只要心有驿站，一切便会安然淡然
　　一九三.佛祖有灵呐
　　太阳悄然西沉，林间寒意渐甚，
　　腊月天虽说黑就黑，但今日慧能脚步却一点儿也不忙不急。
　　因为他知道，前面不远山涧旁有一洁净小庙，再前面山坳里有一民风淳朴小村庄……
　　新月泠泠，寒涧汩汩。
　　寂静小庙前慧能正待叫门时，里面突然传出一阵苍老咳嗽声——年初经过此地，虽无缘与独修老和尚谋面，但听说人身体还是挺硬朗的呀……
　　“谁呀？”
　　敲门之后，里面发问声音明显有气无力。
　　“路过借宿的，长老！”
　　“门、没栓。”
　　慧能推开门时，迎面一股淡淡香烛味道叫人寒意顿去，而透出暖暖光亮地方，是门道旁的一间小厢房。
　　“长老，我可以进你房间吗？”
　　关上大门后，慧能又是请求了。
　　里面静默了好一会儿，才传出人明显有点儿勉强声音：
　　“那……进来吧。”
　　推门进了厢房，见老和尚一动不动坐在蒲团上，一旁火塘却没丁点儿火星，心里已有主意的慧能便十分关切了：
　　“长老，我在门外听见咳嗽了，还有哪儿不舒服？”
　　“施主，老衲头和身子着实有些沉重，对不住了，你自便吧。”
　　老和尚仍是闭目一动不动。
　　“长老，你这是受了风寒，我把火生起来行吗？”
　　“出家人以受苦为精进，施主要觉着冷，就随你便。”
　　话音刚落，老和尚又一阵控制不住猛烈咳嗽。
　　“长老，佛祖当年洁身体、食乳糜、敷软坐，于菩提树下禅思悟道，正由放弃了六年一味苦行吧。
　　长老啊，学佛修佛，是为了心性觉悟，不在折磨肉体呀！”
　　顾不了那么多，慧能不忍生病老和尚在这寒冬腊月生生苦煎苦熬。
　　老和尚闻之一惊，旋即睁开了眼睛，当昏暗灯光里看清慧能装束后一下有些语无伦次了：
　　“我……你……”
　　“长老，我叫慧能，从黄梅东禅寺来，去南海。”
　　——“佛祖有灵呐！”
　　老和尚突然双手合十，仰首向天发出了一声叫人五内俱热长长礼敬。
　　
　　——绵绵百年，人在有所经历并暗暗回顾之时之中，是不是多有一种命运神秘天定感觉隐隐于心
　　一九四.后天什么日子
　　漫漫百年，
　　大到生命危难彻底绝望之时，忽然天降援手；
　　小到行路口渴难耐之际，突闻水声近在咫尺。
　　其中因缘，有时太玄太巧，事后总觉有些不可思议。
　　此不管偶逢还是数遇，人都难免由之幽思冥冥吧……
　　因此，人在有所经历并暗暗回顾之时之中，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什么，内里自觉不自觉，是不是多有一种命运神秘天定感觉隐隐于心？之中若你精神已有了一个归依笃定之处，那于之感恩，更是不言而喻了吧。
　　所以，那年迈体衰又染风寒的老和尚正为一事力不从心有所忧虑时，慧能的突然出现在他看来，还真就佛祖眷顾了，于是由心一声礼敬之后，便挣扎起身了：
　　“劳大德帮照一下亮好吗，弟子要去殿前礼佛。”
　　慧能听了，当然不好说什么，于是一手执灯，一手扶着老和尚一起来到了大殿。
　　佛像面前，老和尚立稳点燃了线香，于佛恭恭敬敬奉上，又虔诚跪下三拜更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而良久再拜起身时，又一阵喘不上气来巨烈咳嗽……
　　“长老，你是知道的。
　　当年佛祖如感身体不适，说法也吩咐弟子代劳。自己不仅一旁侧卧将息，更叫侍者外出化缘药品和牛乳等以作更好更快调理，可知佛祖也是善待法施身躯的。
　　我看长老受寒未深，还未起痰，如马上调理，或会好得快些……”
　　慧能扶老和尚回厢房时边走边劝，老和尚听了，顺从点了点头，于是进屋之后，慧能马上就去生火烧水了……
　　“长老，有黄表纸没？”稍为妥当之后，慧能问到。
　　“有，在柜子里面。”......
　　顺着老和尚手指位置，慧能找到取来一叠待里外烤得透烫时麻利塞进了老和尚后背，然后又侍候喝水并热水烫脚。两刻左右功夫吧，老和尚额头便冒出了细密汗珠，慧能帮助擦干并给穿好鞋袜又加披衣服后，便叫面火闭目养神了。
　　“看来，老衲明日可以出门了。”
　　这时浑身感觉轻松了许多的老和尚顾不上对慧能说声谢谢，更未听从吩咐闭目养神，而是长舒一口气后自言自语。
　　“长老，人刚发了汗，身体是虚的，明天最好不要出门。若此中再受风寒，那麻烦就大了。”慧能听了，更是特别提醒。
　　“可明天我不得不出门呐！”
　　老和尚神态似有明显期望期待样子。
　　“长老，我能帮你吗？”
　　慧能当然听出人话外之音了。
　　“后天什么日子？”老和尚却是盯着慧能回问。
　　——后天什么日子？慧能一时有点儿发懵……
　　冬至节是在途中过的，
　　这又十来天了……
　　“对了！长老，后天是不是腊八，佛的成道日。”
　　慧能一下有些明白老和尚意思了。
　　“是啊，在这偏远地方受人供养，一年就这么一次表达我的感恩更满足乡亲们欢聚一起共同祈福来年最好机缘了，明天我不出门行吗。
　　午后头重身沉明显抬不动腿脚时，我真担心今年要和乡亲们失约了。
　　大德到来，真就佛祖眷顾啊！”
　　此刻老和尚嘴里眼里心里感恩感激之情难以自抑。
　　“长老，放心吧。明天晚辈替你化缘去。”
　　慧能深知腊八于乡亲重要、于偏僻之地佛法住持重要，不待老和尚开口，便主动应承了下来。
　　“佛祖有灵呐！那就有劳大德了。”
　　老和尚自知力不从心，感恩感激之中也就仔细交待了：
　　“明日你拿上我的拐杖和布袋，先去村北头一户姓赵的施主那里，说我请他家大娃给你引路。山边山上有几户人家住得又远又散，一户也不能落下呀！”
　　“长老。你就安心养神，只要感觉好，后天就没事了。”
　　“对了，大德远道而来，一路劳顿，光顾照拂老衲了，还未用晚斋吧……”
　　——物质世界里，人精神追求和寄托，有时是不是还真就离不开具体的物质
　　一九五.这为什么
　　“师父，你就放心吧！
　　你说的那几味草药，我知道哪儿有。我马上找来，煎好就送去。”
　　听了慧能请求交待，姓赵的山民边说边已抄上了点锄。
　　“师父，我们走吧。”
　　那叫大娃的十一、二岁男孩子，初尝为人依重感觉，内里早是兴奋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明霜似雪，草木如凝，
　　低洼水湿处，已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
　　这时的山道，又硬又滑，带路少年知道慧能是岭南那边人后，更是一路不断提醒……
　　暖阳如约，沿途沟边野腊梅悄悄送来袭人馨香；山间敞亮地方，红得耀眼丛丛簇簇火棘上那各色羽毛鸟儿们抬头低首，不仅是于甜美早餐心满意足，更像是在热诚招呼有缘路人赶紧过来一起共享美味佳肴；而路旁高大乔木枝叶间正忘情嬉戏几只小松鼠虽瞪大双眼一时有些惊奇暂停了下来，但转瞬那立于半空似有评说的捋须捂嘴、极尽夸张左顾右盼的耸肩摆尾更来回如飞兴奋难抑的横蹦竖跳是不是又多在刻意展示身姿以留人驻足、叫人赞赏、引人嫉妒……
　　慧能和少年对此冬日殷勤、冬日美景顾不上停一停脚步，紧赶慢赶，近午时分就转遍了山间山上零星散户回到了少年家里。用过午饭，两人入村很快就圆满了老和尚今年腊八化缘所托。此时离日头落山还有点儿距离，于是刚出村口歇肩时，迷惑久存且已打定主意的少年便抓住时机开口了：
　　“师父，我有个问题？”
　　“你说。”
　　望着多少还有点儿羞涩的少年，慧能热情鼓励。
　　“请教师父，为什么每年我们一定要吃庙里施的腊八粥？”
　　——是啊，这为什么......
　　慧能想了想回到：
　　“小施主，你父母怎么告诉的？”
　　“回师父，我娘说，吃了庙里腊八粥，一年都会得到祖先神灵和佛祖保佑。”
　　“小施主，你娘说得好啊！人活着不容易，是该祈愿、是该感谢佛及神灵祖先福佑。”
　　“可师父，
　　敬祖先，求神灵，都说得过去。
　　但我有些弄不懂，明明是我们家家户户辛苦所获并拿出的干果杂粮，却说是佛祖给我们施恩施福，这为什么？”
　　实诚的少年，这时方大胆托出了有思的不解。
　　慧能听了，知这才问题关键，于是盯着少年想了想问到：
　　“小施主知道腊八节来历吗？”
　　“我娘说，是敬神敬祖先日子，也是佛成道日子。”
　　“你娘说得对呀。腊八是佛成道日子，而这之前，更是我们到年底用所有收成做杂合粥以敬祖先神灵祈求福佑节日。”
　　“可师父，佛祖成道与施粥吃粥又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的，小施主。
　　佛祖求道过程中放弃一味苦行时，已是骨瘦如柴没多少力气了。这时得遇一善良村姑给熬了一钵她们那里最有营养的牛乳杂合粥，佛祖才更获参禅悟道体力并在腊月初八那天成了佛。
　　佛祖得道后，为感谢并望世人生活得更好，便告诉了人们他所悟道理，人们因此不但解脱了许多生活烦恼，更对生命和世界未来充满了希望。
　　为了记住佛祖成道这段经历及这个日子，更为感激佛祖于人于世恩德，腊月初八不仅成了他们那里盛大节日，那一钵浓浓杂合粥，也成了佛与世人相互一体一个念想、一种寄托了。”
　　“可为什么我们也要在这个日子敬佛，还说是佛给我们施粥施福呢？”
　　“问得好啊，小施主。
　　佛法西来后，我们东土之人同样从佛祖所悟道理中感到了人生寄托、生命出路更世界未来美好。而我们东土百姓是世上最懂得知恩图报的人，为了感谢并报答佛祖功德，百姓就在祭拜祖先神灵这个重大节日里也开始敬佛了，况还同一个日子，还有同样一碗心意满满杂合粥呢。”
　　“可师父……”
　　——可什么呢，至此少年还是有些闹不明白，可也不知怎么问下去了？
　　——有些事情，有些地方，人虽一时想不清、看不到，却会给人留下去想去看去追求的力量更方向
　　一九六.师父，我明白了
　　“小施主有个妹妹吧？”
　　见少年仍是琢磨不清又有些不知如何究问下去的样子，慧能想了想，一下忆起午饭在他家见到的情形了。
　　“是的，师父。妹妹可招人喜欢了！”
　　说起妹妹，少年不由一下笑逐颜开。
　　“妹妹几岁了？”
　　“六岁刚过。”
　　“中午出门时，妹妹好像给小施主兜里塞什么了吧？”
　　“是炒豆。”少年边说边从衣兜掏出些豆子伸手慧能：
　　“师父喜欢吃炒豆吗？”
　　“这就妹妹招小施主喜欢缘由啊！”
　　慧能笑笑摇了摇头，神态语气似有逗引样子。
　　“师父，这炒豆可是昨晚我专给妹妹弄的！”
　　少年显然有点儿不高兴了。
　　“小施主，别生气啊。我是问妹妹怎就那么招你喜欢？”
　　“妹妹什么都想着我呀！”
　　少年仿佛一下又沉浸在妹妹不时附耳悄言悄语更悄悄给嘴里手里兜里塞东西那可爱样子了。
　　“小施主，妹妹把她的喜乐与你分享，可她留给塞给你的那些东西，又从哪儿来的呢。就说这炒豆吧，明明是你专为弄的，可你为什么却记她的好还那么欢喜，这为什么？”
　　少年似乎一下被问住了……
　　——对呀！
　　妹妹给留给塞的，还真没几样不是他做哥哥给弄的……
　　“师父，我明白了！”
　　少年似乎顿然有省。
　　“明白什么了？”
　　慧能笑笑，满是由衷鼓励。
　　“师父，我们想着佛祖和庙里长老，佛祖和长老更想着我们。
　　虽说是我们给的干果杂粮，但长老熬来替佛祖布施，更是佛祖和长老一片心意。”
　　“就这个意思啊，小施主。
　　这么说吧，佛和佛的弟子本是靠世人供养的。
　　当初那碗给了佛祖悟道体力的杂合粥及我们百姓敬佛的干果杂粮在修行人手里，是百姓于佛和佛弟子物资供养；而由修行人代表佛祖熬粥布施百姓，也就成了佛法于世人精神滋养。
　　我们年年吃腊八粥，年年敬佛，年年祈愿，就是我们于生活感恩和希望寄托。等你长大了，就更会理解其中道理了。
　　因为，人活世上，不但要有吃有穿，要有人与人之间相互念想，还更要有一种精神来安慰和支撑我们简单而又复杂日子。
　　有些时候，人精神需求还更为重要呢。这或许就是我们之所以敬佛信佛、学佛修佛更成佛原由吧？”
　　少年听了，似懂非懂，但他突然感到有股热流在内里来回激荡，是什么呢，他说不清楚——
　　天外有天，眼前这位师父所言，或就师塾先生常说的有些事情、有些地方，人虽一时想不清、看不到，却会给人留下去想去看去追求力量更方向的那种东西吧……
　　“师父，我们走吧！”
　　——此时少年心里，是不是已是知道人只要想着远方且不停走下去，就一定能看到看清自己所愿所望那片天地了呢......
　　当然，这也谁都不知道更谁也说不清楚的吧？
　　
　　——思之念之，梦之醒之，亲人所在，方是家园，亦为乡愁
　　一九七.此刻娘和舅舅他们……
　　“师父，吃了晚饭再回吧。
　　听当家的说，长老一点儿事都没了。村里执事领人还一块儿把灶啊、锅啊什么的都弄好了。”
　　少年的母亲，一个劲儿的相留慧能。
　　“多谢施主，我想早点儿过去，长老盼着呢。”
　　慧能施礼之后，便伸手去提少年身旁中午存放的小袋了。而手里已是攥着老和尚拐杖的少年见了，便一把抓住袋子不放。
　　“那就让大娃送送吧。”
　　见慧能坚决态度，少年的母亲只好松口了。
　　“扛得动的。小施主累了一整天，也该歇会儿了。”
　　少年听了，也不言语，拎起袋子便先行出了门。慧能见了，也只好扛上大袋跟了上去……
　　霞云映天，
　　袅袅炊烟，
　　身后墟里偶尔一阵远近呼应的狗吠、几声相较高低的鸡鸣之中，刚上正路的慧能不由放下肩上袋子依依回望，那思乡思家意绪更是满心滿怀了——此刻娘和舅舅他们在做什么呢……
　　——“大德辛苦了！”
　　正这时，老和尚柱着拐杖赶了过来。
　　“长老，身子感觉好点儿没？”
　　慧能当然也是掂记长老身体了。
　　“吃了大德叫采叫送的药汤，人更觉轻爽了！”
　　“乡亲们都很关心长老身体，还特别吩咐叫你什么也不用管。”
　　“我们回吧！”
　　老和尚听了，眼眶一下有些潮润……
　　回到小庙，用过长老早准备好的晚斋，天已明显暗了下来。收拾停当，灯光之下老和尚打开满满口袋时，慧能赶紧过来帮忙整理。
　　“太多了，熬三大锅都用不完！”
　　老和尚又是一声感叹。
　　“听说全村也就百十号人，一锅就差不多了吧？”
　　慧能已是见过那两口安好的大锅了。
　　“年年都熬两锅呢。全村能来的，都会自带碗筷。吃了粥后，家家户户还会带些回去给牛啊、猪啊、狗啊、鸡鸭什么的都吃上一口，甚至院儿里的花木果树也要糊上一点儿呢！”
　　老和尚话里，满是感恩、满是祈愿浓浓深情。
　　“那白天有没有浴佛，夜里有没有逐疫法事？”
　　慧能好像见到家乡腊八隆重和热闹了。
　　“我们这儿还没浴佛习俗。
　　傩仪更多只在除夕举行。
　　明日下半晌也就由我诵诵经文，与村民一块儿敬香礼佛，然后就开始施粥了。不过，全村老少聚在一起还真难得更是热闹啊！村里有些事情，也会趁机相商相告，所以过午人便渐渐聚齐了。”
　　“长老，明天我就帮不上什么忙了。你去养养神，这点儿事我来弄。”
　　“大德明天要走？”
　　“一早就上路。”
　　“不能多呆一天，和我们一块儿过节？”
　　老和尚一下动了感情，湿润双眼满是期待。
　　“长老，都腊八了，我想早点赶回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