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走出火车站，我的眼睛瞬时呆住了，眼前是坡度很高的台阶，起码有几十层。
　　“走啊。”轩辕提着我的拉杆行李箱，对我说了声，信步往台阶走去。
　　我走完台阶，来到路口，累得气喘吁吁。轩辕像没事似的站在路边，面色平静地说：“走啊，我们定的酒店在前面五百米处。”
　　转过一个花圃，出现在眼前的又是一条长长的坡度很高的台阶。我傻眼了，不是吧，又要走台阶。轩辕不等我说话，快步走上台阶，我只好跟在他身后。
　　走完将近一百米的台阶，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背上的旅行包此时像大山一样压着我，让我不堪重负。走完这一百米的台阶，我以为没有了，可以叫出租车了，谁知拐过一个转角，眼前又出现一道很长很长带着弯的台阶，坡度目测有七十度！我顿时崩溃。望着远处轩辕变小的背影，我颓丧地大叫：“我走不动了。”
　　“快到了。”轩辕的声音飘下来。
　　我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慢慢往上走，越往上走越累得不行，双腿像灌满了铅，腰都快折断，感觉快呼吸不了了。我几乎是爬着走完这七十度的上百米的台阶，人累得汗流浃背，几乎快虚脱。而轩辕坐在路边的一处石椅上，悠闲地喝着水。
　　我忽然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怒火顿时在胸腔熊熊燃烧起来。我走到他面前，气恼地瞪着他，质问道：“你是不是在整我呀？你这种日后报复也太恶心了吧？！”
　　轩辕眼睛充满困惑地看着我，须臾，嘴角露出一丝浅笑：“你有气尽管冲我来。我知道你爬了这么多楼梯，心里有气。我跟你一样，也是第一次来重庆，但我有个重庆的同学，很早就听他说过重庆的地形，所以我有心里准备。”话说完，又反问我，“你不是做了旅游攻略了吗？”
　　我语结。没错，我是做了旅游攻略，但景点全然没说重庆台阶，而是介绍景点。我理亏，气顿时消了一大半，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矿泉水，一口气喝下大半瓶。休息了好一会儿，轩辕接过我的旅行背包，连同他的一并背在身上，他手里还提着我的行李箱，起身说：“走吧，前面就是酒店了。”
　　我跟在他身后，绕过两幢建筑物，我以为行走的地方是地面，谁知听到火车的长长的汽鸣在头顶上方传来。我好奇地顺着火车的声音看去，这一看不要紧，一看把我吓得两眼发直，头直犯晕！我居然是站在一排楼房下，火车直接从我的头顶上横冲呼啸而过！又一头钻进一幢楼房里！
　　“真是开眼界了。”轩辕站在我身后，仰着头望着火车尾说。
　　我跟着轩辕又走了几条台阶，每上一段又拐一道弯，接着再走一段，台阶走得没完没了，转着我头晕眼花，分不清东南西北。
　　“不是说只有五百米嘛，怎么给我的感觉像是五千米。”我抱怨不断。
　　轩辕转过身，对我说：“地图上说是有五百米。”
　　我恼怒地瞪着他：“那是垂直距离吧。你是在故意整我的吧。”
　　“快别说气话了，前面就到了。”他指着前方说。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没错，我看到了酒店的招牌。
　　“有一家酒店。”我站在酒店的招牌下，望着小气吧啦的酒店，真是被酒店的店名打败了。
　　酒店装修一般，总台服务员居然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姨。过道显得陈旧而逼仄，电梯仅容两个人。重庆的酒店千万家，真不知轩辕怎么会定到这么个不上档次的酒店，充其量叫个招待所，定个民宿也比这家酒店强。我的心情越来越灰暗，来旅游简直是来买罪受的。
　　我们走到通道尽头，轩辕用房卡打开一扇门，我走进房间，一下子傻眼。这是一个豪华大套间，房内的设施起码是五星级别的！我打开电冰箱，里面的饮料应有尽有，可以随便喝。真的是差点被它的外表给骗过了。也差点误会了轩辕。
　　我打开行李箱，取出内衣内裤，我要先洗个澡。浴室很宽敞，冷热水供应到位。我要洗头洗澡，要把满身的舟车劳顿，仆仆风尘用温水洗涤干净。
　　我正带劲地冲洗时，门外传来轩辕的声音，他要先下楼与他的同学见面，找好饭店后，我直接去找他。我想也不想地答应了他，开着水笼头哗哗地冲洗着，出大力地用酒店里的水。当我神清气爽地走出浴室，发现手机一个劲在想。我划开手机界面，是轩辕。他在催我下楼。
　　我走出酒店，站在门外却呆住了。大门外，左右前面全是台阶！我已经忘记来时的路了，我的脑袋一下子变得大起来！
　　轩辕说他在一家叫巴适的火锅店等我。我掏出手机导航火锅店。导航到火锅店，可是导航图让我一下子傻了眼。导航图乱七八糟的像团乱麻绳。我硬着头皮跟着导航走，七拐八弯，又七拐八弯，再一次七拐八弯，转得我头晕眼花，头晕目眩，头痛欲裂……我转来转去，脑袋里仿佛有一大窝马蜂在嗡嗡作响，一时之间分不清东南西北，我气得火冒三丈，想打道回府，可是又找不到回去的路。我是进退两难，气得直揪头发。
　　这时，轩辕打电话过来，问我怎么还没到？他明显地不耐烦，话里带着火气。我正在气头上，对着手机就是一顿吼：“你怎么能怪我呀？！我跟着导航走了十来分钟，除了台阶就是台阶，没完没了的，我不去了！”
　　轩辕的声音缓和下来：“你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哇。”我大吼着。
　　“周围有什么特别的建筑物？”
　　我望了望四周，气急败坏地说：“我现在在一个像隧道的楼房里，隧道有三个出口，火车在几十米的楼下跑。”
　　轩辕叫我跟他微信视频，通过镜头他指引着我。
　　“你往东面走出来。”
　　我分不清方向，向一个路过的老人打听隧道的东面，我沿着东面，走出隧道。
　　“再往北走。”
　　往北又是一道很长的石阶，我无奈地爬上五十级台阶，前面是个十字路口，两边还是台阶。
　　“往东走。”
　　“哪个是东呀？”我恼火地说，“你说左还是右，我好明白。”
　　“往右。”
　　我迈上台阶，我已经没有了吃火锅的欲望了，此时此刻是满肚子的气。我爬完台阶，前面是一大排没有规格的乱七八糟的民宅。我索性对轩辕说不吃火锅了，我要回酒店。
　　“我都看到你了。你抬头。”
　　我讶然地抬头往上望，轩辕站在一处通道的一排栏杆旁，正低着头看着我。我一点兴奋感都没有，垂头丧气地来到他面前，累得不想说话。
　　轩辕揽着我，走进火锅店。这家火锅店充满了浓郁的川味，轩辕的战友起身迎向我，友好地打招呼。
　　“很难找，是不是？”轩辕的战友宇文炅微笑地说。
　　我没好气地说：“不仅难找，还很难走。除了台阶就是台阶。”
　　轩辕两人发出轻快的笑声。
　　“要不怎么叫‘山城’？”宇文炅笑说，“每一个来重庆的人第一印象就是‘台阶’，第二印象是‘火炉’，还好，你们选择这个时候来重庆。要不然天太热，爬台阶累瘫人，旅游就没了兴致。”
　　通过谈话了解到轩辕的战友也在服役期，这次也是探亲回来。两人大学毕业后，有好多年没见面了，这次重聚，要好好地聊聊。
　　宇文炅豪迈地说：“放开肚皮尽情吃，今天我作东，随便点。”
　　我兴趣索然地说：“客随主便，东家点什么就吃什么。”
　　轩辕不客气，点了许多菜。
　　火锅店的招牌火锅端上来，满满一大桌的菜，让我有点眼花缭乱，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该先吃什么。火锅是六格的，轩辕担心我吃不了辣的，特地嘱咐分开，让我吃清淡的。对这点，宇文炅不认同，说辣椒是火锅的灵魂，没辣味火锅就不好吃。
　　“那不一定，火锅的口味因人而异。太辣了会影响工作。”轩辕说。
　　宇文炅讶异地说：“工作？什么工作？教师？不至于吧。”
　　轩辕得意地说：“怎么不至于，大乐团的笛子演奏员，你说至于吗？”
　　宇文炅的表情顿时石化，目光沦陷，眼睛直瞪轩辕，语气结巴地说：“你小子怎么认识的？这阶层可是属高档高雅云上级别的，这跟咱们不交集呀？”
　　“怎么不交集？”
　　“我们可是人民子弟兵。在人民中产生，就该回归人民中。”
　　“裤裆里面拉二胡——瞎扯蛋。”轩辕不屑地回了一句。
　　“你别不信，到时政审过不了关，可别说我不提醒你。”
　　“搞艺术的就不是人民群众了？真的是太监开座谈会——无稽之谈。”
　　宇文顿住了，半晌，又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轩辕眼睛发亮地说：“说来话长，到时再慢慢跟你详谈。”
　　宇文炅愣了好一阵，他转头对我说：“料上来了，箬筠，你去盛些你喜欢的蘸料来。”
　　我起身向盛料台走去。回头时，看见宇文炅在跟轩辕窃窃私语，宇文炅的脸部完全是一副震惊的表情。
　　我盛了两大碟蘸料过来，宇文炅接过我手里的碟子，说道：“我跟轩辕不仅是同学，是战友，还是舍友，更是知己。他父辈虽然出身农村，长在小县城，可是心比天高。在大学一直不谈，进入基层也不谈，甚至在海外也不谈，我就纳了闷了，轩辕到底想找什么样的？上个月听他说他找到了，并确定了关系，我就迫切地想见到你，现在看到你，我明白了。”
　　我一脸懵：“明白什么了？”
　　宇文炅狡黠地放轻语气：“轩辕属蛇，他对蛇是情有独钟的。竹叶青虽然常听说过，但难得一见。这种蛇是极度空灵飘逸，见上一面实属难忘。”
　　我瞬时惊呆住，筷子从手中瞬间滑落。轩辕可从来没跟我说过他属蛇，也没说过喜欢蛇。我甚至在他面前谈到我特殊的绰号都有点自惭形秽……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夸张了，轩辕和宇文两人禁不住轻笑起来。笑过之后，轩辕夹菜放进我的碗里，叫我吃菜。我吃了十片嫩牛肉，这时宇文接到一个电话，起身到外面。趁这个机会，我看着轩辕，语气有点责怪的意思。
　　“原来你喜欢蛇，害得我好怕你会嫌弃我。”
　　轩辕目光深邃地盯着我：“我说过，我们是很有缘分的，而这个缘分还不是一般的，它是我用心等来的。”
　　不一刻，宇文回来了。不久，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子走到我们面前。这个女子身穿名贵貂絨皮草，绾着高高的发髻，皮肤水灵灵的，气质姣娆，浑身散发着浓浓的香奈尔。宇文很客气地把女子介绍给我俩，轩辕跟女子点了点头，而我起身习惯性地伸出手，可是右手却停在半空中，气氛有些尴尬。
　　“哟，是职场的呀。”刀美美张口就是浓重的四川方言语调，手却没有伸过来，“我没有跟人握手的习惯。”
　　我缩回手，自嘲地说：“我忘了，我的手刚刚夹了牛肉，带有腥味，不好意思。美女你是做美甲生意的吧？”
　　刀美美脸一呆，愕然地转头对宇文说：“你说的？等我来了你再说也不迟啊。”
　　宇文没好气地用当地方言说：“你想多了，我还懒得说你的事。”
　　刀美美的脸上浮上难堪的表情，她转头冲我笑了笑，边脱下皮草，边说：“宇文难得回来一趟，今天这顿我请客。”
　　这顿火锅表面气氛融洽和谐，可宇文的态度跟刚才明显地截然不同，话少了很多，只顾埋头干饭。刀美美的电话特别多，一顿火锅下来，她接了二十几个电话。轩辕话也变少，也埋头干饭。他吃完碟里的牛肉，借口一路舟车劳顿，要回去休息。他站起身，和宇文道别，带着我离开了火锅店。
　　
　　回到酒店，我又洗了个澡，换上睡衣，走到里间房倒头就睡。轩辕睡外面那间房，睡之前我还听到他跟战友通电话。也许这一天爬台阶太多了，也太累了，我一挨到枕头，不到五秒就睡着了。
　　我睁开眼时，房间黑漆漆的，我翻了个身，突然感觉身旁有异样，枕边睡着个人！我大吃一惊，整个人像弹簧似地惊跳起来，瞪着床上躺着的人。那个人盖着另一床被，背对着我。我又惊又恐，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全身，睡衣完整，身体也没不良感。我蹑手蹑脚地下床，走到外面那间房，突然看到外面也有人在睡觉！我愣了好一会，轻悄悄进卫生间，反锁门，又仔细检查一遍身体，全身无恙，我这才松了口气。放松身体后，我漱洗了一番，然后轻轻走到我房间，轻轻拉开窗帘，然后走到床边，看到底是谁。
　　我低下头仔细审视，一下子愣住了。是轩辕！那外面睡的那个人是谁？在我发愣时，轩辕也醒了，一看到我蹲在他面前，他脸上随即展现出一个暖阳般的笑容。他在我没反应过来时，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而后起身进卫生间刷牙洗脸。
　　我换下睡衣，穿上外套，走出里间。不久，睡在外面的那个人也醒了，那个人坐起身，我们四目相视，我顿时愣住了。天，是宇文炅！
　　“咦？你，你怎么在这里？不跟你的女朋友在一起？”我脱口而出。
　　宇文炅呵呵笑起来，他没有回我的话，而是径直走向卫生间，在里面和轩辕嘀咕着，轩辕发出轻快的笑声。
　　轩辕洗了脸，一脸的清新，一脸的阳光。他走到我身边，捏了捏我的脸，轻声说：“别乱猜，刀美美不是他的女朋友。”
　　我错愕地看着轩辕：“不是吗？她那个样子摆明了是宇文的正牌女友。”
　　“她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以为开了两家美甲店，就能获得宇文的心。”轩辕眼睛盯着我，“你怎么知道她是开美甲店的？我都不知道。”
　　我不以为然地说：“她打扮时髦，穿着得体的尚雅旗袍，那种旗袍不上五千元是拿不下来的。而且十根手指修饰着十种不同款的美甲。一般人修甲最多修三到四种款，而她一根手指一种款。不是老板娘又是什么。”
　　这里宇文漱洗走过来，两眼直直地盯着我，插话道：“分析得好精准。可是那种旗袍好像没有什么特征呀。”
　　我笑了：“谁说没特征？尚雅的特征就是苏式手工织绣，而且面料是一等上品的天然蚕丝。”
　　轩辕讶然：“你好像对服装挺有研究的。”
　　我笑得更欢了：“我对服装没有研究，但对旗袍了解一二。”
　　“看不出来。”
　　“那我告诉你，我外公是叶祥贵，你相信吗？”
　　轩辕怔住了，他难以置信地说：“叶祥贵？不就是尚雅的董事长吗？”
　　宇文也看着轩辕说：“你说的是不是尚雅集团？尚雅大道旁的尚雅集团？”
　　尚雅集团是投资上亿的上市集团公司，经营服装，主打品牌是旗袍，全是海外营销。另外还经营地产和建筑，其名下还有多家子公司。
　　尚雅大道纵贯南北，全长三十公里，是轩辕回部队的必经之路。尚雅集团恢宏而别致的建筑厂房成为尚雅大道中段最漂亮的一道独特的风景，而且大道是尚雅投资修建的，因此大道就以尚雅集团的名字命名。
　　我笑而不语，轩辕是完全惊呆住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宇文这时打了一通电话后，我们背上背包，离开酒店，到饭店吃早餐。宇文这次回来探亲，也是为了和轩辕见面，因此轩辕来旅游，他要充当向导。
　　为了行程方便，我提议租辆车。轩辕很赞成这个提议，到车行租了辆三菱越野。在轩辕取钱包时，我用银行卡抢先交了钱。拿到车，我让宇文坐在副驾驶位上，我则坐在后排。后排座宽且大，但我会晕车，我打横着坐，看了会儿手机，便躺下身，用背包当枕头，小睡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