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十年代初，校办工厂的经济状况开始走下坡路，日渐衰落，等米下锅的滋味其实并不好受。生产的产品也很单一，无非就是一些教学仪器产品：三角板，圆规，试管架，百叶箱……
　　厂子里只有三个木工师傅，却拥有十几个女员工。她们都是教师的家属和子女，负责打砂纸刷油漆的工作。一旦没有成品木器教具，就意味着没活干，可以坐着聊天待命……
　　负责校办厂的姚副校长不免有些忧心忡忡，经常跑过来查看，帮忙出谋划策。但是，外行管理内行，说白了也是隔行如隔山，如狗拿刺猬，无从下口。期间召开了多次诸葛亮会议，让大家都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出路，意思无非就是想扭转目前的窘迫局面。
　　尤其是第一把手谭校长，只要一来到校办厂就朝着大家咋咋呼呼，其言不堪入耳：“实话告诉你们，厂子一旦倒闭了，你们就意味着下岗了，都回家哄孩子去吧！”
　　姚副校长在会议上说：“岳厂长，我建议你最好走出去转转，去考察一下，看看哪里有什么好的项目，可以引进来一起合作发展嘛，指不定还可以起死回生呢。”姚副校长紧盯着岳厂长，好像在为他指明了方向。
　　岳厂长性格内向，平时少言寡语，扭扭捏捏就像一个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门心思只等着教学仪器公司下发的订单。岳厂长说：“姚校长，你要搞清楚，目前各个行业都是这么个怂样子，要死不活的都不景气。我承认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是可别忘了，后面还有一句歌词呢，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姚副校长朝着他翻了翻白眼，似乎拿他也没有办法。按常规来说，作为一厂之长，做人做事低调，安分守己，遵纪守法，对待上级领导点头哈腰，惟命是从。如此这般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应该值得表扬。但是，目前是什么时代呀？早就改革开放搞活经济了，就像邓小平说的：不管白猫黑猫，抓住了老鼠就是好猫；谁有经济头脑，谁有那个能力和魄力就应该让谁上。带领着大家把事业搞活拓宽壮大，兴旺发达才是硬道理！
　　对于校办厂目前岌岌可危的现状，不少人在背地里犯了自由主义，说应该能者上，庸者下！但是，又都知道有个致命的关卡，岳厂长可是谭校长的直系亲属。这般的嫡系部队，谁敢犯上呢？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想混了！
　　某些人闲的无聊，只能在背地里叽叽歪歪，发几句牢骚罢了。
　　会议最终是不欢而散，等于啥都没说，白白浪费了大家的时间。
　　后来，没想到岳厂长居然领来了一个私企的合伙人。老板六十多岁，左胳膊和手指支叉在胸前，走路一瘸一拐画着圈。不难得出结论，肯定是脑梗脑血栓引发的后遗症。无论如何，人家毕竟是个老板，为了礼貌待客之道，大家还是拍手欢迎他的大驾光临。
　　岳厂长当即命令全厂停工，召开一个欢迎仪式，并且还特意把姚副校长请了过来。经过了一番简单的介绍，获悉了引进的项目是以生产制造水果糖为主。老板姓梁，退休前就担任过糖厂的顾问，想必对于技术与管理应该没啥问题的。梁老板兴致勃勃地发言道：“首先要感谢大家的热情关照，尤其是孟厂长，还有这位姚校长。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从今往后呢，只要咱们双方精诚团结合作，我可以保证，一年的纯利润没有一百万，最起码也得有七八十万吧。我先把我个人的意思表达一下，所得利润五五分成，怎么样啊同志们？”
　　“哗……”大家都兴高采烈地拍起了巴掌。
　　姚副校长提前就知道了对方的合作意向，只是利用校办厂的工房和水电，其他的由他们自己来解决。由此看来，既便宜又省心的合作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姚副校长不禁一时激动，急忙站起来和梁老板亲切地握了握手，说：“好好好！不错不错。我没啥意见，就请岳厂长和梁老板坐下来好好商谈一下有关事宜，然后起草一份合同，再交到校委会上去讨论研究定夺。一旦通过了，就抓紧时间开工吧，毕竟时间是宝贵的嘛。”
　　事情进展很顺利，可谓是一帆风顺。没几天，梁老板便拉来了机器设备，还带来了几个管理人员。
　　校办厂是个四合院，闲置房比较多。一间面积较大的作为制糖车间，其他几间空房子作为他们的宿舍食堂和办公室……
　　机器设备安装的十分迅速，一台制糖机，一台封口机，还有一口大锅。全部家当就这么三大件，其他的就是一些瓶瓶罐罐。制作工艺流程也很简单，先把面粉白沙糖和水倒进大锅里，然后用电式搅拌棒插在锅里一顿搅和搅拌，搅拌均匀后就放进制糖机里，“呱嗒呱嗒”就开始出糖块了。
　　事先在当地招聘了三个女学徒工，在管理人员手把手的帮教下，水果糖就奇迹般的一排排一粒粒地横空出世了！女学徒也有聪明的，很快就掌握了其中的奥妙与技巧。不大一会儿，我们这些看热闹的都品尝到了水果糖，味道居然还不错。主要成份虽然是面粉和白沙糖，但其中却蕴含着多种清新淡雅的水果滋味：薄荷、苹果、椰子、哈密瓜味样样俱全。想必师傅在里面掺杂了其他的药水配方！
　　由此来说，这个生意假如能够做成，估计会给我们校办厂带来丰厚的利润。前几年，我们校办厂有时候除了杂七杂八的开销以外，还给学校上交过三五万块钱的利润。就那么一点钱，校领导还专门召开了全校大会，大力赞扬表彰了我们，散会后还请我们到饭店里面去聚餐。
　　明眼人说；这些表面现象呢，说白了就是为了安抚教师们的情绪。教师们没了后顾之忧，肯定会更加努力地为学校服务，教书育人！
　　假如像梁老板所说，每年至少有几十万元的盈利，那样的话，估计大家的脸面上都有光彩，指不定还有奖金发呢。
　　不曾想不到两个月，糖厂就停止运转了。人们不禁叽叽喳喳，议论纷纷，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校办厂有个爱叽叽喳喳的崔晓红，她嚷嚷道：“大家都瞧见了没？那个罗芳会计整天围绕着梁老板，大家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她名誉上是会计，其实呢，会计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韩师傅问：“红红你说说看，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总不会是情人关系吧？”
　　崔晓红一拍大腿吼道：“嗨呀！韩师傅你好聪明啊！居然被你蒙对了。其实吧，她就是梁老板的马子。听说年轻的时候就睡到一起了，如今梁老板虽然退了休，但罗芳依旧粘着梁老板不撒手，就像正规的夫妻一样明铺暗盖，你们大家说说看，可笑不？”
　　韩师傅笑道：“哈哈哈……不会是真的吧？世上还有这等奇葩事！让俺这个土老冒长见识了。红红，你这是从哪里打探来的小道消息，不会是凭空捏造的吧？”
　　崔晓红撇嘴道：“咋不是真的？一点水分都没有，绝对是真的！”
　　“既然这么说，糖厂关门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们没看见吗？前几天来了一大帮子人，其中就有老梁的老婆，听说他们是来找麻烦闹事的。梁老板的小儿子二话不说，抓住罗芳就是几个大嘴巴子，最后还把梁老板的钱包抢走了。没有钞票，厂子怎么开呀？”
　　“原来是这样，没看出来呀。真他娘的滑稽搞笑，就凭梁老板那副怂身板，走路东倒西歪的，有点太夸张了吧？不可能的事，鬼才信呢。”
　　后来，人们看到制糖厂的大门上始终挂着一把大铁锁，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后来那三个女学徒工找上门来了，一进门就嚷嚷着要结算工钱：“啥玩意儿，每个月才给我们开二百块钱的工资，难道连那点小钱都付不起吗？穷要饭的，没有钱开什么糖厂啊，开个鸭子毛去吧！”
　　糖厂就这样冷清了下来。一天，岳厂长来到了我的车间里，抽了一会烟说：“小王，你可能也听说了那些风言风语，不过呢，那些都不是咱们关心的事。听说你手里有些闲钱，我的意思呢，卖给我一个面子，帮帮梁老板吧。”
　　“啥意思？帮他？怎么帮他？还需要我帮忙吗？”我有些纳闷了。
　　岳厂长又递给我一支香烟，说：“走吧走吧，咱们两个在这里也说不清楚，现在老梁就坐在我的办公室里，有些话还是让他当面给你解释一下比较合适，走吧走吧。”岳厂长不管不顾，拉着我就到了他的办公室里。
　　“小王师傅你好，快进来坐。”梁老板急忙和我握了握手，又掏出来香烟伺候着。
　　岳厂长站在一旁，默默无语地抽着烟。梁老板说：“小王兄弟，跟你说句实话吧，前几天我老伴领着几个孩子过来了，一进门啥话都不说，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打了人不说，还抢走了我的钱包。嗨呀，你说气人不！这可咋办呢，你也看到了，生意正处在红火的初级阶段，第一批糖果都批发到月明楼市场上了，估计过段时间卖完了，就可以回笼资金了。资金回笼了就可以运转开了。”梁老板又递给我一支香烟，并亲自为我点燃了，“小王兄弟，今天把你叫过来呢，也是听说你手里面有些闲钱，我的意思就是想暂时借用一下。利息嘛，按照银行的利息翻一翻怎么样？老哥哥我不会亏待你的。”
　　岳厂长也敲着边鼓：“小王，目前只是资金暂时周转不开，把闲钱放在家里又没有什么利息，借给老梁就等于鸡生蛋，蛋生鸡嘛，哈哈哈……”
　　我思量了一会，盯着他们两个说：“钱不是太多，估计最多只能借给你们五千块钱，再多了肯定拿不出来的，要知道俺那个臭婆娘抠门的很。咱们可是说好了哈，借条必须有你们两个人的签字，否则免谈。”
　　岳厂长说：“老梁第一个签字，我第二个签字这总行了吧。小王，干嘛那么小心翼翼的，又不是借钱不还。”
　　事后，我从家里面偷摸出了五千块钱交给了他们。借条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利息比银行的翻了一翻。下面由梁老板和岳厂长的签字，我也没有多想什么。估计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就连本带息返还了，没啥可担心的。
　　可是没过一周，岳厂长又把我吼了过去。梁老板脸色阴沉道：“小王，借你的那笔钱早就用完了。这不，放在月明楼市场代销的糖果还没有卖完，资金还没有回笼到位。再加上这两天既要进货，又要恢复生产。小王，求求你再借给我一万块钱好不好？待资金回笼了，我向你保证，到时候一把清还给你好吗？”
　　我不客气道：“梁老板，哪有这样弄事情的！那五千块钱还没有还，紧接着又要借第二笔，不带这样做事情的吧？梁老板，你是不是看我好说话，还是觉得我缺心眼呢？实话告诉你，那五千块钱可都是背着我老婆偷摸出来的。你们不知道，俺那个臭婆娘没啥爱好，就是特别喜欢钱。要是被她发现钱少了，不把天捅个大窟窿才怪呢！”
　　岳厂长嘿嘿笑道：“不会吧小王，都知道你是个儿子娃娃，怎么可能怕老婆呢？谁不知道你的名声，想当初在这片地区，那可是个无人敢惹的地头蛇。哪个不怯乎你嘛？害怕老婆，我才不信呢。”
　　梁老板的脸色顿时青一块紫一块，说：“我实话告诉你吧小王，假如兄弟你也不帮我，在这地方我人生地不熟，一个熟人也没有啊。岳厂长家里穷的叮当响，恐怕连锅盖都快揭不开了。目前来说只有咱兄弟俩比较熟、还对脾气。算了算了，既然你也不想拉老哥哥一把，我只能把机器拉到南疆去发展，那里有几个做生意的朋友。不过请老弟你放心，等资金一回笼到了账户，我立马就跑过来把钱还给你，咋样啊兄弟？”
　　我盯着他说：“你说这话啥意思？到南疆去做生意，跑那么远去干嘛呢？”我暗思忖，他可能要跑路赖账不还钱了。
　　梁老板和岳厂长都抽着烟，望着窗户外面发着呆。办公室里静得令人窒息，烟雾缭绕的……
　　我按捺不住了，说：“梁老板，按照你的意思，假如再借一些钱给你，你就可以周转开了是吗？”我胆怯了，只能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