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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自杀

作品名称:藕节      作者:青蛙公主      发布时间:2023-02-25 22:57:00      字数:5018

  十二
  
  我离婚了。
  男人对我说了两句话。男人说:“我们暂且不说和人打招呼是一种礼仪。主动和人打招呼首先是一种内心的充足,对自我的一种肯定和认可,对外部世界对社会活动的一种需求和敞开,和人互换对彼此的肯定和认同。外部世界及社会活动如果说是一件外衣的话,而与人打招呼,则是外衣上的一个个钮扣。而你却从来没有和人主动打过招呼。”
  男人又说:“温柔是能让我每天回来泡个热水澡的一缸热水。可你的胸腔里却从来没有让温柔着陆过。我一直在你的暴戾中飘荡,而我已经厌倦了。”我的泪无声无息地滑下,我耳边听到婚姻的干草在黑洞里呼呼下坠的声音。我什么都没有说。男人走了。留下我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别墅里。在这以爱情名义购置而今爱情和婚姻都已经死亡的孤零零的别墅里。
  如果说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的话,婚姻则是两个人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就像搭积木,婚姻中男女双方的每一种社会关系都是一个小小的举足轻重的积木,万一搭不好摇晃起来,就有可能危及你的婚姻大厦。婚姻是人类所有发明所有游戏所有协议中最脆弱的一种。风爸和风妈的婚姻是用财产和金钱紧紧捆绑起来的。孩子也是财产,孩子是他们用来投资以便获利的财产。在这种捆绑中,风爸和风妈又拿着自私的刀剑彼此刺杀。我的婚姻自始至终都埋藏着一个很深的黑洞,只是外人看不出来罢了。
  我在人际交往中,我在对所有人的关系中,都埋藏着这个巨大的无底的深深的黑洞。我总是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地绕开黑洞走。如果避开黑洞的话,人们都觉得我是个谨慎细致、办事稳妥的人。我在自己父母的家庭中彻头彻尾的失败,导致我比常人更强烈地渴望婚姻。在强烈地渴望的同时也强烈地恐惧婚姻,最终导致极快速地毁灭我的婚姻。难道一次失败必定导致另一次失败?难道失败和失败注定要首尾相连?
  我结婚时,并没有多少人祝福我们。除了我的几个好友。我离婚时,我周围的人们都以看待一场灾难的眼光来对待我。我平时和同事的交往接触就已经极少,几乎降到最低限度,除非业务上不得不接触。平日忌恨我的这时幸灾乐祸,几乎高兴喜庆起来;平日里冷淡疏远的,也不由得对这场灾难评头论足,能有机会把同僚往低里踩,降低一个等次,总是令人快意而人心所向的呵。几乎一夜之间,在众人眼里我就成了一个支离破碎的女人了。人人都怀着讥讽、嘲弄、取笑、快意而不屑的心情大声谈论着。由于在人际关系的这件大衣中,我一直都没有把钮扣扣好。现在所有人都跑到人际关系这件大衣中躲好裹藏好,并严严实实地扣好钮扣,所有人的脑袋都从大衣中伸出。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大衣外面。所有的眼睛都从大衣里伸出直勾勾地盯着我,我仿佛是赤身露体地行走在他们面前。我羞愧难当,我无处藏身,我逃无可逃。我耳边一次又一次地听到黑洞塌陷断裂的声音。我几乎被黑洞埋葬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一丝光线。
  结婚前,风妈因为索要彩礼数额巨大,不被满足,而耿耿于怀。离婚前,风妈又坚定地站到我这边了。她是作为女方谈判代表而强行加入的。我无力驱赶风妈,我的心自顾不暇。我离婚后,风妈又很愤怒。结婚时,风妈没有从我的婚姻里获得预期收益。离婚使我像一件售出的商品,又被作退货处理。而退货商品的再次售出权利,却不在她手里。这使她非常恼火。
  风妈是我的母亲。在我刚离婚那会,我的消瘦憔悴也使她真心地发愁,她也曾真正地同情和怜悯过我。但同情和怜悯就如美味的蛋糕,是有保质期的。过了保质期,同情和怜悯就要变味发馊。离婚好多年后,我悄无动静,一点没有把自己再嫁掉的意思。风妈看着我任由自己一年一年地长大变老,一年一年地贬值下去,一贬再贬,贬到价值几乎为零。风妈不由得痛心疾首。
  如果说风爸给我的是狂风暴雨,钢刀和鞭子的话,风妈则是把你呼吸的空气一点一点地抽走,而你不会有一点点感觉,即使你窒息身亡。风妈把毒药包裹在蜜里喂给你,拿包裹着锈花针的棉花细细地擦拭着你。像我这惯受痛苦的心,早已麻木迟钝得很了,我是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感觉的。
  我对婚姻几乎已经完全绝望。我是个卑微、怯懦、软弱无用的人。我对任何人都没有用处。虽然纵使,纵使最低限度上,我是个无害的人,对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害处。我的爱无处寄放,没有人需要我的爱。哪怕,哪怕我只需要一丁丁、一丝丝的爱。凡.高是不是也是一生用爱涂满世界,世界却没有回报他哪怕是一丁丁、一丝丝的爱意,无爱最终导致凡.高的癫狂。
  一天,风妈打电话来,故意装得若无其事:最近都去哪玩啊,和什么人交往,有没有去酒吧,咖啡厅?
  其实做为一个母亲,关心离异独居的女儿,这是无可指摘的。可她语调里有些特别的东西,让你浑身起鸡皮疙瘩。就仿佛她不是从正门敲门进来看我,而是爬到卫生间的窗户上,通过那个孔穴来窥探你。特意绕了很远的路,偷偷摸摸,探头探脑,鬼模鬼样,不可见人一样。又仿佛一台勘探机,在我的地里勘探来勘探去,好发现一块她认为是特别贫瘠的地方。她可以立马从她那里运送来一大堆她早就准备好运往灾区的赈灾物资。这些赈灾物资是她时刻准备着赠送给我,又担心我的拒绝,故而成天在我的地里勘探来勘探去的。那些赈灾物资其实就是现在认为她高高凌驾于我,俯视于我的优越感,而她给它们蒙上了一层叫做同情和怜悯的麻布。不等我答话,这些伪装的同情和怜悯,这些优越感和俯视感的赈灾物资,就已经卸满了我的整个房间。
  婚姻纵然有千种疼痛,万般伤害。但它至少保障了你做为一个独立的完整的人的权利,给予你一个独立的完整的人的自由。在婚姻中,你拥有一个独立的完整的人的自由和自主权利,行走于社会生活和世人的眼里。
  过了不久,风妈又打电话来,这次可是毫不客气:“我带云哥的孩子住你那吧。让云哥的孩子在你那上学,接送也方便。你那么大的房子,一人住着也浪费!”
  我几乎是咆哮着,“不行!”就摔了话筒。
  什么都不是我的了吗?连房子都不是我的了吗?什么都可以从我这里拿走,包括我的容身之所?我就这么不容于人吗?连只想自己一人好好的呆在自己的房子里,自己把自己埋葬在自己的黑洞里,都是这么奢侈和难以实现吗?
  
  十三
  
  我想到了自杀。
  生的欢欣和愉悦被一点一点抽走了,直到为零。我就像是被罩在一个巨大的气钟罩里,空气被一点一点地抽走了。我渐渐脸色苍白,呼吸困难,空气稀薄,四肢瘫软。而我却无力逃走,也无处可逃。身处旷野,周围没有人会发现我,帮助我逃离。
  我并不是第一次想到死。在我还只有几岁的时候,挨了打,已经记不得痛不痛了,只记得当时非常伤心。撕了一张纸,上面写着:爸爸妈妈,我走了,如果你们要找我,可以到山后那片林子里,你们将发现我直直地躺在那里。当时并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快速而有效地去死。我决定饿死自己。后来发现饿着肚子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我悄悄地爬起来出去找吃的。我那幼小而稚嫩的自杀念头,就这样以失败而告终。
  人终究都是要死的。可是自然的死亡和自觉的选择死亡,对于人的意义,给他人造成的印象,在社会舆论和社会道德中所占的位置,都是不一样的。社会和公众都在众口一词地谴责和批驳自杀的行为。自杀使人这个个体逃避和脱卸了社会责任和社会义务。在某种意义上,自杀是逃避、懦弱、堕落、无能、自私、反社会的代名词。
  可是,如果我自己的心已经一点一点地死去,生命对于我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没有一个人在乎我活着或者死去,包括我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爱人和朋友,我又能选择去为谁而活着呢?这么多年的艰难困苦,我或爬、或趴、或蹲、或站、或跑、或逃、或躲、或藏、或哭、或痛、或和血、或和泪地活下来,是因为我一直在坚韧不拔地追求一点点爱,不管是爱的一丝光线或爱的一滴雨滴,不管是爱情还是友情,不管是爱人还是朋友。可最终还是什么都离去了,什么都失去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的双手能抓住些什么,我的鼻子能呼吸些什么,我的眼睛能看到些什么。爱像双手从盆里捧起的一掬水,一点一点全漏光了。没有了爱,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爱和现实生活像是两个彼此不容、互相排斥、互相敌视、互不认可、世为仇敌的两个世界。我在这两个世界中跳跃着奔跑着生存,像只被追捕的兽。离婚后,这两个世界忽然以同样的重压,齐心协力地从两个不同方向向我挤压,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我粉身碎骨,我面目模糊,我奄奄一息。我知道我的死期到了。
  我的眼睛、鼻子、嘴巴、四肢、躯干,到处一片黑暗。黑暗是汪洋大海,黑暗把我腌制在黑暗中。我被黑暗腌制脱干水份了吗?我眼泪、血液、体液、淋巴液、汁液,都被黑暗的盐脱干水份了吗?黑暗要把我腌制多久才能腌制成它想要腌制成的木乃伊?痛苦消失了,不见了,痛苦溶解在黑暗中,变成黑暗的盐,用来腌制浸泡我。
  我整天整天呆坐在显得过于宽大的孤零零的空荡荡的别墅的地板上。我拉上所有的窗帘。我怕光,我见不得一丝一毫的太阳光,光线会刺激我衰弱的神经,我会大哭大嚎。医生给我开了忧郁症的长期病假,我给公司告了病假。然后我把自己一个人反锁在别墅里,关了手机,切断网络线,拔了电话插头。我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我得了忧郁症。
  男人从窗帘上走下来,捧着我的头,吻着我的眼泪:“你哭了吗,你哭了吗?为什么哭呢,你这个小傻瓜?”头发遮住了我的眼睛,我什么都看不见。忽然一转身,男人往地板上狠命地跺脚,把桌子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地下摔,用手指着我,大声责骂着。自从进了这套别墅后,我的耳朵就聋了。我无辜而关切地望着男人,然而我听不见,我什么都听不见。然后黑暗又没过了我,淹没了我,浸没了我。地板、桌脚、床铺、桌子椅子、梳妆台、壁橱、顶灯、天花板,也都被黑暗浸没了。黑暗像海水一样一直涌进来,涌进来。别墅像一艘沉船(只有我一个乘客在别墅里的沉船),最终陷落在黑暗的涨潮中。
  绝望像毒蛇,绝望咬了你一口后就跑走了。毒汁却从你的小指头向上游走、蔓延、扩散,直至占领盘踞你的整个躯体。绝望的毒汁所游走过的地方,留下一片片死亡的黑脚印。其实你的死亡并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很早很早以前,你的一个小指头就已经开始死亡,然后是另一个指头死亡,然后是一个手掌死亡。你是缓慢而漫长的、一点一点地走向死亡的。你并不是死在某个时间点上,你是在绵延不绝的、一点一滴地走向死亡。死的痛苦和生的愉悦在生命的两头撕扯着你,争夺着你,妄图独占你。而你,生的的愉悦在一点一点地消失,痛苦盘旋着啄食着你的五腑六脏,而你却不是普罗米修斯。你没有普罗米修斯的重生能力。虽然你每天都起床、上班、睡觉、生活,但你身体的某一部分已经悄悄死亡,你灵魂的某一部分也在悄悄死亡。你行走着的,是死亡已经占据部分领地的躯体。所以你的最终的完全的死亡并非哀痛绝决,也并非完全不可接受。它只是死亡的一个部分,一个最终阶段。我正在欣然的接受死亡并拥抱死亡。
  不知什么时候,成千上万束光线像成千上万根针一根根扎着我,刺得我眼皮生痛。朦胧中,花、雪、月模糊不清的面孔在我眼前晃动。我是在做梦吗?难道我是在天堂见到她们吗?
  “快醒醒!快醒醒!”有人在摇晃着我。我难道睡着了吗?我到底睡了多长的时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整个人虚弱得像飘浮在棉花云当中,头晕得厉害。
  她们给我灌了些热米汤下去后,我神智有些恢复。她们七嘴八舌地嚷,我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花接连好几天联系不到我,有些担心,就跑到我公司去打听。我离婚后情绪低落,花一直很关心,花每天都给我打电话,陪我聊天,分担我的忧愁苦恼。花从公司得知我请了长期病假后,又到我别墅。敲门没人应。花就怕了,连忙叫上雪、月几个,找人把门撬开。却发现我昏迷在地上,已经五六天水米不进了。几个人赶忙把我送医院抢救。
  听到这,我“哇”地一声痛哭起来。郁积在心里许久的结,好像突然间被人打开疏通了。我所有的委屈痛苦霎那间绝堤而出。我哭得心胸迸裂。好久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地哭了,能哭出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呵。在爱护你关心你怜惜你的人面前,第一次觉得活着是多么好,第一次觉得阳光是多么灿烂。
  我像是飘浮在死海的水面上,成年累月地飘浮着。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已经毫无知觉。我觉得我已经在黑暗中没顶了,从头到脚浸泡在黑暗中,我将在黑暗中肿胀、腐烂、消亡。死海将我与人世隔绝开来,用它杀菌防腐的盐份把我包裹起来,埋藏起来,并承托着我让我飘浮在这隔绝空气隔绝人世的死海海面上。我飘浮着,不知飘浮了多长的时间。虽然没有太多的生的欢欣雀跃,但我的生命却奇迹般地延续了下来。直到我睁开眼睛。
  我的朋友呵,你们是我生命中的盐,死海中的盐,拯救我于黑暗,承托着我的生命,并使我的生命防腐保鲜的死海中的盐。
  休养了一段时间,我开始慢慢恢复了,身体上和精神上。我得活下去,我得独自一人走完我自己的路,至少为我的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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