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篇 破 局

　　上午，乡党委会议室坐满了乡里、村里干部。
　　万振海书记主持召开万寿菊滞销专题调度会。按照田晓霞的提议，会议扩大到万寿菊种植村“三大员”（村支书、主任和会计）。
　　早些年公社大会战时，曾开过这样的会，因为分河段任务，结果开成吵架会，在会场还发生过冲突，后来乡里就很少开这样大会。
　　会前，田晓霞将昨天考察和关于解决万寿菊滞销问题的想法，跟万振海和吴建亭做了沟通，两位乡领导听到晓霞的意见后汗然赞许。
　　会上，先是各村汇报万寿菊生产情况。8个村“一把手”依次发言，有的反映万寿菊滞销，堆积越来越多，原是像茶叶一样的好东西，如今却变成稻草，百姓们也不珍惜，把干花当饲料喂牲畜；有的反映少数百姓干脆把菊株割了，改种秋菜；有的反映因前期投入大，百姓举债过日子，找村里闹，要赔偿，干群关系非常紧张；还有的村干部反映，这个问题老这样拖着不解决，他们没法干了，提出辞职。
　　万振海问台上乡干部有什么好办法和意见。
　　面对村干部们牢骚、抱怨、激愤怒发言，台上坐着的乡党领导一个个蔫拉着脑袋，他们胸无良策，都不说话，再说大家也不愿惹事。
　　田晓霞静静的坐着，她在认真的听，仔细观察着台上台下的干部。
　　“我说两句。”这时，卢家楼村委会主任卢建武站起来。
　　“建启书记病了，没来，我代表他表个态。我们卢家楼村种的万寿菊最多，按理说囤积也最多，矛盾也最大，可是咱们村里百姓听话呀，没有闹事的，我们保证今后也不会闹事。”卢建武拍着胸脯说。
　　“咱村也是，一切听乡里安排。”田庄村党支部书记田解元也附和着说。
　　“这就对了嘛，先稳住再说。看看这两个村，工作做的很到位。”吴乡长扶了一下眼镜，点了点头说。
　　大家一阵议论，说什么都的有。
　　一句“村里百姓听话”，深深的压在晓霞心头，她陷入莫名的沉思中。老百姓为什么听话？其他村老百姓怎么就不听话了？是他们工作做的真到位了？还是另有原因？
　　晓霞猜测有道理。前些年，她在顾家庄见过里二流子“大京果”、常中来等人欺负村里百姓，大家都躲着、忍者，不敢惹的场面。
　　卢建武确实是固屯乡里的人物，四十出头，一米八的大个，脑门铮亮，拧眉细眼，一脸横肉，大嗓门，笑起来吓人，人称庙神。这些年，卢建武招揽社会一些痞子、愣头青，横行乡里，强拆抢占，欺行霸市，无人敢管。据说村里孩子闹夜，一提庙神来了，就立马不哭了。他堂哥卢建文是汉中市粮食局副局长兼粮油公司总经理，在浥川一带影响很大。仗着吴建文人脉，卢建武在固屯开面粉厂、粮店，在村里开榨油坊，包地种药材，年年收入颇丰。他出手大方，每逢年节给县里、乡里关系户送腊肉、板栗、杂粮、野味和票子等，所以，黑白两道都吃得开。
　　田解元跟卢建武是好哥们，虽没那么大势力，但在村里也是说一不二。
　　万振海看田晓霞没表态，就凑近问：“田县长，你说两句吧？”。
　　晓霞点了点头。
　　“好了，大家别议论了，我们听听田县长的意见。”万振海示意大家安静。
　　今天的会议，晓霞看到了乡里干部不担当、不团结，看到了村班子涣散，组织弱化，也看到了乡霸当家，欺凌百姓。她心里隐隐感觉到压力。
　　“好吧，同志们，我就简单谈谈自己的看法。”晓霞看着台下村干部说。
　　“说前，先把昨天我和怀忠乡长到村里调研的情况，跟大家说说。”
　　“从实地查看和刚才各村反映的情况来看，目前万寿菊除了滞销外，还有很多问题急需我们高度关注和解决。”
　　“一个是菊农生产积极性不高，大都是老人和妇女采花，效率低，错过最佳采摘时机，造成浪费。”
　　“再一个就是，有的菊农为节省烘烤费，在地头、院里晾晒储存，消耗大，脱水不到位，影响干花品质，还易发霉变质。”
　　“还有，刚才，有的村也提到了，菊农毁株种菜，看是补救，实则是增加生产成本。”
　　“是呀，田县长说的对。”
　　“那咋办哪？”
　　“真是成了万愁菊了。”
　　台下一阵议论。
　　“还有很多问题，大家都看到过，不再细说了。”
　　“当前，正值菊花采摘旺季，打开销路还需时日，我们急需做的是保生产。”
　　“也就是尽可能的，把老百姓种的万寿菊采摘了，烘干好，储存好，等销售。”
　　“家中有粮，心中不慌。菊农们看到自己种的菊花都收了，保存好了，自然心里也就不那么恐慌了。”
　　“田县长，你说怎么办吧?”
　　“我们听你的。”
　　台下的村官们似乎看到出路，激动的说。
　　“会前，我跟万书记、吴乡长商量过了。”
　　“就是由乡镇府牵总，各村委会牵头，开展组织化采收、加工和存储。”
　　“乡镇府担保，各村从信用社贷款，设立菊花收购点，先按往年半价收购鲜菊花，统一烘干保存，卖出后再按时价给菊农结算。”
　　“当然，有实力的个体户也可参与收购，同时也鼓励村民参股经营。”
　　“这样，我们既能能保证菊农们不亏本，有饭吃，也避免生产浪费。”
　　“大家要相信，万寿菊的确是好东西。我查阅有关资料，万寿菊用途很多，在欧美、东南亚很畅销。”
　　“之所以敢这么做，我可以郑重的告诉大家，我们正在另辟蹊径，跟河南方面洽谈销售事宜，不久，就会开辟新的销售渠道。”
　　“这里，为做好万寿菊采销工作，我们分分工：跟河南济阳方面洽谈销售事宜，由我们专班负责；信用社贷款的事，由乡镇府出面协调；生产、收购、加工和储存，由各村委会负责。”
　　“这样行吗？会不会越干越包袱越大呀？”
　　“干吧，反正有乡政府兜着呢。”
　　“还是省里来的干部，有路子。”
　　“嘿，人家可是省委副书记的女儿，这不算事。”
　　“我看能行！”
　　台下又是一阵议论。
　　“好啊！我们终于看到希望了，谢谢田县长！”
　　万振海带头鼓掌。这时，村官们才反应过来，大家热烈的鼓掌。
　　昨晚，晓霞拨通家里电话，把来浥川见闻和大致的想法跟父亲田福军说了一遍，重点说了固屯乡万寿菊滞销的事。
　　田福军是省委领导，多年来见的事多，有路数。他帮晓霞分析，万寿菊是新品种，气味怪异，加上宣传不够，一时很难打开国内市场，“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要从河南济阳寻找突破口，因为那里已形成产销体系，东南亚出口停滞，是暂时受国际金融影响，以后还会破局，当下可以考虑打开欧美市场，国家正在开启和发展欧美贸易。他还说，早些年，在国家党校学习时，曾认识几位河南省高层领导，有的退休了，有的在位，可以帮助沟通一下。
　　得到父亲这样回答，田晓霞压抑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田福军还告诉晓霞，西北大学经济系教授戚宏凯曾找他聊乡村经济的事，说他带着几位研究生正在研究沟域经济课题，正愁着没地调研，问晓霞那里怎么样，能不能作为联系点。
　　这正是田晓霞下步努力的方向和需要的，她让父亲力荐戚教授把考察点放在浥川县固屯乡。
　　两个孩子听到妈妈的电话，都争着要跟妈妈说话。听到女儿常欢的声音，晓霞又哭了。儿子常乐市第三中学读初一，喜欢踢足球，学习还能跟得上。女儿常欢在市第一实验小学上三年级，是班里的大姐姐，虽然懂事好学，但是由于语言听力还有些障碍，学习吃力，有些自卑，晓霞又鼓励一番。
　　徐爱云不放心女儿，唠唠叨叨，问了好多，她一再交代晓霞放心孩子，照顾好自己，早点回来。
　　在田福军出面协调和当地省高层关注下，两个月后，济阳市终于打开万寿菊滞销僵局。万寿菊因为其特殊气味和食用、药用价值，做成披萨、糕点、茶饮，在欧美、东南亚、韩日很受欢迎，还广泛用于美肤化妆品，提炼精油、香精等，墨西哥等中美洲国家产量远远不够。济阳客商在省有关部门协同下，抓住国家开辟国际贸易契机，乘势撬开欧美万寿菊销售市场，且需求量大，销售渠道稳定，利润丰厚。
　　期间，田晓霞还亲自带队赴河南济阳洽谈万寿菊销售事宜，得到市里领导接待，感谢晓霞帮助他们想法破局，开辟销路，并要求和兴达公司认真履约，协助发展特色产业。
　　固屯乡按照田晓霞“保生产”的意见，在乡政府统筹下，各村由村委会牵头成立采购点，鼓励有积蓄的村民参股经营，开展组织化采摘、加工、存储和销售，节约了生产成本，提高了生产效率。
　　一天，田晓霞带着专班同志到各村查看万寿菊采收情况，发现卢家楼和田庄两个村干活的菊农不多，菊花采收进展不快。
　　田晓霞有些不解，她要走访菊农，问问情况。
　　起先，菊农们以忙没空为理由，不愿接待来访，有的村民见到晓霞他们就远远的躲开了，还有人建议找田老四问问，晓霞感觉肯定有问题。后来，他们在菊园里找到了田老四。
　　田老四原名田金泉，六十多岁，留着山羊胡子，身板硬朗，爱跟人聊天。解放前他在川西和陕甘一带参加过游击队，解放重庆时被家里找回来娶媳妇，再也没有归建，建国后他找政府恢复了军优待遇。多年来，田老四一直以老革命自居，常常跟人们讲他那段在山里跟胡宗南军队打仗的故事，他虽无儿无女，却在村里敢说敢做，对卢建武、田解元乡霸不当回事，曾多次当街叫骂他们，这帮人清楚田老四的老底子，也不敢动他。
　　“田县长啊，我听说过你呀，好女子！”田老四见到晓霞竖起大拇指。
　　晓霞问他这么好的菊花怎么没有人采摘。田老四骂咧咧的说起卢建武他们的事。
　　万寿菊大丰收，卢建武等人看到商机，合计着趁势大捞一把，他们以村集体名义开设联合收购点，不让本村百姓参股经营，也不许本村菊花外卖，还不及时结账，打白条。
　　卢建武放话，不入点售卖的菊花，村里不集中组织采收，多余的劳力可去其他村打工，不许其他村的百姓来采摘。
　　卢家楼作为乡里万寿菊种植大村，本应产业兴荣，正是因为卢建武等人强制干涉，菊农们怨气很大，大都不配合村里开设采购点，显得有些萧条。
　　田晓霞了解情况后，非常气愤，决定要找卢建武谈谈。郭怀忠说卢建武难缠、情况复杂，建议还是交给乡里处理。田老四说，他不怕卢建武和田解元，愿意一道去见他们。田晓霞也不认这个茬，执意去村委会找卢建武。
　　“哎呀！啥风把田县长给吹过来了，欢迎！欢迎！”卢建武满脸堆笑出门迎接田晓霞。
　　“嘿，四爷也跟着哪。”卢建武看到田老四就明白了，嬉皮笑脸跟他打招呼。
　　“卢主任，其他村都在已开点忙着采收万寿菊，你们村满地菊花怎么没人采？什么原因？”晓霞见面就问卢建武。
　　“田县长，我们村可是按照乡里意见开设采购点的，可是菊农们还是想自己单干、自己卖，我们也正在做工作哪。”卢建武解释说。
　　“你曾说，你们村百姓最听话，最听话的村民为啥不愿参股经营呢？为什么其他村愿意呢？这中间恐怕有什么问题吧？”晓霞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卢建武只翻白眼。
　　“都是你和田解元干的好事，你们自己开设采购点，不让村民参股，收购菊花还打白条，不让本村干，也不让别村干，你们想干啥？”田老四气呼呼的说。
　　“四爷，说话要有根据啊，可以问问其他人嘛。”卢建武诡辩着说。
　　“建武，你们要看清乡里当前形势，想办法把采购点办起来，把生产搞上去，可不能拖后腿啊。”郭怀忠看着卢建武说。
　　“卢主任，给你们一周的时间，按照乡里定的意见，村委会牵头，村民参股经营，把采购点办起来，把白条问题解决掉，否则，一切责任由你们担负。”晓霞也严肃的对卢建武说。
　　“田县长，你放心，我们再研究一下，尽量动员村民参股经营，办好采购点。”卢建武说。
　　当晚，卢建武还带着两条华子，跑到乡政府请示吴建亭。吴建亭跟张为民作了简单沟通。在吴建亭的授意下，卢家楼才很快开办了采购点。
　　田晓霞回到乡里后，找到万振海、吴建亭，把卢家楼和田庄的事跟他们说了。
　　“卢建武是高票当选的村主任，这些年他们做的确实有些过，我们也曾想着换了他，可是没人愿意干呀。”万振海挠着头皮说。
　　“这些年，卢家楼乡村经济、村容治理和社会治安在乡里都是前数的，特别是村民上访的少、闹事的少，不能不说卢建武他们没有成绩啊。”吴建亭说。
　　“我们看问题要一分为二，成绩和风气不能划等号，成绩也代替不了政策，还是重点看看村里百姓幸福指数，看看百姓们需要什么样的村干部。”晓霞说。
　　“行，这个事我们以后再议，眼下还是抓紧做好万寿菊产销的事。”万振海说。
　　三个月后，万寿菊采收、售卖完了，菊农们手里抓着大把钞票，脸上笑容比菊花还美。
　　乡里又顺势发展十多个村，成立多家合作社，承包农民土地，扩种了三万多亩万寿菊，形成种植、采购、加工、销售产业链条，仅此一项，固屯乡每年总产值就增加五六千万。
　　期间，县委王立国书记还亲自带队来固屯乡考察指导，看到菊农们火热的生产场面，看到一车车载满干菊花的货车，顺着蜿蜒川道南下，他感慨的说：“这是固屯乡前所未有的突破和希望。”
　　王立国还询问晓霞考察班子的情况，持什么调整意见，晓霞建议还是先稳定一段时间，看看后效再说。
　　县报社还专门做了采访，在全县报道固屯乡开发万寿菊的成功做法。《汉中晚报》还以《山沟飞来了“金凤凰”》为题，宣传了田晓霞初到浥川，助力发展特色产业的先进事迹。从此，田晓霞名声在浥川更响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