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丁丽华一直在努力向周杰靠近，经常去周杰家帮着周妈妈做家务，洗衣服、打扫卫生，过年时，丁丽华还给周杰爸妈买衣服，给小弟昆儿买鞋，把周杰的家庭成员都笼络住了，周杰妈妈更是喜欢丁丽华勤快会来事，一直在给儿子施压。
　　已经三点多了，有外线进来，“是我！”张柯桢的声音：“我到了，一下车先找邮局给你打电话。”
　　“我也正在想你应该到了！”
　　“分开那刻起我就想你！”
　　“我正想问你，为什么给我那么多钱？”
　　“我不在你身边，希望你过得好一点，我的工资比你多，以后我可以每月寄钱给你。”他开心地说。
　　“我的钱够用，如果你寄钱给我，以后我就不给你写信了。”
　　“啊！好的好的，你别不高兴，是我考虑不周，我也只是想为你负责有什么不对的，以后我的都是你的，干嘛算得那么清。”
　　“以后是以后的，现在不行。”王舒冉坚决地说。
　　“我知道了，我尊重你的想法。但你这样让我觉得我们之间有距离感，而不是亲密无间；怎么一进办公楼你说话就变得生硬冰冷了，如冷水浇头！”他有些抱怨。
　　“好了，这是长途电话说重点。”
　　“重点就是我的提议你要跟爸爸、阿姨说一下，让他们有思想准备，我想快一点结束这种状况，有时我们甚至几个月见不上一面，这件事你一定要听我的。”
　　“好的，我会说的，你放心吧！”
　　职工们都上班了，但是还沉浸在过年的氛围里，各办公室互相串门，三三两两聊着各自过年的餐桌、趣事，根本没什么工作要干。唯独王舒冉坐在交换台前不能走动，这是一个很束缚人的工作，也只有她能坐得住。刘大姐才不管那么多，常常空岗，只要不是领导说她漏岗，她还骂骂咧咧的。王舒冉为了不让别人说，只有寸步不离工作室。小孟也没什么事上三楼来找王舒冉聊天，她和王舒冉比较谈得来，而且也和王舒冉一样是没有仰仗的人，只能靠自己。
　　王舒冉说了过年去姨妈家，但未提是与张柯桢同去。小孟很伤感地谈起与弟弟的事。她很爱弟弟，姐弟俩感情很好，现在她发现常与弟弟半开玩笑的吵嘴或者表示不满和责备，这种现象的开始，是从弟弟有了对象之后。她说：“我们之间就像裂开了一条无形的缝隙，自从我们各自有了对象之后，感情就随着爱的转移而变了；我一直珍惜这个缘份，命运之神使我和他诞生在一个家庭，来自一个血缘，一个母体，想想看这才是最不可思议的奇迹，我们是同类，来到这个世界我们是亲人，天经地义我们应该互爱互助。而现在另外两个与我们毫不相干的人，竟然轻而易举的、理所当然地成了我们后天的亲人，这又是什么奇迹？我相信弟弟将能和丈夫平分我的爱，而我则不能与弟弟的妻子平分弟弟的爱。想不明白，我的板上钉钉不可更改的亲人，怎么就变成别人的了；弟弟连人带心都被掳走，而我的爱一点也没改变。”说到这儿她略有些伤感地叹息一声，“我们嬉戏玩耍的成长过程就都丢给了逝去的时光，也许只有在梦中重现。”
　　她深爱弟弟、重视亲情，所以才会发出这样的感叹。王舒冉没有兄弟姐妹，无法体会那种亲情，但她理解小孟，安慰她说：“谁不愿有兄如轼，有弟如辙，你比我幸运，还有个弟弟可以爱可以怨，我只有司马牛之叹！像你说的一样，你和弟弟是一生不变的亲人，而妻子和丈夫是可以更改的亲人。唐朝李冶有诗：‘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夫妻中途解体就变成陌路，而兄弟任时光荏苒，沧海桑田也不会改变，别为此伤感，你不会失去他的。”王舒冉嘴上说着安慰的话，心里也不完全相信，亲情有时也是靠不住的，就像马丽的哥哥，结婚之后心里就只有老婆孩子，完全把父母抛到一边去了，不闻、不问、不看，甚至母亲病重都没回来，妈妈的怀中宝哇！长大就变成白眼狼了，所以马丽才气不过，不知在王舒冉的耳边念叨了多少回。
　　今天张柯桢又打来电话，说已把和王舒冉的事跟父母谈了，父母都尊重他的选择。而王舒冉这方面正好相反，她爸爸觉得不现实，别让人给骗了。特别提了申小君姐姐的事，如果不成，最后弄得满城风雨怎么做人，让她慎重一点，还不完全了解对方，就谈婚论嫁未免有点荒唐。
　　她觉得爸爸说的有道理，所以跟张柯桢说结婚先缓一缓。他沉默了一会说：“这样，我和爸爸、妈妈去你家提亲，双方家长见过面，对家庭情况也有了解，我们的年龄已超出了适婚年龄，而且你一个人住办公楼，那么孤单我不放心，你再和爸爸好好谈谈！”
　　“好的，你别太心急了！”她说。
　　“过几天我又要出差，就不能打电话了，我会写信给你。”
　　放下电话，王舒冉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种突然降临的幸福，就是感觉虚幻。而张柯桢一颗火热的心也烧灼着她，她不忍心总让他焦虑不安，但必竟刚确立恋爱关系，一旦有什么变故，自己倒没关系，爸爸也会跟着受人指指点点，不能太草率了。
　　正月十五，街里是很热闹的，舞龙、耍狮子、踩高跷、扭秧歌，南岗也大红灯笼高高挂。王舒冉一个人在三楼，看着世界上最美的月光透过窗户悄悄地洒进屋内，流淌床前，由于月光的溶入，不用开灯屋里也亮堂堂的，有月光陪伴着她，那沉静如水的清辉使她的心也洁净如洗，感觉已是奢侈的占用了。静静地看着天空那一轮明月，慢慢地便心驰神往了，这颗在宇宙之中微小的星辰，没有它，地球上的夜晚将是怎样的！尽管它洒下的是没有温度的青光，我们仍然依恋她、赞美她。
　　月亮中的嫦娥是孤寂的吧！李商隐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虽得长生，幽居月宫，面对碧海青天，清冷寂寥是多么的难熬啊！她这样欣赏着、遐想着……小时候在乡下，对过年和十五是那样的企盼，每户人家都挂起一盏样子各异、大小不一的红灯笼，孩子们提着纸糊的灯笼，有的是罐头瓶里面燃着小蜡烛，有时跑着跳着，纸糊的小灯笼着成一团火。
　　晚上成帮结队的小伙伴们到井沿滚冰（水井边因打水溢出外面结成的冰）在冰堆上打轱辘滚（脱晦气），滚冰之后，还要拿一个冰块，弯腰放在背上，背回家去，半路掉下来不能捡起来，一定要返回重新再背一块，一个晚上不知要往返多少次。
　　小时候的年是那么温馨快乐，那时的月亮也特别的圆，特别的亮。时光送走了童年，但却送不走对那些纯真快乐的记忆和怀念，常常萦绕在心头。
　　王舒冉一时走了神，不知不觉月由中天已渐西沉。
　　谁伴明窗独坐，
　　和我影儿两个，
　　灯烬欲眠时，
　　影也把人抛躲，
　　无那，无那，
　　好个恓惶的我。
　　他来了，见到他真是高兴啊，可是房间里总是有很多人，无法与他接近。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焦急不安，这样控制着自己的情感真是痛苦。等到人都走光了，却不见他了，怎么也找不到了，心里绝望的想哭……醒来了，竟是一场空梦。她嗟叹道：连梦里都在重复着理智约束下的所做所为，不能无拘无束的开怀。真实的离愁已很难排遣，还自制离愁！
　　西阳台就是王舒冉散步的场所，每当高兴、烦恼、受委屈，她都要到阳台上走一走，让这块自然的天地分享稀释她的一切情绪，“古板”是她的代名词，无奈个性是骨子里生就的，她就是这样的硁硁自守、卑以自牧。阳台虽小也是一样的天空、一样的空气。苏轼有“莫作天涯万里意，溪边自有舞雩风。”心宽广，蜗角之中有天地。
　　现在每天早上，大约邮递员来的时间，王舒冉都会到收发室去看信，今天她拿到信便匆匆回到210房间。
　　舒冉：月圆夜/情缘缺/谁人歌/诉凄凉/我的思念飘向远方……爱，是人寻求生存欢乐的两颗紧连着的心，而相思就像那山间的溪流，淙淙潺湲无止休。
　　今夜月光铅华，这么美的意境，你不在我身边，倍感苍凉。相思看不见摸不着，竟能毫不费力地毁我心境，能慰我心的是寄一纸相思诉离愁！我虽与你云山隔，仰望长空共此天！
　　柯桢2．8．
　　王舒冉给张柯桢写了回信，信仍是很短，也不像他写的那么柔情缠绵。她不想对他诉相思之苦，以免使他过多担心。她的真实内心和境遇都写在日记里，她习惯了这种方式倾诉。
　　王舒冉觉得张柯桢不像她那样能沉得住气，不想扰乱他的心境，影响他的工作。她为张柯桢录了一首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毛衣也织好了，还有一张彩色全身照片，是去年夏天在西阳台拍的，她面露微笑，乌发一泻而下，黑色短袖上衣束在一条白色过膝的裙腰里，脚穿一双黑色高跟鞋。照片的背景是绿葱葱的松林，松林的尽头是碧兰的水库，极远处看似渺茫的山峦，兰天上轻抹几笔白色云纱，这是她为张柯桢准备的。
　　晚上躺在床上，透过窗户望着深远的天空，宁静而肃寂，一弯新月悬在夜空，微弱的银光朦胧清冷而神秘。王舒冉觉得自己并没受过颓废思想的规教，可她总是带着哀伤的调子去歌述，用悲凉的目光把一切都图上了惨淡的色彩，觉得歌哭无常，人情反复，世上的一切都免不了高山陵谷，华屋山丘。而我们这个小小的生命个体，在大自然的四季轮回中，显得多么渺小可怜，因为春花秋月亘古不变，而我们几十载春秋便随物化，哀伤生命之短促，怜惜思维之灵魂的泯灭。
　　在北方春天的脚步总是那么慢，阳历已三月中旬，还下着很大的雪，早上起来，因为没有风，地上的雪厚度一样，整个大地像铺上厚厚的白绒毯，太阳出来白光刺眼，起风后松针上的雪纷纷飘落，这叫松林雪。王舒冉去阳台上，用脚蹚着雪来回的跑着，整个西阳台都是她的脚印，她高兴得都想躺在雪地上打几个滚了。望着西边远处的村舍，在洁白的地平面上，像一幅极美的画，村舍北边有一行疏稀的树林，想象着村舍中的人如同生活在世外桃源里，一尘不染，洁净无瑕。
　　
　　张柯桢来信了。
　　舒冉：我们已近两个月没见了，靡日不思，虽然通过几次电话，难解我思你之苦，真的是“相思有如少债的，每日相催逼，”看到你写的“我禁锢斗室，痴望窗外，风雪扑打着窗棂，想你！”这几句，我就禁不住流下热泪，恨不能生出一双羽翼飞到你身边。银河水库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把我的心牢牢地吸住。狂烈的激情无休无止的缠住我，周围的一切都不再对我有吸引力。不论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脑海中立刻闪现，你在我身边该多好，这样一来眼前的热闹欢笑便淡而无味了。我只想知道和你有关的事，总是回忆着你的姿容风度、文静的谈吐、温柔的笑，靠这些来打发每天枯燥的日子。有时我就像一个少年，不能控制这近疯狂的情绪，就想立刻坐上火车向你奔去。我甚至想把自己灌醉，好能深深的睡上一觉。
　　当初我不情愿去银河水库出差时，不曾想我的天堂就在那里，曾经那个对我毫无意义的地方，如今它包含了我全部的愿望和眷恋，那里的一切都牵动着我的心。你信中引用“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不是朝朝暮暮的久长，那吞噬人心的相思之苦痛，是多么残忍的久长。什么是爱的痛，是刻骨铭心，只有深爱的人才能懂得。“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三月末，可能会去你处，希望能把我们的婚事定下来。
　　柯桢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