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腊月二十八，职工就放假了，直到正月初十。白天还有几个人，到了晚上满楼空空，又是停电，王舒冉坐在三楼工作室，孤烛一支，这漫长而死寂的黑夜里，看着眼前这些她千万次看过的东西，就像钟停摆了，目光凝滞，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不存在，进入了停止状态，不知道自己还存在着……
　　她要值班到年三十才放假，爸爸让她回家过年，她答应三十晚上会回去。马丽的丈夫回来过年，她回家了，王舒冉休息时一个人在二楼，值班一个人在三楼，她已习惯了。
　　三十晚上，王舒冉回家过年，她准备初二去乡下姨妈家。继母摸透了王舒冉的脾气，知道她傻倔，吃亏也不回头，晚饭时，就又提余亮的事，说平时也见不到王舒冉，让她再考虑考虑，说了一大堆余亮的好话。
　　爸爸见王舒冉不言语就说：“过了年你都二十六了，谈谈了解一下！”
　　“这件事过去了，别再提了。”她冷淡地说。
　　“哪有见一面就说喜欢不喜欢的，要处一段时间才知道，你爸最操心的就是你的婚事，我们都是为你好，可你总是这样不咸不淡的。”继母说话的语调很温和，就像一个慈母在为自己的孩子操心打算。王舒冉用眼睛注视着继母，“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还能害你吗？”继母不满地说。
　　“算了，别说了吃饭！”爸爸说。
　　“妈，你少管人家的事，好心当成驴肝肺。”妹妹话中带刺。
　　吃饭时气氛很沉闷，王舒冉一句话不讲，其实从心底里就是一种排斥状态。因为她看透了继母的为人，不想浪费自己的感情，她又不肯圆滑应酬，只想以真面目示人，活得真实，活得坦荡。本来是想住在家里，可是没有一个和悦的氛围，过不过年又有什么意思，饭后王舒冉决定回办公楼，虽然冷清总比在这个家看人脸色的好。爸爸说大过年的不在家，一个人去办公楼干什么。她犹豫了，可是抬眼看看继母那张变色的脸，还是迈出家门。
　　继母却说：“这像个什么样子，过年一个人跑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后妈不好，容不下她，你这个女儿呀，眼睛里根本没有你这个父亲！”
　　二楼小会议室灯亮着，门卫和一个值班的在看电视，茶桌上有花生、瓜子、糖和茶叶，是给值班的人享用的，王舒冉坐下来看了一会儿电视，因为她没有选择权，只能陪看她不喜欢的节目，所以她上三楼了，还是安安静静地看书吧。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鞭炮声把她从书本中拉回到现实，除夕夜十二点了，家家都在煮饺子放鞭炮，南岗居民区鞭炮声声，震天动地；她急忙跑到阳台上去，望着那沸腾的南岗居民区，想着家家户户欢快喜悦地端上水饺，其乐融融的谈笑，心心相印的温暖亲情，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她已乐在其中，却忘了自己形单影只，独立风中，当耳朵被冻得疼了，她才感到冷。鞭炮声已沉寂下去，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声在收尾，她用双手捂住耳朵回到屋里，原本平静的无期待的心被鞭炮声给扰乱了。她渴望温暖，企盼着有人疼爱，心里默念着：妈妈！我很孤单啊，如果您现在来招领我，我会涌着热血随您而去！死，在这个时候也会变成甜蜜的休息。她的眼泪流下来，躺在床上哭了很久，慢慢地她睡着了……她和范玉香在玩藏猫猫（捉迷藏），她跑着、寻找着，不知是来到了哪里，一转弯她看见了妈妈在和别人说话，她开心地跑上前：“妈！你怎么在这儿呀？”妈妈对她笑一下并未回答，这时玉香在喊她，等她再回头时妈妈却不见了。她想：“我要记住这个地方，下次来就能见到妈妈了！”醒来后，她不想睁开眼睛，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不停地重复那一个个画面，妈妈那一笑已定格在那里，她要把它从梦中提存到记忆里以伴终生。梦太神奇了，能把现实已经不存在的人和事物那么清晰地再现出来，给我们那一瞬间的温暖是那么真实，也许是一种欲望，是一种有意想象，其实这是她心中一直存在的生命，一份慈爱，一切都在她的心间从未消失。每当她回忆曾顶撞妈妈惹妈妈生气伤心时，就会不停地鞭挞自己，这种痛苦是揪心的，她却抓住不放，这是对故去亲人的怀念所致。可是梦魂没有记忆，她再也没能在梦中找到那个见到妈妈的地方………
　　早上醒来已八点多了，王舒冉苶呆呆地坐在床边，今天是大年初一。她去拉开窗帘，冰花遮住视线，透过窗户的边角，看到外面灰蒙蒙的，怎么这天也像她的心情一样。洗漱之后，她想下楼去看看，如果有领导带班，中午食堂还可能有饭吃。她坐在工作台前不知发呆多久，有电话进来，她无精打采地接上电话，是张柯桢的声音，这声音此刻听来格外亲切，一股暖流通向全身，她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张柯桢说昨晚七点多钟打过电话没人接，想她一定是回家过年了，今天再试试。还是有人关心她的，一时说不清是委屈、是感动、是期盼，竟控制不住地哭了，他听到了她在抽泣，心猛然收缩一下，“哭出来吧！我在的，我的心一直都在你左右！”听他这样一说，她就哭得更伤心了，一句话也没说。
　　“我明天去看你，下午三点之前你在车站等我。”
　　放下电话，哭过之后，她竟发现自己没有拒绝他，而且还感到欢喜。不管那么多了，死都无所谓了，就放开紧缚的心，真真切切地爱一回，必竟那是她渴望的，她这样鼓励自己。可是这一天她心里却长了草，心神一刻也不能安宁下来，一会儿觉得时间太慢了，何时熬到明天；一会儿又觉得时间太快了，什么都没准备好，也为决定迈出这一步忐忑不安。
　　初二早上起床，王舒冉的心情很好，天空晴朗，阳光明媚。早饭吃一块面包，之后不知道要做什么，便找出要穿的黑色棉袄、红围巾、背包，拿一本薄的小册子《李商隐诗选》放进包里。不做点什么心里总是慌慌的，这会儿她又觉得时间比平时慢了许多，她坐不住了，只好下楼去会议室看看。
　　汪主任在并问：“你没回家吗？”
　　“回了，我下午去街里，中午有饭吃吗？”
　　“中午我叫小刘来做一点，还有值班的。”
　　“主任，如果信的内容在楼里传播，我要怎么办？”
　　“不会的，你放心。”汪主任看着她又说：“看你平时文文气气的，怎么那么大的火气！”
　　“她们太过份了！”
　　“都过去了，以后别再提了！”
　　王舒冉想：如果国家不制定法律，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恣意而为，那么这个社会将会是什么样子！我们人类乃万物之灵，有创造性，有自主性，也要靠制定框子和规则来规范人们那原始的不羁行为。我们即习惯被规则，又可望自由，而自由不是随心所欲，应该是自我主宰和自律。
　　下午一点钟，王舒冉本想骑自行车去县里车站，但因不知多久能回来，还是步行去吧，大约要走四十五分钟左右，走路身体也会暖和些。她不紧不慢地向街里走去，一路上很少见到人。她决定给张柯桢一个明确的回应，不能再这样犹犹豫豫，保持着朋友不是朋友，情人不是情人的暧昧关系，不能再让他受煎熬。她真想拥有这份爱，心已经爱了，何苦生生割舍，未来怎样谁会知道呢？
　　来到车站，没几个人，因为下午不再发车了。候车室很冷，王舒冉因走路很热，她坐下来等。可是坐久了身上的热气散发了就感到冷了。她站起身来回地踱着，有一辆车进站，乘客陆陆续续下来，她看啊看，没有看到他。已经三点多了，她有些着急了，不时地去外面张望，太阳斜到西边去了，光线已淡得快没有了温度，冷风还在清扫着斜阳的余温。
　　她焦急地走进来走出去，茫然的有一种日暮途穷的绝望，“他不会没来吧！过年的时候他的父母应该不会同意他出远门，或是昨天听见我哭了一时冲动，我现在又不是他什么人，他没必要跑来见我——不……不，他会来的，昨天他的语气很真诚，不会说话不算数让我空等。”王舒冉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会不会有什么事发生，使他不能赴约，如果他不来我该怎么办？”本无盼念，一旦起了心思就很难收回，一股隐隐的痛迂回心间。
　　她也理解了张柯桢这段日子所受的折磨，感觉自己真的有点残忍，曾用挖苦的语言伤害他，想着想着她又要哭了。她觉得自己变得脆弱了，以前她是很坚强不爱哭的，自从认识张柯桢以来，不知哭了多少回。是有人关怀呵护的原因吧！可以放松示弱，不用硬挺着装坚强。终于又有一辆车来了，她站在车旁边看着每一个下车的人，天呢！她看见他了，然后视线模糊了，眼里盈满了泪水。
　　他笑着走到她身边，“你等很久了吧！”王舒冉把头侧向一边，用手套拭泪。
　　“让你着急了，火车晚点，上一班客车我没赶上，急得我都想跑着来了，如果我认识路。”
　　她又笑了，他们进了候车室：“这里也不暖和，你冻坏了吧！”张柯桢自己冻得脸色发青还不忘关心她，
　　“这附近有招待所或旅馆吗？”
　　“有，马路对面不远有一个招待所。”
　　“好，我们快去吧！”
　　他们穿过马路来到招待所，张柯桢跟服务员说要两个房间，付钱时，女服务员不时地看着他，还瞄了一眼王舒冉。
　　“你们是从哪儿来呀？”
　　“哈市。”他回答。
　　“来走亲戚？”
　　“对。”
　　之后服务员领着他们俩来到走廊里107、108房间，过年期间大多房间都是空着的。
　　“你住这间，”他指着108房间对王舒冉说。
　　“她是你妹妹？”服务员开门时问。
　　“是的。”
　　走进房间暖暖的，王舒冉摘下围巾、手套、背包，房间不大，两张床位，白色的被子和床单都印着红色某某招待所字样，她被冻透了，还打着冷颤，心却又暖又热。敲门后服务员进来送一暖瓶开水并说：“你哥哥长得可真好看！”
　　王舒冉对她笑笑。服务员出去很久，张柯桢才敲门进来：“我们去吃饭吧！”
　　“都关门的，哪里去吃饭，放假过年不营业的。”
　　“那怎么办，要饿死了！”他看着她说。
　　“不会，我可以带你去挨户乞讨！”她一副认真的样子说。
　　他笑了，“这个主意不错！”
　　王舒冉坐在床边，张柯桢坐另一张床边说：“在车上我心急如焚，怕你不等我了！”
　　“我真的以为你不来了！”
　　“我太怕你生气转身走掉了，”张柯桢含情脉脉看着她，“你考验我太久了，别再把我向外推了，放在朋友的位置上，做我的爱人吧！”这份爱是她做梦都渴求的，她顿时心跳加快，脸都红了，点点头表示愿意。
　　“我一直坚信你是爱我的，现在为我的自负感到骄傲，之前所受的苦楚都值了，以后的岁月里有你陪伴我就无所求了；从现在起你有我了，你的悲怨喜乐就是我的，在我面前你可以尽情释放情绪，别再一个人苦了。”张柯桢的话让她倍感温暖。
　　“爱是有魔力的，尽管你那么狠心对我，我仍是不能自拔。真是苦心人天不负，现在我幸福得有些发烧！”
　　此刻王舒冉沉浸在甜蜜的爱情里，感觉自己就像个小孩子，夜晚找到有灯光的房间一样，心儿也升起闪亮的星光。两情相悦是这么美好的事，她暗自感谢苍天，让她在韶颜未尽之时遇到怜香惜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