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过了两天，王舒冉的信还没寄出，又收到一封张柯桢的来信。第一封信是王舒冉食物中毒时收到的，等她上班信已经到了五六天了。食物中毒之事也不了了之，没人去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食物、怎么造成的？
　　王舒冉展开信：心，是一泓平静的湖，里面蕴藏着爱的能量，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湖中泛起了波澜，因你映在湖中的美丽笑脸，它愿为你倾覆，哪怕湖底成了沙漠。命运让我们相遇，就一定会绽放爱的花朵，永不凋谢！
　　舒冉：你的沉默让我心慌，我相信自己的感觉和判断，你的心和我一样；因为你一向端庄娴静，含蓄得让人每个细微的动作、不经意的眼神都得去猜想，所以我的表白让你惊慌了？让你不知所措了？焦虑的我不知如何安放这颗已被点燃的炭火烤灼的心，我被淹没在心神纷乱的漩涡里，怎么努力也挣脱不出来，没有什么能使我开心，我想给你打长途电话了，但是，我害怕电话里戋戋数语就把我给冰封了，所以我还是焦灼地等待。
　　抄一首（宋）施酒监的词给你：
　　相逢情便深，
　　恨不相逢早，
　　识尽千千万万人，
　　终不似伊家好，
　　别你登长道，
　　转更添烦恼，
　　楼外朱楼独依阑，
　　满目围芳草。
　　柯桢12．10．
　　王舒冉读完信，心久久不能平静，她真不想伤他的心，但这两天，她用足够的理智压下心中的情愫，写了回信。
　　晚上马丽对王舒冉说：“今天下午项霏霏和徐淑云打起来了你知到吗？”
　　“不知道，在三楼没听见。”王舒冉说。
　　“茶杯、帐本都扔出去了，徐淑云的手指也出血了。她也真是的，为一些小事总是磨磨唧唧的，真到节骨眼上又没章程了。”马丽说。
　　“为什么呀？”
　　“因为报销药费，徐淑云两三次去报都说没钱。”
　　“上次我报销药费不也是跑了三四趟，报销费用，谁顺利不顺利是明摆着的，这种情况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好吵的，忍忍罢了。”王舒冉说。
　　“两个人骂得可难听了，吕会计拉架还被项霏霏扔过去的帐本给打了，真是热闹！”马丽饶有兴致地前后复述着，把事情说得津津乐道，为王舒冉没有在场亲眼目睹而惋惜。
　　第二天徐淑云又来二楼房间，跟王舒冉说昨天打架的事，说来也奇怪，徐淑云平时有什么事，无论家里的、工作中的都爱找王舒冉唠叨一番，其实王舒冉也帮不了她什么忙，只是静静地听她絮叨而已。她在物资科工作，去年结的婚，丈夫是现役军人。她很随和，时常发发牢骚，不存心机。王舒冉耐心地听她又絮叨一遍，“这霏霏是真没良心，平时有什么好吃的我都给她带，上次她生病我买很多东西去看她，可她却翻脸不认人，我是看在以往的关系，都不忍心打她，她到狠心肠下死手。”王舒冉说：“要么就不惹，要么就让她知道不好惹，都到了交手的地步还顾念情份，你注定就输了，以后别招惹人家了！”
　　丁丽华到工程科有段时间了，她是被临时抽调上来帮忙的，来到大楼没几天就和很多人熟悉起来，她经常上三楼找王舒冉聊天，亲切地叫着王姐，有时还带上一点小零食给王舒冉。她皮肤微黑，五官端正，爱说爱笑，是个很活跃的人。有一天，她来找王舒冉，说她看上周杰了，平时在工程科见面也说说笑笑的，就是不敢当面向他表明心意，她说写了一封情书，想让王舒冉转交给周杰。这突如其来的恳求，让王舒冉真有点无所适从，又不忍心拒绝，只好答应下来。丁丽华下楼时还叮嘱王舒冉千万别说出去。
　　第二天王舒冉找到周杰，悄悄地把信给他了。周杰一副意外的表情开心地接过信，信封上面没有写字，立刻装进衣袋里面。
　　王舒冉说：“回家认真地看！”
　　“唉！”周杰应了一声。
　　过了一天，周杰来找王舒冉，很冷淡的把信塞到她手里，“你还给她。”然后转身就走，王舒冉急了，
　　“唉，那怎么行，你自己跟她说！”
　　“谁让你多管闲事的？”周杰边走边说。王舒冉从后面紧走几步追上他，“我不好说的，你亲自表明你的态度。”
　　周杰停住脚步回转身，“我什么态度？”
　　“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周杰重复一句，还冷笑一下，“我让你还给她，就是这么想的！”
　　“不行，不行的！”王舒冉伸手拉住他的衣袖，用哀求的眼光看着他，“还是你好好跟她解释一下，让她明白你的意思就行了。”
　　周杰接过信，“以后别干这种傻事了，我真的很生气。”
　　王舒冉觉得自己是办了一件愚事。
　　这天下午王舒冉在招待所房间看书，丁丽华敲门进来，表情落寞，王舒冉让她坐，“王姐，我被拒绝了，真跌份儿。”她说着坐在王舒冉的床边，“他说他心里有人了，让我别为他费心思了，我想他是心里有人了，否则他不会这么不假思索地拒绝我。王姐，你想想这个人能是谁呢？楼里也没有几个姑娘啊，我想破脑袋也猜不到是谁！”
　　“一个人的心思别人怎么能猜透呢！别心急，你来的时间短，幸好你们在一个科室，接触多了慢慢会产生好感的。”
　　丁丽华低头沉思片刻说：“我真的很喜欢他，那天他把我叫出去，我激动死了，说话都结巴了！他却一点希望都没给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丢脸，你不会笑话我吧？”
　　“不会的，我还羡慕你呢！敢于追求自己的心之所爱，只要你不断努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王舒冉鼓励她。
　　她唉声叹气地说了很久，王舒冉耐心地听着、安慰着。
　　冬天常常是这样的，天气太冷晚上值班的人就不来了。只有一楼门卫和三楼王舒冉，在门卫没到之前，就王舒冉一个人。马丽的丈夫回来了，她回家去住了。星期天楼里是真的安静啊，这个独立的小天地，隐居在僻静的角落，而生活在这个角落里，也只能顺从它的个性，默默无语，安静地在朝阳夕暮之中度时光。她不想像蚕蛹一样把自己裹在茧中，但她只能无望地接受这种划地为牢的格局，不能随心所欲的到处走动，只有悄悄度日，无可奈何的安于现状。她想活得真实，可又冷静残忍的压抑着自己，在人生这个大舞台，每个角色都需要有人陈述，她只想演好自己，不虚情假意，抱诚守真，在整个过程中，从心灵深处不懊悔、不羞耻，不问其它。
　　王舒冉感叹：时间带走了她无瑕的娇年，吞噬了她的青春，像潮水一样卷走了所有，让有限的生命，过着毫无价值的日子。西阳台就是她的小天地，她常常倚在栏杆上遐想，望着本是一泓库水现在上面却行驶着大大小小的车辆。四季的变化真是奇妙啊！如果说这座大楼就像监狱，它囚禁了人的身体，思想和灵魂，让你无法逃离，而囚禁你的不是牢房和枷锁，是各自的稻粱谋。如果说自己过得很苦很累，不懂你的人，只会觉得你无病呻吟，甚至还会对你说三道四。“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只要能随俗同流，日子就好过一些。只是她的心一直在流浪，因为没有栖息的地方。
　　如果接受张柯桢的爱，是不是心就有了栖息之地？可是人生的羁绊太多，如何才能穿越世俗的藩篱，和喜欢的人长相厮守。如果不能就只剩相思之苦了！她已经站了很久，没头绪的胡思乱想，这也是她经常发呆的原因。回到屋里发现有红灯一直在闪，王舒冉急忙接上，是锅炉房的吴师傅，他要外线，还好没让他等太久。
　　吴师傅四十岁左右，有两个孩子，勤劳朴实。王舒冉想起一个多月前吴师傅发生的事——判断一个人仅靠平时的印象是不够的，必须经过变故，即临危见风骨，患难见真情。
　　吴师傅和小宋、小赵去水库的冰上抠鱼，骑自行车带着冰镩、网袋，当时冰层还不算厚，能够看到被冻在冰下面的鱼，用冰镩凿开冰面就可以捉到鱼。
　　吴师傅比较喜欢小宋，因为他能说会道，干什么都愿意带着他。而小赵不善言辞，比较内向，三个人骑着自行车在冰上来回地遛着，突然冰面破裂，吴师傅连人带车掉进冰水里，身上穿着棉大衣，浸水之后份量加重，为了减轻重量，他脱掉棉大衣，小赵、小宋在远处看到吴师傅落冰了，急忙赶过来，自行车扔到一边，在一定的距离喊着：“不要慌，慢慢地往上爬！”吴师傅双手扶住冰面，用力一起身，冰就陷落一块，反复多次，陷冰的面积越来越大，吴师傅已快没力气了，这时小宋说：“我回去叫人！”想骑上车子回去。
　　小赵厉色疾声道：“回去叫人来不及了。”
　　“那怎么办？”小宋十分慌张，平时那股机灵劲这会全没了。
　　冰上救人是很危险的，弄不好自己也会陷落下去。这种事以前也有过，渔场有两个孩子，弟弟落冰之后，哥哥为了救他也掉进去了，结果哥俩都冻死在冰面上，
　　说来实在令人扼腕痛惜！
　　小赵把自己的棉大衣脱下来，也让小宋把大衣脱下来，然后用冰镩把两件大衣的衣角串在一起。两件大衣斜角长度约两米七左右，一头给吴师傅，一头小赵和小宋趴在冰上抓住衣角。这时吴师傅的双手已冻僵了，无力抓住衣角了，小赵让他用牙齿咬住，然后他们俩用力拉，用力拖。冰一旦开了口，就很难承重了，着力点还是不停地陷下去，小赵一直不放弃，拼命地拉，喊着一、二、三，终于把吴师傅一点点拉出冰面，吴师傅已四肢麻木，小赵把自己的棉大衣给他穿上，让他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小宋扶着推了回来。小赵的行为殊可钦佩，可谓机智勇敢。当时王舒冉听说了非常感动。从那以后她看见小赵都会主动打招呼，心里非常敬佩他。
　　一个有着超然的品格，坚定沉着的意志，临危不乱，为了他人置个人安危于不顾，这样的人是最值得敬佩，值得尊重、值得信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