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姑（70）

　　化若颖和陈默度过了一个欢欣鼓舞的新年假期，不是看电影就是逛街，不是逛公园就是去游乐场，哪怕漫无目的一言不发地散步，她也能从中体会到一种美妙绝伦的感觉。在旁人看来，并肩同行的他们或许比较奇怪，说是恋人吧，他们总是保持一定的距离，她从来不挽他的手臂，他也从来没有搂过她的肩膀；说是普通朋友吧，他们总是亲密无间的有说有笑，有时候他们也会你追我赶的不亦乐乎。之所以保持一定的距离，是因为陈默说他目前还是有妇之夫，虽然他老婆已经明确说一定会离婚，他和他老婆彼此间互不干涉，但他心里存在着传统的观念，只要没有办理离婚手续，他就应该做到一个为人夫应有的行为举止。即使他老婆不顾及夫妻情分，在婚内做出对不起婚姻的事，但是他做不到，至少在肉体上他做不到。半年前那次在宾馆，即使他们没有被她接通的电话打断，他也会中途停止，这是他的原则。
　　就像假期期间，化若颖不止一次的暗示他，他不是傻瓜，他也不是不懂她的意思，他更不是不缺生理需求，他恨不得和她来个昏天暗地，把这些年对她的爱都通过肉体的融合释放出来，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退却了。其实说什么原则，讲什么伦理，都有些言不符实，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隐藏着一种对他来说至高无上的美——残缺美。
　　比如说他喜欢一朵花，他可以为它浇水施肥，让它尽情的绽放，他可以观赏它的美，可以嗅它的香气，可以感受它的温度，但是他不会摘下它占为己有。他之所以有这种思想，或许是他悲剧看的太多，或许来自他从没有被人好好爱过，也或许“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深入到了他的骨髓，更或许他以为他们的关系还没有真正发展到肉体交融的阶段。这所有的缘由汇集在一起，让他产生了一个异常的心理作用：对她的感情，他总是小心翼翼；对她的身体，他既想要又不舍得要，或者说他没有勇气要。
　　拿情人节那天来说，陈默说虽然他们目前算不上真正的恋人，也算不上真正的情人，好像更算不上普通的朋友，具体该怎么定义他们的关系，他们俩谁也说不清；但是他仍然要在情人节这天送她一件礼物，也算是一个信物，证明他们之间存在说不明道不白的关系。逛商场的时候他让她在休息的地方等他一会，他要去卫生间，可是过了许久他才回来，于是她撒娇似的埋怨他让她等了一个小时。他说完抱歉然后拿出一个礼盒放到她面前，她问他这是什么，他说让她自己打开看，她笑他做事还挺神秘。
　　她像拆盲盒一样打开了礼盒，拆到最后，一款外国品牌的钢带石英女士手表呈现在她面前。她问他为什么要送给她手表，他说手表代表着时间，而时间又暗示着永恒，或许手表有它的寿命，但是时间永远不会停止，就像生命虽然有限，但是灵魂是永恒的。逛完街他们一起走到她住的小区门口时，她说和她同住的几位同事都回家过年了，房间只有她一个人，她问他要不要上去休息一会，他婉拒了。
　　还有初六那天，前一天晚上他们约好初六去电影院看一部大年初一上映的爱情电影。大年初一他们看了一部搞笑电影，对这部爱情电影一直念念不忘，然后就想找个时间把这部电影观赏了。当他来到她的住的小区门外时，她让他到她住的房间里来一下，她说卫生间淋浴花洒有点漏水，想让他帮忙拧紧一些。他匆匆赶着进了她住的房间，她却说花洒突然又不漏水了，他说既然花洒没有问题了那就一起去看那部电影，她说不着急然后又指了指客厅的沙发让他坐下。
　　随后她端来一个盛放着葡萄、香蕉、苹果的果盘放在他面前，示意他吃水果；接着她又说不去电影院看电影了，就在这个客厅用手机看吧，她昨天刷短视频的时候刷到了一部特别感人的电影，是周冬雨主演的《山楂树之恋》，她想和他一起观看。陈默说这部电影他之前看过，不仅电影看过，原著小说还看过两遍。她说她没有看过，她就是要他陪她一起看一遍，然后又提示他千万不要剧透。
　　说完她走进了卧室，十来分钟后她换了一条紫色的珊瑚绒睡袍重新返回到客厅，他看到她走路裸露的双腿立即把目光转移了。她微笑着说她的整个身体他都见过，现在倒佯装不好意思看了。电影开始不到十分钟她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她说这是在房间里，不是在外面，别人又看不到。于是她不仅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的手也搂住了她的肩膀。看到一半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他的怀里，他双手抱着她的腰，并且间断性的耳鬓厮磨。看到最后她哭了，他也哭了，他说每看一遍他都会哭，不管是电影还是原著，他的心灵都会被深深的触动。
　　“老三对静秋可以说付出了全部心血，他对静秋是真正发自肺腑的毫无自私的爱，这么美好的爱情，为什么结局要这么悲惨？多么希望这部电影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化若颖转过身和陈默面对面，无比感慨地说。
　　“或许悲惨的结局才符合现实，完美的结局过于理想化反而显得不真实，再说这个故事是根据真人真事改写的，自然不能有失真实性。我觉得这样的结局反而有一种残缺美，就像断臂的维纳斯雕像，她的双臂虽然已经残断，但那雕刻得栩栩如生的身躯，仍然给人以浑然完美之感，以至于后世的雕刻家们在竞相制作复原双臂的复制品后，都为有一种画蛇添足的感觉而叹息。正是这残缺的断臂似乎更能诱发出人们的美好想象，增强了人们的欣赏趣味。如果真找到了或者复原她遗失的手臂，她手里拿着不是美好的东西，或者她做出的不是美好的举动，那么雕像本身表现出来的纯洁和典雅就会消失殆尽。我们熟知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贾宝玉与林黛玉，他们的结局都是以悲惨收场，但是他们对爱情的不懈追求和忠贞不渝依然值得我们去歌颂去赞扬，或许悲剧更能唤醒人内心最深处的灵魂。”陈默说。
　　“残缺美，我第一次听说残缺美。”化若颖说，“或许生活就是这样，处处存在残缺，只不过有的是美，有的是丑。”
　　“人人都在追求，哪怕不撞南墙不回头，哪怕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其实到最后才发现，越是刻意追求，得到的遗憾越多，人生的残缺也越多。等到了生命的终点，回忆往昔时，或许发现自己苦苦追寻的某些东西恰恰早已拥有过。”
　　“就像我们俩，以前错过了，现在我分明在你眼前，你却假装看不见。”化若颖忽闪着眼睛说。
　　“看得见，看得见。”
　　“真看得见吗？”她站起身解开了睡袍的腰带。
　　一个动感的线条清晰的女性身体呈现在他的面前，她的身材端庄秀丽，肌肤丰腴。她那起伏跌宕张弛有度的胸部和腰部，使全裸的身体构成了一个十分和谐而优美的体态，并且富有音乐的韵律感，充满了巨大的魅力，同时又流露出最抒情的女性独有的柔美和妩媚。他第一次如此安静的欣赏她的身体，也是第一次毫无杂念的发现美的存在。
　　“真恨不得自己是一个画家，这样就能把你的美给画下来。”过了好大一会他说。
　　她想告诉他曾经有个男人用相机从每个角度拍摄了她的身体，可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如果他知道她的这个曾经，或许他心里会存在某些阴影，对他们之后的相处只有弊没有利。她的身体不止一次的在不同男人面前展示过，他们在欣赏她身体的同时又像狗急跳墙般占有她，她不否认大多时候她也享受了一定程度的愉悦感，从他们身上她也得到了不同的体会，有温柔有生猛有暴力也有满足。同样是着迷于她的身体，但是面前这个男人却没有动手动脚，只是用眼睛来欣赏，用心来体会。在她的理解范围，爱她就要占有她，占有她的身体，占有她的一切。半年前的那次相会，她和他体验了一场腥风血雨般激烈的接吻，可是这次，他居然如此安静，连一个轻轻的吻都不曾留在她的身上。
　　“你是不是嫌我脏了？”对自己的过往，对自己的身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或许眼前这个男人对此知之甚少，因为关于她的私生活，他从来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可是如果他真的向她寻问了，她也未必能如实告知他，她想在他面前尽可能展现她美好的一面，她觉得这不是自私，可以理解为自爱。
　　“不是不是，我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勇气。”
　　“我等你，等你有足够勇气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