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天，王舒冉值班，除了中午下楼去食堂吃饭，一天都呆在三楼工作室，她写下了《魂断蓝桥》的观后感，她就是靠借助日记吐露心曲，向日记诉说喜怒哀乐，一颗孤独的心与日记为伴。
　　交换台是两个人轮流值班，另一个王舒冉叫她刘大姐，已近四十岁了，性格泼辣，敢说敢吵，声音尖锐，如果她心情不好，接转电话时也会带着情绪，所以下面基层单位都对她的服务态度不满意。
　　晚上下班后，偌大的办公楼只剩两三个人，不知是谁的设计，竟在办公大楼的周围植了大片松林，跟八宝山似的。没有月的夜，阴森森漆黑一片，不免令人心生恐惧，感觉如同进了墓地。今天是财务陈科长值班，还有客人都在小会议室看电视。七点钟就停电了，点上蜡烛，贺主任回房间了，马丽拿来跳棋（六角跳棋）棋子分为六种颜色，每种颜色十枚，每个人使用跳棋一个角。陈科长和马丽对角，王舒冉与小张对角。王舒冉用黄心的玻璃球，小张用白心的，因烛光昏暗，有一次她把小张好不容易跳过来的棋子当成自己的又给他跳了回去，四个人玩，棋子很多，他没发现，王舒冉也就没声张。过后王舒冉对他说起时，他淡淡地说：“我知道！”
　　“可是你没有任何反应啊！”
　　“因为是四个人。”他脸上呈现一种柔和的淡淡笑意，平时他的表情冷峻，目光深邃，使人难以接近，一笑则满面生辉，牙齿洁白又整齐。
　　王舒冉已是二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办公楼里像她这个年龄的姑娘都结婚了，有的已经做了妈妈。工程科的小孟比她小一岁，已有对象了，王舒冉的父亲很着急，托人介绍也没有遇到中意的，不说相貌，就是言行举止也不能过关，她不想为了结婚而结婚。有些人背后议论：天天就知道捧着本书，显她最有文化似的，其实啥都不是。她的品格，她的好学，她的谦卑，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尊重，反而成了别人排斥、讽刺、挖苦她的理由。她苦闷彷徨，因不善与人款曲，使她倍感孤独，人生的意义到底何在？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保尔柯察金说了这样一段话：“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怎样才能使自己不羞耻不悔恨一直是她苦苦思索、苦苦追求的。
　　本来有一个温暖的家，在王舒冉看来永远不会有任何变化的家，却因为母亲去逝，父亲再婚，而彻底颠覆了，她变成了一个有家不能回的多余的人，不得不住在单位吃食堂。往往人们认为长久不衰的东西，在突发变故或者新事物兴起之后被取而代之，就变得残破不堪了；但在记忆的某个角落会留下对旧事物的一丝怀恋，好比雷峰塔倒掉了，它在地面上不存在了，但它原来的型状和象征在所有见到过它的人的记忆中仍存在着、顽固地存在着。停下脚步冥想，意境中会得到重逢。现在王舒冉也只有在意境中回到那个曾经有妈妈的时间和空间里，感受一下瞬间的温暖爱意，这是一种精神寄托。
　　天气糟透了，凛冽的西北风张牙舞爪地噬虐着大地，卷着雪花雪粒子四处游荡、拍打，天空是那样的苍茫，大地是那样的惨白，天地浑然一色，苍白死寂，身处其间会有一种莫名的悲壮感，太阳也被羲和赶丢了。又到了冰冷漆黑的晚上，王舒冉在房间，停电，只好伴着烛光看书。虽然读书不能让命运很好的对待自己，但读书一定能使人懂得并接受命运，而且文字通神，可以温暖孤独的人。毛姆说过：“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
　　走廊里马丽的脚步声传来，进来就急迫地说：“快快，别看书了，去会议室玩跳棋。”
　　“今天谁带班？”王舒冉问。
　　“是徐工，他喝了酒去睡觉了。”王舒冉放下书随马丽到小会议室，小张一个人在。
　　“贺主任今天早上走了，”马丽说，接着又贴近她耳边：“你们俩个玩，我去南岗玩麻将，三缺一。”
　　一般招待所有客人时马丽都不出去玩，现在只剩一个小张了，她就把他交给了王舒冉。王舒冉不会玩麻将，也不知道玩麻将的乐趣，只要一听到洗牌那稀里哗啦的声音，她就心烦意乱，似乎是一种无法忍受的噪音，所以她不只是个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的傻子和整天捧着书的呆子，还是个连麻将都不会玩的笨蛋。
　　两个人玩，棋子有得选，挑喜欢的好分辨的。小张选了黑心的玻璃球并说：“这次你不要再弄混棋子喽！”
　　王舒冉说：“我眼神不好。”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便摆好自己的棋子。他的话很少，在他面前坐着的仿佛不是一个姑娘，就是一个对手，他只专注自己的棋，根本没有无聊男人那种有意无意对女孩子的殷勤和美言。王舒冉隔着棋盘之间的距离也能闻到他呼吸时带出的酒味，一个喝了酒的男人面对一个标致的姑娘能那么冷漠专注的下棋，这令王舒冉有一种微妙的好感。她在下棋时偷偷观察他的神情动作以及那双柔润修长的手。因心不在焉竟又走错了一步棋，小张用食指把王舒冉的手不客气地拨开，而根本不看她一眼，好像赢房子赢地似的。这只能说明：一是他有个性，不愿与人深入交集，只是为了在这孤寂的长夜里不至于太冷清；二是他对王舒冉没有感觉，只是一个陪他打发时间的人而已。这样一想使王舒冉感到气馁，但同时也增加了他在她心中的分量。
　　她不想被人冷落，但又怕人别有用心献殷勤、蓄意讨好，所以她的对象难找，要在不冷不热之间赢得她的心，应该是不易掌控的。
　　大约在九点多来电了，王舒冉吹灭蜡烛起身把电视机打开，还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小张。
　　“谢谢！”他接水杯的手很小心不碰到王舒冉的手指，“不过，用这个杯子倒好吗？”他拿起身后的一个白色瓷杯。
　　她一下子明白了，他是自带杯子的，就又帮他倒上。夜里供暖一般只保证暖气片不冻就行了，室内温度慢慢降了下来。
　　她问：“要看什么节目你来调！”
　　“我随你！”小张说。
　　“你是客人，应该是我随你！”
　　“你做主，我依你！”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看着王舒冉。
　　王舒冉对他笑了笑然后调台。黑白电视机上有人工调台的按键，有的台就是一片雪花，有的台画面不清楚，调了很久，有乒乓球比赛，她问：“你喜欢乒乓球吗？”
　　“还可以。”
　　“那就看这个吧！”她说完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捧着热水杯也可使双手暖和暖和，两个人都认真地看打球谁都不讲话。其实王舒冉并不喜欢看乒乓球打来打去的，但她得陪着客人看啊。而小张也不想看乒乓球，奇怪的是自己为什么坐在那儿受冻而不回房间，从来不感兴趣的跳棋也会玩得那么认真。王舒冉认为自己是在陪客人，根本没意识到是客人在陪她。
　　“你的书买到了吗？”小张问。
　　“什么书？”她疑惑地反问。
　　“昨天下午工程科你让小孟代买的！”
　　她有点惊讶：“你当时在啊！可你并没有回头，书还没那么快买到。”
　　“我回头了，你正在写书名。”
　　王舒冉哦了一声微笑着看着他。
　　“我回哈市帮你看看！”
　　一听说能帮她买书，王舒冉就一脸的欢喜，“真的吗，那谢谢你了！”书是她的最爱，谁能帮她买书，她都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书名我明天抄给你。”
　　“《一个世纪儿的忏悔》”他脱口而出。
　　她真的是惊诧！“我说了一遍你就记住了？而且当时你正在忙！”
　　“我可以一心二用！”
　　王舒冉惊奇地看着他，他露出微笑，让人觉得神秘。
　　“我怎么称呼你？”王舒冉问。
　　“我叫张柯桢，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省电子研究所工作，经常出差到省所辖的各大中型水库。”她并未想知道那么多，他却认真地自我介绍起来。
　　“名字是哪两个字？”
　　“木可木贞，可能我爸爸希望我是个桢干之才吧。”
　　“第一次来我们这儿？”
　　“我是第一次，以前都是其他人来的。”沉默了一会儿，“你都喜欢看什么书？”张柯桢问。
　　“文史小说之类的。”
　　“外国文学呢？”
　　“只涉猎一点点，打发时间而已。”
　　张柯桢想多了解她一点，可她并不想借题发挥，她已经换过一杯水了，并未喝，只是捧在手里暖和着。张柯桢看她有点冷，就说：“把电视关了吧，我要回房间了！”她看一下手表已经十点多了，“好的。”然后收好跳棋，归位摆齐水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