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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特殊学生

作品名称:江海潮涌      作者:辉荣珍      发布时间:2023-02-08 10:51:21      字数:5266

  应声的自行车后座上装着一只木箱,这是用来储藏衣物的;又在自行车的一侧系了两根竹竿儿,这是挂蚊帐用的。他就这样骑着自行车到海通农业专科学校报到去。
  有社员和他开玩笑:“队长都读大学变成城里人了,怎么还是这样土里土气的?”
  应声下了车,说:“我学的是农学,还是农民。”
  伴随着在田野里劳动社员的爽朗笑声,应声向大家挥挥手,蹬上自行车,离开韩桥,径直往海通城而去。社员们都放下手头劳动的工具,目送着应声远去的背影。
  来到学校大门外,他幽默地叫起来:“太棒了,我读的是剑(见)桥大学。科学巨匠牛顿、达尔文、华罗庚不就是毕业于这所学校吗?”
  海通农业专科学校,市区人习惯简称它为“农专”。农专门口有一条东西向的引河,虽然韩桥距离这里有三十多公里,但从方位上来说,这条引河与应声和一芳初中母校校园北侧的引河平行。它向东也与江海河交汇,不过向西不是汇入运河,而是融入了护城濠河。
  农专开门即见桥,这就是应声戏称的“剑桥”,它叫三里桥。因为它向西距海通城约三里路程。此桥是通向农专的唯一通道,这倒给学校增添了不少神秘色彩。
  他把自行车依在桥栏上,注目着白底黑字的农专校牌。校名题字用的是清末状元张謇的集字作品,具有独特挺秀的风格,本来校名就是张謇所题,只是学校几经拆分和更名,校名原题字已经不知去向,只能集字了。
  站在桥上,穿过大门一眼望去,一条宽阔笔直两侧长满胡桐的水泥路通向校园深处,似乎望不到尽头。
  进入高校读书,应声就像海绵吸水似的,他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尽情吮吸着知识的琼浆玉液,每天的路线图是平行四边形,即宿舍、教室、图书馆、食堂。
  在农村他有晚睡早起的习惯,而学校对学生宿舍和教室的管理很严格,固定时间开灯、关灯,他的生物钟一下子适应不了这种作息,只能每天准备两道思考题,晚上熄灯后,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默默思考寻找着答案。
  早晨他四点多钟就醒了,在八人的集体宿舍里,其他同学还在熟睡,如果从上铺爬下来,再取洗漱等物品,难免发出声响影响同学休息。但总不能睁着眼躺在床上等待光亮吧。他准备了一只尼龙袋,把学习资料、牙膏牙刷毛巾、碗筷全装在里边。凌晨悄悄地起床,轻轻地提着尼龙袋,不声不响地走出宿舍。学校的路灯下和教学楼的走廊里成了他晨读的好地方。
  弹指一挥间,应声已是大学二年级了。专业是农学,而他却对文学情有独钟。这也许与耿会民叔叔给他留下的两箱书有关,过去已对中国的古典文学特别是唐诗宋词有一些接触,但那也只是读读记记名篇名句而已。
  然而,陈麟老师的语文课和著书把他带进了浩瀚的古典文学海洋,他才知道这是一个博大精深、汪洋恣肆的世界。这使他对陈老师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和好感。
  陈老师饱读诗书,对中国古典文学尤其是唐宋文学造诣颇深,他的著书、论文和赏析文章深受圈内推重。
  他原来是海通师专中文系的老师,有人排挤他,这也许是文人相轻的缘故吧。也有人向上写反映材料,说一个没有任何学历的人怎么能在大学中文系当老师,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海通农专的校长和陈老师在反右时被关在一起,陈老师当年可称得上是年轻才俊,他对陈老师极为欣赏。后来,陈老师笔耕不辍,著书立说,在文学鉴赏方面独树一帜。于是海通农专就作为人才引进,让陈老师担任语文组长。他不负众望,把农专的语文教学和研究开展得有声有色风生水起,这在全省乃至全国的理科类高校中都产生了一定影响。
  应声是学农的,他想把农学和文学有机结合起来,于是他大量搜集自从盘古开天地直至唐宋元明清关于农耕方面的古诗词,一并进行研究。
  他的第一篇关于《悯农》的赏析习作是《汗滴禾下土与农业机械化》,文章写就后应声找陈老师指导。
  陈老师看了他的文章,自言自语地说:“可惜了,可惜了!”
  应声担心起来,以为自己写的文章很差劲,老师看不上。
  “来,应声坐。哎呀,你不学文学可惜啦!”陈老师惋惜地说。他对应声的文章提出了修改指导意见,并说修改后准备推荐发表,这让应声激动不已。
  陈老师拿着《教学与研究》杂志打开后给应声,说:“你看看这篇文章,它是我的学生写的,今后她也就是你的同学了。”
  应声接过杂志,《从〈劝农〉看陶渊明平淡清达的诗风》的醒目标题和作者张应梅的名字映入眼帘,他就仔细地阅读起来。
  “你拿回去看吧,多学习人家的研究方法。我和张应梅原来不认识,她是慕名找到我的。”陈老师说。
  张应梅是海通师专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与应声同届,她是海潮县柳桥公社白龙港大队人。她家世代农耕,对农村有着特殊的感情,所以她在浩瀚的古典文学海洋中,以“农”为经线,串起了自己的研究方向。
  她的这篇《从〈劝农〉看陶渊明平淡清达的诗风》写就后,去请教魏晋文学的老师,老师大略看了一下说:“张应梅,你还没有会跑就想飞,先把基本功打打扎实!”老师的话像冬天的一盆冷水,浇得她凉透了心。她想,老师的话固然有一定道理,但是作为文科学生岂能不动笔?而且她对自己的这篇文章是有信心的。
  她的班主任读了她的文章,觉得挺不错,就推荐她去找陈麟老师指导。师专和农专距离不远,她步行来到农专。
  “陈老师,久仰!”应梅很亲切地喊着。
  陈老师摘下老花眼镜放在办公室上,打量这位陌生的姑娘。
  “我是师专中文系的学生,慕名而来向老师请教的。”应梅坦率地说。
  陈老师一听是师专学生,顿时提起精神,他对师专是真有感情啊。应梅把自己的文章拿给陈老师,他看着看着嘴角泛起了微笑,自言自语地说:“可造之材,可造之材啊。”
  从此,陈老师接纳了这个校外学生。
  不久,应声写的《汗滴禾下土与农业机械化》的文章在校报上发表。这在全校引起了不小反响,学校开展了理科生要不要学文学的大讨论,提高了学生对语文课的兴趣,吸引了一批爱好文学的青年,推动了语文学科的建设。
  这天,陈老师约应声到他家吃饭,弄得应声不知如何是好,哪有老师请学生的道理?但是老师已经邀请了,不去也不礼貌,他就硬着头皮赴宴去。
  师母在厨房忙菜,陈老师打下手。
  “应声你先坐,应梅马上到。”陈老师说着递了杯茶。
  “谢谢陈老师,师母辛苦啦!”
  应声长这么大,第一次到城里人家做客,他感觉很新鲜,又感到很压抑,也有些纳闷,副教授就住这样的房?
  一室一厅,三十多平米。客厅约有四五个平方米,只能放一张小方桌和四把椅子,平时椅子都藏在桌子底下只露出椅背。房间内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衣服整整齐齐叠放在床上。地面只要是不走人的地方都摆放着简易竹制书架。室内空间利用到了极致,吊橱把房子压得很低,高个儿的人肯定不敢大胆抬头。书架和吊橱里都放满了书。
  “我介绍一下,这是步应声,是我的江浪县老乡。她是张应梅,师专中文系学生。你们先聊聊,马上吃饭。”陈老师介绍说。
  应声和应梅虽然初次相识,但是似乎有一种潜在魔力,使他们感到似曾相识,并无初见的距离感和拘谨,也许名字中都有个“应”字的缘故吧。
  “不及梨英软,应渐梅萼红。”应声念着苏轼的诗句说,“应梅,这名字好!你家一定是书香门第吧?”
  “哈哈,我家世代农民。”应梅说,“咸驻目于垂螺,将应声而曳茧。你的名字出自这里吧?呵呵。”
  “我父母是有点文化,但我的名字出自哪里,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
  两人哈哈大笑。
  “你看两个孩子吟诗作赋像很熟似的。”师母高兴地对陈老师说。
  “兴趣相投自然熟,咱俩年轻时不也一样吗?”陈老师一边倒酒一边说,“开饭啦!”
  四人落座后,陈老师开始讲话:“今年我和老伴五十岁,她生日比我早,今天是她的生日,我俩商定就以这个时间庆祝我俩生日。你俩是我的特殊学生,应梅是我带的唯一校外的学生,应声专业是农学而跟着我学文学。我儿女在遥远的地方,今天就当你们是我俩的儿女。”
  应声和应梅对视而显窘态,觉得老师五十岁生日却没有带生日礼物不好,两人便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敬酒。
  应梅说:“鹤瘦松青,精神与秋月争明。”
  应声接着说:“德行文章,素驰日下声名。”
  应声和应梅异口同声:“祝恩师和师母生日快乐!”
  他俩就像说对口词表演,逗得陈老师老两口开心不已。
  应梅看了墙壁上挂的两幅五寸的照片问:“陈老师,这墙上挂的两幅照片是你的儿子和女儿吧,他们在哪里工作?”
  只见陈老师斟满酒缓缓地洒在地上,而师母泪水如注……
  一九六七年夏,有人提出“文攻武卫”的口号,导致武斗急剧升级。海通中学师生中的“革命组织”,以对待市革筹会是“轰”还是“拥”的态度为分界线,形成了“轰”、“拥”两派,后来蔓延至全市。两派相互仇视,相互攻击,都声称自己最忠于领袖,攻击对方是反革命,使大小武斗频繁出现。不少被点名、被批斗过的教职员躲在校外不敢露面,避免“监管”。
  陈老师夫妇都是海通中学的教师,儿女都是海通中学高中学生,儿子参加了“轰派”,女儿加入了“拥派”。
  由于陈老师在解放前为国民党军官上过课,一九五七年又被划定为右派,“轰派”就把他作为历史反革命,把师母作为其帮凶一起抓起来,关在学校荷花池东侧的旧屋内。那些“轰派”的造反派,对他们进行了非人的折磨。
  可笑的是,连一些初中小同学,红袖套一套,俨然一个造反派,对陈老师也是呼来喝去。海通中学荷花池边有不少杨树,夏日有一种名叫毛毛虫的昆虫,从蛹里爬出,在树枝上放出一根长丝,俗称“吊煞鬼儿”。初一、初二学生,参加两派武斗没有他们的份儿,有的就在校内游荡。当碰到这个“大反革命”时,有同学竟然“勒令”陈老师吞下毛毛虫。
  那年冬季,“轰派”担心“拥派”抢人,争夺他们的胜利果实。因此就把陈老师夫妇转移到东方红公社关押,因为该公社的头头也是“轰派”,他们感到这样做有安全感。
  女儿好不容易打听到,父母被关在东方红公社淀粉酒厂。她担心父母熬冻,就偷偷去送棉被。弟弟发现后,暗地里向“轰派”头头做了汇报。
  女儿挟着棉被,刚进淀粉酒厂传达室,就被事先安排好的人抓了个正着。抓她的两个男人,脸上标记非常明显,一个塌鼻子,一个脸红得像猴儿屁股,所以人们都这样称呼他们。
  塌鼻子和猴儿屁股揪着她的领口,推搡着出了淀粉酒厂,把她带到东边小石桥附近的运输站板车修理间关押。夜已经很深了,天很冷,女儿既饥寒交迫,又担惊受怕。不知道父母怎样,不知道弟弟一人在家如何?
  “又饿又冷,去弄点酒菜来吧!”塌鼻子说。
  “好的,我去办!”猴儿屁股爽朗答应。
  塌鼻子支走猴儿屁股后,兽性大发,女儿不从。两人扭打起来,她顺手操起一把锤子,对着塌鼻子当头一锤,刹那间,塌鼻子从她身上滚了下来……
  “酒菜来啦!”猴儿屁股提着酒菜嚷嚷着来到修理间。
  只见塌鼻子躺在一旁,而她衣服被撕破,头发散乱,蜷缩在墙角直哆嗦。猴儿屁股心中不服气:“你这个塌鼻子,把我支走,你自己快活!”
  他便像莽兽一样扑向她,她奋力反抗,拿起了一把扳手向他打去,砸得他生疼。
  “你竟然敢打我!塌鼻子不要困了,快来帮忙!”他说着夺过扳手在她头上猛砸,她很快就不动了。
  猴儿屁股见两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害怕起来。他摸了摸两人的鼻孔都不喘气了,嘴里咕囔着:“不好,都死了。”
  他虽然害怕,但猴精猴精的,马上恢复了她和塌鼻子扭打的现场,掩上门,提着酒菜,悄悄地来到传达室。听到传达员呼声如雷,与他进出买酒菜时一样沉睡着。
  他来到传达室里屋,掀开传达员的被子,大喊:“起来,喝酒啦,喝酒啦!”
  传达员一屁股坐起,说:“领导喝酒还想着我,谢谢谢谢!”
  “你看,大冷天的,运输站里就我们三个人,还能忘了你?”
  两人来到修理间,传达员傻了,塌鼻子和她都死了。
  猴儿屁股把酒菜一甩,揪住传达员的领口都踮起了脚尖,“我去买酒菜一点点时间,你就把人打死了!快交代这是为什呢,怎么打死的?”
  “我没,没有……”
  “不说,不说是吧,我让你生不如死,让你全家人陪葬!”
  “领导我……我说……”
  猴儿屁股放开他说:“快说!”
  “领导,你看,是塌鼻子想强奸相互扭打的。”
  猴儿屁股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说:“有点像。”
  “领导你千万要帮我说话啊!”
  “就算不是你杀的,那他们打架你怎么能睡大觉不制止呢?”
  传达员心想,该死的瞌睡虫,怎么就睡得像死猪什么都没听到呢?这罪责也不小啊!他就编了个谎话骗猴儿屁股。
  “领导,我打呼噜是响,但没有睡着。”
  “什呢?”
  “你出去买酒菜后,”传达员说着,猴儿屁股松了口气,只有能证明出去买酒,那自己就可以蒙混过去,他点点头说:“继续说。”
  “你出去买酒菜后,我隐约听到有什呢声音响,就起来看了看,见没什呢动静,就没管它。”
  “后来呢?”
  “也就在你回来喊我之前不久,我听到有激烈的扭打声,就去看了一下,我吓了一大跳,两人都躺在那里,就回来装睡的。我真的没有杀人!”
  “看你也是老实巴交的,就听你一回。口说无凭,你都写出来,我帮你说话。”
  传达员把刚刚说的内容详细写了下来,猴儿屁股看了材料,开心地笑了。
  女儿就这样白白断送了性命,儿子捧着姐姐的骨灰,泪流满面,对自己告发姐姐给爸妈送棉被的事后悔莫及,但已铸成大错,无法挽回。“轰派”对女儿的死没有任何说法,简直是草菅人命,儿子悔恨当初不应该加入这个该死的“轰派”。他越想越气愤,越想越悲伤,越想越自责,想着想着他捧着姐姐的骨灰走进了濠河……
  应梅非常后悔,怪自己嘴快,勾起了老师、师母不堪回首的伤心往事。应声心里更难受,他想起了秀珍的父母,想起了一芳的父亲和她的大哥,刚刚又知道了老师家的灾难,他觉得这些不幸虽然各不相同,但本质是一样的,它深深地镌刻着时代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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