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瞎子老五

　　王水财成功地卖掉李晓玉后，又打起了瞎子老五的主意，哄骗瞎子老五跟他到广东去，说是到那边可以赚大钱。瞎子老五说：“你带李晓玉去进厂做工人，可以赚钱，我什么都看不见，哪赚得了钱？”
　　王水财说你到那边唱渔鼓赚钱呀，在县城里都要到圩日才有机会去唱，我们这边穷，给钱的人少。广东那边遍地黄金，就看哪个会捡了？你跟我去没错的，你成天呆在平安村，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出去长下见识也好嘛，说不定有钱了还能娶个老婆回来呢。
　　说到娶老婆，瞎子老五心动了，决定跟王水财去一趟广东。于是锁好门，把钥匙交给李芳帮他保管，交待李芳帮他看好屋子，说以后回来还要住的。村民们就笑他：万一跟王水财到广东去发了财，在那边买洋楼了，就用不着回来住这间破泥房子了。老五也是希望能去发广东财的，但是他并不知道王水财只是带他去卖，他也跟李晓玉一样以为王水财在广东混出了名堂，有赚钱门路，所以才会回来带他们到广东去。到了县城后瞎子老五才晓得，这次跟他们一起去广东的，还有本县的其他五个瞎子。据说有一个年龄大点的还会算命。
　　在路上大家就开玩笑让那个会算命的李六算一卦，看他们这次到广东能不能赚到大钱。李六却故作神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半年后瞎子老五回来了，是被警察送回来的。而王水财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据说他经常带着他三个徒弟到火车上去做小偷。瞎子老五讲到了广东没几天，就再也没有听到过王水财的声音，他们几个还有其他几个瞎子一起，被分派到各个地点去打渔鼓乞讨，或者摆摊给人算命，每个点都有个小青年看守着他们，隔一会儿就来拿走他们乞讨得来的钱，一是防止他们自己拿钱，二是看守着他们，防止他们逃跑。本来也得到蛮多钱的，但是得来的钱自己一分都拿不到，一日只得吃两餐，早上吃只馒头就出去，晚上回来才得吃一餐饭。他们也想逃跑回来的，但是在那边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也不知道车站在哪，也没钱去搭车。这次能回来还是因为那个李六在乞讨时装死，有行人报了警，警察才把他们送了回来。算是捡了一条命。确实是捡了一条命，瞎子老五初到家时，瘦得不成样子，人也晒黑了，头发胡子乱蓬蓬的，一身衣服又脏又破，真是个十足的叫化子，五十岁人看起来像七十岁一样。但是因为这次出去，他也结识了几个朋友，那个叫李六的还教会了他算命。这样每逢县城圩日时，他要么跟那几个朋友约好去打渔鼓，要么跟李六去摆摊算命，也能赚得到些钱。大约半年后的一天，瞎子老五从县城回来时，竟然带了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回来！而且据他说这个女人是来给他做老婆的！
　　这件事一下轰动了平安村，大家都跑到瞎子老五那间十五平方左右的泥瓦屋去看热闹。队长李芳更是热情地帮他收拾屋子，瞎子老五就一间屋子，真正是床连着灶，灶连着床，李芳又从家里拿来一块花布，挂在床前，当作帘子。
　　吃过晚饭了，李芳才仔细打量起那个洗了澡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女人来，发现这个女人生得细皮嫩肉的，不像农村人，起码不像南方的农村人，就问她来自哪里？怎么遇到老五的？那个女的果然一口北方口音，说她叫朱小兰，河南人，家乡遭了灾，逃难出来的，无父无母，本来嫁了个男人，但是男人三年前得了痨病死了，两岁的女儿去年也饿死了，她是一路要饭过来的，看到老五在那给人算命，觉得他也挺可怜的，而且看老五是个善良的好人，就想来跟他作个伴，搭伙过日子。不求什么富贵，只求有口饱饭吃就行了。
　　李芳背地里又问瞎子老五，那个女人说的是真的吗？
　　瞎子老五说：其实这个女人在县城里晃悠蛮久了。前一阵子有一天她来让他算命，并且一开始就讲她没有钱，问能不能免费帮她算算。我说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算就算吧。本来算得她的命不好，但是听她是外地口音，又听她讲自己没有亲人了，怕她想不开，就没有说实话，只是让她小心点，要不恐怕会有牢狱之灾。然后那个女人走了。我问旁边的人那个女人长得什么样？别人告诉我说穿得很破旧，大概三十岁这样，看样子倒真像个逃难出来的可怜女人。
　　下个圩日中午时那个女人又来了，说她挨饿了三天了，粒米未进，问我能不能给她点钱去买点吃的，我让她拿我面前破碗里那些钱去买吃的。不一会儿，她回来了，还给我买来一碗米粉，问我家住哪里？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我如实回答了。然后我对她说如果她在县城里找不到事做的话，我可以带她回村，她看上村上哪个男人，可以嫁给他，这样她的生活就有着落了，用不着挨饿受冻。当时她只是说她再去找找看，然后又走了。今天她又来了，对我说看我是个好人，愿意跟我走，但不是到我们村去嫁人，她只想跟我生活在一起，于是我就把她带了回来。
　　听老五这样说，李芳就放松了警惕，真心希望这个女人是来跟老五过日子的。
　　这个消息传出去，可着实把平安村甚至隔壁几岸村的光棍汉们都兴奋了一回，他们一个个涌到瞎子老五家来看这个女人，问她家乡在哪？村上还有像她这样的寡妇么？吓得那个女人躲在床脚都不敢出来见人，也不敢回答他们的话。因此大家又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女人看模样不错，但是有点傻气，连话都不敢跟人说。
　　李芳晓得了，一次次地上门来把那些饥渴的光棍汉们轰走，让他们不要坏了老五的好事，也不要打这个女人的主意。并好言劝慰那个朱小兰，让她不要怕，过几天就好了。
　　然而这个女人还是怕，以后每天，基本上都让瞎子老五锁着门，不出门来。
　　李芳就让几个小队长轮流着给瞎子老五家送米送青菜送鸡蛋什么的，满心欢喜地以为老五真的有个伴了，要用平安村人的热情把她留下来，不要让到手的鸭子飞了。
　　村上有个四十岁左右的光棍李光明，很是眼红瞎子老五的桃花运，晚上他常常不怀好意地到瞎子老五的屋前屋后转悠，想去占点便宜。但是感觉晚上瞎子老五的屋子里都静悄悄的，一点动静没有。一天晚上，天气炎热，凌晨三点了，李光明还是睡不着，又悄悄地到瞎子老五屋后去了，期待那个女人也睡不着，出屋外来乘凉或者外出上厕所……
　　别的女人他不敢欺负，瞎子老五的女人他是敢欺负的，而且那个女人不认识人，瞎子老五又看不到，鬼才晓得是哪个呢。
　　但是这次当他将耳朵贴在后墙上听动静时，却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嘀嘀”声，这奇怪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那么清脆。李光明想看看瞎子老五和他女人在干什么，就悄悄绕到屋前的门口，想从门缝往里望，但是感觉门缝也被一块黑布遮住了，什么都看不到。那只小窗口离地面太高，也是遮着帘子的，李光明在心里说：他妈的这个北方女人，还特么的讲究，晚上睡觉把屋子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难道她不觉得热？
　　后来的几晚，李光明就发现，如果他上半夜去，是听不到那种嘀嘀声的，但是如果他凌晨两三点钟去，偶尔就能听到那种声音。他去听过无数夫妇的墙脚，人家在干那事时从来不会发出这种声音，李光明觉得纳闷：难道这个北方女人跟南方女人不同，干那种事时竟然会发出这种声音？
　　直到那晚村上放电影，放的是战斗片，当李光明听到发报员发情报时的那种嘀嘀声时，头脑里嗡的一下，就想起了瞎子老五家半夜里发出的那种嘀嘀声。这个发现把李光明吓出一身冷汗，他赶紧去报告给了李芳。李芳觉得这事非同小可，让李光明不要再跟别人说起这事，以免打草惊蛇。她马上让民兵队长连夜出发，到公社去报告这事。
　　第二天一大早，外面来了二十多个穿军装的人，一下包围了瞎子老五的房子，给那个女人戴上手铐，押走了，缴获了一台发报机和一支手枪。这时村民们才得知：这个朱小兰哪是个逃难的寡妇？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国民党女特务，看中老五一是因为他是瞎子，二是因为他的住所隐蔽。她假装怕见生人，其实都是晚上发报，白天睡觉。瞎子老五后来如实说了，说这个女人晚上不睡觉，老在那里弄出“嘀嘀”声，白天却让他关好门，说她晚上睡不着，白天要补觉子。就有好事者问瞎子老五，有没有跟那个女特务睡过觉，瞎子老五说没有，碰都不让我碰她，我只是以为她害羞，也不想碰她，只希望她真能在这给我做个伴，帮我收拾下屋子，洗洗衣服什么的，哪晓得她竟然是个特务。
　　就有人恐吓瞎子老五，让他以后不要再乱捡女人回来，这次政府看他是个瞎子，是五保户，才没连他一起抓去，以后再犯就难讲话了。想娶老婆也得找那种身份明明白白的女人才好。
　　瞎子老五连连摇头说这辈子都不敢想娶老婆的事了。真是古话说得好：便宜莫买，浪荡莫收。